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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的人

攻打木曾口与伊那口的士兵也陆续集结到诹访,诹访到处都是信长的队伍。二十九日,他在下榻的地方,即大本营法养寺,对全军将士论功行赏,次日又聚集众将,举办庆功宴。

除了此前已经接受封赏的人之外,此次有几位受封的人格外引人注目:给德川家康骏河口,给河尻肥前守甲斐的一部分和诹访郡,给森长可信浓四郡,给毛利秀赖伊那口,给团景春岩村城,给森兰丸兼山城。北条氏政在远方给予支援,信长却只赏给他一把梨地产的描金漆的长刀,又说:“早晚都得继承家业。”暗暗流露出到时会予以认可的态度。

这些都是信长一人做出的决定,恩赏的厚薄也无可厚非。大家明白此次封赏不仅是看讨伐甲州的战功,还考虑到了平时奉公的情形。

一直不离主公身侧的森兰丸暗想:“这样一来,似乎我们就不用担心过去的事了。”比起受封的喜悦,更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一门的荣升,母亲妙光尼的事也可以松一口气了。“令兄长可大人也获封信浓四郡,真是备受器重,可喜可贺呀!”听到有人羡慕地说着贺词,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感到内疚了。在庆功宴上,兰丸的脸上写满了得意。如果信长让他跳个小舞,他也会欣然起舞,让他敲鼓,他也会用手掌击出悦耳的高音。

“今天惟任大人也是难得如此开心啊。”从席中传来这样的声音,原来光秀也夹在诸位大将之中。跟他搭话的是旁边的泷川一益。

“喝醉了怎么办?”光秀一反常态,一副沾满酒气的样子。动辄被信长称为“秃头”的发际部分都已经泛红,显得油光发亮。

他对一益说:“再给我一盏吧。”他讨了一杯酒,高兴地说:“人生虽长,能够遇到今天这样可喜可贺的日子又有几次呢?您看吧,墙外自不必说,诹访一带也不用说,如今甲信全境都插满了我方的旌旗,多年来我们的努力终见成效。多年的夙愿终于在眼前实现了……”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并不算特别大声,但是在座之人都听到了。因为本来在窃窃私语、吵吵嚷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嘴巴,一会儿看看信长,一会儿又看看光秀。

信长的眼睛直直盯着光秀的秃头。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有时候会发现不必发现的不幸,带来本可避免的灾祸。信长从光秀的姿态上就看出了这些东西。光秀不像往常一样,他努力多讲话,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信长认为他不是真心的,因为这次论功行赏之时,他故意将光秀排除在外。

作为武士,没有得到封赏的话,比起这件事本身,他们更会因为自己没有立功而感到耻辱,表现出一种痛切的寂寥。而光秀却丝毫没有表现出那种凄凉。在人群之中,他反倒一副笑脸,与人谈笑风生。不够诚实,太虚伪了!这个男人死也不肯袒露自己的心情,一点儿都不招人喜欢。为什么连句牢骚话都不说呢?信长越看越对他不满,也许是借着酒劲儿,无意中总是朝坏的方面想。

虽然秀吉不在场,但如果是看着秀吉,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感情。就是看着家康,也不会如此刁难。只要目光一接触到光秀的秃头,信长眼神就会大变,不由得怒上心头。过去绝不是这个样子,也不记得从何时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并非是某个时候由于某个事件而突然发生转变的。如果硬要找出这样一个分界线的话,大概就是从他优待光秀的第二天开始吧。那时候他非常感激光秀,赐给他坂本城,让他驻守龟山的主城,又赐给他惟任这个姓,帮他嫁女儿,不断提升他,甚至封他丹后五十余万石俸禄,极尽优待。可是从那以后,他看光秀的眼神确实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另外一个原因在于光秀的风采与人品,这一点他自己也无法改变。他处理事情条理明晰,从不出错。信长一看到他那秃头发际的光亮,就对他的性格感到不耐烦,非常乖僻。

因此,刁难的目光并不是从信长那里发出去的,可以说是光秀自然而然地挑拨起来的。越是光秀那聪明的理性散发出光辉的时候,信长的这种乖僻越容易表现在语言或表情上。

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公平地看,两个巴掌拍响了,到底是右掌在先还是左掌在先呢?总之,现在光秀对泷川一益毫不在意地说了一番话,信长投向他的目光已经显得不同寻常了。光秀察觉到了,无意之中察觉到了。因为信长突然站起身说:“日向,过来,秃头!”光秀毕恭毕敬地跪倒在信长脚下。信长用冰冷的扇骨敲了两三下光秀的脖颈。

“是,是……”光秀一下子变得面如土色、醉意全无,连他前额发亮的红潮也褪去了。

“退下!”信长的扇子从他脖颈离开,指向回廊,看似一把短剑。

“不知道是什么事惹您不高兴了,我吓得不知何处可以容身。我哪里错了,请您斥责我吧,在这里斥责我也没关系!”他一边赔罪,一边跪着向后退到了回廊那边。信长也走了出去。满屋的人都没了醉意,都在想会发生什么事,紧张得口都干了。地板发出了一声巨响,众人大吃一惊,就连那些觉得光秀可怜不忍观望的将士也都将头转过去向外看。

信长将扇子扔到了身后,一把抓住了光秀的衣领。他不给光秀说话的机会,将他推到回廊的栏杆处,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的头咣咣地撞向栏杆,“你说什么?日向,你刚刚说什么了?我们的努力终见成效?说什么甲州城里都是织田家的兵马,真是个可喜可贺的日子?是不是这么说的?”

“是,是说了……”

“喂!”

“啊……”

“你什么时候努力了?你说这次进驻甲州你立了什么大功了?”

“不,不敢。”

“什么?”

“即使我再怎么喝醉了酒,也不敢说这种骄纵的话。”

“也是,你没有理由骄纵。可是你疏忽了吧,你以为我只顾着喝酒没有听你说话,一不小心就说出你的不满了。”

“微臣惶恐,光秀此心,天地可鉴。当初我一身破衣,拿着一把剑流浪,今日得此厚恩,怎敢乱来?”

“别说了!”

“请放开我吧……”

“放开你!”信长一把推开他,大声叫道,“阿兰,拿水来!”兰丸双手捧着满满一碗水,信长接过水,眼睛直冒火。他被自己心头的怒火点燃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光秀已经离开主公脚下七八尺远,他整了整衣领,抚了抚头发,跪拜在那里,几乎要趴到地板上了。他那始终不肯慌乱的身姿,不知为何就是不给人好感,信长甚至还想走过去。

“啊!”如果不是兰丸扯住他的袖子,回廊的地板又会发出声音吧。

兰丸也没有多说,也没有提及眼前的事。他只是说:“请您回到座位上吧。信忠大人、信澄大人、还有以丹羽大人为首的诸位将士,都在眼睁睁地等着您呢。”信长顺从地回到众人之中,但是没有落座,他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说道:“抱歉,扫大家的兴了。各位尽情喝吧,尽兴吧!”说完就快步躲到里间去了。 jPC4iSZW/dj2AlFoGxS2vmzSZEgQeJ7aMc0WYzCIlk3q4Xx3/ZAEcc0grBjWb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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