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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上掉下个小郡主2

赖三怔怔地站着,突觉羞愧难当,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心道自己竟然欺负一个不懂事的傻子!简直禽兽不如。

他这样突然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小姑娘仍然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地纯净,只是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了一下。那一丝本来隐藏得很好的讥讽变成淡淡的惊讶。

“好了,你……歇着吧,我出去一下……”赖三迎着那清澈的目光,逃也似的往外走。

“哎哎……三子!”王七愣了一下追出去,“三子!你怎么回事?这姑娘傻是傻了点,不过人家长得多漂亮啊!再说傻子不要彩礼钱!怎么看都合算!将来生出二来儿子都是一样的,我老王家还缺一个传后的呢,你跑什么啊?”

“我……我……我做不了,我不行……”赖三支吾后退。

王七急得直跺脚说:“啥叫你不行啊,这是个男人就行!你别跑啊。”

赖三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行,我真不行……七叔,我得冷静一下!七叔你先帮我照顾……我得出去冷静一下!”说罢转身就跑了出去。

王七愣愣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叫道:“早点回来!这女娃我帮你照顾!”见赖三一会儿就没影了,嘴边含笑道,“这小子!还害羞起来了。”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赖三才背着一堆不知从谁家柴草垛里偷来的柴火回到家中。还没进门,王七的声音便从屋子里传出来:“他为人其实不坏,就是有点嘴上花。有一次看见个标致的小媳妇街边站着,他故意打小媳妇身边过,嘴里唱着些不三不四的小调儿,谁知那小媳妇竟是个泼货!二话不说,拔出鞋底子就是一顿猛抽!回头我问他那嘴怎么肿了,他说和女人亲嘴亲的!你说好笑不?”

赖三听见王七正说自己的糗事,颇有些面红耳赤,嗔道:“七叔!你和个傻子说这些干什么。”

“三子回来了!”王七呵呵笑着,“说点你的笑话,也算培养一下感情。这丫头虽然不机灵,倒也还知道笑。”

“知道笑?”赖三狐疑地看了一眼小姑娘,却见她对着自己身后空无一物的地方,正笑得无比开心。

看着天色将晚,赖三又忙忙碌碌,支起破锅,将鸭子骨头熬了一锅汤,香味刚刚飘出来,小姑娘就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傻子是不会掩饰心中欲望的,她站起来径直走过去,冲着锅边伸出手去。

赖三赶快拦住,免得她烫着。一边柔声哄着她,一边取过最完整的碗,手脚麻利地洗干净了,先盛了一大碗在一旁了着,又盛了小半碗乳白色的汤,一口口吹凉了小心喂给她喝。等这半碗喝完,晾在一旁的汤刚好凉热适中,掰半个剩馒头泡在汤中给她吃。

等她吃饱了,自己才装了一碗热汤,一口口咬那剩下的半个馒头。

王七微笑着看着他:“三子,别说,你要是真有个媳妇,你肯定对她好得不得了!”

赖三嘿嘿一笑:“那是!要是谁家姑娘有眼光看上咱,咱肯定一辈子当仙女伺候着!让她明白,什么样的人才叫真的好!”

说起仙女,王七看着这个仙女般的姑娘,叹道:“这姑娘要是脑子没有毛病,可就好了。”

“得了吧。”赖三嗤笑,“她脑子没毛病,能和咱爷儿俩坐一块吃饭?”

他咽下馒头,收拾了碗筷,小姑娘躺在赖三给她收拾好的铺盖上,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赖三借着灶火的光,将小姑娘一只手轻轻拿出来,用了点生鸡油在她尾指上揉搓。从他把小姑娘衣服骗走之后,小姑娘穿着他的破棉袄待了三天,虽然她及时躲进草垛没被冻死,但手脚指尖还是长了两三处冻疮,回到室内被热气一激就开始痒起来。

对冻疮赖三是有足够的经验的,别看现在看着不明显,如果不处理,这块皮肤很快就会发红变肿,挠坏了还会流水溃脓,冻疮严重到手指必须切掉的他也见过。

当然小姑娘刚冻了两三天,这是很轻微的,便是不处理也不会到那么严重,不过又疼又痒也是难受。她自己不懂得,赖三却不忍心,要替她处理一下。

这是个细致活,没个把时辰做不完,赖三这一天激战长跑,也早就累狠了。他半闭着眼靠在床边,脑袋一点一点,手下却没停,一直慢悠悠揉着,听着小姑娘均匀细小的呼吸声,一直揉得那黄色的鸡油都化开了,才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自己这才倒头躺下,脑袋一挨枕头,瞬间就睡熟了。

王七轻轻叹息,这么漂亮的姑娘,没毛病那得多少彩礼钱才能娶回来?看看那女孩睡着的娇颜,又看看自己儿子一般的赖三,怀着对未来美好的幻想,也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这正是‘桃园结义薄云天,偃月青龙刀刃寒。一骑绝尘走千里,五关斩将震坤乾!’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破庙里传来赖三高亢的声音,“#!”他拍了一下大腿,代替说书的醒木,这一段三国说完,模仿得惟妙惟肖。

十几天养下来,赖三脸上的伤基本好了,只有一侧眼眶还残留着少许乌青,闲来无事,便学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起故事来。

小姑娘就坐在他面前,笑眯眯地听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来这么复杂的故事是听不懂的。但是赖三很享受有人专注看着他的样子,说起来他活这么大,除了七叔,也就这个小傻子还正眼看过他。

“三子!你闲着没事干了?”王七一脸阴沉地走进来,将手中扁担一扔,“有哄傻子的工夫,出去买点米面!多出一张嘴来,你知道一天得吃多少?眼看着咱家今天就开不了火了!大冬天的,一个个封口饿死不成?”说罢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自从那晚上,赖三将他叫出来说清楚,不打算把这姑娘当媳妇。王七抱孙子的希望落空,再看她就怎么都不顺眼了。赖三赔笑着答应,从稻草堆里刨出装首饰的小包,选了个小件的耳环准备出去当掉。

这对耳环少女似乎有印象,见赖三把耳环抓在手中,她眉头竟然微微一皱,好像有些不同意的神情。赖三笑道:“呵呵,一模一样的东西很多,这个不是你的。”

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赖,又补充:“我养你好几天了,多少也应该付点钱,对不对?这玩意白不眺咧的,一点也不好看,咱们不要它,三哥买肉给你吃!”

