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记忆不再复苏

文/夏末一

她这次是彻底把他给忘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的感觉，而不是他这个人，或者说她只是爱了童话，爱上了少女时的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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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看到敖千的评论时，农冰刚和杨洋吵完架不久，在潮水般涌来的评论中，她看到了那个很早以前烂熟于心的名字。

那时正是博客盛行之际，她是网络写手之一，博客首页上经常有她随性而发的文字，并且最近还签了一部长篇小说，因此博客的访问量一直居高不下，但她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沉浸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只是偶尔发表一些文章，然后引来一连串的留言与评论，或褒或贬。她会认真地读完每一句话，为那些句子感动或气愤，但她极少回复，因为不愿意自己过多的渗入那个华而不实的世界，她一直是个很理性的人。

一小时前她写了一句话：“原来我一直是个温婉的女子，可我不想这样了。”然后倒在床上蒙头大睡，梦里杨洋的脸一遍遍的清晰，然后再模糊。

对于杨洋她心里一直带着愧疚，那个男子纵使对她百般好，她也无法像他一般全身心投入这场爱情中。说是学业为重不敢过多分心，也只有自己明白，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一直有一个男孩的影子，挥不去，抹不掉。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她以后的爱情便再难以完整。

再去博客时，已经有很多留言了，大家都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她面带微笑地看着，然后那个敖千的名字就跳入了眼帘，画面定格一般，猝不及防地，心漏跳了半拍。

“你温婉？我怎么没发现……”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足以泛起她满心的涟漪，毕竟那个叫作敖千的男生在她心里住了好几年。

“也许是同名吧。”她这样想着，信手点开了他的相册，那张眉目清秀的脸在屏幕上闪现。没怎么变啊，嗯，变得更成熟了点。

怔了很久后她回复：“貌似在你面前不曾表现过残暴的一面吧。”

2.

她跟他是有交集的，从小学到中学他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名列前茅不说，小小年纪便能策划并主持学校大大小小的节目，各大赛事更是少不了他的参与。他是全校所有女生的暗恋对象，包括她。

那时的农冰是个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成绩平平，相貌平平，性格也平平，像一颗草籽一样不起眼地生长在他的周围，渴望他能赐予微薄的雨露。

他们回家的路并不一样，尽管如此，她还是选择绕很远跟在他的后面，踩着他的脚印，感受他走过的步调。但他从来都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因为她一直都是那么的不起眼。

中考之前她废寝忘食地啃书，一个人心中有了信念，便能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无数个头悬梁锥刺股的日日夜夜为她换来了那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同班，但对于她来说，能远远地望着他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她已经习惯了以卑微的方式去仰望他。

高二文理分科，她冒险选择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理科，彼时的他已经转性，不再喜欢出风头，不参加任何比赛，几乎完全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她却相反，为了能赶上他的脚步，一切能展现自己的机会，学校组织的各项活动她从不放过。她开始关注当今的时尚元素，渐渐地丢掉了土头土脸的形象，但她始终觉得不够，王子般的他，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能给人一种华美尊贵的形象。

当得知高二分到同一个班时，十七岁的农冰几乎乐疯了，开学的前几天激动情绪达到了高潮。因为上个学期末，学校推荐了几个人参加一个全国性的作文大赛，写作是她的强项，作品提交上去后，语文老师欣慰地说：“农冰，这次一等奖非你莫属了！”

开学后，比赛结果肯定会在学校公布，那么同班的他是不是会注意到自己呢？她怀着一丝小甜蜜等待着开学的到来。

“滴滴”电脑上有提示音传来，她知道是他回复评论了，急忙点开。

“以前的你是挺乖的。”只是一句话而已，她久久地望着那句话。

以前的你……

曾经的甜蜜再次填满整个心房，她跟他是有曾经的，这么说来他曾经在意过自己了？为了解决自己的疑惑，她在键盘上敲下：“以前，我只认识你，你不认识我……”

按下发送键后，她又陷入了慌乱中，像高二开学时的紧张与不安，她害怕自己的期待再一次落空，害怕希望再一次转为失望。

3.

