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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

“怎么回事?”沿途的百姓们若无其事地目送队伍走远,根本没人想到那会是派往洲股的军队。

一路上,不时有童谣之声传入藤吉郎耳中:

木下藤吉郎顽强善战

丹羽长秀任劳任怨

柴田胜家一马当先

佐久间信盛撤退高手

此时,已成为将领的藤吉郎正稳坐马背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不过,这支队伍的人数实在有限。

此外,整支队伍中既看不到旌旗,也听不见鼓声,显得毫无士气。

想当初,柴田、佐久间等人率部队奔赴洲股时,队伍中到处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可谓士气冲天。现在看来,藤吉郎的部队就像一队哨兵或是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小股军队。

“喂!”

当军队走过井之口,刚抵达正愿寺附近之时,突然有匹快马从后面追了上来。此时,队伍离开清洲城不过一二里地。

“喂,你们等一下!”

此时,走在队伍后面的驼队看清了来人。

“啊,是前田大人!”

于是,驼队的人立刻让士兵跑到前面给藤吉郎送信。

“休息!”一声命令从队伍前方传来。其实,士兵们并未走出多远,还不需要休息。各队领队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来,此次出征是毫无胜算啊!每个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和倦怠。

“咦,现在就休息吗?”

“已经到休息时间了吗?”

“别说废话!让我们休息就休息呗!”

此时,犬千代从马上跳下来,气宇轩昂地走在队伍里,耳边时时传来士兵们的抱怨声。

“哦,是前田大人呀!”

藤吉郎见状,立刻跳下马,快步走了过去。

“犬山 那边情况如何?”

因为刚才已有人问过此事,所以犬千代显得胸有成竹。

“那边还是一片混乱。因为上头突然命令退兵,所以我们就急急忙忙地退了回来。”他的回答很简短。

不久之前,犬山地区逐渐成了织田家的一块心病。

犬山城主下野守信清原属织田一族,却一直反对信长的统治。他唆使叶栗郡的和田、丹羽郡的中岛丰后等一些不受信长重用之人插旗造反,并暗自与美浓的斋藤家有来往。犬山城主与信长虽属同族,却成了对织田家威胁最大的人。

因此,信长决定讨伐犬山。可是,由于对方能源源不断地得到斋藤家的支持,以致织田军战果甚微,其间大将岩室长门战死,其余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是吗?主公已命令撤兵了?这实为明智之举啊!”藤吉郎望向清洲城方向,自言自语道。

“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犬千代突然开口道。

“您此次出征,关乎织田家生死存亡。对于您的实力,我深信不疑。可是,其他人对您的批评和城里百姓的不安却让我无法坐视不管,所以我特地追上来嘱咐两句。藤吉郎,您一旦成为将领指挥军队作战,肩上的责任就更重了,作战方法也不同于以往。怎么样?藤吉郎,您做好准备了吗?”

“请您放心!”

藤吉郎的回答沉着而有力,为了让对方放心,他还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了犬千代。

“我有一条妙计!”

可是,当犬千代听完他的计策后却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更显得不安。

“您在领受君命之后,是不是立刻派小厮骑马飞奔到蜂须贺村送信了?”

“这样隐秘的事情,您怎么会知道?”

“事实上,我是听宁子说的。”

“看来女人的嘴巴是不能严守秘密的呀!真是百密一疏啊!”

“不是您想的那样。今早天还没亮,宁子就去热田神宫参拜,祈祷您能出师大捷。他们回来时,权藏突然对宁子提起此事。当时,我正要登门拜访,恰巧听到了。”

“您一定猜到我的计划了吧?”

“大致猜到了。不过,这计策可行吗?您要用的那些人可是一些离经叛道的流浪武士。如果他们不听您指挥,反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呀!”

“这些事情,您不必担心。”

“我不知道您许诺给对方什么条件,不过,那个蜂须贺村的流浪武士头目看到您的信之后,答应您了吗?”

“此事不可外传。”

“哦,是军事机密吗?”

“您看下这个。”

说着,藤吉郎从盔甲下取出一封信,直接交给了犬千代。此信正是昨夜权藏从蜂须贺村小六处带回的回信。犬千代看后,把信交还给藤吉郎。隔了好久,他都没有开口,只是大瞪两眼看着藤吉郎。

“这下您明白了吧?”

“藤吉郎!”

“什么事?”

“信的内容我看懂了。对方显然已经拒绝您了。信上说,蜂须贺一族与斋藤家渊源已久,决不会帮助织田家出兵。他已经明白地拒绝了您,难道不是吗?”