那女孩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就展开了,又恢复成微笑的样子,目光再不看耳环,却也对他的解释没有其余的反应了,好似刚刚只是错觉。

他拿着耳环刚要出门,王七冲他招招手:“三子,你等一下。”

赖三答应着过来,王七道:“三子,你打算咋安置她?”

赖三微微一愣:“叔,她也吃不了多少,再说……”他晃晃手中的耳环,“咱吃的还是人家的呢。上次不是说好了,先养些时日。”

“上次你和我说,我只当你要养她三五天,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还要养多少时日?”王七白了他一眼说,“这些首饰能值多少钱?你还养她一辈子吗?也不知是哪个大户出来的,张嘴就要吃肉!我让她洗洗涮涮干点活计,她碰也不碰,就装作听不懂……”

“她哪是装的啊!”赖三打断王七,“她是个傻子,除了吃啥也不懂。你看她两只小手又白又嫩,肯定是个大小姐,哪里会干什么活计?叔你这不是为难她吗?”“你说得可是轻巧!她是大小姐!但你瞅瞅咱爷儿俩这样子,能养得了个大小姐吗?”王七冷哼一声,“也不是七叔不厚道,这女娃子安安静静、老老实实,长得又这般水灵,七叔看了也好生喜欢。若是村子里哪家人养不起不要的傻子,她再乐意干点活,咱养着她也罢了,可你又不要她,日后你娶妻生子,怕是媳妇也容不下她。就这么干养个人,可实在负担不起,拖来拖去,要是知道的人多了,女娃子名声就坏了,倒不如趁现在送回去,倒还有个安稳。”

赖三愣住了,脸上先是涨红,慢慢变白,想了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七叔说得是,我今儿就出去访访,打听是谁家把她丢了,就给人送回去。”

那日赖三出门,先去当铺将耳环当了三两银子,这才揣着银子满街溜达起来,他想寻个相熟的街头二流子厮混,好从他们口中偷偷打听哪个财主家丢了女眷,谁知这些平日最爱走街串巷、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却突然都没了影。街道上倒是经常能看见明显是身怀武功的人,神色匆匆而过。泾州城被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气氛笼罩,竟然有些压抑得窒息起来。

城里找不到人,赖三想去邻近村子里转转。谁知城门处竟然明晃晃守着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他们个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身板如长枪般挺直,和平时衙门那些作威作福的衙役捕快完全不是一个气质。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等出入。城门上挂着十几颗人头,有几个赖三在海捕图形上见过画像,竟是定西三省在逃的匪徒和出名的山贼,不知怎么接连失风,集中在这几天被抓起来了。赖三见不是路数,远远地就溜了。

街上人人自危,他也不敢随便溜达了,转到街角一个经常听书的小茶馆,摸出一钱碎银子,要了一壶好茶并一些花生蚕豆等物磨牙。

店小二见他难得阔气,自是消遣了两句,却引得旁边桌坐着的衙役的注意,赖三也是个识趣的人,从包里掏出银子交给了衙役。那衙役见他上道,笑眯眯地接了,正要放他回去,一旁差役头目指指包裉,冲赖三一努嘴。

那衙役明白意思,冲赖三笑道:“最近上头有严令,排查得可紧啊,我们这一整天累的,爷们有个小活都没空做……”

“小人代劳!”赖三赶紧接口,“小人天天也没事做,正想舒活舒活筋骨呢。”衙役黑道都是帮闲的克星,如果看谁不顺眼,四处找茬,那这个帮闲肯定就得饿死,所以赖三虽然心中大骂,嘴上却一点也不敢迟疑,立马将这活计揽过来了。

那衙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从褡裢里掏出一摞告示和糨糊等物,让他四处张贴。大冷天的要走遍全城大街小巷,肯定是个苦差事,所以抓他代劳。

赖三满口答应着,好奇地往告示上看,口中道:“说的什么?县老爷收租子吗?怎么又画了个美人在上面?”他只瞟了一眼,觉得那画上的美人有些面熟。

衙役笑道:“不是收租,这可是放钱了!看清楚这位贵人,是定西王家的郡主!前些日子走失了,王府太史穆大人下的令,谁能找到郡主送回去,赏黄金千两,或官封正六品致果都尉!我的乖乖,咱家县老爷才是个从七品!”

他嘬着牙花子把一摞告示往赖三手中递,见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双目直勾勾盯着画像,两手不停哆嗦,竟是呆了。笑道:“你小子别异想天开了,好几个冒认的,现在脑袋都在城门上挂着呢,别怪爷没提醒你,你还是给我拿稳了……”

东西往赖三手中一放,谁知他的手臂比棉花还软,只听“嗵”的一声,糨糊瓶子跌得粉碎,告示雪片般撒了一地。

衙役刚要发作,只见赖三“嗷”的一声怪叫,用不是人动静的声音号道:“黄金!黄金!哈哈哈哈……六品六品!哇哈哈哈哈……”蹦着高就走了。只留下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这么听不得钱财?略一刺激就疯了?

窝棚门外雪花纷飞,赖三像踩了风火轮般飞快冲进,脸上的笑容让王七都吓得后退一步。

“七叔,那小姑娘呢?”

“呸!别提那个赔钱货!”王七悻悻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叫她洗洗碗,谁知她嘿嘿一笑,就把碗给我扔出去打了!气得老子抬手就是一巴掌……”赖三大急:“哎呀!我的亲叔叔!你打她了?”