高二正式开学几天后，她终于绝望，满心的兴奋被失落代替，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座位被另一个人取代了。

听说，他已经休学，听说，是为了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她认识，应该说那所重点高中没有人不认识。

她叫林伊夕，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美，伊人翘首盼夕阳，很甜美乖巧的模样。但只要跟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乖巧的外表下是一颗不安分的心。用当时的话来说，她是个问题少女，家庭的离异造就了她骨子里的叛逆，打架，翘课，早恋……那所重点中学反对的事她都要去做。

高一下学期末，林伊夕被开除了，因为在体育课上，她忽然下体血流不止，被送去医务室。不久后，高一三班的林伊夕堕胎的消息便在校园里传播开来。

她是个坏得不可救药的女孩，可农冰心心念念的敖千却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坏女孩。

堕胎后，林伊夕从学校消失了。高二再开学时，敖千也消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无端的痛苦。突然有一天，她意识到自己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从不曾属于过他，甚至从不曾把眼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喜欢他，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滴滴”留言提示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她颤抖着双手点开。

“怎么不认识，小学五年级你在靠操场的那个教室，还经常跑到附属幼儿园跟小朋友抢翘翘板玩。”

她的意志瞬间崩溃，电脑前的她再也没有办法平静。

五年级……

她在脑海里挖掘着有关小学时的所有记忆，那时的同学，那时的课桌，那时的教室，可记忆如同抽空了一般，诺大的校园里有的只是那个叫作敖千的小男孩的背影。她无法记起以前的自己，以前的教室，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思维开始混乱。

4.

敖千高二退学后，她尝试着去打探他的消息，可他的离开对于没有什么人脉关系的她来说，跟从这个世界蒸发没多大区别。他的离去带走了她对爱情的所有幻想，她为他而生的坚强跟努力瞬间变得毫无意义，以致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再去爱一个人。

但她最终学乖了，开始学会忘记。事实证明，要忘记一个人不是不可能，只是那个过程有点残酷，要把填满整颗心脏的人从心里一点点剔除，连同那些记忆也要一并抹杀，一丝丝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指尖，最后疼到麻木。像在脑袋里装了一个程序，禁止去想有关他的一切，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优秀，他的美好。

那个影响了她几年的人，终于被自己亲手在脑海里封杀。那种感觉，就如同欣赏一场残酷的美，最后小声告诉自己：要坚强面对。

她做到了坚强，也成功地忘记，可他的再次出现击败了她所有的武装。记忆如潮水涌向她的心头，心因无力负荷而千疮百孔，她几年的努力在他的几句话中功亏一篑。

她极力压制着双手的颤抖，故作平静地点开了对话框。

“你认识我？”她问。

“这个玩笑有点冷。”他答。

她怔住了，或许是认错人了吧，但心里却满是不甘。

“那你说我是谁？”网络上给予她的优越让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顾忌那么多，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玩暧昧，决定单刀直入。

“农冰，那个长得像陈意涵的女孩。”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自己长的像最近风头正旺的氧气美女，但他是真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记得儿时的教室，这又代表着什么？

寒暄几句后，她问到了林伊夕，那个他曾爱得发狂，为之堕落的女孩。

那边沉默了一阵，发来一个嬉笑的表情，满不在乎的口气：“我俩聊天提她干吗？”

她知道他是有意回避，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个时候提起林伊夕对自己毫无好处，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5.

那个下午他们在线聊了很久，无非是有关母校有关以前的种种趣事，然后她假装不经意地告诉他，他有个本子在她那里。

她的确拥有过一个有着他字迹的本子，那是初中数学奥赛考时，他在她们的教室，恰好坐在她的座位上，那个所谓的本子只不过是无意中落下的草稿本，却被她视为珍宝。

“你的字很好看。”她说。

“是吗，那么那个本子可以给你当字帖了。”

他的回答很风趣，她却没有笑，她没有告诉他，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演算本，里面列满了数学公式，没有几个字。她更没有告诉他，当初为了忘记他，她已经把那个唯一可以用来纪念的本子给烧了。

所以他不知道，当明艳的烛火靠近那个小巧的草稿本时，她的心有多痛。他更不会知道，她的那场暗恋独角戏她演得有多辛苦。她曾那样绝望地哭泣，可眼泪终究没能救下熊熊烈火中燃烧的小本子，有关他的一切早已被销毁。那么如今，一切还要卷土重来吗？

