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丁
也许每个人的青春手册里,都有一个名字,没有解释说明。它让泪水变得神秘莫测,也让笑容显得无畏无知。
我曾经特别害怕忘记这个名字,所以在纸上写了无数遍,在嘴里念了无数遍,在心中记了无数遍。可重复未必代表重要,它可能仅仅说明一个人的孤独和紧张。
我再次听见王晨宇的名字,是在2014年11月的某个中午。
那天,我顶着撕天裂地的妖风走到学校南门取快递,扫视着一地贴满标签的盒子,刚要拿起自己的那个,却被快递小哥一口黄土高坡养育的方言打断。
“你是叫王晨宇不?”
我像听见集合号角的士兵一般挺起身,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这个名字的主人,然后一个身材矮小又微胖的男生举起了手。
“你叫王晨宇吗?”
我来势汹汹地问出这句话,显然把对方吓了一跳,他迟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早晨的晨,宇宙的宇吗?”
“对,怎么了?”
我笑着摆了摆手,提起快递飞速朝学校走去。
那股妖风吹得更加疯癫肆意,一口气卷起伏在地面的落叶,有几片从我的马尾辫上纠缠了两下,又没命地飞向了别人的衣襟。
我停下了脚步,一屁股坐在马路边,掏出手机,在信息收件人里输入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如果把我的高中划分阶段,前三分之二,我在没命地温故知新,学以致用。而王晨宇出现的后三分之一时间里,我的青春画布上第一次出现了红色的喜大普奔,紫色的立时可哭,蓝色的跌宕起伏,黄色的险象环生以及灰色的人艰不拆。
我早就知道隔壁的隔壁的班级,有个男生叫王晨宇,因为他的好基友韩阳是我闺蜜小白的暗恋对象,兼我们的初中同学。
高二时候,小白一下课就会以劳逸结合为由拖我去走廊里溜达。我们手拉着手在十二班和十班之间往返,途中经常遇到出双入对的韩阳和王晨宇。
每次碰面,韩阳会大方地挥挥手,王晨宇也客气地微笑点头。小白则一面隐藏满腹躁动的惊喜,一面回应韩阳的问好,一面用食指抓挠着我的手心儿。
也许,在那些稍纵即逝的礼貌中,我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拜小白所赐。
真正让我们产生交集的事情,是高三的运动会。
我仗着有两条所谓的大长腿,斩钉截铁地报名了跳高比赛。候赛时,王晨宇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运动场。
“你会跳高呀。”他坐在看椅上,开始了我们第一次独立对话。
“不会,重在参与。”
“那我就给你加油啦!”
我陷入“跟不熟悉的男生说话会脸红”的困境,高抬腿松散成踏步走,目光从板凳溜上他的肩膀,又溜进他的眼睛,但只停留了两秒钟,就落到了看椅旁边的矿泉水瓶上。
也许是因为阳光明媚得让人心潮澎湃,那感觉类似怦然心动。
相遇和相识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两个词。
我们可能无数次相遇,在摩肩接踵的楼梯,在漫无心机的操场,在安静的图书馆,在嘈杂的食堂。只要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即使我们没有看见对方,也不能否认,生命和生命的接近,时空与时空的重叠。
但相识与此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它需要相遇的巧合,更需要看在眼中的缘分。前者只有平行的片刻,后者却带着交织的绵延。
从跳高比赛那天起,我相识了王晨宇。
那天晚上,他客气地加了我的QQ,我也若无其事地打算发展一段海阔天空的伟大友谊。
“嘿!我是王晨宇,韩阳身边又高又帅的美男子。”
“哦!很白的那个男生。”
“你跳高比赛怎么样?”
“水成第七,不过也乐在其中。”
“一定是裁判嫌你漂亮不愿意给高分。”
“哪有。”
“我早就听说过你。”
“说我啥?”
“说你乖乖女,成绩好。”
“又是一个上当受骗的人。”
“交个朋友吧,以后有事儿吱声,哥罩你。”
“为什么是哥?”
“我比你大啊,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6月11。”
“小妹妹乖,我6月10。”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每晚都会聊天,似乎形成了某种默认的习惯。我会学习到十一点,然后一边喝牛奶一边等他的头像晃动,但是每次都不会迅速回复。
我们聊着乱七八糟的话题,却也聊得投机,有时甚至感慨着,他难道就是男生版的我自己。
周六晚,已经十一点钟,王晨宇的头像亮了很久,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我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检查自己的手机。
00:05,他还是没有联系我。
我点开聊天界面,打开输入栏又关上,再打开。
“在吗?”
“嘿!”