王七脖子一挺:“不打怎的?这个傻子,你骂她有用吗?打她两下又怎么样?你再不把她弄走,我就叫个牙婆来把她卖了!”

“哎呀!你怎么敢打她呢?”赖三顾不上叔叔,直冲到小姑娘面前,上下打量,“你怎么样?哪里疼?有没有伤到?”

小姑娘听到声音坐起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展颜一笑。

“怎么怎么,你又捡着钱了?”

“比捡钱还好,我还捡着个官老爷!”赖三忍不住大笑起来,见他大笑,小姑娘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不过你刚刚打她了,这可是麻烦,弄不好喜事变成祸事,这我得想想……估计她说不出来,等我问问她。”他这般语无伦次地说着。王七莫名其妙,道:“三子,到底怎么回事?”

“叔,你先别说话,等我先问问她。”赖三说着凑过去,柔声问道,“有没有人打你?”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能这样,你要说没有。”赖三试探着引导。

“没有。”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

呼——赖三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这傻子说不出来,那有没有人骂你?”

“没有!”小姑娘立即接口。

“对!对对!你说得对!”赖三心情大好,手舞足蹈地凑过来道,“郡主娘娘,你好啊。你……你是郡主娘娘,你知道不?”

“没有!”少女笑眯咪地看着他,干脆地回答。

“不是有没有的事,我这是告诉你呢,你是郡主娘娘!”赖三比画着,“郡主!王爷的千金!你们家里人都是大官!你明白不?”

“没有家里人。”小姑娘突然收敛了笑容,认真地摇头。

“没有家里人就对了!”赖三拍手笑道,“家里人都死光的那个才是郡主娘娘!”

少女垂下眼帘,从身边抓了一把稻草玩,不再理他。想到她全家惨死,赖三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嘿嘿干笑道:“嗯……这个……你也别伤心了,早死早托生。我这就送你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

说罢喜滋滋将少女拉起来,见她在稻草堆睡了几日,已经有点蓬头垢面,他和王七的生活质量还没上升到需要洗澡的地步,也就根本没有浴桶等物,赖三用洗碗的破布蘸水把小姑娘的脸好好擦了擦。她头上那个复杂的发型不敢拆,拆了他没本事梳回去,又觉得太乱,便用锅里的浮油将她不平整的头发都抹了回去,看着油光锃亮,倒也精神。随后又将那些素白的银首饰重新给她戴回去。此时金银的兑换率为一比二十,一千两黄金便是实打实的两万两白银!和这样一笔巨款相比,这点轻飘飘的银首饰已经入不了三爷法眼了。

穿戴整齐之后,赖三用欣喜的目光打量这个焕然一新的宝贝!可不是宝贝吗,值一千两黄金啊!

“小傻……哦不!郡主娘娘!要是有人问你,谁救了你啊,你回答谁?”说着热切地指着自己给小姑娘提示。

“三哥哥!”小姑娘笑眯咪地抬起头,用无比缠绵销魂蚀骨的声音道。

赖三一头冷汗道:“你还是叫我三哥,不不不,你叫我赖三!千万记住,叫赖三!”

“赖三。”

“再叫一次!”

“赖三。”

赖三长出一口气,和傻子说话就这一点好,不需要解释,叫她说啥说啥,她从来不问为什么。

“那要是有人问你,赖三对你好不好,你怎么说?”

“好!”小姑娘似乎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双目凝视着他,十分认真地回答。看得赖三心中暖暖的,颇有些感动。

“要是问你怎么个好法……嗯,你不懂什么叫好法,就是如果有人问,赖三对你好,他都怎么对你的啊,你说什么?”

“肉!”小姑娘斩钉截铁地道。

“不能这么说,要说:‘赖三自己都舍不得吃,却每顿都给我吃肉。’来,学~遍。”

“赖三自己不吃肉,给我吃!”

“好好好……就这么说!”赖三眉开眼笑,“还有呢?”

“脱我的衣服。”小姑娘笑嘻嘻地道。

“我的祖宗!”赖三脸色大变,“这句不能说!你就说赖三给你吃肉!”“赖三自己不吃肉,给我吃……”

“好好……”

“然后脱我的衣服。”

赖三顿时出了一身透汗:“祖宗!你别盯着脱衣服的事行不?我后来不是又给你穿回去了吗?”

“嗯!”小姑娘点头,“赖三给我肉吃……”

“对对!记住这句!别说脱衣服!”

“然后帮我穿上衣服。”

说罢赖三便急匆匆地推了小姑娘出门,王七在一旁一头雾水,上前问道:“三子!你这是怎么说话?打听出她是谁家的了?”

“打听出来了。”赖三有气无力地道,“七叔,你再找个人给你养老送终吧,三子今儿八成活不了了。”

王七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三子,你别吓唬七叔!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可要好好的,七叔可全指望你呢!”

赖三一时间哪里解释得清楚,他顺着门出溜到地上坐着,想着长翅膀飞了的荣华富贵,不禁心疼地哭了起来:

他哭道:“这可叫我怎么舍得啊,一千两黄金啊!六品的水果都尉啊!”

“什么水果?都喂?喂谁?”王七问。

“我没听清楚是什么水果,反正是正经六品的大官啊!六品啊!县太爷才是什么从七品!水果都尉是什么正六品啊!我的天啊!”

和勇毅都尉品级相同的致果都尉,乃是王府将军的别称,到了赖三这里成了水果都尉了。当赖三和王七在屋里正合计着怎么办,便瞧见一个穿着盔甲的军官冲进来,呵斥道:“谁是赖三?”

