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溪

文/若非

她的眼睛终于彻底陷进去，恍然间像走入她向往已久的原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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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孩清和打开窗户，春天的满月温柔地投入她静静的眸子。夜还有一点凉，远远的树林里有鸟在欢快地鸣叫。这是多么安静的夜晚啊，清和心里想，像那个沉默的男孩罗申一样安静。

清和记得那个男孩，他的笑，他的眉，他静如深潭的目光，他宽大而温暖的手掌，他走在夜灯下清瘦单薄的身影。她记得他在那个阳光温暖美如画卷的下午走到面前对心跳加速的她绽开笑脸，他说：“清和你好，我叫罗申，申请的申。”她逆着阳光眯着眼看他，他的双眸真如森林一样迷人，让她迷失自己。一直以来，她都是喜欢森林的，在她的梦想里，有那么一天，她要走进真正的原始森林，去感受那种她向往已久的静谧。当她看见他的眼睛，她的心为之一颤。

她知道，他就是她的森林了。

从此，十七岁的清和便坠入罗申如森林般迷人的眼神。爱情，在十七岁女孩清和的心里悄然绽开一朵朵美丽的莲。清和开始写日记，满纸都是关于罗申的。然后，托学生会里的好友安去打听关于罗申的事情。安听后，没心没肺地笑：“清和你长大啦，有喜欢的人啦。”清和的脸一时羞红得好似那日美丽的夕阳。

真正和他认识之前，清和总是满校园跟着他的身影跑。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他奔跑起跳入篮，然后使劲地拍手，等他下场休息的时候，她就装着无意地路过他面前。十七岁的小女生，其实已经学会预谋一场爱情。

直到有一天，当他从场上下来的时候，站台上竟然奇迹般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那一刻，她似乎是他唯一的追随者。他终于向她走了过来：“清和，我叫罗申，申请的申。”

他知道她的名字！？那一刻她的心咚咚直跳。他又说：“每次都有个女孩来这里叫你，听多了，自然就记得你了。”她恍然大悟，但心里很快就有了点失望。她以为，他老早就注意她了。她对安充满感激，要不是安经常去站台找她，罗申就不会记得她。

过了段时间，安带来消息：罗申，高二理科重点班的顶梁柱，体育健将，成绩也是顶级的好，每次考试总是全年级前几名。末了，安说：“在学校里，他可是有很多暗恋者的哦，你得抓紧啊。”

清和娇声嗔道：“哎呀，安你说什么呀！”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安是那种漂亮异常的女孩，开朗大方，而且能干。既是班上的文娱委员，又是学生会干部，还是校广播站站长。可以说，安是个会发光的人。而清和则相反，清和沉默内向，很少和别人打交道。两人的组合，在许多人眼里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但清和在安面前却是开放的，可以毫不顾忌地告诉她自己的心事。只是，喜欢罗申，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只要自己一个人体会。

爱情，她要让它在内心悄悄滋长。

2.

从那以后，清和开始叫上安一起去看罗申打球。双双坐在看台上，身边的女孩子们疯狂地为罗申加油，她们却一句话也不出。罗申是那么优秀的男孩，身边从不缺少追随的目光，而她和安，不过是众多追随者里的两个。

罗申打完球总是要喝点什么，矿泉水或者可乐。猛一扭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喉结随水流一上一下地动着。清和觉得，他喝东西的动作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同样让她着迷。

后来，在看他打球的时候，她总是先带上他喜欢的东西，在他下场的时候递给他。“来，喝点。”他先对她说谢谢，喝够了，再说一次谢谢。当他欢快地喝着她买的东西时，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清和每天坚持写日记：今天，罗申又对我笑了，他的笑好好看哦……下午我们一起去玩，他说他喜欢长发的女孩子，所以我要我的头发快快地长，长得很长很长……

罗申说的每句话，在清和那里都能成为经典。他的一举一动，她铭记于心。

秋天来的时候，清和、安和罗申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放学后一起在学校溜达，罗申打球的时候她们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从不像别人一样疯狂呼喊，但他投进一个球总是习惯性地冲她们一笑。有时候一起上自习，班上的女生会八卦地问：“清和清和，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啊？”

每个人都认为，罗申就是清和的男朋友，因为安总是在有意无意地点破清和对罗申有意思。只是清和很清楚，她还没有对罗申表白，也许，罗申只当她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3.