“咳咳咳……”
我拼出了各种所能想到的琐碎的开场白,却又觉得太过愚蠢而一一删除。
你看,女生的心思总是很轻易,轻易去接受一个人的存在,相信对方的好感,期待他的出现,因着种种轻易而任由自己胡思乱想、进退为难。
最后我钻进被子里,落寞地发去了一句“晚安”。
王晨宇的对话框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晚个毛安。”
这四个字出现时,当真让我有种久别重逢的欣悦与激动。我傻傻地发去一连串红着脸的微笑,圆圆的黄胖子此刻完全诠释了我的内心。
“我还以为你不会主动找我说话。”
“我只是……怕你在忙。”
“忙个毛线,有事就来跟我讲。没事也讲。”
“你是一直在等我找你吗?”
“不要妄言本少爷。”
“哈哈,是。”
“主动一点丫头,主动才可爱。”
“知道了,少爷。”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奶奶去世,得知这个消息的我风也似地冲出了教室。我在走廊里撞见了王晨宇,他用力拉住我,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不出话,只好大声地哭,甩开他的胳膊继续跑。外面下着滂沱的雨,他一路追着我,然后将大大的校服撑过我的头顶。
第二天我把梦说给他听,但没提及梦里的男生是谁。
他却第一次严肃起来,对我说:“如果你需要,我义不容辞。”
我想就是这样一句话,开启了我整个高三的颠沛流离。
花季雨季嘛,哪个女生心里没藏着一个男神呢?有些干脆不藏,喜欢全都写在脸上,赤裸坦荡。其实我也想沉默是金,只是眼睛不会说谎。
小白说,从我在走廊里怔住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我会开始为谁发傻发慌。我从飘扬的思绪回过神来,王晨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班级门口。
“他怎么想?”小白趴在我耳边小心翼翼地问。
“他说他也喜欢我。”我的脸上泛起难掩的甜蜜。
“王雪丁,别告诉我你已经表白了。”
“哪里算表白,我只是坦白。”
“所以呢?”
“喜欢就好。”
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喜欢王晨宇。
没有胆量走到面前,就默默跟在身后,无论人群多么拥挤,我都抱着穿越人海的心,乐此不疲,亦步亦趋,我走他走的方向,如有擦肩之际,又装出一副勉强的潇洒和平静。
我会在晚自习前的课间,躲在只有一盏小灯的停车场,在昏暗里一边唱歌壮胆,一边去张望距离五十米外的篮球场,毕竟那里没人怀疑我,也没人议论他。
我会在下课时呆呆地扑在桌子上,看着门口出神,如果哪次两个人四目相对,当真是一场末日贪欢,用喜极而泣四个字来形容,不足为奇。
我也相信,我曾在他眼里存在得与众不同。
“同学带的栗子,我挑了一个最好看的给你。”
“喂!你跟三班那小子的绯闻怎么回事?有人骚扰你就让他来找王晨宇!”
“你一个人吗?一起吃饭吧。”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将这一切视为喜欢。
可是好景不长。我说到这四个字时,总会有种世态炎凉的悲哀。
期末考试,王晨宇发挥失常,名次一落千丈。从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不明不白地断裂,他不再频繁地找我聊天。
我只好在一旁鼓励他,一遍遍为他加油打气,每晚发去第二天的天气预报,俨然忘记自己也是一个备战高考的人。
可王晨宇还是在走远。
“你最近怎么了?”
“没怎么。”
“说个笑话给你听怎么样?”
“好啊”
“从前有根火柴,觉得头痒,就不停地在墙上蹭,后来它着火了。”
“哈哈。”
“……你还喜欢我吗?”
他沉默了几分钟,随后说:“我现在只想安心学习。”
这句话无可厚非,这句话应该被当做至理名言,这句话简直概括了所有老师的规劝,我同意,可我就是没来由地生气!
我退了QQ,闷头做题,下笔之处是从未有过的用力,因为我也只想安心学习。
可是写着写着,眼泪却软绵绵地打湿了试卷,xyz模糊成一片,前提不清,条件不楚,哪里还算得出答案。
第二天体育课,我恍恍惚惚地在操场上绕圈,完全没有意识到飞来的足球。
足球不偏不倚地砸中我的头,我摔倒在地,手心擦伤,流了好多血。小白心疼地扶我回教室,拿出湿巾为我清理伤口。
“王雪丁你是不是傻,你在想啥?”
我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躲开了就你没躲开!”
我还是不想说话。
“喂!你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吗?难道那么多人的关心都抵不上王晨宇一个人的不在乎吗?”
连小白都看得出王晨宇的不在乎,而我却还在纠结他为什么走远。
“小白,他从我身边走过去,却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咧开一个偏头疼的笑容,随即趴在了课桌上。
“你被砸倒的时候咱班同学都急坏了,你不知道班长那表情好像要杀了肇事者。”
“小白,我头晕,好困。”
那天我没有上晚自习,一个人回家,打不到车,也挤不上公交。我在十字路口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初冬的寒风不足以称作刺骨,可吹得泪痕处的皮肤皲裂般痛,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孩子满眼好奇又疑虑地看着我,然后他也哭了。
我最终还是回到常态,早起背单词,午休做一张数学卷,晚上学习到十二点,躺在床上默念古诗词到睡着。
再也没等过谁的消息,也未赠予过多的问候。
不做徒劳的事情,不动白费的心思,不爱不爱我的人。
我跟同桌吕汉子说出这句话时,真的以为自己有金钟罩铁布衫,可以横冲直撞天下无敌。
可是突然有一天,王晨宇的对话框晃起来。
“我又考砸了。”
“现在发现问题是好事,继续努力。”
“怎么努力?”
