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够快的,一晃你去学校教书都五年了。先是你,后来是宁市的刑技处长骆闻,都走了。这几年新出来的人,我始终觉得比不上你们两个。”赵铁民喝了口水,看着严良。
严良微眯了一下眼:“你是说骆闻不当警察了?”
赵铁民略显惊讶:“你不知道吗?哦,对,你比骆闻更早辞职,看来你果真对警察的事不闻不问了。”
“骆闻去哪儿了?”
赵铁民摇摇头:“不清楚,我听宁市的朋友说,他辞职去做生意了,算起来也有三年多了吧。”
“他都会辞职去做生意?”
“是啊,现在个个都想着多赚钱,听说当时他打辞职报告后,他们市局的领导各种挽留,还给他申请了高级别的人才住房,结果他还是去意已决。好像说他手里有几项专利,又有几项专家级的职称,辞职出去,光是拿职称和专利挂靠给别人,就能赚好多钱。”
严良叹息一声,点点头:“他大部分专利都是以单位名义申请的,不过他保留了几项微测量的个人专利,嗯……不过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他选择当法医是出于对这份工作的热爱,我想他辞职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也许就像我一样。算起来,自从我离开省厅后,就再没和他见过面了。他辞职了,嗯,可惜……真可惜。”
赵铁民接口道:“是,大好的专业知识,不用来解决实际问题,却窝在学校里教书,实在可惜了。”
严良瞧了他一眼,笑起来:“你都学会挖苦人了?”
“认识你这么久,多少也学会一点。”赵铁民拍了下手,道,“好吧,言归正传,你提的抓变态佬的要求,我答应了。现在你帮我想想凶手是怎样不留下脚印的。”随即,他把现场的细节逐一告诉严良。
听完,严良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着赵铁民,道:“没想到你会遇上这样的对手。”
赵铁民微微皱眉:“怎么?”
“专案组成立四次解散四次,投入这么多警力查了快三年,到现在连凶手的基本轮廓都没有,这家伙的反侦查能力不是一般强。”
“是的,要不然我也用不着找你了。”
“可是他却偏偏留下一张‘请来抓我’的字条挑衅警方。”
“很嚣张。”
严良摇摇头:“我认为仅仅定义凶手嚣张,是片面的。凶手犯罪用了很多反侦查手段,显然是不想被警方抓住。一起谋杀案中,如果凶手不想被抓,通常他的犯罪手段越低调越好。他如果不留下这张字条,恐怕也只是普通的命案,不会惊动到省、市两级警察,也不会由像你这个级别的领导负责督办,投入的警力规格自然也少,对凶手本人来说自然也更安全。”
赵铁民点点头:“如果不是那张‘请来抓我’的字条,这案子大概就由区分局负责,不会专门成立省市两级联合专案组。”
“他用了很多反侦查手段,显然不想被抓。可他留下这张字条,引起警方重视,显然又会增加他被抓的概率。这不是矛盾的吗?”
赵铁民思索片刻,道:“你有什么看法?”
严良道:“我不知道,以现有的线索无法进行推理,只能猜测,而猜测不是我的强项。总之,警方如此高规格的阵容,三年时间抓不到他,显然他是个高明的对手。高明的对手在犯罪中的每个动作,一定都有他的用意。”
赵铁民摸了摸下巴,道:“先不管他的用意了,我需要先弄清楚他是怎么把人拖过绿化带而不留脚印的。”
严良道:“把人拖行几十米不留下脚印,倒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我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你有什么办法?”
“现场的限制条件很多。首先,凶手是人,不会飞。其次,绿化带是泥地,只要踩上去,必然会留下脚印。凶手拖行尸体而没有留下脚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确实从绿化带上走了;二是,凶手并没有从绿化带中经过。”
“没从绿化带中经过,这怎么可能?”赵铁民摇摇头。
严良道:“如果凶手勒住被害人后,再拿一条长绳系住被害人,然后把长绳的另一端扔到绿化带后面,然后他绕着绿化带走到后面,捡起长绳把人拖过来,这是可行的。但这样做有两个问题:一是被害人当时还没死,如果凶手这么做,那被害人可能会逃跑;二是他绕过绿化带跑到后面,要浪费很多时间,如果刚巧此时有车辆经过,那么犯罪行为就会当场被发现。”
赵铁民想了想,道:“如果凶手是两个人呢?一个人控制死者,另一个人在绿化带另一面拉人。”
严良果断地摇头:“不可能。你说这案子不为钱财,也不是仇杀。而团伙犯罪要么是为财,要么是有共同仇人,反之,缺乏团伙犯罪必备的共同利益基础,团伙犯罪的前提就不存在。并且你们五次命案调查,得到的线索都有限,指纹也是同一个人的,而团伙犯罪通常会留下更多的证据。另外,即便凶手有两个人,也没必要搞这套。”
赵铁民点点头,道:“那你说说另一种可能,凶手确实走过了绿化带,可是没留脚印,这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凶手穿了被害人的鞋子。拖行痕迹上不是有被害人的脚印吗?你们认为是被害人被人拖着,挣扎时留下的,也许这脚印压根不是死者的,而是凶手的。凶手不但穿了被害人的鞋子,而且在拖行过程中,模仿了被害人挣扎留下的那种脚印特征。”
赵铁民道:“可是如果是那样,凶手穿了被害人的鞋子,被害人是赤脚挣扎,那也会留下赤脚的脚印啊。”
严良目光微微一收缩,道:“如果被害人当时已经死了呢?”