王七和赖三吓得连连后退,那军官一摆手,身后两个士兵拖进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干瘦男子,往地上一扔。

那人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各种伤痕奇奇怪怪,都分不清是什么打的。他用那已经称不上手的上肢指着赖三惨叫道:“军爷,就是他!那耳环和手镯都是他拿来当的,不关小人的事啊!三爷!三爷!你快说这是你拿来当的。是我欺负你不懂行,只给你三两银子,是小人的错,你要多少钱小人都给你,你快救救我吧!”说着扑上来抱着赖三的腿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印便印在赖三裤子上。

“啊一!”赖三吓得放声大叫,只觉得头皮发麻,认了半天才认出是当铺的掌柜。

那军官冷冷地看了赖三一眼,伸出手来,露出他手中那对镶着小珠子树叶形状的银耳环道:“说,你这耳环哪里来的?”

“我我我……我家祖、祖传传……的,我娘的陪嫁。”赖三硬着头皮道。

“逻些国进贡的三彩夜明珠是你娘的陪嫁?倒是不敢问一声这位公子,你娘是什么身份啊?”

随着声音,一辆小车来到门前,车门上的毡子帘打开,一个眉目甚美的女子下了车。她似乎想进屋,可是王七这间破屋实在太小,几个人已经挤得满满的,屋内的气味想必也让她不大习惯,于是皱皱眉头便在院子里站定了,吩咐道:“门就开着吧,我在门外说话。”。

赖三这才发现,屋外已经站了许多甲胄鲜明的士兵,将他这小小窝棚团团围住。先前那军官拱手一礼,唤了声:“元锦姑娘,请看这是不是郡主之物?”那叫元锦的女子接过来耳环笼在手心里,只留一条细缝,黑暗中,耳环上一对珠子开始发出朦胧的幽光,流转出淡淡的红黄紫三色,光线越来越强。片刻之后,竟比亮处看着还亮,元锦认真检查完毕,张开手,珠子接触到日光,又重新变回白色。她点点头:“不会错,这对夜明珠独一无二,再也不可能假冒的来,正是郡主之物。”那军官冷笑一声:“郡主在哪里?你要不说,我保证过一会儿,你比他还惨!”说着用脚尖踢了一下那个当铺朝奉,地上那一团血肉顿时惨叫一声。

赖三只觉小腹胀痛,几乎要尿了裤子,他叫道:“郡主刚刚还在……她、她出去走走……她闷得慌……别误会!我对她很好,我不知道她是郡主,我给她吃了肉!真的!不信等你们找到她问问,我顿顿都给她吃肉!我对她可好了!”

“你给郡主吃什么肉?”元锦看着他,平静地问。

“鸡肉猪肉鸭子肉都有,她想吃什么都给她吃!真的。”赖三松了一口气。

“他说谎。”元锦抬起头,道,“我从小伺候郡主,她吃肉只吃鹿脯和狸唇,鸡肉和猪肉怎么做郡主也不会碰,嫌臭气。”

赖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什么是鹿脯?什么是狸唇?他只知道小傻子拎着鸡腿啃得挺香的,大肉包子几口一个,哪有一点嫌腥臭的模样?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对郡主很好,一点也没欺负她,一见面就给她大肉包子吃了……我……我真的……不信你们去问你家郡主……”

“郡主现在在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

军官看着他,冷笑起来。

“我……我,我活不了了……”赖三哭丧着脸说。

“错!”那军官靠过来,似笑非笑慢慢说道,“你死不了了。”

那一瞬间弥漫而出的煞气让赖三立即就明白死不了是什么意思,他后脑勺一麻,顿时裆下热流滚滚,一泡尿都尿在裤子里了。

“来人。”军官轻描淡写地道,“先砍掉他的一只手。”

赖三放声惊叫,拼命挣扎,他自己的尖叫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了。

他看着王七跪在地上似是拼命求饶,被军官一脚踢得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看着自己的手被两个士兵狠狠握住,将他衣袖卷起牢牢按在桌上,看着雪亮的刀锋扬起,刀刃上还带着清洗不掉的刺鼻腥气……

那一瞬间的恐惧冲破心理极限,热血上冲,他猛然号叫一声:“且慢!”

“你家郡主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你你你……你这一刀下去,就是谋杀了她的亲夫,她会将你千刀万剐!肯定饶不了你!”

他说得乱七八糟,可屋子里听的四个人顿时脸色大变,那军官厉声呵斥道:

“胡说!”一滴冷汗却从他鬓角流了下来。

举着刀的士兵脸色惨白,手抖得厉害,带动那刀光也颤抖流转不休。

赖三裤子都尿了,此刻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没了任何顾忌,他一把推开那持刀的士兵,呵斥道:“怕了吧?来啊!来啊!继续吓唬我啊!不打听清楚三爷是什么人,你家郡主已经和我花前月下,私订终身!我们……我们已经海枯石烂,山长水远,死缠烂打,难分难舍……你得罪了我可就是大大得罪了她!”神态大义凛然,只是声调还难免有些颤抖。

“大、大人……”一个士兵哆嗦着道,“怎么办?”

那军官深吸了一口气,冲他点点头道:“犯人拒捕……”

士兵愣了一下,却转瞬咬牙点头,再回过头看赖三的目光,就如同看一个死人一般了。

赖三从没遇到过这些冷血的军人,但是人的本能已经让他从那士兵的目光中看出不妙,他吓得后退一步,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我我我,我是你家郡主的丈夫,那也是大大的贵人,你得罪了我,没你的好下场……”

那士兵哪里还愿意听他胡说,刀光一闪,正待劈下,忽听一声清清脆脆的呼叫:“三哥!”

白影一闪,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刀锋,小傻子径自走到赖三面前,瘪着嘴一脸委屈:“三哥……”

赖三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是真实的。他摸摸小姑娘衣服的白毛,迷迷糊糊地问:“你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后门……柴垛……很冷,不想走……”小姑娘指了指身后道。

“你是说……我满街找你,你就在屋子后门?你……你躲在柴垛里,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你?”