“信上的内容的确如此。”

“……?”

“我十分抱歉。”

突然,藤吉郎低下了头。

“我深知,君见我当此大任,不甚放心,特地追上来嘱托我。对此深情厚谊,在下愧不敢当。此次出征,望君勿要挂念,只需在城中静待我的佳音。”

“话既如此,想必您已是胸有成竹了。既然如此,祝您一路顺风!”

“在下感谢之至!”

说着,藤吉郎对身边的侍从命令道:“去把前田大人的马牵来。”

“不用客气了!请您先上马!”

“那恕我失礼!”

随后,藤吉郎翻身上了马。此时,有人把犬千代的马也牵了过来。

“请多保重!”

他们二人再次在马上道别,随后藤吉郎的部队再次启程。只见几面红底无字的旗子稀稀落落地点缀在队伍里,犬千代默默地目送着队伍越走越远。

再会了……

此时,队伍已走出五十多米远,藤吉郎再次回头望向好友的位置。因为对方已听不见喊声,所以他只能朝对方微笑。在初秋暖阳的映衬下,他的牙齿显得更加雪白,他一直微笑着,那笑容中没有一丝勉强,是那样自然而真挚。

这时,一群红蜻蜓从空中飞过。犬千代目送队伍走远后,独自骑马返回了清洲城。

这是一座草木葱郁的豪绅宅院,似乎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整个院落都被青苔所覆盖,仿佛人迹罕至的古寺一般。

树荫之下碧竹丛生,清泉之上芙蓉娇艳。

在这初秋之日,院子里显得十分幽静、安适。

“这院子是在几代先人的爱护下才得以传到我手里的。”每当小六正胜来到院里,都会想到这一点。自从应永、大永时期居于此地之后,他就经常想起自己的先祖。

“我的先人也是在碌碌无为中了此一生的吧!现在这个乱世,只要能好好保存这座宅院并留给子孙后代,先人们就会原谅我吧!”

尽管他心里安慰着自己,脸上却是一副并未释然的神情。

此时,小六正胜静静注视着这座草木环绕的古宅,外人很难想象此人就是广泛活跃于尾浓各地、在战场上神出鬼没的流浪武士的首领。由于他的地盘广阔、实力雄厚,因此藩主始终无法将他彻底铲除。

“龟一!”在院中散步的小六,突然朝着上房的一间小屋喊了一声。

“龟一,该准备练武了!”

龟一是小六的长子,今年刚满十二岁。听到父亲的喊声,他立即答应一声,随即挽起裤脚,抱着两支练武用的木枪来到院里。

“你在干什么?”

“在看书。”

“如果整天只是看书,就会荒废武功。”

听到父亲的话,龟一垂下了眼睛。

龟一个性温和、头脑聪慧,性格完全不同于父亲。面对自己的接班人,这个叱咤风云的将领显得忧心忡忡。

自己手下的那些流浪武士中,以不学无术、难以管教之人居多,而且全是一些刚勇彪悍之徒。如果继任者无法驾驭这些人,蜂须贺一族将难以维系。在野兽的世界里,弱肉强食是不变的真理。

所以,每当小六看到这个与自己不甚相像的儿子时,都会想:“如果他来继承家业,我们家族的末日就为时不远了。”

对儿子柔弱、喜欢读书的天性,小六十分不放心。因此,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和儿子一起练武,以期望自己身上的刚勇之气能注入到儿子的血液里。

“拿起枪!”

“是!”

“像之前一样,不要把我当作父亲,只把我当作对手。开始练习!”

说着,小六也举起了枪。

此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凌厉,仿佛对手不是自己的儿子。

“我要动手了!”

听到父亲的吼声,龟一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父亲手里的木枪朝龟一肩头狠狠刺过去。“啊——!”龟一大叫一声,木枪随即撒了手,他也仰面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见此情景,龟一的母亲松波夫人不顾一切地从房里跑到院子里。她抱着龟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到底是哪里受伤了呀?龟一!龟一!”她一面在心里埋怨丈夫出手太重,一面吩咐仆人赶快拿水、拿药。

“浑蛋!”看到妻子的举动,小六正胜怒喝了一声。

“你哭什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是因为你过分娇惯,龟一才如此懦弱!他又没死。你别过来碍事,赶快走开!”