不知道。

当李萌萌问她时，她就是这么回答的。一个在心里住了几年，花了几年时间才彻底忘掉的人，忽然再次出现并解除了被自己封印多年的情愫，那么一切就只有乱的份了。

她说：“萌萌，我该怎么办？”她只能问李萌萌，因为只有李萌萌一个人知道她这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农冰，你要是还爱他，那杨洋怎么办？”

杨洋，她直到现在才想到杨洋，那个从她进入这所医学院就对她一见倾心，从她大一入学一直追到她大三的杨洋。他高她一届，这个时候已经去医院实习了，自从前不久因为一点小事吵架后，他们便没再见面，她也一直忘了给他电话。

她咬了咬牙说：“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从她故作无意地把一个草稿本搬出来时，就已经向敖千暗示了自己以前对他的所有情愫，只有傻瓜才听不出她话里的暧昧。敖千当然不是傻瓜，他便顺水推舟地约她出来见面，见了面，有些事情的发展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李萌萌最后还是没能拦住她，尽管她跟她说，敖千的再次出现也许是有意的，因为他正在经营一家网店，她的网络人气可以给他提供很大的帮助。而且他早已经不是以前的王子敖千，过早的进入社会，他的王子光环早就已经失去，现在出落的亭亭玉立人气又极高的农冰青睐于他，他怎么不会想要好好地利用一回？

听到这些话时，农冰不是没有迟疑，她怎么会没有考虑到这一切？中学时的她也曾蓄意接近他，只是一向高傲的他从来都未曾把自己放在眼里，何以现在主动找上她，她一个小小的暗示，他便有意进一步发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样的爱情都过于卑微，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你是想要跟一个痞子重演一段叛逆孩子的爱情故事吗？放弃那个对你好到天上去的杨洋，义无反顾地跑向原本就不存在的爱情中去，让自己再一次头破血流吗？”李萌萌如是说。

再一次头破血流啊，不过那时固执的农冰已经开始装扮自己，粉红的蛋糕裙，清纯的少女妆容，她把自己重新变回十六岁走过他教室窗口的少女农冰，她想要敖千看到自己当年的好。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傻，明明知道很多过去了的人和事不可能回到从前，却还自欺欺人地制造一个假象，到头来也不知道到底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而农冰就是那个傻子。

6.

出门时才发现天气并不允许如此单薄的衣裙装扮，八月的微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还是挺起胸膛迈出了宿舍。出租车在路上奔驰时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一层一层地将窗户打湿，水珠沿着窗子缓缓落下，如同十七岁的她烧本子时，光洁的面庞上落下的泪珠。

雾气中她看不清城市的建筑，不知是雨帘蒙住了眼睛，还是泪水撩花了眼帘。

车子不停地向前奔跑，窗外的人与建筑不断地后退，记忆一点点回去从前。

她一次次地从他身边走过，他却从来没有望她一眼，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有一次甚至半紧张半故意地摔倒在他面前，手上的书散落一地。她那么希望他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将她温柔地扶起，可他没有，依旧高昂着头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没有为她停留一下脚步。

这时她想起了她跟杨洋的相遇，场景竟是如此的相似，同样的跌倒，同样洒落一地的书本。只不过一个是有意，一个是无意，一个是漠然走过，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搀起她，为她拾起所有的书本，甚至仔细地弹去上面的细尘。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杨洋，那个爱笑的阳光大男孩，他为她买早餐，替她占座位，感冒时无微不至的照顾，拉着她的手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这些平时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现在想来，竟让人如此甜蜜。

快到相约的地点时，她收到了杨洋的短信：“天气凉了，注意加衣服。”

看着那句再平淡不过的信息，她终于记起，五年级的教室并非靠近操场，而是靠近操场相反方向的图书馆，那个长的像陈意涵的女孩是林伊夕，而不是农冰。

当她叫司机掉头时，隐约看见一个不知名的店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染着她最为厌恶的明黄发色，穿着她不喜欢的嬉哈服装，一手抱着一束艳俗的玫瑰，一手夹着一根劣质香烟。

她仔细看了看，竟回忆不起敖千的脸，那个人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