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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1

1

亲爱的瘟木鬼:

你说你那位病人的阅读已由你左右,你还有意让他多与他那位物质至上主义的朋友交往,这些我已记录在案。不过,你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你似乎以为通过辩论这法子就能使他脱离仇敌掌心。如果他早活几个世纪,这招或许还管用。那时,人类还能清楚地辨别出一件事情是已经证实,还是有待查考。一经证实,他们就会真信。他们的知与行之间仍旧有联系,仍然会因为一系列思辨所得出的结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过,借助每周报刊和其他类似武器,我们已大大扭转了这种局面。你的病人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已习惯有十几种互不相容的哲学在脑子里乱窜。他不会把各种主义按照是“真”还是“伪”去审度,相反,只会去考虑它们是“学术”还是“实际”,是“过时”还是“现代”,是“保守”还是“前卫”。要让他远离教会,你的最佳搭档是含糊其辞而不是辩论。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去竭力使他把物质至上主义当成真理!要让他认为物质至上主义强而有力,或旗帜鲜明,或勇敢无畏——让他把它看成是未来的哲学。这才是他在乎的事情。

辩论的麻烦之处,就在于它把整个斗争都移向仇敌擅长之处。仇敌同样能言善辩,然而,在我推荐的这种真正实用的宣传术上,几个世纪以来,祂一直都远远不及我们在地下的父。你去引发辩论,倒正好提醒病人去思辨。一旦思辨这部分苏醒过来,谁知道会怎样?哪怕有某条思路得以扭转到我们这边,你会发现自己已经让他越来越习惯于把注意力从当下感官体验的急流中抽回,并将心思转移到思考人类共同的那些问题上去,这种习惯可是致命的。你的工作就是要把他的注意力锁定在那感官体验的急流中。教他把那急流称为“现实生活”,却别让他去问自己所说的“现实”是什么意思。

记住,他和你不一样,他不完全是一个灵。你没有当过人(哼,仇敌这一优势真可恶!),你不知道他们多么地受制于日常琐事的压力。我以前有个病人,是一位可靠的无神论者,过去常常在大英博物馆读书。一天,他坐在那儿阅读,我看到他脑子中有一串思绪开始要误入歧途了。当然,仇敌那会儿就在他身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现自己二十年来的工作成果开始摇摇欲坠。如果我失去理智,开始试图用辩论来防守,那就全完了。但我可没那么傻。我马上旁敲侧击那人最受我控制的部分,暗示他午饭时间快到了。我猜想仇敌反驳说(我们永远不能完全偷听得到祂对他们所讲的话,这点你知道吗?)这比午餐重要多了。至少我认为他一定是这么说的,因为当我说“不错。实际上这太重要了,可不能在快吃午饭的时候来思考”后,这个病人就开始变得快活起来。我后来又加上一句“最好在吃过午饭以后回来,头脑清醒地去思考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已经挨近门边了。等他一走到街上,这场仗就打赢了。我引导他去看一个吆喝着卖午报的报童,然后看见73路公交车呼啸而过,他还没走多远,我就已经让他深信,不管一个人在闭门读书时脑子里有什么怪念头,一剂有益健康的“现实生活”(他指的是公交车和报童)就足以向自己表明,所有“那类事情”都不可能是真实的。他知道自己险些中计,于是在随后的几年中,喜欢向别人谈论,说“那种无法言喻的现实感是我们的最佳防护层,可以让我们免受纯逻辑失常之苦”。现在他呆在我们的父家里,非常安全。

你是否开始慢慢看出重点所在了?在几百年前,我们就在人类心里设定了一些程序;多亏了这些仍旧发挥作用的程序,尽管他们发现了一切,却在所熟悉的事物近在眼前的时候,很难去相信那些不常见的事情。把日常琐事印在他心上,将之进行到底。最重要的是,不要试图用科学(我是指真正的科学)来抵制基督信仰。这些会鼓励他积极思考那些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实。现代物理学家当中就有一些可悲的例子。如果他一定要涉猎科学,那就把他限制在经济学和社会科学里好了,不要让他偏离那无价的“现实生活”。不过,最好能让他一点科学文献不读,就笼统地认为自己什么都懂,要让他把所有那些道听途说和从碰巧读过的文章中所得的知识当成是“现代研究成果”。切记,你的目的就是要把他弄糊涂。要照着你们这些小淘气鬼们的方式去谈,所有人都会以为我们的工作就是教诲教义!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2

亲爱的瘟木鬼:

你那位病人成了基督徒,我非常生气地记上了一笔。别老是妄想逃脱例行惩罚;真是的,在你脑子还没那么糊涂时,我谅你也不敢动躲避惩罚的念头。与此同时,我们一定要尽力挽回局面。不用绝望,很多皈依信仰的成年人只在仇敌阵营那里逗留一会儿之后就改过自新了,他们现在正站在我们这边。这个病人所有的习惯,无论是思维习惯还是身体习惯,都仍旧对我们有利。

目前,我们重要的伙伴之一,就是教会自己。不要误会。我指的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跨越时空、扎根永恒的教会,她威武如展开旌旗的军队该句取自圣经《雅歌》6:4。——译注。我们当中最大胆的魔鬼见了这阵势也会觉得心里发慌,这我承认。不过,幸好这景象那些人类根本就看不到。你的病人看到的,不过是在新楼盘上那幢尚未完工的仿哥特式建筑而已。他走进去后,看到附近杂货铺的店主满脸谄媚地迎上前来,塞给他一本油光光的小册子,里面印的是一种他们两个人都不懂的礼拜仪式;还塞给他一本破旧的小册子,册子里有很多赞美诗,歌词错漏百出,多半写得不好,而且字也印得很小。他在教堂长椅上坐下后,开始环视四周,看到旁边坐的偏偏是自己一向回避的那种人。你可要多加器重这些坐在他旁边的人。让他的思绪在类似“基督的身体”这样的词语和前排座位上那些活生生的面孔之间游离不定。当然,坐在前排的人真正内涵如何,根本无关紧要。你也许知道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是仇敌阵营中的大能勇士。没关系。感谢我们在地下的父,你那病人是个傻瓜。他邻座中若有任何一个人唱歌跑调,或靴子吱吱作响,或有双下巴,或穿着古怪,病人就很容易因为这些缘故认为他们的宗教必定有点滑稽可笑。你瞧,在目前阶段,病人脑子里有一种“基督徒”的观念,他以为是属灵的,其实,这观念在很大程度上还附带着插图。他满脑子都是古代罗马人穿的宽大长袍和凉屐,还有盔甲和赤露的腿脚,而教会里的人穿的是现代服装,单这一条就是他一大障碍,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不要让真相浮出水面,不要容他问自己对他们的外表装束有何期望。现在,就让所有一切在他脑子里保持混乱的状态,等他到了地狱,你尽可以使他具备地狱特别提供的那种洞明,并在整个永恒里以此消遣作乐。

接下来,要在失望或兴致大减上面下足功夫,病人在成为教会一员后的几周里肯定会感到失望。每当人类要开始努力有所成就的时候,都会遭遇这种失望,而仇敌允许这失望滋生。一个男孩在幼儿园里为《奥德赛故事集》而着迷,于是下定决心要开始学希腊文,这时他会失望。相爱的人结了婚,开始学习在生活中相处这一艰巨任务时,他们会失望。在生活的各个领域中,这种失望标志着梦想抱负正朝着艰苦实干过渡。仇敌愿意冒这个险,原因在于祂有一个古怪而不切实际的构想,要用冥顽不化的爱把这伙猥琐可恶的人类造就成祂所谓的“有自由意志的”爱人和仆人——“儿女”是祂用的字眼,祂要和人类这种两条腿的动物有不正常的私通,这简直把整个灵界的脸都丢尽了。祂想让他们得到自由,因此,祂拒绝包办,不会替那些仅有好感和纯粹例行公事的人完成祂设下的任何目标:祂把事情留给他们“亲自去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所在。但要记住,这也是我们的危险所在。这种最初的枯燥乏味一旦成功度过,他们就不那么依赖于感觉,因此,引诱难度会大很多。

