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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时年少

十六岁对女人来说真是最美的年纪,江君十六岁的时候也有着无须任何胭脂修饰的粉嫩面颊,如同待开的茉莉花蕾。跟所有俗气狗血的言情小说一样,城堡里无忧无虑的公主在情窦初开的时节,爱上了一个注定不属于她的人。

尹哲是她同学的家教老师,英文口语十分纯正,他苦学英语的动力是因为毕业后要去美国找他心爱的姑娘。

他说他心爱的姑娘在国外读大学连续三年拿了全额奖学金,他说那姑娘出国前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甜蜜和骄傲。

他把江君当妹妹,给她看他们的合照。阳光下的他们头靠在一起,笑得那么刺眼。

江君很仔细地看那个女人,不是她小心眼妒忌,那个女的小小的、瘦瘦的,根本没她好看。

江君虽然年纪小,但主意大,她不想做尹哲的妹妹,要做就做他的女朋友,她要尹哲在说起钟江君这个女人的时候眼中也闪烁同样的光芒。

思前想去,唯一不如那姑娘的就是成绩。江君除了数学好,其他科都很差,尤其是英文,那是她的死穴。但没关系,以前是,现在不会了,只要她想做的一定可以做成。

她耍赖撒娇想尽办法哄得爷爷奶奶让她休学半年,跑去美国找袁帅。

袁帅出身将门世家。他的爷爷和爸爸是大将,姑姑是少将,姑父是中将。他说自己除了麻将打得好、爱吃炸酱面以外对其他的都没兴趣,而且极其痛恨部队的管束。为了彻底摆脱他人的“统治”,他弃武从商,拿着全额奖学金一个人跑来美国读商学院。

江君给袁帅看过她和尹哲的照片,美滋滋地告诉他这个男孩是自己的男朋友,跟他一样学习特好,在内地读最好的大学、最热门的院系。她觉得说这些话的时候骄傲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好好看我的眼睛,有什么不一样?”她问袁帅。

袁帅仔细地看,认真地看,最后皱着眉头伸手在她的眼角抹了一下,很嫌弃地说:“眼屎。”

“这谁啊?挺面熟的。”袁帅握住江君伸出来掐他的手,抬起下巴点点照片上和尹哲相依的女孩。

这是江君偷偷翻拍的尹哲摆在桌上的合影,如果不是因为这上面尹哲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她打死也不会要这张合照。

“这是他……前女朋友……叫乔娜……也在美国。”

袁帅看着江君直摇头:“你傻啊,留着这个干什么?干吗不把这女的剪掉?”

江君也叹气:“当我不想啊,可我需要动力,要用事实证明我比这个女的强,到时候我还要和尹哲照个一样的,比一比看谁更般配。”

她抱住袁帅的腰,撒娇道:“圆圆哥哥,你帮帮我吧。”

袁帅单手抱住她,使劲儿捏她的鼻子:“说吧,你想怎么着?”

“我要学英语。”

“你别跟我说你大老远坐飞机来美国就是为了学英语?”

“对。”

袁帅盯着她,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你也疯了。”

江君承认自己疯了,为爱疯狂。

一年以后她如愿上了内地最好的大学,最热门的院系。没人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她和所有人一样住在学校的六人宿舍,和同学合买一百块四件的白衬衫,吃五毛钱一串的羊肉串,自己洗衣服,颤悠悠地拎着两个暖瓶去水房打水。

第一次进到公共浴室洗澡,江君深受打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同学打趣叫她太平公主。她给圆圆哥哥写信时郁闷地把这事也说了,没过多久便收到他寄来的快件,是几件Wolford垫文胸,尺码很合适。于是乎接下来的夏天,江君整日穿着漂亮的长裙,挺着胸脯耀武扬威地四处嘚瑟。

江君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当然她不会忘记来大学的目的—追求尹哲。

室友徐娜的姐姐跟尹哲一届,江君求她帮自己找来尹哲的课表,像个间谍般偷偷跟在他的后面,细细记下他的作息习惯。

她算好时间,然后频繁出现在尹哲经常出现的地方,直到尹哲惊喜地叫道:“君君,你怎么在这里?”

