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最是清醒落寞人
牧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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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到倾心,蒙眼爱
著名导演李安曾这样评价张爱玲:“张爱玲是个没有爱的人。有时候我们会奇怪,她既然那么了解男女关系的本质,为何还要飞蛾扑火?张爱玲是个有心理疾病的人,这是几乎所有经历童年阴影、不得父母疼爱的人都有的问题。”
李安所说的“童年阴影”指的是张爱玲幼时的家庭不幸。父亲是一个不思上进的贵族遗少,母亲则是一位美丽勇敢的现代女性,这两者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只是这悲剧的最大受害者不是两位当事人,而是他们的女儿:张爱玲。
张爱玲很小时,母亲为了离开这个迂腐没有生气的家,便偷偷跑去英国留学,张爱玲的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父亲娶进门的姨太太负责的。等她十岁时,长期分离的父母终于选择了离婚,张爱玲继续和父亲一起生活。等她十四岁时,一个梦魇般的女人出现了:父亲迎娶了孙宝琦的女儿孙用蕃。孙用蕃性格乖戾,常常在言语和生活上折磨张爱玲姐弟,父亲又总是站在后母那边,这让张爱玲的性格愈发敏感内向。一次,张爱玲因为和她发生激烈的争执,竟被父亲拘禁半年之久,期间甚至差点死于疾病。最终,她在佣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回过父亲的家。
这就是李安口中的张爱玲的“问题”根源。我们当然不否认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但就张爱玲而言,这条规律真的适用吗?张爱玲真的是个病态的,没有爱的人吗?著名学者巴特夫妇曾说过:“历史大部分靠猜测,剩下的则是偏见。”对张爱玲的种种,每个人都只能尽量摒除错误信息和私心杂念的干扰,做出一个符合自己逻辑的“猜测”。
李安猜张爱玲没有爱,我却猜她有。而且,她的爱,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要来得深沉厚重。
首先是对文字的爱。张爱玲幼时兴趣颇多,音乐、绘画、英文样样拿手,她还曾在《天才梦》里幻想自己将来要在金色的大厅中开钢琴演奏会。但真正让她心心念念的却是魅力无穷的文字。文字是她慰藉家庭苦闷的挚友,也是疗愈她性格缺漏的良医。
在圣玛利亚女校时,她就因为突出的文采被国文老师赏识,将其几篇文章发表在校刊上,她还因为文学的关系结识了好友张如谨。若没有文字,她的苦闷便没有疏泄的渠道,她的自尊便没有赞美的填补,她的生活也将失去友情的丰富。正是因为文字给了她这么多,所以她将一生都交给文字,无论命运舒皱晦明,她都矢志不渝。
她用亲身经历写《不幸的她》,用一本正经的“孩子气的认真”写《论卡通画之前途》,用无拘无束的幻想写《天才梦》,用细腻的观察记录写《沉香屑》,用精致瑰丽的才情写《倾城之恋》,用对往事的豁达写《童言无忌》,用对文字的虔诚写《自己的文章》……
就这样,她从1932年的处女作《不幸的她》一直写到1994年的最后一本《对照记》。她用六十多年的时间和文字热恋,并将这恋爱经历毫无遗漏地印刻在纸丘上,任路过的人取阅评说。
其次是对亲人的爱。张爱玲敏感内向,从不轻易表露感情,但她却清楚地记得每个人对自己的恩情。她从父亲家里逃出后在母亲和姑姑那居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母亲为她的花费她一一记在心里,等后来写作拿了稿费,便存了二两金子打算还给她。姑姑对她的长期照顾她也牢记心中,1980年,远在美国的张爱玲得知姑姑境况不佳,便将自己在国内的著作版权交由其丈夫李开第先生处置,所得稿费也一并赠予这两位老人。
最后是对恋人的爱。在爱情的密林里,张爱玲就像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原本顺着大路走得很顺畅,却突然被一个迷幻动人的声音所吸引,便循声而去,渐渐迷失在丛林深处。路上纵有千般阻隔,途中管他万种绞割,她亦无怨无尤。这是因为:她早已主动将自己的眼睛蒙起,只是定定地听着那段迷人的旋律。所以,伤痛不再是问题,距离也不再是困扰。至此,除了找到那个花开成海的伊甸园,她唯一的结局只能是:堕入永远无法逃离的深渊。这是痴爱,也是愚爱,但不论如何,她的爱是真的,没有分厘的利益计较,也没有丝毫的怨尤悔恨。
当然,蒙起眼睛的过程中,张爱玲也免不了对周遭的一切感到莫名地没有把握,时而敏感多疑,时而恐惧不安。对胡兰成的不敢信任,对桑弧的不够勇敢,都像普通女人一样。但张爱玲终究是个传奇的女人,她的犹豫和恐惧只会短暂地占据心神,天明时,当爱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依然会坚定地握住他的手,让他牵引自己——无论哪里是目的地。
蒙起眼睛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张爱玲让人唏嘘的一生,在她自己眼中,却并没有那么不堪。正如她在《传奇》再版序言中写的那样:“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不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过去,但现在应该快乐。这就是张爱玲的人生哲学。
一切都会过去,但张爱玲不会过去,她甚至从未离去:她用瑰丽的文字和痴绝的真情蒙起我们每个读者的眼睛,成了我们身边无所不在的,最清澈温暖的秘密。
牧来
2015年1月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