至此,我所写内容都是假设那些坐在前排的人无懈可击,没有为失望提供合理的依据。当然,如果病人知道那个戴着令人发笑的帽子的女人桥牌瘾很大,或者那个穿着吱吱作响的靴子的男人是个守财奴和敲诈钱财的人,他们的确令人失望,那你的任务可就简单多了。那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防止他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以我现在这副样子,尚且能够认为自己多少还算是个基督徒,为什么坐在前排之人的各样缺点就会证明他们的宗教只是伪善和例行公事呢?”你可能要问,这念头太过显而易见,即便是在人类大脑中,也不一定能规避得过去。有可能的,瘟木鬼,这绝对有可能!只要处理得当,他就绝不会想到这一点。他和仇敌相交的时间还不够长,连一丁点儿真正的谦卑都没有。他说自己有罪,这类话全都是鹦鹉学舌,哪怕是跪着祷告也一样。在内心深处,他还是相信,自己皈依信仰这一举动就已经让他在仇敌的账簿里有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存款,因此,他认为自己到教会和这群平庸而又“自以为是”的人坐在一起,本身就是降尊纡贵,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谦卑。你要尽力让他的思想保持在这样的状态中,时间越长越好。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3

亲爱的瘟木鬼:

我对你关于病人和他母亲关系的报告感到非常满意。但你一定要抓住这个大好时机。仇敌肯定会由内至外开展工作,使病人的品行渐渐受制于新标准,而他的行为举止随时都有可能影响到那个老太太。你必须先下手为强。要和我们那位看管他母亲的同事咕剥鬼保持密切联系,在这个家里,你们之间要倾力构建出相互厌烦、事小脾气大的良好日常习惯。下面是一些管用的招数。

1.让病人的思想一直止于内在生活。他认为对信仰的皈依是内心的事情,因此目前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心思意念上——更确切地说,转移到了那些经过完全净化的心思意念上,你应该让他只注意到这些思想。鼓励他只看到自己思想洁净的那一面。引导他关注最艰深、最属灵的职责,从而使他对那些最起码的义务视而不见。人类讨厌随大溜,会忽视那些毫无新意之事,你要强化这个很有用的特性。让他哪怕做上一个小时的自我反省,也无法发现那些和他同住或共事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的毛病,你一定要把他带入这个境界。

2.毫无疑问,我们无法阻止病人为自己母亲祷告。但我们却有法子使这些祷告变得没有害处。一定要确保这些祷告全都很“属灵”,务必让他关心她的灵魂状况,却从不注意母亲身患风湿。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他的注意力总是放在母亲那些他视为罪的行为上面,你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诱使他把所有那些妨碍到他、让他恼恨的行为都定义为罪。这样一来,即便他跪下祷告,你也可以在他伤口上撒点盐,让他那天所受的伤害变得更加痛苦难耐。这做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而且你会发现其中乐趣无穷。其次,他对她灵魂的了解非常粗浅,而且往往是错误的,因此他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在为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祷告,而你的任务就是让假想中的母亲一天比一天更不像他真实生活中的母亲——那个在早餐桌边说话尖刻的老太太。过了一段时间,你就可以把两者差距拉大,以至于他为假想母亲所做祷告滋生出的一切关心和感情,永远不能改变他对真实生活中自己母亲的态度。我自己就有几个被我控制得很好的病人,他们上一刻还在为妻子或儿子的“灵魂”迫切祷告,下一刻就能心安理得地责打或辱骂现实中的妻子或儿子。

3.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多年之后,总会有一些说话腔调和面部表情让对方难以忍受,这是人之常情。就从这一点下手。你的那个病人在幼年时就不喜欢他母亲眉毛倒竖的那副样子,要提醒他有意去注意这种表情,并使他充分意识到自己对此有多么厌恶。让他以为母亲明知道这有多讨厌,却专门摆出这副样子来气他。只要你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就不会注意到这一假设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千万别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有一些说话腔调和面部表情同样让她恼火。他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也听不出自己说话的口气,因此,这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4.在文明生活当中,人若要向家人泄愤,通常会说一些字面上温和有礼的话(那些字眼儿可一点儿也不伤人),但用那样一种口气说出来,或是在某一特定时刻说出来,其实无异于搧对方一记耳光。为了使这出戏热闹起来,你和咕剥鬼务必要使这两个傻瓜都采用双重标准要求对方。一定要使你那病人要求母亲全要按字面意思去理解自己讲的话,不准引申,与此同时,却让他过度敏感地揣摩母亲说话的语气,推敲她讲这些话的前因后果和他所疑心的背后动机。同时,一定要鼓励这个母亲也采取同样态度。这样一来,每次吵完架不欢而散之后,他们都会深信自己非常无辜,或对此近乎深信不疑。这类情况你再熟悉不过了:“我只是问她什么时候开饭,她就向我大发雷霆。”这种习惯一旦牢牢地固定了下来,你就有好戏看了:一个人说那些话的目的摆明了就是要触怒另一个人,而当对方真的火冒三丈以后,这人又觉得很委屈。

最后,给我讲讲那个老太太的信仰状况。她难道不嫉妒自己儿子生命中的新变化?——她认为自己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为他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学习信仰,他没有好好珍惜,现在这信仰大概是从别人身上领悟到的,而且还领悟得那么迟,对此难道她就不气愤吗?她有没有觉得他对皈依信仰这件事太“小题大做”了,还是觉得他的信仰得来全不费功夫?别忘了仇敌传记中的那个大儿子这个故事出自圣经《路加福音》15:11—31,故事中小儿子提出分家,在外面把自己那份家产挥霍一空之后,回家向父亲认错悔改,父亲不仅完全饶恕他,还为庆祝他归家而大摆筵席。那个一直未离开父亲的大儿子对此非常嫉妒,生气不肯进家门,并向父亲抱怨。——译注。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4

亲爱的瘟木鬼:

在你上封信中流露出的外行迹象引起了我的警觉,是到该写信与你细谈祷告这个沉重话题的时候了。你说我对病人为自己母亲祷告一事所提的建议“被证明是完全不可取的”,这真不像话。一个侄子不该对叔叔这样出言不逊,这也不是一个初级魔鬼写信给一个部门副部长时该有的内容。这话还暴露出你推卸责任的不良居心。犯下大错,后果自负,这点你是一定要明白的。

