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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吏

德川家康这年三十四岁,此后他在滨松居住。

嫡子三郎信康也已经十七岁了。信康住在冈崎。

虽说是自古形成的,但是这里的武士风度也太土了,京都的华丽奉承之风丝毫没有吹到这里。

无论是君臣的生活,还是一般的世风都没有被时代和潮流影响,依然保持着三河的特色。朴实,专司节俭。譬如妇人和服的颜色也没有刺眼的色彩,连盘发髻用的绳缎也不会用完便扔。男性和服更甚,茶色、暗蓝色,顶多配上些小花纹或点缀些细纹。

正如俗语“规矩人,孩子多”所说,这个国家的特色是无论哪栋屋子总能传来婴儿的声音。那里,游侠们一定会评论:“哪个路旁不全是小孩子呢?如果全国都这么生小孩,那这里的贫穷永远都不会停止。”

现在已是天正三年(公元1575年)。

三方原之战(公元1572年)后还没满三年,其贫穷状况即使与盟国织田和敌国武田相比,谁都会说:“原来是这样啊。也难怪……”

先从数字上看织田家的崛起吧。只此约三年间,便击退足利义昭,消灭浅井、朝仓两家,迅速扩大了领土。

姊川之战(公元1570年)后,土地比五年前增加了六十万石,如今,它的总领土似有超四百万石之势。

再说武田家。三方原之战以来,大约攫取了十一万石土地,总面积也达到一百三十三万石。

与此相反,德川家在这三年中减少了大概八万石地。这八万石地要是在它领土广袤的时期,也谈不上举足轻重。只是如今它只有可怜的四十八万石,因此这对军备和兵力,以及每日的温饱都构成了直接威胁。

“别忘了!并不是领主大人想看到大家忍饥挨饿才赐你们这些粗粮淡饭,而是因为我们的土地一年一年地被武田家夺走了!你们如果想吃饱喝足,过正常人的生活,那就让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让国家强大并不是难事。你们现在忍受着,但是今天想吃的会在明天得到,今年想玩的会在明年实现。今年秋天好好磨炼自己吧!”

在藩内武士的家中,每当就着若隐若现的煤油灯吃晚饭时,父母们总是会对孩子说这些话。

此种气氛之下,冈崎城的武士近藤平六被加了俸禄。

他固然有战功在手,不过平六的心里依旧感到惭愧。

对主恩浩荡感激之至自不必说,只是立了战功便受赏,难免有蚕食公家俸禄的想法。可尽管如此,拒绝这次封赏对主公又显得不敬。

“近藤,你好像还没去拜访大贺大人吧。”

“是啊。一直拖到现在也没……”

“早点儿去。新封赏的地在哪个村子,哪里是界线,好好听地方(室町幕府时期处理京都城的房产、地产及纠纷的官员名称)的指示。自己得到的东西就得证明是自己的,知道吗?”

“遵命。今天回家的时候,我会去大贺大人府上拜访。”

近藤平六被主公训斥了一番,着实惶恐。那天晚上他回家时,去了德川家首屈一指的近臣——大贺弥四郎府上。

大贺弥四郎是三河与远河的三十余个乡的地方官,恐怕滨松和冈崎都没有他们家这么气派的宅邸了吧。

并且,地方司法,征税,滨松、冈崎的财政账目和军需品的购买等,几乎所有政务都兼于他一身。

因此大贺家总是门庭若市。屋外倒没什么,进门之后,这里面的景致甚至让人有别有洞天之感:这是冈崎吗?

无论是建筑和园林的精致,抑或男女下人的装束,其华丽程度就算京都也不过如此。

客人若登门,必定会随身携带礼品。往里走,美酒佳肴也一定会摆到主宾的跟前。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在宅主人大贺弥四郎出来前,近藤平六跟个赊来品似的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豪华的书房等。虽然自己是来通报加俸一事的,但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哎呀,失礼!失礼!”有一个声音传来。

是弥四郎。

四十二三岁的大汉,宽硕的脸上布满了黑斑。不过从他出场的架势上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非同凡响的有才之士。

“呀,让你等了这么久!”

