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科罗拉多等河流的持续发育,将周围的平顶山分水岭磨蚀成棱角柔和的山脊。在水源充足的地区,水系较多,大大小小的支流在陆地上编织出密密的河网。初始的高地被河流切割成无数的山峰和谷地,经年的风化作用将刚直的轮廓与棱角磨蚀得平缓光滑。
在经受河流长期侵蚀的地表上,每滴雨水都能为汇入大海找到一条现成的轨道,在河道畅通的山岭上,没有积水会滞留在湖泊和沼泽中。由于支流的急剧增加,更多的在风化作用下碎裂的山体岩屑被河水搬运而去。在干流的作用下,河谷的坡度日渐平缓,河床中的棱角被渐渐磨平。因而,只有在地势起伏较大的上游才存在,才能塑造奔涌的瀑布与激流。在海拔较低的下游,蜿蜒曲折的河流时不时地冲蚀着两岸的谷壁,从而拓宽了河道;同时,上游的泥沙也会随水而来,一层一层地堆积在日渐宽阔的河床上。而在中游地区,河流如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一般,面临着生命中最艰巨的任务,(在某种意义上)也彰享着生命中最伟大的成功。
尽管流水侵蚀的总目标是将一片区域尽可能地夷平,但单条河流的独立目标是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扩张自身的流域。河流之间的生存竞争十分激烈。如果一条河流能够冲破相对脆弱的分水岭,顺势而下的话,它就能抢占临近河流的流域,从而夺取弱势河流的水源。
不同的地形孕育了不同的河流,不同的河流依其地势展现出不同的流动方式,彰显出不同的性格和魅力。在西弗吉尼亚州西部,地势几乎是水平的,河流的分支像大树的枝丫一样,向各个方向铺散。东面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岩层呈褶皱状展开,从东北一直延伸到西南。笔直而修长的河流切割着褶皱山之间的谷地。支流汇成网格的形状,短短地悬在谷地两侧的山坡上,坚硬的岩壁使它们无法肆意地延伸。
然而,在下游,倘若地质运动不对水循环的正常运作横加干预,河流便会征服一切阻碍势力。分水岭会遭到持续的磨蚀,最终只余下几块最坚挺的顽石,伫立在一片饱经沧桑而单调的土地上。流域间的竞争与吞并减少了区域内干流的数量,幸存的河流则疲倦地汇入大海。浅浅的河谷被削低至与河口相同的海拔。在接近海平面的高度下,河床已经没有了降低的余地。当春雪融化、上游水源增加时,河流便会懒散地蜿蜒在广阔的河滩中,河水偶而泛滥而出,为下游的低地带来大量的泥沙。河流间的土地平坦一如原始的高地,湿地与湖泊点缀其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由于现今大陆的海拔普遍高于古代,那些留存至今的地表上的河谷的海拔也就不再与河流入海口的海拔相同,而是相对升高了。在地质运动的作用下,一些地层会发生抬升、倾斜,从而开始了往昔岁月的重演。新一代的河流会自高处萌生,新的河谷会在苍茫大地上挖出深深的沟渠。但是,全新的演进并不会完全抹去昔日的留痕。在许多新生的早期河流之间,都分布着宽阔的分水岭,它们很显然是古代河流地貌的遗老。
丹霞地貌,红色砂岩经过长期的风化剥离、流水侵蚀就形成了这种水平构造地貌。在中国境内发现较多