只要有可能,最好让病人丝毫没有认真祷告的念头。如果一个成年病人像你管的那人一样刚刚再度归入仇敌阵营,那最好鼓励他去回想自己孩提时代那种鹦鹉学舌似的祷告,或让他自以为还记得那种机械式的祷告。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就会听你的劝告,去追求一种完全自发、内在、非正式且不受任何约束的祷告。对于一个初信者而言,这意味着他会在自己心里努力酝酿一种模模糊糊的祷告情绪,而其心志和理智根本就没有专注在祷告上。在他们的一首诗歌指的是柯勒律治写的《睡眠的痛苦》(ThePainsofSleep)一诗。柯勒律治在1803年11月9日给骚塞的信中附上了这首诗的手稿,并且在信中说:“我的精神遭透了,完全是由于每晚的噩梦所致——我真的害怕睡觉。不是什么幽灵附身,而是实实在在的沉重的悲哀,使我一个上午都坐在床边,并且痛哭——除了乙醚,我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鸦片酊,而且只在痛时使用。”——译注中,柯勒律治柯勒律治(SamuelTaylorColeridge,1772—183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学评论家和哲学家,是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译注写道,他祷告时“未启唇,未屈膝”,而只是单单“把爱纳入自己灵里”,任自己沉浸在“一种祈祷的感觉”中。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祷告;它很像那些事奉仇敌的高手们所做的默祷,因此,那些聪明伶俐、喜欢偷懒的病人们就可以被这种祷告蒙蔽好一阵子。最不济,也要让他们认为身体姿势对祷告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常常会忘记一件事,你却一定要把这件事牢记在心,即:他们是动物,无论身体做什么事,都会对其灵魂有影响。人类一直以为我们在不断地往他们脑子里灌输思想,这真可笑,其实啊,我们最出色的工作是通过让他们忘记一些事情而完成的。

如果你办不到这一点,就得靠一种更巧妙的法子来把他的祷告引入歧途。他们若专心仰望仇敌,我们就完了。不过,有一些方法可以阻止他们这样做。最简单的一种办法就是使他们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不再定睛于祂。要让他们一直关注自己的心,并按着自己的意思,努力在心里制造出各种感觉。如果他们想求仇敌赐下仁爱,就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为自己努力制造仁爱的感觉。如果他们想求仇敌赐下勇气,就让他们努力去营造勇敢的感觉。当他们祈求仇敌赐下宽恕时,让他们努力去感觉自己罪得赦免。要教导他们用是否成功地营造出了所需感觉来衡量每个祷告的价值;永远不要让他们怀疑,酝酿感觉的成败多多少少取决于在那一刻他们是健康还是生病,是神清气爽,还是疲惫不堪。

而与此同时,仇敌决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有祷告,祂就可能会马上采取行动。祂不仅不顾自己身份,还完全漠视我们作为纯种灵的地位,恬不知耻地向那些跪下来的人类畜生显明自己。不过,即使祂让你第一轮误导无功而归,我们还有一种更为精妙的武器。人类一开始并不能够直接感知仇敌,不幸的是,我们却能直接感受得到,躲也躲不过。人类还从来没有领教过那种恐怖的亮光,像刀子一样刺痛,又像火一样炙灼,这是我们永恒痛苦的根源。在那病人祷告的时候,你在他心里是看不到那种光的。如果你细细察看他所注目仰望的对象,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包囊了很多荒诞可笑成分的大杂烩。在那个大杂烩中,会有一些取自仇敌肖像画指的是后世关于耶稣的画像。——译注的形象,因为仇敌在被称为道成肉身的可耻事件中曾经露过面。另外两个人物原文为“Persons”,意指三位一体的上帝中另外两个位格:圣父和圣灵。——译注的形象更为模糊不清、幼稚原始,这些也会出现在大杂烩中。这里面还会夹杂一些病人自己对神圣事物那已经被物化了的崇敬之情(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感官感觉)。据我所知,在一些案例中,病人口里所说的那位“上帝”,其实只坐落在卧室天花板的左上角,只在他自己脑子里,或只在墙上那尊耶稣受难像那里。不管那个大杂烩性质如何,你必须要让他向它祷告——就是向他自己所造之物祷告,而不是向创造了他自己的那位祷告。你甚至可以鼓励他煞有其事地去修正和改进这一大杂烩,并在整个祷告中把它一直牢牢钉在他的想象之中。一旦他能区分二者,自觉地向“神自己而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神”原文为“NottowhatIthinkthouartbuttowhatthouknowestthyselftobe”。——译注祷告,我们就陷入了绝境。一旦他放下自己所有那些意念和形象,或虽保留这些念头,却完全清楚其主观性,懂得把自己交托给临在面前的那个完全真实、客观和肉眼不能看见的仇敌原文为“Presence”。——译注,那个在这个房间里与他在一起的仇敌,那个无法被看透却完全看透他的仇敌——哎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你要把握一个事实,即:人类其实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希望灵魂完全裸露在祷告中。不过要小心,还是会有令他们不快的意外发生!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5

亲爱的瘟木鬼:

本以为能收到一份关于你工作进展的详细报告,结果你上一封信胡话连篇,真让我失望透了。你说欧洲的人类又开始打仗,因此你“欣喜若狂”。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若狂”,而是在发酒疯。再细读你那篇对病人不眠之夜的错乱估计之后,我可以非常精确地再现你的思想状态。你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尝到了人类灵魂苦闷和迷乱的这杯美酒,这是我们所有劳动的报酬,不过,只这一点酒就把你的头脑给冲昏了。我很难责怪你。我不指望年轻的肩膀上会有老练的头脑。那病人对你描绘的未来恐怖画面有反应吗?带着自怜去回顾美好过去很有好处,你有没有在这方面下工夫?——是啊,他的胃很好地绞成一团了,的确,你的小提琴拉得真是荡气回肠。嗯,这个嘛,都是很自然的。但瘟木鬼,你要记住,苦干在先,享受在后。若是你现在的自我放纵导致猎物最终逃脱,你就会永远地被撇弃到一个角落,对这网你现在刚吃了第一口就喜欢上的鱼就只有垂涎的份儿了。相反,如果你现在稳扎稳打、冷静工作,就能够最终保全他的灵魂,到那时候,他就永远归你了——新鲜活跳的绝望、恐怖和惊骇会从杯中满溢而出,你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所以不要让任何眼前的刺激分你的心,让你不能专注于削弱信仰、破坏德性的工作。在你下一封信中,一定要给我做一份关于病人对战争反应如何的全面报告,这样,我们就能够确定把他变成一个极端爱国主义者或热心的和平主义和平主义(Pacifism):又称非战主义,是反对战争或暴力的一切形式,追求和平和非暴力方式,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信仰和支持和平主义的人被称为和平主义者(Pacifist)。极端和平主义者通常反对一切形式和种类的战争,他们往往不区别战争的性质,即使是保卫自己国家的战争也反对。他们不区分战争的社会根源,认为通过和平谈判和协商就能解决双方的暴力。——译注者的做法是否能收到好的效果。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与此同时,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对一场战争抱太大希望。

当然,战争是有趣的。人类那些紧随其后的惧怕和痛苦是我们无数辛勤劳动的同事们一道正当而美味的点心。但是我们若没有利用战争把灵魂带去给我们在地下的父,从长远看,战争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看到那些暂时受苦却最终从我们这里逃脱的人,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珍馐满桌的筵席前,刚尝了一口美味就被赶了出去。那还不如不吃那一口呢。仇敌让我们看见祂的宝贝们暂时遭受痛苦,只不过是为了要让我们心痒难熬罢了——不过是为嘲弄我们那无穷无尽的饥饿而已,不可否认,在目前这种严重冲突阶段,祂的封锁正在造成饥荒,这就是仇敌打仗的野蛮战术。这场战争本身固有的一些特定倾向对我们很不利。因此,让我们还是来考虑如何利用而非享受这场欧洲战争吧。我们或许可以盼望残暴和淫荡泛滥横行。但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场浩劫中转而投靠仇敌,成百万的人虽然没有那么过分,却仍会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走,转到那些他们认为比自我更为崇高的价值观和理想上去。我知道,其中很多理想仇敌并不赞同。但祂极为不公平之处就在于此。尽管从祂荒诞不经的立场上看,这些理想很糟糕,祂还是常常会把那些为自己心目中最高理想牺牲的人掳走。战争时期不合我们心意的死亡也要考虑在内。人们会死在自己已经知道可能会被杀的地方,如果他们都是仇敌一伙,在奔赴那些地方的时候,他们心里就会有所准备。那还不如让所有人类都死在昂贵的医院里,这对我们来说要好得多!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周围的医生们、护士们、朋友们如我们所调教的那样撒谎,他们向将死的人保证病情会好转,他们鼓励人们相信,身上有病可以成为一切放纵任性的借口,若我们的同事足够称职,甚至还可以让他们因为怕病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状况而不准神父进医院。战争会不断提醒人们死亡,对我们来说,这又是多么惨重的损失啊!让人满足于世俗生活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之一,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在战争年代,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自己会永远活下去。