江君背对着他,尽可能地控制住面部肌肉,让嘴不要咧到耳根子。

之后她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尹哲的生活里,与他形影不离。

“这是我妹妹,漂亮吧。”尹哲这样跟同学、朋友介绍江君。于是江君安分地扮演着妹妹的角色,听他讲他和乔娜的分分合合,与他分享一切的快乐与哀愁。

江君开始喜欢王菲,那个时候那个女子刚把名字从王靖雯改回王菲,为了她爱的窦唯,情愿在胡同口排队上公厕。而江君为了她爱的尹哲,蹲在水房细细地搓洗男生的臭袜子。她觉得她和王菲是一样的,为了爱可以放弃一切。

徐娜拿着最新的《当代歌坛》跟她讲,王菲要在香港开演唱会,江君当即发E-mail给袁帅,告诉他要去香港看王菲的演唱会,要亲耳听见她的爱情。

袁帅很快回信,简单的一行字:一看窦唯就不是什么好鸟,那么好的姑娘都给糟蹋了。

江君生气了,不再理他。

没几天,袁帅叫人来学校传话,说过几天要回国,让江君等着他一起去看。

室友王倩也喜欢王菲,她家有亲戚在香港倒腾服装,时不时捎来最新的CD和杂志。江君和王倩成天挂着耳机,没日没夜地放着王菲的CD,床边是各种关于她的杂志。她们会唱王菲的每一首歌,江君最爱的一首是《矜持》,听着歌,想着她和窦唯的分分合合,心里祈祷老天保佑,窦唯一定要爱她,一定必须要爱。

知道江君那点小心思的人不少,都清一色地持反对态度,为她不值。用徐娜的话来说,丫除了帅点,还有什么啊?怎么就那么喜欢呢?真是好白菜都给猪啃了。

江君心里也感到委屈:为什么啊,为什么是他啊?

尹哲每天除了上课、自习,就是踢球打球。江君帮他打饭、洗衣服,跟个小丫鬟一样低眉顺眼地屁颠颠地在身后伺候。尹哲心安理得地享受,没事最喜欢摸着江君的头说:“妹妹,有什么事跟哥说,哥帮你搞定。”

再后来,窦唯和乐队的一个女人好了,乔娜爱上了别人。尹哲喝醉了躺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声叫江君的名字,被守门的老大妈一盆冷水泼成了肺炎。他躺在病床上痛苦万分地问:“江君,你爱我吗?”

事后,江君去校外打电话给袁帅,她问袁帅:“你猜窦唯有没有问过王菲是否爱他?”

袁帅说:“如果那小子问你这句话,你不要告诉他你爱他,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是你想要的。”

江君说:“你当我傻啊,当然不会说了。”其实她在骗袁帅,当时她不假思索地对尹哲说:“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可尹哲说的是:“为什么我爱的不是你?”

在那一刻,江君没有伤心欲绝,反而有种解脱的快感。

如果爱可以选择,她一定不会爱尹哲。但爱情就是这样盲目,不是她不想选择,而是无法选择。

袁帅给江君写了封邮件:你就是个傻瓜,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我爱你”这三个字不是表白,而是一生的誓言!

后来,王菲和窦唯还是在一起了,江君和尹哲也终于成了情侣。

尹哲带江君去爬山,半路江君撒娇叫他背,尹哲真的背着她走到了山顶,累得在她怀里睡着了,孩子般依偎着她。江君全面进入了尹哲的生活,以女朋友的身份洗掉了他所有的床单、被罩,然后张着嘴等他一勺一勺喂自己吃冰激凌。

同所有恋爱中的情侣一样,江君和尹哲每天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自习,尹哲整理ACCA的复习重点,江君写自己的复变函数作业。

尹哲老说:“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你那么可爱?”语气肉麻得令人满脸通红。

他送江君玫瑰花,抱着她说:“我爱你。”一切美好得像童话。

江君给袁帅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终于得手了,尹哲是她的了。那天信号不好,也不知道袁帅听见了没有,电话便断了线,再打却怎么都打不通了。

她写了很多信给袁帅,但等了很久都没有回音,再打电话过去,是一个女孩子接的电话,那姑娘说:“我是袁帅的女朋友。”