“可是死者后来还在水泥地上写了字,说明之前他还没死。”
“你们确定字是死者留下的吗?”
赵铁民想了想,道:“这还得回去做更细致的调查。不过如果字是凶手留的,他留下字有什么意义?”
严良摇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这该是你们警察思考的事。总之,根据你提供的线索,不管凶手采用哪种拖行方法,我能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条,就是孙红运在绿化带旁时就已经死了,而不是被拖到水泥地后才被杀的,水泥地上的字一定是凶手留下的。我建议你回去之后一是对水泥地上的字做笔迹鉴定;二是找省厅的足迹鉴定专家看看,留在地上的脚印到底是谁的。”
严良神色笃定,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赵铁民缓缓点头:“好!”
严良又道:“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个大问题。”
“什么意思?”
严良解释道:“对凶手来说,最干脆的做法是,在绿化带旁袭击死者时,直接把他杀死,随后往绿化带树丛里一扔,走人。这才是对凶手来说最安全的做法。他何必把人拖到水泥地上,费这么大周折,还制造出一场不留脚印的犯罪?他一定有他的犯罪逻辑,只不过我想不明白。”他抿抿嘴:“所以呀,赵领导,三年时间,专案组成立四次解散四次,不是单纯因为警方运气不好,一直没抓到凶手,而是这个凶手绝对不简单,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铁民吸了口气,神色更显凝重。
严良笑了笑,缓和下气氛,道:“对了,你之前说变态佬涉嫌这起连环命案?”
赵铁民恢复了平常神色,点头道:“没错。”
“关于变态佬有哪些线索?”
“我们掌握的直接线索和新闻里说的差不多。这个男人四十多岁,戴眼镜,身高体形都中等,嗯……就像你这样。”他瞧着严良脸上的苦色,笑了笑,继续道,“近几个月来,此人多次在城西一带半夜挟持独自回家的年轻女性,将其拉到附近的草丛等角落进行猥亵。犯罪时通常戴着个帽子,所以监控并没有拍到他的真实长相。根据受害人的事后回忆也只能得到个大概轮廓,五官并无大的辨别特征。此人多次作案后,派出所调取了附近的沿线监控,结果意外发现此人还好几次半夜跑到附近小区的电梯里拉大便。真是个标准的变态男。”
“你说猥亵是指……哪种程度?”
赵铁民皱皱眉,道:“就是掏出生殖器,当着女人的面,打飞机。”
“强迫受害人替他打飞机?”
“不,他自己打飞机,只是当着受害人的面,最后射到了受害人身上,除此之外,他没有对受害人进行性侵,也没拿走受害人的财物。”
严良咂嘴:“真是够奇怪的。不过,凭什么认为他和命案有关?”
“前天晚上12点不到,城西一个辖区的派出所接到一名女性报案,说她被人猥亵。那名女性在酒吧上班,当晚下班回家,坐末班公交车到站后,她独自一人沿着马路向前走,迎面走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那名男子一开始没有异常,刚擦肩而过,走了几步,男子突然回过头向她冲来,掏出一把刀,把她拉进了绿化带,随后进行猥亵。而我们的命案现场,离前晚报案的事发地点仅隔了几十米,法医尸检结果判断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和猥亵发生的时间接近,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那起命案是那个变态男干的。”
严良笑了笑,道:“我个人认为,可能性接近于零。”
赵铁民张嘴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你说,凶手的前四次犯罪中,你们调查了监控,都没发现他。也就是说,凶手把犯罪地点周边的监控都避开了?”
“对,尽管监控有很多盲区,但每次犯罪都能把所有监控避开,显然凶手在犯罪前做足了功课。”
严良道:“命案的凶手是个高水平的家伙,神出鬼没,没人见过他。而那个变态男,没被抓住纯粹是因为他运气好,如果他猥亵女性时刚好遇到路人,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公安局里了。尽管他犯罪时戴了帽子,但连在电梯里大便的事都被你们查到了,显然这家伙并没有多少反侦查意识。这两个人的水平差太多了。”
“你说得有道理,”赵铁民抿抿嘴,“那你说该怎么查?”
“具体的细节我不想过问,但既然你说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和变态男的猥亵时间相近,我想,抓住变态男或许是个突破口。以目前的情况看,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赵铁民笑了笑,望着他说:“谢谢你。”
严良道:“今天我谈了这么多我本职工作外的话题,单纯是因为你答应抓变态佬。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希望我们下次见面纯粹是吃饭,我不想再谈案件的话题了。”
赵铁民叹息一声,不过还是点点头,尊重严良的选择。
他今天回去多了两件事:一是让人核对笔迹,看看“本地人”三个字是否确实是孙红运本人写的;二是针对拖行痕迹中孙红运的脚印,做一下身高、体重的鉴定,如果一致,那么脚印确实是孙红运的,如果不一致,那意味着脚印是凶手穿了孙红运的鞋子留下的,也就是严良判断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