那些正要拿药过来的仆人,一看到小六冷峻的表情,都吓得不敢过来,只能呆呆地躲在远处。

此时,松波夫人擦干了眼泪,从怀中取出怀纸为儿子擦干嘴角的血迹。嘴角的伤不知是被父亲的枪打中后自己咬破的,还是摔倒后磕在石头上留下的。

“很疼吧?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

无论她心中多么不情愿,此时也不能违背丈夫的意愿。可以说,这就是当时的家规。

她能做的,只有无声地哭泣。

幸好,龟一终于醒了过来。

“母亲,我已经没事了。请您先离开一下!”说着,龟一重新捡起枪,忍着剧痛再次站了起来。看到儿子如此顽强不屈,小六第一次感到了满意。

“很好!”他称赞了一句,面色也有所和缓。

“就要有这种劲头!”他再次鼓励着儿子。

此时,一个仆人突然急匆匆地跑进二道门,向小六报告:门外有一个自称是织田信长使者的人求见。仆人还说,这个使者未带随从,是单人独骑而来,想单独求见主人,有秘事相商。到底是什么事呢?

“这次来的又是一个奇怪的人……”传话的仆人继续补充道。

“他毫不客气地就进了院子,一边四处看,一边还说:‘啊!一切都好熟悉呀!’他还自以为是地评论院中的景致,一会儿说:‘斑鸠的叫声还是这样亲切啊!’;一会儿又说:‘这棵柿子树更加高大了!’我怎么看,他都不像织田家的使者。”

小六一直歪着头听仆人说话。

“真奇怪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叫木下藤吉郎。”

“哼哼!”

听闻此言,小六的疑问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如此。就是那个前几天给我送信来的织田家的家臣吧!我不会见他,把他赶走!”

听见主人的吩咐,仆人立即跑回去要将来人赶走。

“我想求你一件事。”此时,松波夫人趁机开口道。

“请让龟一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看,他脸色苍白,嘴也肿了。”

“嗯。那么,你把他带走吧!”

于是,小六把木枪和儿子都交到妻子手中,又说道:“你不可太娇惯他!另外,要让他多做些有用的事,别只是一个劲地读书!”

随后,小六向书斋走去,他刚把鞋脱在门口,刚才那个仆人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主人,那个可疑的人简直太过分了!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而且还私自穿过角门,去了马厩。现在,他正和马童、工人们闲聊呢!”

“把他抓住,然后赶出去!为什么要对织田家的人客气?”

“这个当然不用您吩咐!很多武士已经赶过去警告他,如果不立刻离开,就把他从墙上扔出去!可是,他又央求我们再为他通禀一遍,还说:‘请对小六大人说我就是十年前失作川的那个日吉,他一定会想起来的。’这人简直是一副不见到您誓不罢休的样子。”

“在失作川?”

小六低头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无论是失作川还是日吉,都无法唤起小六的任何记忆,因为十年前在路边发生的那件小事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您对此人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

“既然如此,这个人就太可疑了!我看他一定是在狡辩。这次我们要让他吃点苦头,先把他暴揍一顿,然后让他滚回清洲城去!”

由于几次三番被藤吉郎央求进来送信,此时这个仆人也是一肚子怨气。

正当仆人气势汹汹地要赶去教训藤吉郎时,站在书斋门口的小六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

“等一等!”

“啊,您还有什么事?”

“嗯。稍微等一下。据你所说,这个男人会不会是‘猴子’呢?”

“猴子!对了,他刚才还说过,如果您想不起来日吉是谁,就说是猴子来了!”

“原来真是猴子!”

“您认识他?”

“我曾收留过一个孩子,还让他在府里干过几年杂活,有时也让他给龟一当书童。那是个十分机灵的孩子。”

“可是,他的身份是织田信长的使者呀!这不是很可疑吗?”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些纳闷儿。他是什么打扮?”

“是一身戎装。”

“哦?”

“他身穿铠甲,外罩长袍,好像长途跋涉而来。他骑的那匹马的鞍镫上全是泥水,上面还捆着行李。”

“把他带过来吧!”

“您真的要见他?”

“慎重起见,我还是先见见他。”

随后,小六正胜就坐在了书斋的回廊里,等着来人。

织田信长所据清洲城距此地仅有数里之遥,这里当然也属织田家管辖,可是小六正胜却不听命于信长,也从未接受织田家的任何俸禄。

从他的父辈开始,小六家与美浓的斋藤家就结成了同盟。他们互相扶持、息息相关。流浪武士十分重义气,甚至可以说他们比世间任何练武之人都更重视侠义和信义。即便这些流浪武士以杀人劫掠为生,可是彼此间的关系却亲如一家,他们最为痛恨的就是背信弃义之人。