江君有些惆怅,她的圆圆哥哥有了女朋友,彼此的生活轨迹越离越远。

周末回家,江君的那点小郁闷被奶奶察觉,她问奶奶:“圆圆哥哥有了女朋友,可我怎么不高兴啊?”奶奶说:“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顶好所有的爱都给自己,容不得半点忽视和分享。”江君更郁闷了,她觉得自己足够大了,是个成熟的女性。袁帅不联系她,她也不再找袁帅,全心全意地投入与尹哲的热恋之中。

王菲还在继续跟窦唯的苦恋,一个是天后级的明星,一个是潦倒的个性歌手,云与泥的结合,命中注定的劫难。

江君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尹哲只知道她的父母长期在上海工作,现在是跟爷爷奶奶住在灵境胡同附近。

江君和尹哲约会时遇到过他的父母,很明显他们不喜欢江君,而江君也不喜欢他们。她穿着廉价的旧T恤,挺直了脊背平静地接受了对方的冷待。

事后尹哲抱着她说对不起,这样势利的家人让他羞愧不已。

其实江君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

她的床头柜里有一个档案袋,里面是尹哲的人生。奶奶说尹哲是个好孩子,可惜有这样的一家人。

她越发喜欢尹哲,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却固守着内心的童真,像初到人世的婴孩般,江君沉沦在天使的笑容里无法自拔。

她迫不及待地与尹哲分享爱情果的甜美,却忘记了上帝的存在。直到从云端落下的那一刻,她才猛然醒悟,这世上最健忘最狠心的就是婴儿。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的脚又被你踩肿了。”袁帅托起江君的脸,盯住江君的眼睛,“又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江君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我在想第一次见到乔娜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是你的女朋友,那时候我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袁帅的眼神黯淡下来,江君后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任他搂紧了自己。舞曲将停袁帅才开口:“如果我跟你说,这么做都是因为爱你,你会相信吗?”

江君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更加贴近袁帅,他身上这么温暖,全是家的味道。这些年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江君明白其实袁帅根本不欠她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是自己命该如此:“我明白,真的。以前我不懂事,以为自己是太阳,所有人就该围着我转。现在不同了,我长大了,不会傻到还分不清谁是真的关心我。”

“君儿。”袁帅顶住她的额头,鼻息灼热,“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我们在一起吧。”

江君万万没想到袁帅会选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她慌了手脚,无措极了:“你别瞎贫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她拍拍袁帅的后背,“你再不撒手,明天全香港的同人都会知道咱俩闹绯闻。”

袁帅执拗地抱住她:“管别人干吗,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今年我们一起回家过年吧。”

江君偏开头不看他:“爷爷会揍我的。”

“你把姓都改了,八年没回过家,你说他该不该揍你?”

江君自知理亏,怯生生地狡辩道:“每年我都会偷偷回去看一眼好不好?我觉得爷爷还在生我的气,这几年我打电话回家他从来不跟我讲话,上次他来香港的时候明明看到我在欢迎的队伍里,还瞪我来着。”

“他要是真生你的气,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更不会经常打电话给我问你的事情。你们爷孙俩的脾气一模一样。你不低头,难道要长辈亲自上门求你?”

江君嘟起嘴:“可他当年说,要是我走出那个家,就一辈子别回去,钟家从此没我这个孩子。”

“那是气话,你不是还经常跟我说,我要是不刷碗,这辈子就别吃你做的饭嘛,道理是一样的。”

“可是……”江君自然是想回家的,可她吃不准爷爷是否真的会原谅她。

袁帅趁热打铁:“别犹豫了,你不是请了年假吗?咱们不去看极光了,回家去,就算你被揍了也有时间恢复。”

“你就幸灾乐祸吧!”江君掐了袁帅一把,推开他,“好了,下去请你那个什么小鸭还是小鸡的妹妹跳舞吧。”

“你还没答应我呢。”袁帅追问道。

江君看似很不情愿地痛快点头:“行。”

“真的?”袁帅兴奋地一把抱住她,“你真的答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儿,我……”袁帅的表情在江君看来极其奇怪,她觉得纳闷:不就是过年回北京吗?这家伙干吗看起来比自己爹娘都激动?