入座后,一看对方的角色,弥四郎开始时倒恭敬有加,随后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这次给你加了俸禄,实在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我也没当你是外人,这事我跟贱内说了。近藤你儿女也不少,在家族中也是本家。这次加了俸禄,想必今后生活会好过些吧。你看我说的。哈哈哈哈!好事,好事啊!”

弥四郎对近藤的事感同身受,很为他高兴。

对承袭了三河人的朴实的平六而言,弥四郎的高兴是真是假,他无法辨别。

“惭愧!小人没有什么显赫的战功,实在没有想到主公会给我加俸。总觉得脸上无光啊。”

“什么脸上无光?竟说出这种话。加了俸禄还说自己脸上无光,你近藤怕是古往今来史上第一人吧。不过这倒能看出来你是个实在人,或许也是你勇猛的所在吧。”

“您折煞小人了。我是听了主公的话,说是要听听您对小人封地的边界的指示,所以这才到您府上来了。”

“我那时也纳闷儿呢:这小子得了便宜,怎么到现在还没来说一声呢。我这就给你看封地的地图……今天可以慢慢谈嘛。”

不知不觉间,平六和弥四郎面前已经摆上了佳肴和杯盏。从摆酒上菜、伺候酒席的女用人肌肤看,她们不是滨松或冈崎的女人,似乎是特意从京都请过来的。

平六不厌恶吃酒,而且这酒和自己平时在家吃的那些粗酒完全不同。只要是个人,这晚没有任何理由过得不好。当然,平六的兴致也被完全调动起来了。

“已经……已经酒足饭饱了。小人要告辞了。”

“封地和界线,都已经清楚了吧?”

“清楚了。谢谢大人的关照!”

“嗯。有个事……近藤。”

“嗯?”

“这话我来说,好像有点居功自傲了。其实,这次的封赏,是因为我弥四郎在主公面前替你美言了,大人才给你封的。这个,你要记住哟。以后可别怠慢我。”

“……”平六一言未发。一脸扫兴地盯着弥四郎脸上的黑斑。

“我要告辞了。再会!”平六突然站起身来。

弥四郎吃惊不小。

“呀,这就回去了吗?”

“是的。我要回家了。”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了?这么值得庆贺的封赏,我实话说了,这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得到的……你不愉快了吗?”

“不,没有那回事。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愉快了。”

“这么说来,你的脸色也突然阴沉了。”

“可能是喝醉了难受吧。”

“你很会喝的呀。”

“大概是身体不行了。”平六急匆匆离开了酒席,辞行而去。

当天,在另外一间屋子里,还有一位客人来饮酒。他跟弥四郎一样,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叫山田八藏,是御藏方 首屈一指的出头人

他们俩看起来交情不浅。八藏大大咧咧地进来了,走向弥四郎,说道:“你嘴还真快。那家伙觉察到什么才回去的吧?”

弥四郎仿佛也有同样的担忧:“平时都说他是老好人,还以为他会对我感恩戴德呢。谁知道一下子就不高兴回去了。总感觉他似乎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那不能留他性命。”

“我还没告诉他那些重要的事……”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人追上他。”说完,山田八藏便夺门而出,朝平六追了出去。

近藤平六对送自己出来的弥四郎的用人也没说一句话,就从大门上的小偏门走了出去。

出了那座门后,平六默默地回头望了望,

“……呸……”他嘟哝着什么,像是吐唾沫似的。

从后门绕过来的山田八藏很快发现了他的影子,

“在哪儿把这小子给宰了?”八藏心里这么琢磨着,把身体贴在土墙上,慢慢地靠近平六。

而近藤平六从正门出来沿着围墙走了十步后,立即钻进土墙旁的沟内,蹲了下来。

不管哪处的宅子,一旦面积稍大一点,则它的围墙周围一定会有沟渠,并且沟渠中有流水。平六把手塞进口腔内,硬是叫苦不迭地把刚才在大贺家吃下的美味都给吐了出来。然后一抹眼角挤出的泪,嘴里嘟嚷着:“啊,爽快多了!”随后以细碎的脚步迅速地走开。