可以说,“信义”是这个群体不可撼动的生存法则,而小六正胜就是这个群体的当家人。

之前,斋藤道三被养子义龙所杀,如今义龙又病死,美浓内部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实上,斋藤道三生前每年都会资助小六一些粮食和钱财,可自从他死后,粮米的供应就中断了,此事对小六影响颇大。

其实,这也不能全归咎于斋藤家思虑不周,他们并不知道织田军早就切断了海东郡与美浓的粮道。

现在,小六与斋藤家的粮道虽然断了,可彼此间的信义还在。他从未停止反抗织田家,近几年他甚至还暗通犬山城的下野守信清,帮助他造反。可以说,小六正胜一直暗自谋划着如何搅乱织田家的政局。

“他来了。”院门处传来仆人的声音。

也许是出于谨慎,管家还特意吩咐了五六个流浪武士和来人一起来见小六。

由于来人被众武士围在当中,小六只得扬起头望向人群。

“你过来!”

很快,一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就站在了他面前。此人不仅相貌平平,就连开场白也说得毫无新意。

“好久没见了!”他客套了一句。

小六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面孔。

“噢,真是猴子呀!你没怎么变嘛!”小六自言自语着。

尽管他嘴上说没变,可心里却吃惊不小。他没想到藤吉郎与十年前的日吉早已是判若两人。

此刻,他终于回想起十年前在失作川那晚发生的事。

当时,小六和手下在河边的小舟里看到一个孩子在睡觉。那孩子衣衫褴褛,满是尘垢,估计是没钱住店才饿着肚皮来这儿躺着。当他的手下把那孩子叫醒后,那孩子竟然毫不胆怯,说话还非常理直气壮。

“这小鬼是谁家的孩子?”想到这儿,他拿过手下提的灯笼,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长相奇特的少年。即便时隔多年,他依然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

“在那之后,承蒙大人照顾多年。”说话时,藤吉郎一直躬着身子,他对小六的恭敬之情未有丝毫改变。

“自从我离开府上之后,久未趋访,常在心中祈愿大人福寿安康。想必龟一少爷也长成大人了吧?夫人也一向安好吧?十年时光,转瞬即逝,今天我再次走进这里,亲切熟悉之情实在难以言表啊!”

接着,藤吉郎又说起自己在院中看到那些古树、房脊时如何感动,以前自己每天早晨都会在水井旁喝水,在那儿的大石前还被主人训斥过,以及自己如何背着龟一少爷捉知了的往事。

尽管自进门起,藤吉郎就一直在叙旧,可小六却不为所动。他一直在揣摩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此时他突然厉声叫道:“猴子!”他对藤吉郎的称呼还与以前一样。

“你当上武士了?”

这是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问题,可小六却故意问出口。

然而,藤吉郎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快。

“是的。如您所见,我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武士,可不管怎样,我终于也当上了武士。您一定为我感到欣喜吧!其实,今天我特意从洲股阵地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您这个消息,希望大家能为我高兴。”

听到这儿,小六苦笑了一下,随即说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真没想到,还会有人雇用你这样的人做武士。你的主人是谁?”

“织田上总介信长大人。”

“哦,就是那匹‘烈马’呀!”

“主公只是偶尔发脾气。”随后,藤吉郎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接着说道,“刚才一直在跟您叙旧,实际上今天我是作为信长的一个家臣,来向您秘传上意的。”

“是吗?原来你是使者呀!”

“是的。请恕我失礼!”

说着,藤吉郎脱掉草鞋,从坐在回廊里的小六身边经过,径直向书斋走去,然后大模大样地坐在了上座的位置上。

“哦?”见此一幕,小六依然坐在原处动也没动。

主人还没发话,客人竟自顾自地闯了进去,还坐在了上座。他看着屋里的藤吉郎,喊了一声:“猴子!”

刚才有人答应,可这次却没有。屋里的藤吉郎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六。

“喂!猴子,你怎么突然改变态度了?哈哈,之前是故人叙旧,现在你又变成信长的使者了!”他的语气中不无讽刺。

“正是如此。”

“猴子,你给我立刻出去!”

小六突然起身,站在书斋门口大吼一声。他的语气、眼神已不像之前那么客气。

“我不管你的主人信长是否把蜂须贺村也划入他的领地内,总之,在这里甚至整个海东郡都要听我小六正胜的!我们小六家祖祖辈辈从未吃过信长一粒米,如今他以藩主自居还派来使者,简直滑稽至极!猴子,你最好赶快离开,如果再敢放肆,小心我一脚把你踢死!”

小六怒视着藤吉郎,接着又说道:“你回去之后对信长说,我的身份跟他一样,如果有事求我相助就亲自登门吧!听懂了吗?猴子!”