当袁帅的嘴唇印上她时,江君才想到他之前问的那句话,看来俩人这是说岔了。来不及多做他想,袁帅灼热的气息直灌口中,江君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作响,理智防线全数崩塌,尘烟弥漫。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她很久没干过这种事儿,早就忘了接吻时那直插心房时的悸动和迷乱。袁帅的舌尖轻轻扫过她的牙齿,湿热柔软却无坚不摧。江君凭着感觉放任自己的欲望,踮起了脚尖,勾紧他的脖子,与他唇舌纠缠,难解难分。

器皿落地带来的碎裂声,才唤回了江君些许清醒。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看到阿翔因惊骇而扭曲到变形的面孔。

“你先下去,我跟他聊几句。”袁帅上下摩挲着江君的后背,察觉到她轻微的战栗,知道这丫头肯定害羞了,低声笑起来,“没事儿,快洗把脸去。”

江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只能捂着快冒烟的双颊,低头逃窜。她冲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又坐在马桶上抽了几根烟才觉得冷静下来。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她抿抿嘴唇,回味了片刻,咬着指甲忍不住笑起来。

她补好妆从洗手间出来,灌下一杯冰镇果汁后才觉得恢复了常态。袁帅正带着小雅在舞池里转圈,江君斜倚在吧台边看着他们共舞,怎么看怎么像老爹带着闺女。阿翔靠过来,脸比她的还要红,结结巴巴地问:“你竟然和笑面虎,你们……”

“你怎么那么喜欢给人起外号?”虽然这个外号很符合袁帅的做事风格,但江君就是听不惯,她打断阿翔,“希望下周内见到我的Agera,否则我保证全天汇的员工都知道丁家大少爷在微服私访,体验平民生活。”

“Voldemort来了。”这小子估摸着想赖账,不但对江君的话置若罔闻,还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欢迎,表情僵硬,演技真是烂。

江君头也不回地嗤笑:“Voldemort他妈来了我都不怕,底线是周五,周五见不到车,你就等着被夹道欢迎吧。”

“谁是Voldemort?”

江君被这声音惊得一激灵,回头一看,Du正和蔼地冲他们笑。阿翔冲江君吐吐舌头,江君摇摇头,所有的心情尽在不言中。果然是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啊!

阿翔找了个借口逃掉,Du看看冷清的舞池,向江君伸手:“跳个舞。”不容她拒绝,便拉着她的手腕滑进舞池。

舞池灯光很暗,但江君依然能感觉到袁帅在看她。她莫名地心虚,僵着身体保持着国标的标准姿态,挺直胸颈尽量拉开与Du的距离。

“Hey,Du!”袁帅带着小雅妹妹转到她与Du身边,停下舞步打招呼。

Du松开江君,同他握手,微笑着说:“真巧。”

江君包里的手机响起,她翻出来看了眼来电号码,眼皮微抬,瞄向袁帅插在裤兜里的左手。

江君冲面前那三人笑笑:“抱歉,接个电话。”她拿着电话走出舞池后,发了条短信给袁帅:你那裤子太薄,走光了。

Du同袁帅随后也走出舞池,熟络地坐到一旁喝酒聊天。两大魔王聚首决计不会有什么好事。江君本想开溜,却又被阿翔拉着到处显摆了一圈,实在忍无可忍了只得借口抽烟逃遁。她想找个清静地方待一会儿,二楼倒是没什么人,可刚刚和袁帅那一吻着实让她没勇气再旧地重游。看到吧台后方有道挂了VIP室的大门,江君便走过去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应答,干脆推门而入。屋里只开了四角上的小灯,一位年龄和气度明显不是阿翔之辈的贵妇独自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喝酒,见有人进来,抬起头细细打量。江君认出了这位阔太太,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杜太太,好久没见。抱歉扰了你的清静,我以为这屋里没人在。”

对方微有醉意,笑声连连:“是你啊,一起喝一杯?”

江君瞄了眼酒瓶,竟然是瑞典出的伏特加,这可绝对不是良家妇女的选择。她婉转地谢绝:“多谢,不过真遗憾,我酒精过敏,没有享受美酒的福气。”

对方撑着头对江君笑道:“不敢吗?Du的心肝宝贝也有胆小的时候?”

类似的表达江君听得太多了,根本不当回事。她没本事把说这些话的人弄死,只能不断地加厚自己的脸皮。她很礼貌地向对方道别:“你慢慢喝,再见。”

阿翔在屋里到处找江君,见她从门里出来,慌忙跑过来,神色慌张地问:“你进去了?”