山田八藏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改变心志,他转念一想:这小子突然离席,定是身子不舒服,果真是喝醉了。还要深究的话,就是我们自己考虑不周了。

他就这么回到大贺的酒席上说:“我没动手。”他把事情经过陈述了一番,倒是大贺一脸释然:“太好了。办大事前还是别出乱子。来,我们继续喝。”

大贺把手一招,叫来了京城过来的美人仕女。在攻克万难、举藩穷困的冈崎城,只有此处有如世外桃源。门内,充盈的物资和贪婪的灵魂构成了一个私欲的小世界。

近藤平六造访了大冈忠右卫门的私宅。

“这次属下好不容易加了俸禄。可是,属下想把新加的俸禄还给主公大人。属下也知道烦琐,不过还是想请求您在关节上多多打点。”

“什么?你要返还俸禄?……知会大贺大人了吗?”

“已经去过他府上了。结果……”

“怎么回事?”

“我厌恶这次的封赏。”

“真拿你没办法,竟然说这种混账话。退回封赏这种事,史无前例!”

“即使没有先例,这次的封赏我也不能接受。”

“愿闻其详。”

“大贺弥四郎的话让小人心有不快。”

“又不是他给你的封赏。有什么不快可言?”

“开始属下也这么认为。但是,根据大贺的说法,这次的封赏完全是多亏他在主公面前力荐什么的属下才得到的。”

“他这么说了?”

“属下无法忍受大贺之恩。”

“大贺大人就是那样的人。要是憎恶他,以后办起事来可难办多了。罢了罢了。”

“属下讨厌他。”

“你也是头犟驴。”

“您身为首领,也不太好办吧?”

“该怎么说呢?返还封赏这事我办不了。如果你执意如此,只有你自己去滨松,亲自面见主公大人才行。”

大冈料想平六不会去,于是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谁知几天后,平六竟然大摇大摆地去了滨松。他乞求面见德川家康,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陈述出来。

“小人是近藤平六。如果要小人奉承大贺这类人而加封小人土地,那小人绝无此污浊想法。那样的封赏,小人一点也不要,也不愿玷污武士的名声。如果让主公大人动怒了,小人情愿剖腹自尽。但是这次的封赏小人不能收。请大人明鉴!”

周围的老臣百般劝慰平六,可是倔强的他丝毫没有听进去。

“……”家康也面露难色。

再怎么说,大贺在藩的财政方面是位才华卓绝的人物,无人能替代。尤其是家康本人,他把大贺从马棚武士提拔上来,一路重用,如今已与谱代大名享有同等待遇,并拥有广泛的职权。平六的心情虽然也能理解,却很难下决断。

“平六……平六。”

“小人在。”

“这点封赏,是我的意思,跟弥四郎的打点没有关系。明白了吗?”

“但是,如果大家都听信弥四郎说的呢?”

“你听着。你大概也没忘吧。我在驻扎冈崎的时候,有一年,我去巡视稻田,后来就跟农民一起,把长刀短刀放在田埂上,到泥田里去了。那时你和你的妻儿都在种田吧。……那个时候我说了什么?那个时候的约定,今天或多或少实现了吧。别磨磨叽叽的了,收下封赏吧。”

“遵命!”平六只说了这些,他没有再辩解,眼眶里噙满泪水。

“如果扛着长矛上战场,回乡的时候我不会让你一直忍受在泥田劳作这种贫困的生活。”这是当时家康对平六说的话。这句话,家康没忘,平六回想起来也会眼含热泪。 koXwpac3EgmvTxHC2t0LqzgSeisgMfL/HzoaXdUnFBdT+0eBZTithUXX6TuWua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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