小姑娘点点头:“不想走……外面很冷……三哥……”

军官心直往下沉,这两个人关系必然很好,这小子刚刚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且这小姑娘一切特征都和郡主十分类似,八成没错了。如果郡主还明白,她定然不会声张,可她现在哪里懂得遮掩?和赖三好,那还有什么不听他的?自己此番可真是糟糕了。

门外元锦愣一愣便扑进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郡主!奴婢终于见到你了!”他只好退后一步,跪拜于地,朗声道:“千骑卫袁洪叩见郡主。”

屋子里却没有人理他,元锦磕了几个头便膝行上前,哭道:“郡主,奴婢是元锦啊!我是从小伺候您的元锦啊!你认得我吗?”说着便伸手去攀她的双腿。

小姑娘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元锦,被她突然抓了腿,似乎吃了一惊,几步退到赖三身后,叫:“三哥……三哥……”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惊慌。

元锦呆了一呆,颤声道:“您怎么连奴婢也不认识了,我从小就服侍您……郡主……我是元锦!”

小姑娘从赖三身后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元锦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哆嗦起来,道:“郡主……我是元锦!您曾将我当作姐妹一般看待……你说你才不要丫头都叫什么珍珠鸳鸯那些小气名字,特地给我起了名字叫元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认出奴婢了吗?我是元锦……”说罢放声痛哭。

小姑娘迟疑地看着她半天,还是摇摇头,拉着赖三不放,叫:“三哥。”

赖三只觉一股雄壮之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顶,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

爷是郡主她三哥!爷是郡主的三哥!

他冲袁洪狠狠冷笑:“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我说我待郡主很好,你还不信?拿把破刀咋咋呼呼,把我吓得尿了裤子,你说怎么办吧?”

袁洪心道:“那是你胆子太小,我有什么办法?”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得低头道,“卑职但凭发落。”

“真的?”赖三眼睛一亮,“我这棉裤筒子是新买的,一回水也没下过,买的时候花了足足……呸!算了算了,老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就不和你计较了。”他本能地拿出碰瓷那一套,想勒索几个钱,突然想到送回郡主赏金千两,几两银子还有个屁用?再看袁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刚刚的威风早就不复存在,心中大喜,想着饶了他算了。

袁洪本不知道他打算如何才能平息心中恶气,谁知此人胸怀倒是宽广,尿了裤子也能不在乎,不由得大喜过望。听他刚刚的意思似乎要钱财赔偿,后面虽然说算了,袁洪还是打定主意,大大送他一笔才是,无论是为了今天的梁子,还是日后关系,送他银钱都十分划算。

元锦见郡主并不和自己亲近,反而躲在个一看就是小流氓的男子身边不走,心中好生难过,眼泪不停落下,勉强忍住伤心,道:“郡主,请和元锦回去吧,太史穆大人已经准备了别院。”

“不想走……”小姑娘从赖三身后露出头来,“很冷……不想走。”

“元锦是坐着暖车来的,不冷,郡主跟我回去吧。一点也不冷的。”元锦轻声哄着这个智商已经退回幼儿时期的主子,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不想走。”小姑娘干干脆脆地摇摇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元锦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一屋子人全都束手无策,这时候,门外传来马蹄疾响。平素这贫民乞丐居住的窝棚区里连只鸡都没有,什么时候来过马匹?可是却也听不见有人好奇上来观看,想必这一带早已经被官兵封锁了。骑着马的来这窝棚区,目的也只能是他们家。

果然马蹄声到了他们家门前就停下来,之后脚步声重重响起,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进了院子。

赖三屋子房门大开,屋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那男子看了一眼,皱眉道:“郡主既然找到了,却为什么还不走?挤在这牲口棚子里罗唆什么?”语气十分不耐烦。

赖三伸头去看,见他身上穿着一身没有花纹的白色长袍,麻布毡底的便鞋,头发用一根白色绸带束起,并未用簪,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这是热孝的装束。可他脸上却不见半点悲伤,五官倒是十分俊美,算得上十分出众的美男子,只是眼眶发青、目有红丝,透出些酒色过度的样子。

他带着的那十几个人中,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躬身道:“公子,郡主不肯走,连元锦姑娘也劝不动,这才通报公子爷的。”

“和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带走就是!”

屋子里的袁洪、赖三等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和郡主说话居然如此不客气。“看什么看?”那男子眼睛一翻,指着赖三和袁洪,“你!还有你!把郡主拉,兰出来。”

身边的文官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忙道:“太史穆大人恭请郡主回府。”

小姑娘从赖三身后探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然后接着玩稻草。看样子很可能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和自己说话呢。

男子不耐烦地跺跺脚,道:“罗唆什么,快把那傻子拉出来就得了。大冷天的,还要我等多久?”

袁洪等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的去拉郡主。这个年轻男子是太史穆延陵的长子穆青峰,就是他披麻戴孝,将郡主和无数口大棺材从固原一直带回泾州的。

定西王是世袭了六七代的王爵,前一位定西王是个风雅人物,生前并不喜欢理政,政务军务多半都推给王府太史穆延陵了。穆家在定西王的藩地上权力极大,这穆青峰又是太史大人唯一的儿子,自小给人巴结长大的,从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这一次父亲让他顶风冒雪,一路披麻戴孝接郡主回来,他本就十分不情愿,谁知马上就要到家,一个不小心,让郡主跑了,害得他被父亲狠狠责骂,心中一直有气。连叫了几声,见郡主仍然一脸傻笑,只管兴致勃勃玩几根稻草,心中烦躁至极,他上前拉住她手腕,道:“天色不早,郡主还是快快跟我回去吧!”

小姑娘看着他笑一笑,又低下头自顾自玩起来。

穆青峰更是烦躁,道:“恭请郡主回府!”说着,用力拉起她就往外面拽。小姑娘脸上显出痛苦之色,却也说不出别的话。

赖三见穆青峰嘴上虽然还算恭敬,可手中明显用了真力气,小姑娘细白的手腕上被他瞬间就捏红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出声道:“这位……这位小老爷!你轻点儿!郡主脑筋不清楚,年纪也小,你得哄着点,这样可不行。”

穆青峰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抬腿就给了赖三一脚,呵斥道:“滚开!”