我知道撕铠鬼和其他魔鬼把战争看成是一个攻击信仰的大好机会,但我认为这种观点有点夸大其辞。仇敌简单地告诉祂那些人类狂热支持者们,在祂所谓的救赎中,苦难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所以,一场战争或瘟疫就可以打垮的那种信仰,其实压根就犯不着去破坏。我刚才是在谈那种持续时间长、影响范围广的苦难,例如眼下这场战争将会造成的苦难。当然,在惊慌恐惧、生离死别或身体剧痛那个关头,病人暂时丧失理智,你或许可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一把擒住。但即便得手,如果他向仇敌总部求援,我发现他的命门几乎总还是会在仇敌的保护之下的。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6

亲爱的瘟木鬼:

听说你的病人年龄和职业符合征兵条件,但还不确定是否会被召入伍,我挺高兴的。我们希望他心里极度彷徨犹豫,这样一来,关于未来的一幕幕影像就会在他脑子里乱飞,相互矛盾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有的让他希望满怀,有的令他惊恐万分。要阻止人心归向仇敌,焦灼忧虑是绝佳的街垒路障。祂希望人们专注于他们现在做的事,我们要做的则是使他们不断猜想将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当然,你的病人届时将会知道,他必须要以忍耐之心顺服仇敌的旨意。仇敌讲这话的意思,主要是说他应该以忍耐之心承受当前的那些焦灼和忧虑,这才是实际分派到他身上的磨难。他要对着这个实际的磨难说“愿你的旨意成全”,每日供应灵命食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完成忍受实际的磨难这一日常任务。你的工作是要确保病人永远不把当前的惧怕心理看成是要背的十字架,而只关心他所惧怕的那些事情。就让他把那些事情视为自己的十字架:让他忘记,既然它们互不相容,就不可能全部落到他头上,你要让他努力地对着这些臆想出来的事情提前操练毅力和忍耐。其实,同时对几十种想象出来的命运真心顺服,那简直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此,仇敌不会特别帮助那些妄想做到这点的人,相形之下,默默承受当前实际的痛苦就容易多了,即便痛苦中夹杂着恐惧,仇敌通常也会采取直接行动进行支援。

这里涉及到了一个重要的属灵定律。我曾说过,你若能把他的注意力从仇敌身上移开,转到自己对仇敌的心态上去,就能弱化他的祷告。另一方面,如果病人的思想从所惧怕的事物转向恐惧本身,并把恐惧看成是自己当前的一种不良心态,那么恐惧就会变得容易克服得多。而当他把恐惧看成是自己要背的十字架时,又不免会把它看成是一种心态。由此可以总结出一条普遍适用的法则:凡有利于我们的心思,你都要鼓励病人不去反省自己内心,将注意力集中到所想的客观对象上;凡是对仇敌有利的心思,你则要把他的思维扭转回来,让他去关注自己内心。你要用一句辱骂或者一个女人的胴体把他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到外部世界,这样,他就不会想到“我现在进入了一种名叫愤怒的状态——或我现在进入了一种名叫贪恋淫欲的状态”;反过来,让他去想“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虔诚了,或者越来越有爱心了”,用这样的想法把他的注意力牢牢钉在内在世界,从而无法看到在他自我世界之外的我们的仇敌或他自己周围之人。

关于他对战争的一般态度,你一定不要过度依赖那些人类在基督教或反基督教期刊上所津津乐道的同仇敌忾。病人心情极度苦闷,当然会听你的话,会在对德国统治者们仇恨之情的驱使下滋生出报复的念头,就目前情况而言,这是件好事。但这种仇恨往往浮夸不实,他在真实生活中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这些人——他们是他从新闻报纸上所读内容构造出来的假人。这种幻想出来的仇恨,其结果常常会让我们大失所望,在这方面,英国人是全人类中最可悲的懦夫。他们大声宣布要把敌人碎尸万段,然后却向出现在后门的第一个德国飞行员从1940年开始,德国对英国进行密集的空袭,这里所说德国飞行员指的应是飞机被英国击落却幸存下来的飞行员。——译注递上热茶和香烟。

你还是放手去做吧,在你那病人的灵魂中,将会有一些爱心,也会有一些怨恨。最好把这些怨恨引到他周围离他最近的人那里去,让他把怨恨发泄到那些他天天都会碰面的人身上,却把爱心投射到遥不可及的圈子里去,对他素未谋面的人充满爱心。由此,这怨恨开始变得全然真实起来,而其爱心则很大程度上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如果他在痛恨德国人的同时,开始关爱母亲、老板以及自己在火车上偶遇之人,养成一种仁爱的恶习,那激起他对德国人的仇恨就一点好处也没有。你要把这个人看成是一串同心圆,最里面的是他的意志原文为Will。——译注,往外依次是他的理智和想象。你不要指望一口气把三个圈里沾有仇敌味道的东西统统除掉。但是,你一定要把所有品德不断往外圈推移,直到把它们推到想象的地界为止,然后,把所有合我们心意的品质推到意志中去。品德只有到达意志层面并体现在习惯上,才会致我们于死地。(我当然不是指那种病人误以为是自己意志的东西,痛下决心时的清醒愤懑和咬牙握拳并不是我所说的意志,我指的是仇敌称之为“心灵”的那个真正的中心)。一个人若只是在想象中把品德加以渲染,在理智上赞同品德,甚至对品德到了喜爱和仰慕的地步,所有这一切却无法阻止他踏入我们父的家门。实际上,没有进入意志层面的那些品德只会让他在进门的时候显得更加可笑而已。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7

亲爱的瘟木鬼:

你问我是否有必要保持病人对你的存在浑然不觉的状态,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问这个问题。至少就斗争目前阶段,堕落指挥部对此问题已做批示。当前政策是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当然,以前并非一直都是这样。我们的确面临一个痛苦的两难境地。如果人类不相信我们存在,我们会失去直接恐吓带来的可喜结果,也无法造就玄学巫术之士。另一方面,如果他们相信我们存在,我们就不能把他们变成物质至上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或称不可知主义,是一种哲学观点,认为形而上学的一些问题,例如是否有来世、上帝是否存在等,是不为人知或根本无法知道的想法和理论。不可知论包含着宗教怀疑主义,不像无神论者一样否定神的存在,只是认为人不能知道其存在。——译注。至少,现在还不能。总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把他们的科学涂上感情色彩、掺入神话成分,以至于人类思想在对仇敌信仰保持关闭状态的同时,实际上被我们的信仰(虽然不是打着这个旗号)暗暗渗透。我对此寄以厚望。“生命力”指的是法国生命哲学家柏格森的生命之流,又称生命冲动。柏格森认为,宇宙的本质不是物质,而是一种“生命之流”,即一种盲目的、非理性的、永动不息的而又不知疲倦的生命冲动,它永不间歇的冲动变化着,故又称“绵延”。“生命之流”的运动有如一个漩涡之流,生命向上冲,物质向下落,二者的碰撞结合产生了生物。处于漩涡中心的是人的生命和意识,其次是动物的生命,外缘是植物的生命。而脱离漩涡下落的是物质,物质是堕落的生命。柏格森认为宇宙万物都是假象,它的本质是不断冲动的“生命之流”,故他又称这种“生命之流”为上帝。他认为上帝和“生命之流”是同一种东西,最后把“生命之流”和上帝完全等同起来。——译注。