江君问:“你把Du的太太找来干吗?”

“她是我姐姐的朋友,跟你说什么了?”

江君笑笑:“没什么,她好像喝多了,我找Du送她回去。”

“不用,千万别跟Du说。”阿翔把手里的一盘子点心塞给她,急匆匆地跑进房里,大门被关上后,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江君若有所思地盯着木门上的花纹看了片刻。

“请问需要饮料吗?”调酒师走过来询问。

江君把手中的盘子交给对方,揉揉额头,似有醉意:“屋里那瓶是什么酒?劲儿好大。”

“伏特加,全香港的名媛也就杜太太喝这个,我替你去调杯解酒的饮料?”

Du的老婆是传媒大亨的小女儿,常出现于各类时尚派对,标准的名媛贵妇。她竟然是这种烈酒的爱好者,真叫人难以想象。

江君满是担忧地说:“看她好像喝醉了,还是去找杜先生来送她回去吧。”

那调酒师脸色一僵,忙说:“不用了,她的酒量很好,不会醉的。翔少爷……他们在谈事情,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他们关系真的很好。”江君意味深长地说,见对方神色有变,了然地笑笑,从包里拿出几张票子塞进调酒师的手中,“请帮我榨一杯西柚汁,加半勺蜂蜜,谢谢。”

她拿了果汁,走回座位,看到袁帅正被一帮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中间,不知在说着什么,只听见笑声阵阵,一片赞叹。她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真是无聊透顶的一场聚会。

出门没走几步,Du追了上来要送她回家。江君拒绝道:“我又没喝酒,能自己回去。”

Du把车钥匙扔给江君,一摊手:“那就你送我回家,我喝酒了。”

江君无语,这人的自大真是没得救。

路上Du问江君:“你和Zeus很熟?”

江君不假思索地说:“他是我表哥。”

“表哥?”一贯淡然的Du表情微变,“从来没听你讲过。”

“我低调呗。”

“前面右拐,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我饿了,你送我过去。”

江君侧过脸瞪他,Du笑道:“今天有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我要和你分享。对了,你见过张素云了?”

江君点点头:“没说两句话她就走了。”

“说了什么?”

“我说好久不见,她说一起喝一杯,我说我喝不惯伏特加,她说那算了,再见。就这样。”

“希望真是这样。好了,到地方了,前边开不进去,就停这儿。”

“这地方能吃饭?”江君下了车看看周围,“这些房子不会塌掉吧。”

“放心,结实得很。”Du拉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上到一栋破旧楼房的二楼。这里竟有间私房菜馆,房间里就摆了三张小桌,其中一张桌上已摆好几碟豆干、花生之类的小菜。Du示意江君落座,自己从旁边的木架子上拿了瓶花雕仔细研究。

江君抗议:“一会儿我还要开车呢!”

Du否决:“我已经叫了司机过来,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说心里话,江君挺不愿意现在和Du谈工作的。她心里记挂着袁帅,只想早些回家,可看Du的架势势必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最近公司不太平,随着连续三个季度的整体业绩下滑,高层派系间的争战进入白热化。作为公司传统的支柱的IBD业务更是激战的焦点,连续几个空降兵的到来让江君隐隐嗅到一丝血腥。

Du表面上对这种安排无动于衷,但江君明白这个男人在等待时机。

江君将她知道的情况尽量挑重点向Du汇报,Du冷哼一声:“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影响到你没有?”

江君挑挑眉:“这是关心我,还是在羞辱我?”

“当然是关心,不应该吗?”

“别绕弯子,直接说你的目的。”江君推开Du递来的酒盅,“不喝酒。”

Du笑得狡猾:“中国有老话,酒壮 人胆,还有句话是酒后吐真言,所以我们要喝酒后再说。”

“就你那点酒量还想灌醉我?”江君失笑道,“在你喝晕之前直接问吧,要不就没机会了,能说的不用灌我酒我也会说,不能说的你给我喝工业酒精我也不会说。”

Du问:“讲讲你那个小男友?”

江君反问:“要是不知道他的底细,你会接受他的邀请?”