“如果你需要,我会帮你。”
“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善良的姑娘有什么好?她们健忘,才说要一个人潇洒走四方,一声呼唤就可以继续在原地周旋。
我待命在此,无论王晨宇问的是简单的英语单词还是复杂的语法结构,都会耐心回复,不懂就去问更懂的人,再把所有问题整理下来,定期反馈给他,做巩固复习。
吕汉子说,她见过爱在原地转圈的生物只有一个,就是驴子。
王雪丁,你要不要这么蠢。
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绞尽脑汁去解眼前的物理题。
下课铃响,小白把我从座位上揪起来,一直揪到厕所。
“他不喜欢你。”
“怎么了?”
“不值得你这样。”
“我怎样?”
“王雪丁,是不是只有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的人是看不清方向的,更不会看清他看的方向。
“你自己去问他。”
最后我还是没有问他。
我叫王晨宇“星星”,没人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小王子说,如果有人钟爱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他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他会告诉自己:“我心爱的花在那里,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
高中时代里的王晨宇,就是王雪丁的那颗星星呀。那颗遥远的星星,生长着一株玫瑰花的星星。
可你知道吗?其实玫瑰花是我自己种下的。
有一天我渴望为爱情分心,于是我将一粒花种用力抛向天空,叫王晨宇的那颗星星正好在这时闪了一下,然后,王晨宇成为我每天晚上仰望星空的动力,他自顾自地闪烁,我自顾自地满足。
他有什么责任照顾那朵花呢?
我打开关于王晨宇的藏宝盒,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就像记忆拼图的零件一般呈现在眼前。
舍不得吃掉的栗子。
我还记得他交给我时,操场上正播放着周杰伦的《晴天》,我把那句“希望你喜欢吃”听成
“希望你喜欢我”。
折成纸飞机的礼物卡。
那是在歌厅,张笑笑组织的活动,特意叫了我一起。大家比赛谁的飞机可以飞更远,他胸有成竹地折好飞出去,飞机落在门后,临走前被我装进了口袋。
藏满秘密的漫画本。
每一幅画都有一个女孩的背影,她或者在公车上扶着栏杆垂着肩,或者在窗台边托着下巴望着天,夜里在路灯下点着脚尖儿,又趴到大树上哼着音乐。公车广告牌上有一颗星星,窗帘上有好多星星,路灯像颗星星,她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
写着王晨宇大名的答题卡。
当时班主任叫我们几个人去办公室整理答题卡,把各个班级分类。吕汉子一边骂我傻,一边陪我在一摞又一摞参差不齐的试卷里翻找。我抱着王晨宇的答题卡坐在地上笑成白痴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就这样拥有了他的全世界。
可他有什么责任照顾我呢?
“王晨宇,不知不觉喜欢你这么久了。”
“我很幸运。”
“你说如果百度我们的名字,会出现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王晨宇的名字很普通,王雪丁到是不一样。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
“王雪丁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有些难过。”
“丫头,你还会遇到很多个王晨宇。”
“当然,但你只会遇到一个王雪丁,所以,你要记住我,好吗?”
“我答应你。”
距离高考三十三天,我把和王晨宇有关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了。
也许每个人的青春手册里,都有一个名字,没有解释说明。它让泪水变得神秘莫测,也让笑容显得无畏无知。
我曾经特别害怕忘记这个名字,所以在纸上写了无数遍,在嘴里念了无数遍,在心中记了无数遍。可重复未必代表重要,它可能仅仅说明一个人的孤独和紧张。
高考结束,我们全家人出去吃饭。爸爸开心地拿出手机,要给大家看他拍摄的视频。
视频里,一排电动门两侧乌泱泱全是人。门里的面孔年轻而欢快,门外的面孔年迈而焦急,还有嘈杂的声音,听不清内容,却能被那种释放的情绪感染。这时,门开了,年轻的面孔鱼贯而出。
我的身影突然间出现在视频正中央,爷爷奶奶笑了起来,而我却被画面右上角的身影勾住了眼神。
妈妈问,这个男生是谁?
我笑着答,一个路人。
作者简介: 王雪丁,睡前故事作者,90后本科在读,珠宝鉴定师养成中,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伪文艺青年,表里不一的北方姑娘。喜欢边走边唱,总是有很多梦话要讲。微博:@安知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