赖三疼得惨叫一声,他是什么人?平常挨上几脚那真是家常便饭,若不是真的踢疼了,根本不会在乎。可见这位穆公子下手够狠。

穆青峰踢开赖三,用力一扯小姑娘:“郡主!上车吧!”说着就往外拖她。他是会些功夫的,此刻暗运内劲,这一拉之力实际上十分大,小姑娘的手腕已经传来咯咯的声音。

小姑娘一把拉住门框,摇头叫道:“不想走!不想走!”叫声逐渐凄厉,她目光急转,似乎向屋子里寻找着什么,帽子被她两下就甩在地上,被赖三抹了猪油的头发在寒风中凝成一片白。

“哎呀!小老爷……小老爷……你先息怒!这不行……您老松松手……让小人先试试。”赖三上前赔笑,身子却还疼得直不起来。

“我看你是活腻了!”穆青峰抬手就狠狠给了赖三一个耳光,随即暴起一脚,将他踢得就地滚了好几圈。然后拉着小姑娘,呵斥道:“郡主起驾,马车过来!”小姑娘手腕传来的声音好生可怕,仿佛骨头都要断裂一般,她转过头,似乎是无意间挣扎,却在低头抬头的瞬间,极快地看了赖三一眼,那眼神里并没有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遗憾,平静得毫无波澜,只如同淡淡轻烟,升起来,马上也就散去了,毫无痕迹可寻。

“喂!你放开她!”

一声之后,穆青峰手腕被人攥住一拉,他回头见说话的还是刚刚出言阻拦他的赖三,此刻赖三一只黑乎乎的脏手正握在自己手腕上,穆青峰心中怒火腾地就起来了,呵斥道:“你这下贱的贱民,不想活了少爷就成全你!”

穆青峰抬手就要打那无赖,赖三也不是省油的灯,也开始还手,两人就这么厮打着。在场的齐齐色变,好些人是穆青峰带出来的太史府邸侍卫,见到少主挨了打,表情都说不出的古怪。

“给我杀了他,拖出去喂狗!”穆青峰屁股上还带着两个脚印,恶狠狠地叫起来,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脸?

“少爷,这……”一个幕僚阻拦,穆青峰将他一推,指挥那些家将:“都站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

“是!”家将们齐齐答应,呛啷啷响声中,手持十几把雪亮的腰刀向赖三围了过去。

赖三吓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可是他家巴掌大的屋子,屁股大的院子,又能退到哪里去?再者说他那两下子也就是个掐架的料,要他真的和手持刀剑的士兵战斗,不用一时三刻,便是个乱刃分尸的下场。

便在这时,郡主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这一声突如其来,又利又尖,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随即她惊叫不停,直往赖三身后躲闪。

元锦已经抢先冲上前去,一个劲问郡主怎么了。

“刀!刀!杀了……杀了。刀啊!啊!父王,父王,刀啊——!”小郡主使劲摇头,状若癫狂,她叫声越来越凄厉,人也越来越向赖三身后躲去。

“穆公子!快快收了刀剑!”元锦叫道,“郡主曾受过惊吓,见不得兵刃!”

穆青峰也知道刀剑让郡主受了刺激,他有心先杀了赖三再说,但见小郡主声音凄厉得就像见了鬼一样,这也实在太难看。万一一剑下去,鲜血飞濺,她再吓出个好歹,在自己老子那里又要吃挂落,只好招呼众人收了刀剑。

他对赖三冷笑一声:“你好!你很好。”

赖三虽性命无忧,但魂魄还在天空上飞着呢,听他称赞自己很好,语气阴冷,竟随口道:“怎么的?你看上我了?”

穆青峰这辈子没遇上过这样懒怠的糟货,一怒又要抽剑。赖三已经扯着脖子叫了起来:“大家快来看啊!太史公子要赖账啦!大家快来听啊!纷纷柳絮吹,哩里莲花落!说一段,太史公子仗势欺人真不好!”

“你闭嘴!”

“好,我闭嘴!横竖我说得也不好,不过我前院就是说书的,我打算仔细编一段,咱一天三次,一次三回,帮你好好说说!”

穆青峰脸色青黑,身边文士轻轻劝道:“公子,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有损身份,我们把郡主接回去要紧,咱自有机会给公子出气。”

穆青峰只得狠狠咽下一口气,抓起郡主,咬牙道:“这里不是好所在,请郡主速速跟我回去吧!”

小姑娘惊魂刚定,被他一抓,又叫了起来。

“穆公子!请你放开郡主!这成何体统?”元锦上前,脸涨得红红的。

穆青峰不耐烦道:“你一个小丫头,竟敢对我大呼小叫!这便是你的体统吗?”

“是奴婢失礼!”元锦脸白了白,道,“不过穆公子,奴婢是下人,你一样是郡主家的下人,郡主不愿意上车,你这样硬拉着郡主,岂不是更加失礼吗?”

穆青峰眼睛一瞪,却被身边中年文士拉了一下,他放开手,气呼呼地问元锦:

“那你说怎么办?”

“自然要好言相劝……”

“她是傻的!劝有什么用?我劝了这么长时间,你没看见吗?”他气呼呼地喘着气。

他一放开手,小姑娘却又对她自己掉在地上的白帽子发生兴趣,蹲下来一根根玩那白毛。她也不进屋也不出门,就这么堵在门口,好似周围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安安静静地玩起来。屋子里里外外的喧嚣全不入耳。

元锦好生难过,眼睛又红了,忽觉袖子动了动,转头看时,见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小流氓赖三正拉着她袖子讨好地笑:“你别难过,郡主娘娘现在其实好说话得很,小人的赏赐什么时候能……”

元锦看着他的目光写满了鄙夷:“郡主便是尊称,娘娘那是称呼宫中贵人的,从来没听过什么郡主娘娘,你这样乱说,后果可轻可重。”

“呃……”赖三脸色微微一红,他哪里懂这个,“我是说,我有办法让郡主跟你回去,你们说的赏赐什么时候能给我?”