那时候他们都上高二。清和和安在文科班，罗申在理科班。清和仔细算过她和罗申的距离，二十七步，左转，正好是罗申所在班级的后窗户。从那望进去，罗申好看的侧脸映入眼帘。清和就时常出现在那个窗户前，轻俯身体，轻敲玻璃。

“喂，罗申，下午去哪里玩？”

“罗申，出来一起吃东西去！”

……

每次清和在那里和罗申说话，都会引起理科班男生的一阵骚动。

后来清和一出现，就会有好事的人喊：“罗申，你女朋友来啦！”

而罗申则面不改色，温和地笑笑，不肯定，也不否认。清和以为，他默认了。

年少的女孩，因了喜欢的人一个坚定的眼神和微笑，就开始固执地相信一切，孤注一掷。

上晚自习的时候，安侧过好看的脸来，“清和，向他表白吧！”

清和将头埋在书本里，“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安笑了，笑声清脆悦耳。清和想，像微风中的风铃声，这样的笑有几个男孩子听了不着迷的啊。

清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她很快就不再吃醋了。安是她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和她抢罗申呢？

4.

清和生日的时候，罗申送了一只很大很大的狗熊。对清和开玩笑说：“寂寞的时候，就抱着它睡觉吧。”清和心里一时间甜蜜极了。

放学的路，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罗申在前，清和在后。走着走着，清和就会落下一段，而罗申则停下来，等后面的清和。清和想一直就那样和罗申走到尽头，一走就是一生，一路都是幸福花开芬芳两岸，这样到地老天荒。

唯一的一次，罗申骑了单车，清和轻轻一跃，像只轻盈的蝴蝶落在后座上，伸手环抱住他。她的脸在发烧，心跳得就差没有跳出来，十指在他滚烫的胸前紧紧相扣，像要永远抱住他似的。车行了一段，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

“申。”她第一次这么亲热地叫他。

“嗯？”

“我——”

罗申笑着说：“说啊。”

“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恰巧那时候一辆卡车轰鸣着从他们旁边经过。

“什么？”

“我——”

“你大点声，我没听清楚。”

“我喜欢你！”

回到家打开窗户，她看见远远的路灯下罗申清瘦单薄的身影，那是她爱的人，暗恋那么久终于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了，并且没有被拒绝。她开心得想跳舞，打电话给安，像只开心的小麻雀：“安，我成功啦！”

“真的吗？那，恭喜你。”安也开心地说。

5.

时光似水，之后一年半，他们很少在一起，繁重的学业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当她一个人做作业到疲惫不堪的时候想想罗申，她就会觉得有了继续奋斗的力量，因为他们约定要考入同一所大学X大。为了爱情，为了这伸手可及的幸福。

高考在紧张的三天后过去了，填志愿的时候，她在第一志愿填了北方的X大，第二志愿在妈妈的强迫下填了所南方的学校。安也填了X大，问她，她说：“傻丫头，为了陪你啊。”

高考后等揭榜的那段时间他们天天腻在一起，计划着他们到X大的生活，像热恋中的恋人计划着婚后的生活。

然而事与愿违，她仅仅以两分之差落榜，被南方的那所大学录取，而安和罗申则顺利被X大录取。得到消息的那晚，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得昏天黑地。

罗申劝她：“纵然是相隔四年，但只要喜欢，四年等待又算什么？”

看他温和而坚定的眼神，她乖巧听从。

离别的车站，她着一身素雅长裙，立于他面前，浅笑嫣然。

“申，我舍不得你。”

“清和，我会给你写信的。”

最后的缠绵，被安打断，“好了好了，车要走了。”

安提着巨大的行李箱，凑近清和身边，“清和，我会帮你看住他的。”

火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站台上终于只剩清和一个人，火车带走了她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深爱的男孩。从此，注定孤单。

6.

大学，新的起点。

开始一段时间，清和拒绝了一切娱乐，不参加社团，不参与聚会，不理会男同学的邀约。一有空，就给罗申写信，然后寄给远方的他。一段时间后收到他的回信，认真地读，生怕弄丢了一个字。

他们坚持通信。她在信中告诉他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写她在南方这座潮湿的城市是怎样的思念他，他的声音，他的样子。他寄给她照片，他和安在那座古老的城池行走的足迹，她都从照片里看得真切。

寒假，她飞一般地赶回家，以为他也一样急迫地回到那个城市，可是千山万水地奔回去，却落得徒劳一场。他因为临时有事情，不回去了。她拿着电话恍然觉得这一程奔劳没有任何意义，她的天空忽然间黯然失色。

假期里和安重走了以前走的路，看过以前看的风景，每一处都是熟悉的。但是没有他，再美好的风景都失去了意义。

假期结束，和安在车站相互告别，一南一北，背驰而行。

有一个男孩喜欢清和，坚持每天晚上准时给她一条短信，早上买好早餐等她，晚自习帮她占最好的位置，周末苦口婆心劝她出去走走。而她只是轻轻拒绝：“放了我吧，抱歉不要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