“没听懂!”

“你说什么?”

“我真的很可怜您,现在看来,您也只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士头领而已。”

“你、你说什么!小辈!”

小六一下跳起身,冲进书斋,拿起一把长刀对着藤吉郎。

“猴子,你敢再说一遍!”

“请您先坐下。”

“住口!”

“别这样,您还是先坐下吧!然后再听我藤吉郎从头说起。”

“少啰唆!”

“在下要告诉您,为什么说您是有勇无谋,还要为您指点迷津。所以,请您先坐下!”

“你这浑蛋!”

“等一下,小六大人!您要想将我劈为两半简直易如反掌,不用急在一时。不过,您一旦把我杀了,就没人为您出谋划策了哟!”

“谁要听你胡说八道!”

“总之,请您先坐下。您为何不坐下听我说呢?请别这么固执己见嘛!今天,我藤吉郎要对您说的事既关系到信长的霸业,也关系到蜂须贺的前途,绝不是芝麻绿豆的小事!首先,您与信长素昧平生,对您而言他并不是藩主。甚至可以说,他在您眼中什么也不是,对此我藤吉郎是深有感触的。可是,您把蜂须贺称为自己的领地,也只是您的一厢情愿,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

“无论是蜂须贺村,还是尾张国的各个角落,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都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小六大人,您能说蜂须贺是属于您一个人的吗?”

“……嗯嗯。”

“国家尚有君主治理,现在您并未获得任何官职,就想用武力将蜂须贺据为己有,这简直是为所欲为,甚至可以说您连浪人最起码的生存规则都不懂!难道您不是这两千流浪武士的头领吗?坐下!听我说!”

藤吉郎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尤其是最后一声呵斥简直如同晴天霹雳。

此时,从院里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喊声:“小六大人,您一定要坐下听他说,否则会有大麻烦的!”

“是谁?”

小六正胜和藤吉郎同时循声望去。

借着里院透出的光亮,他们看到一个人正站在里屋回廊的尽头。由于他的半个身子都被墙影遮住了,因此并不能看清他是谁,能看清的只是类似僧衣的宽大衣袖。

“咦,是惠琼和尚吗?”小六问道。

“是我。”对方回了一句。

“我在屋外插了一句嘴,实在很失礼。刚才,我听到两位大人说话声很大,好像在为什么事争吵吧?”

这个叫惠琼的僧人面带微笑,站在原地问道。

小六不慌不忙地答道:“没有啊,大概是你听错了吧!不用为我担心,我马上就把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赶出去。”

“小六大人,请等一下!”

之前,一直在院里不敢进屋的惠琼和尚突然走进房里。

“您好失礼呀!”他责备了小六一句。

藤吉郎不知道眼前这个和尚是不是住在府里的客人,看年纪四十左右。此人自有一种武士风骨,眉毛很浓,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两片厚实而红润的嘴唇。

看到住在自家的和尚竟然帮着藤吉郎说话,小六很是不满,他盯着和尚问道:

“和尚,你说我哪里失礼了?”

“这位使者所言甚是。无论这里的土地,还是尾张国的一草一木,它们既不属于信长也不属于蜂须贺,而是属于国君。难道您能否认木下大人所言吗?”

“……”

“虽然您不承认这是事实,如果您承认对国政不满,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怀有反意。因此,您才会对他所言如此反感。您坐下并不表示您屈从于木下大人,而是表示您屈从于真理。所以,您可以先听一听木下先生所言,然后再决定是把他留下还是赶出去。贫僧觉得如果他有好的建议,不妨听听看。”

其实,小六绝不是不学无术的草莽之徒。就连他的儿子,十二岁的龟一都对日本国风、小六家史和国学文化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也许是在权衡利弊,此时的小六安静了很多,他突然想到一些平时很少想到的事情。

“恕我多有得罪。无论说客是谁,我小六正胜都无法战胜正义和真理。那么,让我来听一听你要说些什么吧!”

看到小六沉稳地坐下来,惠琼和尚十分满意。

“贫僧在此多有不便,我会立刻退出去。不过,我希望小六大人在回复使者之前,能来我的房间一下。当然,前提是你们谈到了那件事……”

说完,惠琼和尚就离开了。

小六答应了一声,随后面对藤吉郎重新坐好。

“猴子!不,使者大人。您来此地到底有何贵干?不妨有话直说!” wZnpWr7jeDVhv4Pckhw34QKyE497pXtrenOZKeBrsvAUtWSLWVXG7+6dJuQtDk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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