元锦眉头微皱,道:“告示既然贴出去,自然不会食言,你有什么办法?”

“简单得很!”赖三转过去对小姑娘道,“郡主,你想不想吃肉啊?”

“肉!”小姑娘眼睛明显亮了。

“可是我没有……”

小姑娘立即泫然欲泣道:“耳环……你说的……肉……”

“我说了当了耳环给你买肉吃……可是……出了点事,三哥忘了买……哎哎哎,你别哭啊,你回家,你跟着这个叫元锦的姐姐回家,你放心,保准有肉吃!”小姑娘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元锦,赖三冲元锦拼命使眼色,元锦柔声道:“是,回家就有肉吃,很多很多……”边说眼泪边落了下来。

小姑娘露出神往之色,终于点了点头。一屋子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元锦喜气洋洋地吩咐在马车边准备脚踏。再看向赖三,神色就缓和很多了,她向赖三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也上了马车。

赖三不由自主地追着马车跑起来,道:“你自己小心点,多穿点注意别冻着!你吃肉别吃太快,一口别吃太多!让这个姐姐帮你切成小块再吃,噎着了要喝水,觉得咽不下去就别吃了啊!”

说话间,马车已经越走越快,赖三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他没精打采地往回走了几步,却见穆青峰骑在白马之上,冲他眯着眼睛冷笑道:“你还想回去?老老实实跟我走吧,我负责好好招待你。”

赖三后脑一阵冷飕飕的寒意,暗叫不好,怎么把他给忘了?他脑里转圈,突然指着后面惊叫道:“你爹来了!”

穆青峰一愣,心道父亲来了,那恐怕要挨骂!他一转头,并没见到父亲身影,再回头只见赖三手脚并用,已经夺路狂奔。

穆青峰一声狞笑,纵马追去,赖三跑得脚后雪片纷飞,跑的姿势极其难看,但是他又怎么能比得上马匹速度?片刻间就给穆青峰追上了。此刻马车还没走太远,赖三扯着脖子大喊:“郡主!郡主!”车内并没什么动静。

“郡主!等等我,三哥和你一起走!等等三哥!等……”他几步努力往前冲去,却被穆青峰赶上,抓住脖领子,一把提了起来。

“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其实我什么酒也不吃,我戒酒了!”赖三在他手中,姿势狼狈,眼珠子乱转。

“我把你举得高高的,一扔下去,马蹄子一踩,那声音好听极了,你不信就仔细听着!”穆青峰满眼都是残忍的笑意,赖三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郡主!郡主!杀人啦!”赖三扯着脖子狂喊,“郡主!三哥叫你呢!快点出来,对了,刀!刀!快来看,刀光剑影啊,你不是害怕吗,现在外面刀光剑影,大刀片子满天飞啊!要杀人啦,你再不出来就真要杀人啦!搞不好你爹你娘你弟你妹你老母都要被他杀了!一个不剩杀光光啊!就剩你三哥一个人了!快点叫他不要动手!不然你就没三哥了!你这个小傻子!快点出来啊!”

他喊郡主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但“小傻子!”三个字一出口,车窗一动,郡主探出头来,咯咯笑道:“三哥!你讲的什么故事?我要听!我要听!”她只管笑得开心,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境况。

赖三大喜,脖子还在别人手里提着,他极力挣扎着,嘴上却笑着道:“好说,好说,三哥肚子里别的没有,故事那是现成,咱从盘古开天地说起,那个盘古啊……这也太远了,你让我上车,我慢慢说给你听。”

“不要,我要听你老母那个!”小郡主摇头,“你刚才讲的,杀你老母的那个!快点讲吧!”

呃……赖三心道,怎么好像被傻子骂了?可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使劲从穆青峰手里挣扎下来,一溜烟跑到郡主车前,企图上车。无数侍卫嚓的一声拔出刀剑,瞪着他。

“郡主!小傻子,快让我上车!”赖三叫道。

“讲故事!讲故事!”郡主催促起来,却并没有要他上车的意思。

赖三无奈,只好跟着车一溜小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随口编着故事,几步路走下来就已经灌了一肚子的西北风。

穆青峰眉头皱了一下,此刻已经在街上了,追到郡主车前给他一剑?看见的人太多,郡主要是没啥反应还好,要是被吓着了,他和他爹真没法交代。

而一直惦记赖三的王七早就被侍卫挡在后面,他没有能力冲上来,眼看着三子跟着车走了,不知道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在后面急得跳着脚喊:“三子!三子!”眼泪横流。

赖三也知道这次恐怕不太好过去,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叫声,心里十分难受,回头强笑喊道:“七叔,放心,穆公子带我回去领赏呢!叔,你等着我拿大金元宝回来接你!”

“三子,你说真的吗?真的?”王七愣愣地问。

“当然啦!不然他能屁颠儿屁颠儿跟着我?叔,你放心吧!”赖三挥手向王七一摆,就紧追几步,跟着车跑了。

穆青峰一带马缰跟上马车,马蹄喟喟,车轮辘辘,一行人就这么压着冰雪走待得这一群人马走远了,住在棚户区的贫民慢慢走出来,好奇地向远处张望。一个车行把式感叹,多少的马车,这辈子都没见过。又有几人跟着附和了几句,便听见那个叫胡庆的酸溜溜地在那说:“赖三好本事,都能把郡主拐回家。”

“可不敢胡说!郡主是我家三子救回来的!可不是拐回来的!”王七听他这样一说,老大不乐意,擦一把眼泪鼻涕,争辩道,“我家三子心善,见她孤身一人在外面,怕吃不住冻,给她吃喝,还把她领到家里,这不就好心有好报了?”