性崇拜,以及精神分析治疗法的某些方面作者对其论述见《返璞归真》(MereChristianity)之“道德与精神分析”。——译注在这里都可以派上用场。一旦我们能够创造出自己完美的杰作——那种否认灵的存在,不是使用,而是去崇拜他含糊称为“力量”之物的人,即搞玄学巫术的物质至上主义者——那我们就胜利在望了。而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要服从上级命令。我认为你把病人蒙在鼓里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在现代想象中,“魔鬼”大多是滑稽角色。这能助你一臂之力。如果他对你的存在开始起了一丝疑心,就让他联想到一个身着红色紧身衣在当代影视戏剧中,扮演魔鬼的演员常常身穿红色紧身衣,有时会带上犄角和尾巴的道具,以象征邪恶势力。——译注之物的画面,并且说服他,既然他不会相信那个(这种惑人之术在教科书上久已有之),也就不会相信你的存在。

我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你要仔细考虑一下到底是把病人变成一个极端爱国主义者,还是一个极端和平主义者。除了对仇敌的极端委身之外,所有极端性都要鼓励。当然,不是要一直这样做,我们只在这段时间采取这种做法。有些时代不温不火,自满而故步自封,那时我们的工作就是安抚他们,让他们沉睡得更快。而在像当代那样派系之争此起彼伏的失衡年代,我们则要去激发他们的怒气。由于某种利益被人憎恶或遭人忽视,人们会联合在一起组成排外的小集团,所有这类小集团都倾向于在自己内部滋生出一种温室里的相互赞赏,对外部世界则满怀骄傲和敌意。因为引起骄傲和仇视之情的是“崇高事业”,而且他们认为这感情没有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发,所以他们心存骄傲和敌意却无羞耻之感。即便这个小团体本是为仇敌而设,也同样会这样。我们想让教会规模变小,这样,不仅认识仇敌的人会变少,而且那些已经认识仇敌的人也会沾染上一个秘密组织或小派系所特有的那种强烈不安及防御性的自以为义。当然,教会自身戒备森严,我们目前还未能成功地把一个反对派faction,是指在政治上反对政府的一个党派,常常指少数派,但也可以指多数派,为自己的利益而斗争,往往贪婪而无视公众利益。(1913韦伯斯特辞典)。——译注的所有特点都加诸于教会,但在教会当中的不同宗派则常常产生出让我们赞叹不已的结果,古有哥林多教会的保罗党和亚波罗党圣经《哥林多前书》1:10—12以及3:4提到了这两个派别及其纷争。——译注,今有英国圣公会的高低教派高低教派之分起源于英国圣公会。英国圣公会起初沿袭了当时天主教的很多礼仪。高教徒认为礼仪有重要和实质的属灵意义,主持礼仪的圣职人员不能由普通平信徒担任。低教徒不认同这种做法,有些人甚至认为一些高教派礼仪近乎偶像崇拜。很多人崇拜时只有程序,没有礼仪。程序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更改,这类教会唯一有的礼仪就是圣餐和洗礼,因为有圣经明文列出。这类教会统称为低教。高教和低教的分别并不在于信仰好坏,只是对一些崇拜礼仪的重视程度有所不同。——译注。

你的病人若听你的劝,成了一个由于反对战争而拒服兵役的人,他必会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小社团的一员,这个小社团大鸣不平之声,还颇有组织性。对于一个接触基督教时间那么短的人来说,几乎可以确定会收效颇佳。但也只是几乎可以确定而已。在当下这场战争爆发前,他是否曾经大大质疑过参与一场正义战争的合法性?他是否是一个勇气十足的人——以致于他一点也不会怀疑自己信奉和平主义另有其真正动机?当他最接近于诚实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曾经非常接近过),是否能完全确信自己完全是出于顺服仇敌才这样做的?如果他是那种人,那他的和平主义可能不会给我们带来太大好处,而且仇敌也会护着他,让他免于承担加入一个小派系的常见后果。若是那样,你最好的策略就是试着引发一次突发而迷乱的情绪危机,让他如大梦初醒,转而疑虑犹存地归向爱国主义。这常常可以得手。但如果他是那种我看准的人,不妨试试和平主义。

不管他采取哪种立场,你的主要任务都一样。就是要让他开始把爱国主义或和平主义当作是他信仰的一部分;接着让他在党派精神的影响下,将其视为信仰最重要的部分;然后,你可以暗地里持续不断地慢慢调教他,让他进入把宗教变成只是“崇高事业”一个组成部分这种境界。这时,基督教义之所以有价值,主要是因为该教义可以为英国参战或和平主义作绝佳辩护。你千万不要让病人把现世之事主要看成是操练顺服的材料。一旦你让他把世界当成终极目标,把信仰看成是达到目标的手段,那个人几乎就归你了,至于他追求的是哪种世俗目标,倒并没有太大差别。只要对他而言,集会、宣传小册子、政策、运动、系列活动比祷告、圣礼以及仁爱之心更加重要,他就是我们的了——而且他越“虔诚”(在那些方面),就越会稳稳地落入我们的瓮中,我可以向你展示,地狱里这样的人可有一大笼。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8

亲爱的瘟木鬼:

这么说,你“对病人信教阶段快要过去充满希望”是吗?自从它们让老噬拿鬼当培训学院院长以后,学院就变得一塌糊涂,我一直这么认为,现在我可以完全确信了。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波动定律吗?

人类是两栖动物——一半是灵,另一半是动物(当年我们的父下决心不再拥护仇敌,原因之一便是仇敌执意要制造出这种讨厌的杂种)。作为灵,他们属于永恒世界;作为动物,他们栖息在时间里。这就意味着,尽管他们的灵可以指向一个永恒的目标,他们的肉体、激情和想象却在不断变化中,因为身处时间之中就意味着要不断变化。因此,他们要达到恒定境界的最短路径就是进行波浪式运动——上升到一个层次,然后跌落下来,反反复复地上升下降,形成一连串的低潮和高潮。要是你曾仔细观察过这病人,早该看到这种波动存在于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对自己工作的兴趣,他对朋友的情谊,他肉身的欲望,全都上下起伏着。只要他生活在地上,情绪和身体上的充沛活泼期就会与麻木贫乏期交替出现。目前你的病人正经历的那种干枯晦暗,并不像你傻想的那样全是你的功劳。这纯粹是一种自然现象,你若不好好利用,就根本不会对我们有任何好处。

