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三知道自己和四弟不要说身上戴着镣铐,就是没戴也不是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的对手,所以在被痛殴了一番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示意弟弟不要再轻举妄动,然后慢慢再想办法。这时,这些差役又分开了,一拨人带着他们向镇外的大道上走去,另一拨人去了别的地方。到了大道上,沈万三看到那里已经有近百名青壮劳力,很多都是认识的乡邻,吴四六的两个儿子也在里面。
把他拉来的几名差役匆匆跑到一位武官模样的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报告。没多久,沈万三就看到又有几十个乡人被拉来了。一名差役牵着一匹马,跑到武官面前,高声说道:“禀告梁大人,昆山县共抽丁二百六十人,悉数带到,请大人点查。”
那武官轻轻点头,也不清查人数,翻身上马,围着众人走了一圈,一脸威严地说道:“众位乡亲,我梁某人奉命办差,要带各位去给朝廷出力,奉劝各位几句良言,谁也别想逃,一人逃脱全家杀头,你就是逃了自己的命,也会害了父母兄弟的命,自己心里掂量掂量。”
沈万三和沈万四因为试图逃跑过,脚上被上了脚镣,不仅是他们,凡是在征丁过程中稍有微词的人都上着脚镣。表现顺从的人则很轻松,身上什么也没有带,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逃跑,因为人人都知道,就算逃了也不能回家,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自己这一逃,还要连累家里人。几十名官兵手执长矛走在这支二百多人的劳丁队伍左右,二十几名蒙古骑兵骑着马来回巡视,以防有人溜走。
这一天,走了几十里路后,天也黑了,大家就在荒郊野外露营。官兵把每二十人用绳子串联在一起,如果夜里有一个人逃跑,这二十人一律连坐,以同罪论处。在沈万三的要求下,他和弟弟拴在了一起。沈贵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有赶过这么多路,脚都起泡了,就哭着对沈万三道:“三哥,咱俩真去那地方吗?我听人说,修河堤没石料了就拿人往里面填,咱俩去了指定是回不来了,我想咱娘咱爹了!”
沈万三脚上也磨出了水泡,不过此时,他已经不在乎这一点点疼痛了,安慰沈贵道:“谁的话也别听,修河堤什么样儿,到了就知道了,现在什么也别想,走一步算一步。”说不想,其实他不能不想,这一天,他都在想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在为自己的命运哀叹,脑子里一遍一遍闪现着褚嫣然穿着彩衣站在船头叫他的情景。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万三他们就被叫起来赶路。在路上每人发了一个窝头,连口水都不给喝,走到一个小河边,才让所有人润了润嗓子,然后顶着烈日接着赶路。就这样,沈万三走了十七八天,整个人瘦了一圈,脚上的水泡也磨成了老茧。
这日,正在他们顶着烈日赶路时,几个衙役打扮的人骑着快马迎了上来,队伍马上停了下来,难得有一个可以休息的机会,马上就有人坐在地上或者干脆躺下休息。沈万三却没有坐下,他紧盯着那几名飞马赶来的衙役,只见他们走到那名武官面前,说了几句话,武官马上露出恭敬的神色,等几名衙役骑马走了之后,他转身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再走一晌午,我们就到曹州大堤了,上大堤之前,曹州的达鲁花赤大人想让咱们帮个小忙,大都的刘员外不日将来曹州金山……”他本来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威严,但是当说到 “刘员外”三个字时,却显得极其兴奋,看来这个刘员外是个极有来头的人。
在地上休息的人又累又困,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甚至有几个人实在撑不住,居然睡着了。沈万三当然也累,不过他对武官的话更感兴趣,他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消息,甚至天真地想,他们会突然被免丁,并能回归家乡,与亲人团聚。
那武官接着说:“刘员外是京城里王公重臣的座上宾,就连当今皇上也对他礼敬有加,他既然来到了曹州这地面儿上,就一定要想尽办法好好招待,去往金山的道路一律整修,金山上也要修整一番,这份差事就落到了咱们身上,没说的,兄弟们跟我走一趟吧。”说完就让手下把人都聚合起来,接着赶路。
从他的话中,沈万三得到了两个信息:一是他们已经到了山东地面;二是有一个非常有来头的大人物要来了,而他们要去做接待的准备事宜。同行的其他人却大都稀里糊涂的,互相询问这是要去哪里,还以为不需要去修河堤了呢。当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成功者的大脑永远不会休息,而且不会放过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也是一个人能否成功的关键。
一直走到傍晚,几名衙役又赶了过来,还跟来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那武官大声说,想去修补官道的跟他走,想去修补山道的人跟着那名师爷走。修补官道自然要比修补陡峭的山道轻松很多,所以很多人选择跟那武官走,沈贵拉着沈万三也要去。沈万三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既然那位有来头的刘员外要去登金山,如果去修山道说不定能见到他,虽然不知道见这个人对自己有什么用处,但是他对“大人物”有着本能的好奇,所以强拉着沈贵跟了那名师爷。两拨人分好之后,马上各自赶路。