这些草民还是很敬畏官府的,听说官府的人都承认了赖三救了郡主,那还能有假吗?闻言都是惊叹连连。

一个半大孩子突然叫道:“我在路上听说找到郡主的赏一千两黄金!那……赖三哥算不算找到郡主?他、他是不是要得一千两黄金了?”

一句话就让大家眼光齐齐聚在王七身上,一堆人齐齐冲他吸冷气,眼睛羡慕得又红又亮。

“赏钱还没拿到手呢,就抖起来了。”胡庆冷笑一声,“你们还当他赖三真能拿到这一千两黄金呢?哪有那种好事?要我说,他们叔侄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三子救了郡主,没他那小郡主指不定就冻死了!”王七不服气地说,“郡主娘娘一条命’还不值一千两金子吗?”

“你说救就救了?哪个能证明?指不定还是你拐走的呢!一千两金子,太史大人还能不查证了再给钱?”

众人一听,都窃窃私语起来,这话说得有理,人们看王七的眼神就不自在了,有些胆小的就想立刻回家,生怕被他沾了,也要陪着坐牢一般。

王七四周看看众人的表情,心也就凉下来了。草民的情绪十分容易调动,不然流言是怎么传播的呢?

这要是真的拐带了,那还不得连累上他们。“喂!王七,你还是快逃吧。”有个街坊忍不住扯了他一下,“你悄悄走,我们大伙都不说。别等事发了,连你也给抓进大牢里去。”

“我要去救三子!”王七的眼珠子也红了,“就算要告御状,我也要把三子救出来!”

王七多年来攒下的几个钱在怀里,东西都捆好了,因一向吝啬惯了,在这生死未卜的情况下,依然啥也舍不得丢掉,锅碗瓢盆破衣服烂褥子,三四个巨大的包袱,此刻通通抓起来背在背上,在众人有些敬畏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去。

“救命啊——!”赖三扯着脖子大喊,“杀人啦!救命啊!不给钱还用炮打啊!至于吗?”

话音未落,咚!又是一声炮响!赖三吓得脚一软矮了半截,随即跳起来,又放声尖叫起来。

“快让他住口!”穆青峰脸色赤红,简直怒不可遏。

赖三叫出第一声的时候,侍卫就想上前制住他,但是他人就在郡主车驾旁,这些侍卫到了车驾旁有些胆怯,不敢扑上去,就这么略一鋳蹲,第二声炮响,他就又叫起来了。

赖三活了二十岁,光在评书里听过炮仗这种东西,哪里知道三声炮响,中门洞开,那是欢迎重要人物的礼节?他还当太史知道他得罪了自己儿子,要打死他给儿子出气呢,并且是拿炮轰!

郡主车驾快到太史府邸门前,太史府邸两扇几达一丈高的黑漆大门向两边打开,随后就是炮响。说书的嗓音再好,也模拟不出真炮的声音来,三声响过,赖三腿也软了,眼看大门内密密麻麻无数兵士快步奔出。这些人个个生得宽肩细腰、相貌不俗,看着精神得很,而且也不像普通士兵腰里挎着一把单刀就算了,这些人手o里拿着的可是十分巨大的斧钺、金瓜等兵器,俱是金黄色,耀眼生辉。

他哪里知道这些是仪仗,兵器都不是真家伙?一见这么多人冲着他冲出来,千军万马杀他一个啊!只道这次死定定、死翘翘、死得结实牢靠!绝无幸理!他立马扯着喉咙叫起救命来。

“小郡主!小傻子!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啊!救命啊!你吃了我的包子,全肉馅的,一咬一嘴油啊!”

最前面跑出来的仪仗兵已经隐约听清他说的话了,忍不住面面相觑,后头穆青峰带来的侍卫们个个惊出一身冷汗,再也不能让他胡说八道,纷纷冲上前去,将他围在中间。

穆青峰额头青筋直跳,呵斥道:“给我掐死他!”

“天打雷劈的货!爷爷认栽!这次骗了你爷爷,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投胎还做你爷爷!”赖三见众人来势汹汹,郡主又对他不管不顾,估摸着大限到了,嘴里越发没了遮拦。

几个侍卫冲上前来,七手八脚将他牢牢按住,一个亲卫在他肩头一按,呵斥道:“住口,别冲撞了贵人!”

他这边被人牢牢制住,一群士兵很熟练地排成了整齐的仪仗,所有马上之人全下了马,牵着马在一旁恭敬站立,将中间郡主的车驾让了出来。

一个中年男子在几个侍卫的陪同下疾步而来,他一身青色棉袍,腰系布带,脚穿布靴,颇为简朴,然而异常整洁,周身唯一的装饰,只有头上一根乌木发簪。

看打扮他就和书馆里的教书先生,或者没有几个小钱的生意人相差无几,但在这里是绝对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教书先生或者生意人。因为他这种从容的气质,龙行虎步的身姿,和周围侍卫恭敬的态度,无一不透露出他的身份必然不凡。

天气很冷,他穿得也不算多,却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此人正是定西王府的太史,手握大权多年的太史穆延陵。

穆青峰已经疾步上前,低声道:“爹爹,郡主在车里,这次……咳,肯定不是空车,我刚刚还看过。”

穆延陵微微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撩衣摆,就在雪地上跪了下来,沉声道:“下臣恭迎郡主!下臣照顾不周,让郡主受惊,请治臣罪。”

他后面所有人都跟着跪下来,穆青峰自然不能老子跪着他站着,也连忙屈膝跪下。转眼间,就安安静静地跪了一地人。

雪花纷飞中,黑压压一地低垂的人头,天地庄严寂静、气势恢宏。

就在这一片肃静中,突兀传来一声大叫:“姓穆的!你祖宗的!” cF2IoTMlkqON6VCkq0vf6eCUhRhSqNmkvtsbFSKy0K7gShM26NYtF08UiqBPXev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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