为要断定如何充分利用这一定律,你一定要弄清楚仇敌是怎么运用该定律的,然后跟祂对着干就好了。仇敌试图永久占有一个灵魂的时候,祂更依靠那些低潮,甚至多过运用高潮,嘿,知道这点你可能会有点惊讶;一些祂特别宠爱的人曾经历过比其他任何人时间更长、程度更深的低潮。原因如下。对我们而言,一个人的本质是食物;我们的目标是把它的意志吞并到我们的意志中去,通过牺牲这个人来扩张我们自己以自我为中心的地盘。而仇敌要求人具备的顺服则完全是另一码事。所有那些关于他对人的爱、人在事奉中将会得到完美自由的言论并非(如我们所乐意相信的那样)纯属鼓吹宣传,而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理,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事实。祂的确真想把整个宇宙塞满自己那些可恶的复制品——就是那些在比例上微缩,生命品质上和祂自己相似的被造物,与祂相似不是因为祂把他们吞了下去,而是因为他们的自由意志降服于祂的意旨。我们要的是最终可以变为食物的牲畜,祂要的是最终可以变为儿女的仆人。我们想吸进来,祂想给出去。我们是空的,需要填满,祂是满的,所以会满溢泛滥。我们争战的目标是为了建立起一个世界,让我们地下的父把所有其他生灵原文为beings。——译注都吸进它里面。仇敌则想要一个塞满了生灵的世界,这些生灵与祂合一,却仍旧保持其独立性。

就在这里,低潮派上了用场。你一定常常不解,为何仇敌不多动用些自己的权力去使人类灵魂感觉得到祂的同在,深浅程度和时间可以任由祂选择。但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恰恰是因为祂计划的性质,祂才禁止自己使用“无法抗拒”和“不可反驳”这两种武器。单单压制一个人的意志(因为祂感到除了在最微弱缓和程度上的临在原文为presence。——译注。

之外,其他任何动作都将会践踏人的意志)对祂毫无用处。祂不能强奸,只能追求。因为祂有一个卑鄙龌龊的想法,想要鱼与熊掌兼得。这些人会与祂合为一体,却仍会保持自己本色。单纯把他们的自我除掉或者把他们吞下去都行不通。祂准备在开始的时候稍微强势一点。祂会在他们起步的时候发出祂自己同在的信号,尽管微弱,但是对他们而言则是非同小可,同时,他们会感觉到心里甘甜,能够轻易征服诱惑。但是祂不会让这种暧昧状态持续很长时间。他迟早都会收回所有那些支持和激励,即便没有实际收回,至少也是从他们意识体验里抽走。祂让这些被造物用自己的腿站立——单单凭着意志去履行那些已经没有丝毫吸引力的义务。恰恰就是在这样的低潮期,它开始成长为那种祂想要它成为的那种被造物,这里成长比在高潮期要多得多。因此,在干枯状态下所做的祷告是最讨祂欢心的。我们能够通过持续不断的诱惑牵着我们那些病人们的鼻子走,因为我们只是把他们当成餐桌上的食物而已,他们意志受干涉越多越好。祂不能像我们诱惑人们犯罪那样“诱惑”他们有德性。祂想让他们学会走路,因此必须要放开自己的手;而他们只要有去行走的意向,哪怕跌跌撞撞,祂也会满意得很。瘟木鬼,不要上当。当一个人不再向往却仍旧有心去完成我们仇敌的旨意,当一个人仰望茫茫宇宙,似乎祂所有痕迹都消失殆尽,于是问自己为何被离弃,却仍旧遵行祂的命令,那时候,我们的事业就会陷入最大的危机。

不过,低潮当然也会为我们这一方提供机会,下一周我会给你一些如何发掘这些机会的忠告。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9

亲爱的瘟木鬼:

希望我上一封信已经让你确信,你的病人虽有沮丧或“干枯”之感,但这低潮本身并不能把他的灵魂自动奉送到你手上,而需要你善加利用。至于如何善加利用,现在我就要来斟酌一下这个问题。

首先,我发现人类波动起伏中的低潮期为所有的感官诱惑,特别是性诱惑,提供了绝佳机会。这可能会让你有点吃惊,当然啦,在高潮期精力更充沛,因此潜在的欲望更亢奋;但你必须记住,那些时候人对诱惑的克制力也处于巅峰状态。你想用健康和兴致来制造贪淫,唉,这些东西很容易被用于工作、娱乐、思考或无伤大雅的嬉戏。这种攻击在人整个内心世界单调、冷酷、空虚的时候,成功率则要高得多。值得一提的是,低潮期性欲与高潮期相比有质的区别——这种性欲更少引起人类称之为“坠入爱河”的那种水乳交融现象,更容易被拉向性变态。性有可能让人变得慷慨、激发想象力,甚至还会触动心灵,这些伴随着性而来的东西常把人类性欲变得让我们大失所望,低潮期的性欲却不会被这些东西玷污。肉体的其他欲望也是一样的。在你那病人沮丧和厌倦时,你逼他把喝酒当作一种镇定剂,把他造就成一个彻头彻尾酒鬼的可能性远远大于鼓励他在快乐开心时与朋友喝酒助兴。永远不要忘记,在安排处理健康、正常和令人满足的快乐时,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是站在了仇敌的地盘上。我知道我们通过享乐虏获了很多灵魂。但这仍旧是祂发明的,而不是我们。祂创造了各样快乐:迄今为止,我们所有研究都无法使自己具备制造能力,连一个快乐也造不出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人类在仇敌所禁止的时间、以祂禁止的方式或程度来享受祂所创造的快乐。因此,我们一直夜以继日地工作,要把所有快乐从自然状态转化为最不自然、最不可能联想到其创造者、愉悦程度最低的状态。公式就是让他们对一种不断递减的快乐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渴望。这招更可靠;且格调更高。得到了一个人的灵魂却什么也不回馈给他——这深合我们父的心意。那些低潮正是启用这一方法的绝佳时机。

不过,发掘低潮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我指的是利用病人自己对低潮的看法来达到目的。像往常那样,第一步是不让知识进到他脑子里去。不要让他知道波动定律,连一点疑心也不起。让他以为自己皈依信仰时的那种最初的火热之情,本会持续到永远,并理应永远持续下去,让他猜想,当下的干枯同样也是一种恒常状态。这种错误看法一旦牢牢地在他头脑里扎下根,接下来你就可以采取不同的方法来开展工作。这取决于你的病人是意志消沉型还是盲目乐观型,你可以诱惑前者陷入绝望,向后者担保一切安好。在人类当中,前一类型的人越来越少有了。如果你的病人恰好就是那种类型,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起来。你只要不让他碰到有经验的基督徒(现在这是一个很容易完成的任务),进而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圣经经文里恰当的段落上去,然后使他完全依靠意志力,不顾一切地努力恢复最初的火热之情,这样一来,我们就胜券在握了。如果他属于较为乐观的类型,你的工作就是要让他勉强接受自己灵性的低沉状态,然后让他逐渐安于现状,劝慰自己说毕竟现在还没那么低沉。一两周后,你一定要让他怀疑自己在基督徒生活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是不是有点热过头了。和他聊“万事要合乎中道”。你一旦能让他认为“宗教点到即止就很好”,那就大可以为他的灵魂而欣慰不已了。对我们来说,适度的宗教不仅不比根本没有宗教差——而且还更具娱乐性。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直接攻击他的信仰。你若已经让他以为低潮期会永远持续下去,难道还不能够说服他,“他的信教阶段”会像其他那些成长阶段一样即将过去吗?当然,通过推理的确无法从“我对此失去兴趣”出发,得出“这是错误的”结论。但正如我先前所说,你一定要含糊其辞而不要靠推理。单靠阶段这个字眼就很有可能成功。我假设这个人以前经历过几个成长阶段——他们都曾经历过——因此,他一直对那些自己经历过的阶段不屑一顾,心存优越感,这不是因为他已经真正鉴别过这些阶段的优缺点,而仅仅是因为它们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你已经很好地向他灌输了发展观、进步观,以及从历史角度看问题的模糊观念,那么,让他多读一些现代传记如何?这些传记中的人物不也都是从各个阶段中走过来的吗?)。