天黑之后,那个师爷有点抱歉地对众人说道:“弟兄们,活儿太急了,只能赶夜路了,大家从权从权吧。”说完,还让衙役给每人发了两张油饼。这是离家之后沈万三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脚下仍在不停地赶路。
整整走了一夜,沈贵已经困得撑不住了。沈万三扶着他,咬牙坚持。天微亮时,他们终于到了金山。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很荒凉,只有山腰和山顶有几座看起来像是庙宇的小屋子。沈万三他们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被喊了起来,每人发了工具,开始修补山道。他们的任务是把本来窄小的山道扩宽一倍,再铺上碎石和石板,这一干就是五天。两条三四里长的山道总算修得差不多了,他们又开始修山上破损的庙宇。其中有一座名叫“秦王避暑洞”的山洞,据说,当年李世民还是秦王时曾经在这座山洞里避暑,所以这口普通的山洞就成了金山上最著名的一个景观。
最后,一名指挥他们干活的道士要他们抬进来一个长方形、类似棺材的巨大石缸,并说,这是神人留下的宝贝,在里面沐浴可以医治百病。等一切都做完的第二天,沈万三和所有的劳役忽然被要求躲到山后,谁也不准出来。
沈贵见他老是探头探脑地向山前张望,问道:“三哥,你说咱干完这些活是不是就能回家了?”这几十天的奔波劳作让沈贵变了一个人,不仅瘦了、黑了,手上还长出了老茧。
对于他的问题,沈万三自己也不知道,就说道:“老四别急,更别泄气,总有让我们回家的那天。”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山前变得嘈杂异常,好像有很多人,他好奇得不行,就偷偷跑到了山道上。他看到山下出现了十几辆豪华的马车,还有一大批仆役,更有一群衙役来回巡视。他想下山看看,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走了过来,而且是不少人。他马上躲起来,不久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被两个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有男有女,还有几名当官的。
沈万三更是不敢出头,躲在石头后面动都不敢动,只听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爹,我看这地方这么破败,有你说的这么灵验?”
沈万三稍稍探头,看到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人,而那位被人搀扶着的白发老人沉声说道:“信则灵,钟博,既然是邹先生说的地方,你就不用再劝我了。”那叫钟博的中年人点点头。
老人左侧跟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沈万三记得他是曹州的达鲁花赤因海,曾经来视察过他们修的山道,因海笑着道:“老员外说得是呀,这金山虽不似泰山、五台山,可也是一座神山,唐太宗李世民曾在山上一口山洞里避暑,他走之后,乡民们为了一睹他的风采纷纷到那洞里去观看,发现洞里居然多了一口巨大的石缸,重达千斤,且摸着冰冷刺骨,大夏天把水倒在里面,少刻,水便结成冰,后来这山洞就被叫作‘秦王避暑洞’。”众人啧啧称奇,那名老人被簇拥着朝“秦王避暑洞”的方向走去。
沈万三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人就是他们辛苦这么久准备接待的刘员外,没想到是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头儿,不过衣着之豪华、随从之多、排场之大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看来确实是极有背景,连当官的都对他这么客气。沈万三悄悄跟在这群人后面,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到“秦王避暑洞”前,老态龙钟的刘员外让众人都留在洞外,自己走了进去。沈万三探头探脑地想再看清楚些,那位叫钟博的中年人走过来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给老太爷祈福!”听他的话,好像是把自己当成下人了。沈万三害怕惹出事来,也不敢声张,一回头发现,后面已经跪倒了黑压压的一百多人,他被这情势所慑,也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而后偷偷抬头一看,那钟博和一群身穿华丽衣服的男女就跪在自己前面。
一直跪了小半个时辰,沈万三的腿早跪麻了,抬头看看,仍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自己也不好走开。这时因海穿着一身官服笑着走了过来,他身后带着几个人,手里都托着茶壶和茶杯。因海走到钟博面前,低声说道:“大爷,您可真是有孝心哪!为了老太公的身子,在这碎石地上一跪就是大半个时辰,就凭您这份孝心真武大帝也得保佑老太爷长命百岁。不过,在下看呢,您也是过五十的人了,要是跟着这帮小辈儿的一块跪下去,万一身子撑不住,再生出个小病小灾来,让老太公不安心,反而不美了,不如先跟我到凉棚里喝杯茶,歇歇,再来给老太公祈福也不耽误事儿。”因海果然是口齿伶俐,明明是想让那中年人偷懒耍滑,却说得理所当然一般。
那中年人是刘员外的长子,虽然早就跪得膝盖肿痛,但毕竟是在给父亲祈福,做儿子的起来休息,怎么也说不过去,现在因海这么一说,正好给了他一个离开的理由。不过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双腿已经麻得站不住了,旁边的小厮忙跑过来搀扶,跟着因海去了半山腰的凉棚。