“他没说你不是他女友。”Du坐正了身体,“所以我要求证一下。”

“不是。”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跟丁家扯上什么关系。”

“他人不错,而且现在在天汇,用得上他。”

“天汇那边怎么样了?”Du话音刚落,有位老伯从厨房出来上菜,江君低头吃菜,不再说话。

Du接过菜盘,对老伯说:“你早点休息吧,要什么我们自己来。”

直到屋里就剩他俩,江君凑近Du压低声音将自己干掉天汇的计划和盘托出。

Du赞赏道:“做得好,还有你不用这么小声,这屋子里就田伯一个人,店也是我出钱开的。”

江君咂舌:“这地方这么破败,菜又难吃,你亏了不少钱吧。”

“我喜欢这地方。”Du给她夹了块她没吃过的点心,“你尝尝这个,我以前每天都吃。”

江君尝了一口,没觉得有多好吃,索性放下筷子:“没事儿了吧,我能回家睡觉了吗?”

“急什么,我听说你最近和Allen走得很近。”

“有个项目在合作,有问题吗?”

Du笑笑,轻嘬了口酒:“你是不信任我,在给自己找后路,还是想算计他?”

“我想从他那里挖两个项目经理过来,他拖着不放人,我又急着用人,于是就说用Andy换,你知道Andy手里的资源有多诱人。”

“你用Andy换?”

“没事,反正Andy马上要辞职移民去加拿大。”

Du摘下眼镜揉揉额角:“你那边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这种小事你怎么会在意?我很早之前就盯上那两个人了,能力很强,身体也不错,完全符合大骡子大马的要求。所以Andy跟我说他准备要移民的时候我就想好这一步。哦,还有我把Ammy弄到人力部去了,当然是假你的威。”Du扔给江君一支雪茄,自己也点了一支:“听说了,你还真是有情有义,花那么多心思在一个秘书身上干吗?”

“有点人情味吧。”江君叼着雪茄,手伸进包里找打火机,“人家低调,咱们就跟着顺水推舟帮她一把,难道真要MH董事会里二号人物亲自给人力部门打电话推荐小姨子不成?”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看见过她和她姐姐的照片,上次去纽约的时候Tomas偕夫人出席酒会的那张。”

Du笑笑,掏出火柴探身帮江君点烟:“难怪当年Linda死在你手里,那么多年的道行,被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江君不知道Du现在重提往事是何目的,只好托着雪茄,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我记得她可是被您亲手废掉的啊。”

Du轻声笑起来:“要不是你设了那么个圈套,她还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那是她逼的,我只想让她离开MH,可你让她彻底离开了投行圈。”江君是很客观地陈述了事实,想起往事她就不爽,赌气来了句:“后悔啦?你当初为什么不金屋藏娇,养她算了。”

Du毫无征兆地起身扳住她的头,逼江君直视他的脸:“她跟了我六年,可我还是狠下心让她滚蛋了,你知道为什么?”

他们贴得很近,近得江君闻得到Du口中呼出的酒气和他身上掺着古龙水的汗味,可她毫不畏惧:“那是因为你觉得我的利用价值超过了她,相较之下,你选择了我。”

对于Du来说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被用来遗弃的,比如Linda,他的前任情妇,兼重要助手,又比如他的感情。

“你只说对了一半。”Du放开江君,坐回座位,平静如初。

如果江君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很可能会被他搞蒙,但她三十岁了,早已认清了狗、人、狼和狼人的区别。她身边有两位看着是人,骨子里却是狼的顶级变态,一位是Du,一位是袁帅,俩人处事方式不同,但本质却是同样的凶狠、强悍与贪婪。

江君曾经以为每个变态的物种都像她一样,有个辛酸的、不得不变态的理由,但现在她明白了,顶级Boss的变态是不需要理由的。Du和袁帅都是这样,出身名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要啥有啥,钱、权、色这三个基本点他们根本不Care。如果一定要有个理由,那就是:找刺激。反过来看江君,促使她变态的原因俗到都没脸去反省。

有时候江君觉得自己还真是幸运,袁帅是她哥,Du是她老板,在这两尊大佛眼皮底下讨生活,想做凡人都没机会。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我看到你休假申请了,有什么计划吗?”Du自己动手清走了菜盘,只留了些下酒的凉菜。

江君实话实说:“我能有什么计划?原本计划去看极光,不过现在要回家看看。”

“回家?”Du明显兴奋起来,“你还有家?有父母?”