你领会要点了吗?不要让他思想里有真伪完全对立的观念。“这阶段已经过去”,“这些我全经历过了”都是美妙而朦胧的句子,还有,别忘了“青春叛逆期”这个宝贵的字眼。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10

亲爱的瘟木鬼:

从催蜕鬼那儿得知你的病人最近结识了几个非常理想的人,而对这一大事件你似乎也已善加利用,我非常高兴。根据收集的情报获悉,到办公室去拜访他的这对中年夫妇正是我们想要让他认识的那种人——富有、聪明、表面上很有知识,而且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机警地抱以怀疑态度。我还从情报中了解到,他们甚至还隐隐约约是和平主义者,不是出于道义,而是出于标新立异、与众不同这一根深蒂固的习惯以及一点儿纯属赶时髦的文艺共同体理论LiteraryCommunism,学术界中又译为“文艺共产主义”,但其概念本身为“借着书写或文学来分担共业的共同体”,所指并非共产主义的政治社会模式。此处用其实际含义译出。——译注。这真是太棒了。而看上去,你也充分利用了所有他那些在社交、性欲和智识上的虚荣心。给我详细说说。他有没有很深地认同他们?我不是指言语的认同。一个人会巧妙地运用眼神、语调和大笑来暗示自己和正在与之交谈的人气味相投。这种背叛你特别应该鼓励,因为这个人自己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在背叛信仰;而待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让他覆水难收了。

毫无疑问,病人一定会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信仰与那些新朋友们言论背后的假设水火不容。我认为这无关紧要,只要你能说服他一直拖延,不公开承认这一事实就行了,而在羞耻、骄傲、自卑和虚荣心的帮助下,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只要他把这事一拖再拖,就会落入违反原则的境地中。他将会在该说话的时候沉默,该沉默的时候大笑。他会假装自己抱有各样愤世疾俗和怀疑宗教的看法,一开始只是通过行为举止流露出来,不久在话语上也会有所表现。这些看法他并未真正认同。但只要你好好操纵他,它们就可以被内化为他自己的看法。所有人都一样,往往真会变成自己正在假装的那种人。这是小儿科。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应对仇敌的反击。

首先,要尽量拖延,别让病人发觉自己这种新消遣是一种诱惑。仇敌的仆人们两千年来一直把“世界”说成是一种标准的大诱惑,所以这点乍看上去很难做到。但幸运的是,在过去几十年里他们很少提这个了。虽然在现代基督教作品中,我看到很多(多得真让我反胃)关于玛门玛门(Mammon):指财利,这里关于玛门的教导是指圣经教义中抗拒金钱诱惑的教导。《圣经》中提到玛门之处为:《马太福音》6:24,《路加福音》16:13。——译注的教导,而关于世俗虚荣、择友惜时的古老警诫倒是很少读到。你的病人可能会把所有这些古老诫命贴上“清教主义”清教主义(Puritanism)这一名称始于16世纪的英国,清教徒原指希望完全按照圣经原则生活,顺服圣经教导的一群基督徒,曾饱受政治迫害。许多18、19世纪的英国作家,对清教徒都有看法。他们笔下的清教徒是愁眉不展的,别人开心作乐时,他们就走到一边。清教主义因而成了反乐趣、过度拘谨和严肃的代名词。——译注的标签——且容我顺便提一下,我们倾注到这个字眼里的价值观是过去一百年间最为伟大的成就之一。通过这个字眼,每年我们拯救成千上万的人脱离节制、贞洁和简朴生活的禁锢。

但是,病人迟早会认清那些新朋友们的真实面目,这时,你得要根据病人的聪明程度来决定采用何种战术。如果他是个大傻瓜,你就可以让他只在这群朋友不在身边时才会意识到他们的品性,而他们一出现,所有的判断就会一笔勾销。如果这招奏效,你就可以诱使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上两种并行不悖的生活,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他不仅在时常出入的各个圈子里表现出不同的面貌,而且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多面人。如果这招不奏效,还有一种更加巧妙有趣的法子可以用。你可以让他去积极地享受自己生活中的这种两面性。利用他的虚荣心就能做到这一点。他可以学会喜欢上在星期天的时候屈膝在那个杂货店主旁边,这只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那个杂货店主根本不可能理解自己星期六晚上惯于进出的那个文雅而极尽嘲讽之能事的世界;另一方面,他可以更享受和这些风流人士边喝咖啡边说淫秽和亵渎宗教的话,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内心里有一个“更加深邃”而“属灵”的世界,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你明白这招了吧——那些世故的朋友们触及到他生活的一面,那个杂货店主看到的则是另外一面,而他才是可以把这些人全都看透的那个平衡而复杂的完全人。因此,尽管他一直至少对着两群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却不会感到羞愧,反而不断有自得的感觉暗暗涌上心头。最后,如果所有其他的法子都不管用,你可以说服他昧着良心,继续和这群刚刚熟识的人交往,因为他恍惚觉得,和这些人一起喝鸡尾酒,听他们讲笑话,这本身就是在“造福”他们,而如果自己不那么做,就有点“自命清高”、“气量狭窄”、(当然)“清教徒派头”了。

与此同时,你当然也要采取众所周知的防范措施,务必使这新交游诱使他花出去的钱比挣的还多,让他荒废工作,冷落自己的母亲。她嫉妒并惧怕,他愈发敷衍了事或粗暴无礼,这两点都要好好利用,它们可是恶化家庭矛盾的无价之宝。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11

亲爱的瘟木鬼:

显然一切进展顺利。听说那两个新朋友现在已经让病人熟识了他们那一帮人,这让我格外高兴。正如我从档案部查到的那样,所有这些人都完全可靠。他们始终如一地嘲笑宗教,追求世俗享乐,虽然没有任何特别大的罪行,却也安静而平顺地向着我们父的家列队行进。你说他们是那种特别能笑的人,你该不是以为笑总是对我们有利吧。这点值得注意一下。

我把人类大笑的起因分为喜乐原文为Joy。——译注、开心原文为Fun。——译注、笑话原文为JokeProper。——译注和嘲谑原文为Flippancy。——译注。你可以在佳节前夕久别重逢的朋友或恋人之间看到第一种笑。成年人通常会借着笑话笑起来,但在久别重逢的时刻,连最不好笑的俏皮话也能轻而易举地引出笑声,这表明俏皮话不是笑的真正原因。我们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所在。类似的东西在那种人类称为音乐的可恶艺术中有很多表现,而且在天堂也有像这样的东西——属天体验的节奏忽然毫无道理地加快起来,这是我们无法参透的。这种笑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因此应该要一直严打下去。再说,喜乐现象本身也很恶心,它直接侮辱了地狱的真实性、尊贵性和严肃性。

开心和喜乐关系密切,它是一种从玩耍本能而来的情绪泡沫。这对我们几乎没有什么用。当然,有些时候可以用它来使人类分心,不再注意仇敌要他们去体会或做的其他事情,但开心本身也有讨厌透了的倾向;它会助长仁爱、勇气、知足和很多其他的罪行。

严格意义上的笑话通过让人突然感觉到一样东西与环境格格不入而产生滑稽之感,这是一个更加有前景的领域。不雅或淫秽的黄色幽默不在我优先考虑之列,巴望它们起作用的主要是二流魔鬼,它们的效果常常令我们失望。在讲黄段子这件事上,人类其实可以分为泾渭分明的两类。一类人认为“性欲是最严肃的一种激情”,对于这些人来说,一个黄色故事若仅限于搞笑,就不会再挑起情欲;而另一类人,令他们捧腹大笑的东西同时也能够挑起他们的情欲。第一类人说关于性的笑话,因为其中有颇多格格不入的滑稽可笑之处。第二类人刻意制造格格不入的滑稽之感,好有借口谈论性。如果你管的那个人是第一种类型,黄色笑话就一点用也没有——我以前陪着一个病人在酒吧和吸烟室里,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这段时间对我而言单调乏味,简直难以忍受)才搞懂这个道理,真是刻骨铭心的教训。你要查明那个病人是属于哪一类人——还有,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归在哪一类。