男孩说：“我知道，我在等。”

她看着男孩，想起十七岁的自己。心想，我们都是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人。

有时候她会可怜他，她曾像他一样，但最终等待没有白费，而他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爱情是毒，让人着迷，纵使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才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她写信给他：“申，有个男孩喜欢我，跟你一样优秀得耀眼，可是我只爱你。”

他说：“清和，为什么不尝试着接受他呢？”

看到这句话，她的脑海里轰然空白，飞快地打电话给他：“申，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很小心地道歉：“清和，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开这样的玩笑。”

熬了几个月，大一结束了。暑假，清和终于见到罗申。

他依然是老样子。清和想要拥抱他的时候，他巧妙地让开了，那时候，她的心里一阵冰凉。她感觉他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她说不清楚，只认为是自己太过多疑。

听说安也回来了，却没有露面。直到罗申返校的那天，才在车站见到安。安拖着行李，面对清和，表情模糊，眼神躲闪。

罗申在远处喊：“安，快过来，上车了。”

他甚至没有跟她缠绵道别，她想跑过去，可是人流拥挤，待她过去，他已经在车上了。透过车窗，看见罗申和安坐在一起，轻声交谈，心里就难受不已。她恍然一种错觉，但立马使劲摇头，迫使自己清醒。

然后一个人孤单地离开。

依然是日以继夜的思念。

7.

罗申的书信逐渐少了。清和问他为何，他说太忙。清和整整一个月没有他的音讯，寄出去的信一封未回，发出去的短信也不见回复。

那个男孩对她说：“晴和，接受我吧，他会负了你的。”

她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叫：“不！他不可能不喜欢我！”

心里却是害怕的，良久以来积蓄在内心的恐惧终于爆发，她跌坐在地上感到孤立无援。

深夜打电话给罗申，很久才被接起。

“喂——”罗申在那边语气平淡。

“申，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带着哭腔问他。

他答非所问，“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给我回信。”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理由。

“我太忙。”

“申，谁的电话？”

她明显听到一个隐约的女声，声音熟悉却又陌生。她心一沉，正欲问，电话里已经传来嘟嘟的声音，他竟然挂了。

她知道，罗申是真的出问题了。

她飞快地冲出宿舍，奔到车站，买了通往他所在城市的车票。两天的奔劳旅程，她一直在想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是爱她的申。想得眼泪止不住落下。喜欢她的男孩不停发来短信：“清和，你哪里去了？”她看了看，把短信删除了。

两天后，浑身疲惫的她终于抵达他所在的城市。顾不得洗把脸吃顿饭，她直奔X大而去，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宿舍楼，在保安的陪同下来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门牌号前，忐忑地敲了敲门。

周围平静得让她害怕。

一个男孩探出头来，打量着她问：“你找谁？”

“罗申在吗？”

“哦，罗申一个月前已经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

“对啊，和他女朋友。”

她脑海里轰然空白一片，“什么？他女朋友？”

“对啊，好像叫安吧。”

8.

自以为千山万水一路奔来会是一场欢喜，却不曾想别人有别人的盛宴，自己连配角都做不上，又落得伤心一场。她的心瞬间苍老。谁说地久天长？谁说沧海桑田？到头来，不过是儿戏一场。

清和决定回去，悄无声息地来了，那就悄无声息地走。既然爱情友情都没有了，那么这座陌生的城池于她而言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又是两天奔劳，她一脸疲惫地走下火车。途中她生病了，下车就进了医院。躺在医院冰凉的病床上，她的心痛无比，最难受的时候还是想到那个深深爱着自己的男孩。

她没想到一个短信之后他就到了。

他一脸焦急地出现，对她嘘寒问暖，她感动不已，想说谢谢，还没有出口，泪先流了一脸。他慌忙抱住她，像对待一个孩子。

在他的怀里，清和感觉温暖无比。恍然间有种错觉，他的怀抱，才是她一直苦苦寻觅的港湾。

经过一段伤心的时光，是他默默的陪伴。逗她开心，给她照顾。

她终于决定，原谅安和罗申。这两个人，因为爱过，因为相互温暖过，恨不起来，又无力伤害，只能选择原谅。

回去的路上，他牵了她的手。

“我们在一起吧！”他说。

她娇羞地点点头。

她看见他笑了，眉毛似墨，双目如潭。

她的眼睛终于彻底陷进去，恍然间像走入她向往已久的原始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