“难道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差不多,我以为你是狐狸变的,从没听你讲过,以前都做什么去了?以往春节也没听你说要回去。”

“私事不谈,我要回去了,明天见吧。”江君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起身取外套。

“有奖问答如何?”Du变戏法般拿了个盒子出来,是Habanos Collection。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江君是个烟鬼,实在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只得从了。

Du笑起来:“小东西,真是有瘾,哪有女人迷这个的。”

江君会迷上雪茄本就拜Du所赐。

那时她刚升VP,还属于偶尔抽根小烟提神解压的良家少女。Du叫她进办公室,谈事情时递过来一支切好的雪茄。年轻的江君还未摆脱冒失的稚气,叼着雪茄,掏出打火机就点。Du看她的眼神整个一个男版王熙凤看刘姥姥,直接从她嘴里拽出雪茄,划燃一根火柴,横拿着雪茄慢慢旋转熏烤。江君尴尬极了,面上还得装老练,厚着脸皮看他搞。Du把熏好的雪茄衔在自己嘴里,又划了根火柴继续点燃。江君当时就蒙了,怎么抽个雪茄这么麻烦,她以前从袁帅兜里翻出同样的松木长颈火柴,估计也是他点这玩意儿用的,被她拿来在浴室点熏香真是太可惜了……Du趁着江君正胡思乱想的工夫,把燃着的雪茄塞进她的嘴里。江君下意识地猛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眼泪四溅,咳嗽不止。

Du递给她块手帕,自己在旁边抽着雪茄继续瞧猴戏,待江君缓过来,Du指指自己,然后用很夸张的动作演示了正确的吸含方法。江君实在搞不懂他要干什么,直到雪茄再次回到她嘴里,她学Du的样子吸了一口,将烟雾含在嘴里,浓郁厚实的醇香令她有些晕眩,晕得忘乎所以,甚至傻到发现他俩抽的是同一根雪茄后直截了当地问Du:“你没传染病吧?”

那天Du对江君说了很多,无非就是大加赞赏,一通笼络,说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君不会让他失望,培养得力干将就跟抽雪茄一样,好的雪茄就是要慢慢烤,慢慢点。

从那天起,Du隔三岔五地就会送她盒雪茄,直到江君欲罢不能地爱上吞云吐雾的感觉,成为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隔着烟雾,面前Du的面孔更加诡异。他没袁帅英俊,但面部线条柔和,新换的眼镜让他看上去更像大学教中文的教授,温文尔雅,温和谦逊。当然这是标准的人皮,他就是狼,大野狼。

江君吐了口烟,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三个问题,多了不回答,问吧。”

“第一个问题,你在和谁拍拖?”

江君想起之前同袁帅的那个吻,忍不住想笑,但拿不准Du问这个问题是要下什么套,强压着笑意回答说:“男人,一个很好的男人。”

Du眯起眼睛:“这是答案?”

“是。”

Du嗤笑,慢慢地逼近江君。江君被他搞得无处可逃,只能努力贴近窗户。Du用他的身体困住江君。江君没挣扎,挣扎也没用,她倒想看看这男人要耍什么花招,难不成要用美男计?

这房子真的太老旧了,江君觉得背后有冷风灌进来,忍不住提议:“咱换个姿势成吗?这窗户烂成这样,我怕掉下去。还有,别来这套暧昧的姿势,你可是答应我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不对女下属下手。”

“你骂我的时候把我当老板了吗?”Du放开江君,任由她蹿到远离窗格的安全地带。

江君听Du这么说只觉得好笑:“哎,你真是小心眼儿。第二个问题,赶紧问,我着急回家睡觉。”

“看看,看看,这是跟老板说话的语气?好吧,第二个问题,你怎么样才能答应嫁给我?”

江君怀疑自己听错了,求婚?Du向她求婚?这家伙不是有老婆吗?他要包养她?

Du见她没作答,笑得十分开心:“OK,我当你是默认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住太平山还是浅水湾?石澳也不错,幽静些。”

江君颤颤巍巍地伸手在Du的眼前晃晃:“Du,你是不是嗑药了?”

Du大笑,用力搂住江君的腰,嘴唇擦过她的耳垂,微微含住,低声说:“被你迷昏头了行不行?”