这凉棚还是沈万三他们那些劳役搭的,现在看到该跪拜祈福的人却在那里喝茶享受,自己这毫不相干的人却在这里当起了孝子贤孙,心里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跟出来,倒不如躲在山后歇着舒服。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家乡的爹娘,不知道这么多天,二老急成什么样子了?人跟人真是没法比,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老人,躺在石缸里的刘员外也是老人,境遇却有天壤之别。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念一动,刘员外进去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怎么这刘员外进去这么久,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进去看看呢?不管什么祈福拜神的,他也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了,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水缸里就不管不问了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说不定这刘员外真的出事儿了,转头扫了一眼,发现黑压压的跪着的百十号人,一个个满头大汗,闭着眼,低着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真的在默念祈福。跪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仆役下人,让他们为主子祈福表面上自然不敢说什么,可是背地里没有一个人乐意。想想也是,在大太阳底下一跪一两个时辰,确实是份苦差事。
沈万三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身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睡觉了,居然没有发现。他慢慢站起来,还是没有人看到,心想,这帮人怎么这么大意,怎么就不想想刘员外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居然还睡得着。心里想着,悄悄走到洞里,听不到一点声音,很快看到了那口石缸。水刚刚漫过缸沿,刘员外的脑袋靠在边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沈万三忽然又紧张又害怕,想叫叫刘员外又不敢,站在那里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办好。虽说他办事从来极少犹豫,但这次毕竟是面对大人物,又在这么特殊的地方,心里难免会紧张。
又看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刘员外,万一真的出事了及时救治或许还来得及,可是还没有走到他身边,刘员外忽然睁开眼,厉声问道:“你哪房的人?”沈万三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员外又问:“你进来做什么,不知道老爷我正用神器疗病不能搅扰吗?”
沈万三赶紧镇定一下,小心答道:“小人原本在外边给老爷祈福,可……可见老爷这么久都没有出来,心里害怕有什么事儿,想进来看看,绝无打扰老爷的心思!”
刘员外用一双冷厉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声音缓和些,问道:“是你自己做主进来的,还是谁吩咐你进来的?”
沈万三心想,如果他嫌自己不该进来打扰,现在回答他是别人让自己进来,然后找机会逃走,省得他发怒了让人打自己一顿。刚要这么说,忽然又从刘员外的表情上看出,他似乎并不太计较自己的唐突,在利害关系和直觉判断之间,沈万三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沉声答道:“是小人自己要进来的。”说完这句话,他紧紧盯着刘员外,害怕他会愤怒,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说不定真的要挨打了。很奇怪的是,刘员外看了他一眼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再说话。
沈万三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一炷香时间,刘员外睁开眼道:“更衣。”沈万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转眼一看,旁边放着一堆衣服,急忙拾起来,手脚笨拙地替刘员外穿上。
等一切收拾好后,沈万三又赶紧扶着他,慢慢往外走。刘员外再次问他道:“你是哪房的?”沈万三不知道他说的“哪房”是什么意思,不过也知道是在问自己的来历,于是极小心地把自己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刘员外已经走到了洞外,看到这些诚心诚意给自己祈福的人,有的还在低头跪拜,有的已经睡着了,居然没有一个发现他已经出来了,反而不如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关心自己,心里非常不快。沈万三注意到刘员外听了自己的遭遇之后,露出了非常惊异的神色,正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刘员外又问道:“你真不是我刘家商行的人?”沈万三恭敬地点点头。
此时,已经有人听到了刘员外说话,急忙走过来,不知道是腿麻,还是害怕,走到刘员外面前就跪下了,慌乱道:“小人不知老太爷行毕了事,伺候不周,求老太爷责罚!”