笑话和幽默其实另有他用,这种用法在英国人中特别成功,因为他们很看重“幽默感”,缺乏幽默感几乎是唯一会让他们感到羞耻的缺陷。对他们来说,幽默是生活的厚赠,可以抚慰人心而且(请注意这点)可以开脱一切过犯。因此,这是一种破除羞耻心的工具,是无价之宝。如果一个人总是让别人为他买单,他就是“小气”,如果他以诙谐的口吻来炫耀这件事,嘲笑那些被揩油的同伴,他就不是“小气”,而是一个风趣的人。怯懦是可耻的,而通过幽默地夸大,做搞笑的表情来吹嘘自己的怯懦,则只会被人当作滑稽逗趣而一笑了之。残忍是可耻的——而一个残忍的人若能将之呈现为一个好笑的笑话,残忍也会变得无伤大雅。一个人只要能够让别人把自己的行为当成是一个笑话,几乎就可以任意妄为,不仅不会招致非难,同伴们反而会赞赏有加,你只要让这个人发现这个为所欲为的窍门,那就比使他讲一千个黄色笑话或亵渎宗教的笑话还要好,这将更有助于他被判入地狱。而且英国人对幽默的看重几乎可以完全把这种诱惑掩饰住,让你的病人没有丝毫戒心。对于任何“这可能有点过火了”的念头,你都可以扣上“清教徒派头”或“缺乏幽默”的帽子。

不过,嘲谑才是最佳手段。首先,它非常经济。只有聪明人才说得出一个关于德性的真笑话,或者关于任何其他事情的真笑话,而所有人经过培训之后,都能够把德性当作滑稽的事情来讲。一群轻浮戏谑的人总是假装笑话已经讲到位了。其实没有人真的在讲笑话,他们只是在以讥笑的口气来谈论一切严肃主题,好像自己已经发现它们荒谬可笑的一面似的。久而久之,嘲谑的习惯就会在一个人周围镀上一层隔开仇敌的防护层,据我所知,这是最佳防护层,而且其他大笑的来源所具有的危险它一概全无。嘲谑离喜乐有十万八千里;它使智力枯干,而非使之更敏锐;而且它也不会在那些嘲谑成性的人之间激发出任何感情。

疼爱着你的叔叔

私酷鬼

12

亲爱的瘟木鬼:

显然你大有进步。我唯一担心的是你操之过急,致使病人醒悟过来,对他自己的真实状态有所察觉。你我都很清楚他实际处在怎样的一种光景中,我们却千万别忘记,一定要让他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象。我们很清楚,他的航向已被我们扭转,他正脱离轨道,不再围着仇敌打转,不过,务必要让他以为所有转变航向之事都微不足道,且有挽回余地。绝不要让他怀疑自己现在正掉头离开太阳,速度虽然缓慢,走的却是一条通往冰冷黑暗空间尽头的路线。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听说病人仍按时去教会、领圣餐以后,反而有些高兴。我很清楚其中的凶险。但这总比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断了头几个月的基督徒生活要好。只要他外在还维持着一个基督徒的行为习惯,你就能让他仍然以为自己只不过结交了几个新朋友,有了一些新乐子而已,以为自己的灵性状态和6周前没有太大差别。只要他仍旧这么想,就不会彻底而清楚地认罪并毫不含糊地悔改,他虽然有些不安,却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这样一来,我们就用不着和悔改做斗争,只要对抗那种感觉就好了。

这种隐约的心神不安需要好好处理。如果不安过于强烈,就会惊醒他,把整个局都给搅了。

另一方面,如果你把病人这种感觉完全抑制住,我们就会失去了得分机会,而且仇敌也会渐渐不允许你去压抑这种感觉。你若能继续维持这不安之感,却不任其一发不可收拾地转为真正的悔改,那它就有了一种极为宝贵的趋向性。它会让病人越发不愿去思考与仇敌有关的事。这种不情愿本是人之常情,每个人几乎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一点的;不过,如果一想到祂,就要去面对那一片懵懂内疚感的朦胧云层,而且还会变得更为内疚,这种不情愿就会加剧十倍。他们痛恨所有那些会让自己联想到祂的念头,正如囊中羞涩的人连看到存折都会心烦。在这种状态下,你的病人虽然仍会履行他的宗教义务,但却会变得越来越不喜欢做这些事。只要面子上能够过去,他就会在事前尽可能少地去想它们,事后尽快地把它们抛在脑后。几周前,你还不得不去诱惑他脱离现实,使他在祷告中注意力涣散;而现在,你会发现他张开双臂欢迎你,几乎在乞求你去扰乱他的目标,让他心灵变得麻木一些。他将会希望自己的祷告脱离现实,因为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和仇敌有真实接触。他将会把决不自讨苦吃这一点奉为圭臬。

这种状况稳固下来之后,你就可以逐步从用快乐诱惑病人的苦工中解脱出来了。到那时候,他内心不安,却不愿意面对这种感觉,这样就会与所有的真快乐越来越绝缘,与此同时,虚荣心、兴奋以及轻率讥讽的快感在习以为常之后就会变得不像以前那样享受,而习惯却让他对这些东西更加欲罢不能(习惯会使一种快乐变成家常便饭,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一点),这时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吸引他那些涣散的注意力。你不再需要用一本他自己真正喜欢的好书来迷住他,使他不祷告、不工作、废寝忘食,昨天报纸上面的广告栏就足够了。你可以让他在闲谈中浪费时间,不仅是和那些他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谈天聊以自娱,而且还和那些他根本不在乎的人聊一些极为沉闷的话题。你可以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所事事。你可以让他晚上不睡觉,不是跑出去花天酒地,而是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呆呆地看着一堆熄灭的柴火。我们希望他能避开一切健康向上的活动,现在这些都能被抑制住,而且不用给他任何补偿。这样,最后他可能会说:“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我大半辈子既没有做应该做的事,也没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自己的一个病人在刚到地狱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基督徒用“没了祂,一切都是虚空”来形容仇敌。其实虚空才是强大的:强大到足以偷走一个人的黄金岁月,使人最好的年华不是浸泡在甜蜜的罪中,而是任由心思在虚空中沉闷地摇摆不定,既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虚空还能使人把花样年华用来满足那些微弱到连他自己也有点懵懂的好奇心上面,使人把青春挥掷在敲打的手指和踢动的鞋跟之间,使人在他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尖叫口哨声中消磨时间,或者是使人陷入漫长昏暗的幻想迷宫中,连情欲和野心都无法在那迷宫中引出快感,而一旦偶然遐想开始变为幻想,这个受造物就会变得孱弱迷醉,就会耽于幻想而无法自拔。

你会说这只不过是些小罪;无疑,就像所有年轻气盛的魔鬼一样,你渴望能有大宗邪恶供你汇报。但请务必记住,你从多大程度上把这个人和仇敌分离开来才是唯一要紧之事。罪再小都没关系,只要它们的累积效应是把那个人从光中慢慢推入虚空就行。如果打牌能得到一个人的灵魂,那打牌就不比谋杀差到哪里去。通往地狱的那条最安全的路其实并不陡峭——它坡度缓和,地面平坦,没有急转弯,没有里程碑,也没有路标。

疼爱着你的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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