江君只觉得一股火从脚底烧上来,直冲脑门,下意识地说:“要不然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喂,你……”Du湿热的舌头顺势蹿进她的口腔,没有一丝犹豫。江君感觉自己像要被他吞噬了一般,惊慌失措得只想推开他,所有的冷静都被这个吻打得粉碎。

“乖点,吻我。”Du捧住她的脸,命令道。

“我不。”江君用手捂住嘴,使劲推他踩他,像个发飙的泼妇。

“求你了,你不知道我想这天都想疯了。乖,我想要你。”

江君被迫直视着他,面前这个男人像是头猛兽。她享受和Du并肩战斗的快感,和竞争对手斗,和客户斗,和公司其他好战分子斗,Du的野心和好战为江君创造了无数的战场。在江君心中,Du是座山,自己永远无法跨越的山,这令她沮丧,但同时越发崇拜,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动物的本能。现在,这个让她仰望的男人目光迷醉地望着她,哀求她。

她有些迷茫地舔舔嘴唇,被Du一口含住了舌尖,用力吸吮,这样的吻,跟袁帅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袁帅!猝然间江君想起了袁帅,袁帅带给她的热度和温暖让她无比安心,这是任何人都不能给予的,包括Du。

江君用尽全力推开Du,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手臂却被Du抓住,拖回他怀里。

以往Du对她也有很隐晦的调情的举动,江君当他放浪惯了,持装傻和无视态度。他的尺寸永远把握得极准,也知道江君最恨吃窝边草,对公对私都没好处,对此Du明确表示了赞同,并保证不会与女下属有不清不白的关系。

“让我走。”江君梗着脖子看着他,“够了,咱俩过线了,你要逼我辞职,是吗?”

“就一会儿,真的,我不动你,就一会儿。”Du搂着江君,箍得她肋骨生疼。

江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深呼吸保持冷静:“成,我数一二三,咱俩忘了这事,就当喝多了失态。”

“今天的事情是我鲁莽了,跟你道歉。”Du松开她,不容拒绝地帮江君整理好衣服,“走吧,送你回家。”

路上,Du问江君:“如果我这次败了,要离开,你打算怎么办?”

江君紧贴着车门,尽可能远离Du:“这是你们高层的问题,我这样的能干活儿的人才,谁会不要?”

“如果我想你继续跟我呢?”

“你开得出我的薪水就可以。”

车子停到公寓门口,Du让司机先下车,握住江君的手说:“我的意思是,跟我在一起,不是工作关系,是私人关系。”

“你有完没完?”江君甩开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Linda,对上你的床没兴趣,你要还对我抱着这个心思,我明儿就递辞呈。”说完她便开门下车。

Du从另一边下车,追过来,拉住她的手臂:“你真的对我没感觉?”

江君毫不犹豫地挣脱:“你根本没资格问我这个问题,搞婚外恋是要下地狱被割舌头的。我很尊敬你,但没贱到做你情妇的地步,没了你我最多因为少了个朋友而有些遗憾,但不会影响我今后的生活,相信你也一样。”

Du似乎松了口气:“听我说,我离婚了,所有的手续都在办了。所以,给我追求你的机会,不只是上床,而是真正的拍拖。”他圈住她的腰低声说,“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

离婚?江君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惊雷滚滚,轰炸不断。她目不转睛地看着Du,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情种的模样,该不是在搞什么阴谋拉她下水吧?

江君伸出手按住自己额头有气无力地对Du说:“你别说是为我离婚的,说了我也不会信。”

Du笑起来,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亲昵地摩挲了几下:“是或不是,时间会证明。”

江君着实被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架势弄蒙了,避开他的眼睛不敢直视。视线越过Du的肩膀,落到他身后,竟看到袁帅站在公寓的台阶上,逆着光,不知道是在看他们,还是在凝视远处的黑暗。

江君呆呆地看着袁帅转身离去,感觉自己像被人使劲捏住脖子,喘不上气。她慌慌张张地推开Du,撒腿跑进大门,隐约听见Du呼喊的声音,保安人员阻拦的声音,可她顾不得回头,天塌下来也要先向袁帅解释清楚再说。 UAWIcnPQAuCHbzBVlh1qFYPOkjK7yAxTA6xdjo9l/kyrxhvYFJ5dlYvXmXGGOX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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