刘员外看也不看一眼,指着沈万三说道:“说到底你们是来给我祈福的,可是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想到我一个孤老头子不小心滑倒怎么办?在水里泡昏了头淹死又怎么办?”
说道这里,他拿眼睛一扫,发现自己的儿孙都没在这里,不知道去了哪里,语气更加不善,道:“不要说你们,就是我的亲儿子亲孙子都没有想到,是你们粗心大意呢,还是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糟老头子了?我看哪,你们是巴不得我死,早死了有些人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哼,早知道都是这么没良心的东西,我就一个个打死你们算了!”他的话极有分量,所有跪着的人都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一个管事儿模样的人把头在石板地上磕得山响,带哭腔道:“老太爷别动气,都怪奴才伺候不周,老太爷要怎么惩罚奴才都成,千万别动气,气伤了身子,奴才死一百回也担当不起!”这时他身后一百多人也都跪着请罪,刘员外并不为所动。
刚刚去凉棚里喝茶的刘钟博得人回报,急忙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穿金戴银的青年男女,这些人都是刘员外的孙子辈,本来他们也是跪着给爷爷祈福的,可是跪的时间实在太久,就一个个找理由也去了凉棚。原本刘员外准备要不饮不食在石缸里待一天的,离开的人都觉得,等老太爷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还跪在那儿就行了,没必要真的跪一天,可是谁也不知道,沈万三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刘员外的祈福计划。
刘钟博看这么多人跪着请罪,知道肯定出了事,不过他也没有太惊慌,小心走到刘员外身边,低声说道:“爹,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刘员外没有回答,反问道:“老大,你想到我在那石头缸里会出事吗?”
刘钟博急切道:“爹你怎么了?”他以为父亲真的摔倒了。
刘员外没有回答,接着问:“钟博,你有没有想到去洞里看看我?”
沈万三暗想,这个刘员外果然难缠。他的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极难回答,如果回答“想到了”,那为什么没有进去探望?最起码没有在洞外守候;如果说“没想到”,肯定是心里没有他这个父亲,不管怎么说都会让刘员外不高兴。
刘钟博低着头,好久没有开口,沈万三替他着急,说道:“回禀老太爷,这位爷刚刚也在给您祈福,不过被官老爷给请去了,如若他还在,肯定会想到老爷在里面是否安然的,说不定已经亲自去看了两三回了。”
刘钟博早就注意到了站在父亲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待听他为自己解围之后,对沈万三投来感激的一瞥,低声对父亲说道:“都怪儿子一时大意。”他知道父亲为人刻薄,也不敢多说,就自责了一句,借此遮掩过去。
然后刘员外的一帮孙子辈的少爷、小姐七嘴八舌地跟老太爷问安,刘员外冷着脸,对谁都只点点头,也不说话。看着所有人都到齐了,他冷笑一下,说:“我倒是还没死,你们还要接着伺候我。”所有人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这时,有人抬来了小竹轿,众人慌忙把老太爷搀扶上去,刚要起轿,刘员外忽然一指沈万三,冷冷地道:“让他抬。”众人一直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青年心存好奇,不知道他怎么就跟老太爷站在了一起,现在听说要他抬轿,都有点惊异。
沈万三微微躬身,恭敬说道:“老太爷是长辈,小人是晚辈,要小人抬轿自然是分内的事儿。”二话不说就走到竹轿前,捉住轿杆,害怕突然起轿会颠到老太爷,细心地轻叫一声“起轿”,这才将轿子抬起来。因海不知道刘员外对此行满不满意,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自己准备的酒宴还没有吃,歌姬还没有看,花费了偌大心思,当然不能白费,就一直跟着轿子下了山。
等轿子落下,他急忙邀请刘员外到家里小坐,刘员外点点头没有说话。这是他疲于应付的表现,管事包木赐心领神会地拉过因海,客气说:“大人,我们家老爷身子弱,爬山爬了好久,有些乏了,先歇歇再到您府上拜会。”听他这么一说,因海也只能答应了。
刘员外淡淡地对侍立在旁的沈万三问道:“你想不想来我刘家商行做事?想来的话,我就代你跟因海大人求个情,免了你的劳役。”
因海听刘员外提到自己,慌忙道:“老太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老人家想要什么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说什么求情不求请的,这不是折杀了小人吗。”
沈万三做梦都想摆脱劳役,回去和不知道过没过门的妻子团聚,不过又想到了四弟沈贵,要去也要带他一起,想了想,说道:“能跟员外做事,小人自然是三生有幸,小人还有一个兄弟,要是员外一并……”
管家包木赐忍不住讥笑道:“小哥,想跟我们家员外做事?呵呵,你还得再修行几辈子,去了也是跟着下人们当差。既然老太爷要你去,因海大人又不拦着,你还有啥说的?多少人挤破头想来我们刘家商行都进不来呢。”
刘员外淡淡地对沈万三道:“我是要你来,不是你兄弟,你要是不想去,我也不强求。”
沈万三在那一瞬间,脑袋转得飞快,他马上要下一个判断,是不顾亲情地丢下弟弟去逃脱劳役,还是为了手足亲情留下来接着受苦,很快他就有了答案,说道:“小人愿意跟员外走!”下了这个决断之后,他马上又想,自己先跟着他们走,然后再想办法救出弟弟,就算自己留下也是两个人一起受罪,走了说不定还能找机会帮四弟脱离劳役之苦。
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至,马上的人不及翻身下马,而是直接跳下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员外……员外……大都总号里出事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见这个人一身尘土,嘴唇上都是燎泡,看来是日夜兼程赶到这里的,不知道大都出了什么事。
刘员外镇定如常,看那报信的人跑到自己身边,伸手递上一封信函,他却不马上接过来,而是从包木赐手里拿过水壶喝了口水,慢吞吞接过信封,这才拆开来看了起来。沈万三看他的脸色由平静如水慢慢变得阴沉,然后转为震怒,最后把信一下摔在地上,转身往旁边的马车上走去。包木赐赶紧跟上去,将他扶上马车。
刘钟博躬身捡起信,看了两眼,脸色大变,疾步走到车前,说道:“爹,怎么办?”
刘员外怒极,拍着车身吼道:“日夜不停给我赶路,回大都!”
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乱起来,纷纷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因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心走到刘钟博身边问道:“大爷,老员外这是怎么了?信上说的什么?”
刘钟博一脸不安道:“回大人,我家承运的给皇上做龙衣的衣料被劫了!”因海闻言大惊失色,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急忙安慰刘钟博几句,然后就上马离开了,他可不想掺和进来。
沈万三看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紧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包木赐走过来,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轻蔑地看了沈万三一眼,说道:“你去赶车,这衣服脏的,得空赶紧换身新衣裳,不然连我们刘府的门你都进不去。”沈万三想去跟四弟道个别,还没来得及去,就被呵斥到了马车上,然后一刻也不停地赶路,回头看着沈贵待的后山,他的眼圈不由得红了。
他已经听说是皇上的龙衣衣料被劫了,虽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过他却不怎么担心。他还在想,自己该怎么找机会回家见褚嫣然和父母一面?今天出乎他意料的事情真是太多了,首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好奇居然让几十天来做梦都想解脱的劳役之灾就这么轻松化解了,而且现在还要跟他们去大都。对他这么一个从小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来说,大都是一个太遥远太遥远的地方,他不知道到了那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逃脱劳役的唯一一条路,至于自己的选择正不正确,他没有答案。
沈万三不会想到,正因为他好奇混进了祈福的队伍,又因为他的好奇进了山洞,这一连串的好奇改变了他的一生,成为他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如果不是他那颗发细如丝的心,如果不是他每次都比别人想得多一点点,他就可能会像其他被拉来的劳役一样,一直在河堤上苦苦劳作,还要随时面对意外的发生,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在一念之间就决定了……
到了大都的沈万三将开始他更加传奇的、更加惊心动魄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