自然界中充满了对立。地表以下的力量随时可能阻断一块流域内地层的正常演进。地层的抬升会为活力衰减的河流带来新生:本被磨缓蚀平的土地再度变得高耸巍峨,河流的发育历程便随之从头演绎。地层沉降时则正好相反,原本陡峭的山地骤然平缓下来,河流的活力被无故削弱,流水的侵蚀活动也随之无疾而终。地面沉降还会使河流的入海口下降到海平面以下。当倒灌的海水淹没下游低地时,便会塑造出形如切萨皮克湾这样的海湾地貌。有时,荒漠性气候会突然降临在一片原本湿润的土地上,扼杀流域内所有的大河,终止它们的流淌和演进。有时,成片的冰山和熔岩会完全湮没河床,一切必须从头开始。尽管地理环境变化无常,湿润地区的河流仍会按照既定的发展轨迹努力向前行进。也正因为如此,每个历史时期流水侵蚀地貌的景观都会如期出现在现今地表的某处。
密西西比河河畔的住屋,克里尔与艾夫斯作于1871年
河流的性格几乎一律是放荡不羁的,然而,那些步入晚年的河流的运动方式尤其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在密西西比河的下游地区,河谷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便是一部不断尝试着制约波涛汹涌的河流的历史。河流在河谷中均等地施与福祉与灾难,对万物毫无偏袒之意。
从伊利诺伊州的开罗到墨西哥,当时间仍处在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高于海平面1000英尺的节点上时,河水便冲刷着其自身创造的土壤,也冲刷着承自往昔的泥沙。河流跨过谷地,蹒跚地画出一道道圆弧,漫无目的地卸下裹挟而来的沙石。然而,流水并未就此停歇,而是步步为营,逐渐发散成许多支流,清理着各自河道中天然形成的障碍,最终在大海中找到归宿。尽管河流已经入海,但其携带的泥沙却在入海口沉积下来。数个世纪的沉积物积累起来,便造就了广阔的密西西比三角洲。随着各条支流的不断延伸,支流的冲积河岸也以每16年一英里的速度延长,一切堆积的原料都来自路易斯安那以北的土地。
然而,对于创造平原的仁慈之举,河流会索要相应的报酬。在数百英里的流域内,河流的坡度十分平缓,河流自身的轨道也极易改变,以至于流水内的所有的物体都无法保全固定的形态。河道的弯度通常很大,有时一条小船顺流而下30英里,也只前进了一英里的直线距离。当洪流来袭,大水便会冲破弯道之间的狭窄空隙,将河道拉直。废弃的弯曲河道遂变成一个新月形的湖。原先处于河道两岸的农场立刻远离了河流。唯有河流才能将农场的货物运往市场。
对人类而言,河道的持续变更会引发极大的不便。当一条河流急速上涨时,灾难便会降临。溢出河道的河水会无情地淹没两岸的低地。美国政府已经耗资2亿美元,试图抑制密西西比河下游的泛滥。然而,这些努力根本无法制止情绪高涨的密西西比河。
过去,在铁斧肆虐在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林地里前,在犁辕纵横在西部平原上前,遥远的密西西比河上游流域的茂盛植被能够阻滞经冬的雪水和剧烈的降雨,以免降水白白地流入大海。然而,当森林采伐伴随着文明的脚步一同袭来时,灾难也就接踵而至。孱弱的河岸无法阻滞河水上涨引发的漫溢,对反复的泛滥更是一筹莫展。洪涝灾害总是频繁地发生,在流域内传播灾难。
每当河水溢出河道时,水流的速度便会骤减,从而致使水中携带的泥沙一层一层地堆积在被洪水淹没的区域。在河道的边缘,也就是在第一次洪水泛滥所淹没的区域内,一次又一次的洪水堆积物形成了一组高于河谷基面的堤坝。随着这些天然形成的堤坝越升越高,它们与创造它们的洪水抗衡的能力也就越来越强。人类遂从大自然的暗示中得到启发,加固这些堤坝以防止洪水泛滥。
在密西西比河下游,高于河水最高水位3英尺的堤坝一直延伸了1500英里。因此,许多灾难得以避免,许多湿润的土地成为良田。不过,在水位较低的地方,河水持续上涨,以至于两岸的堤坝需要不断地加固、抬升。在许多大河的下游,河水水位实际上高于以谷地为基面的建筑物顶部。当这些河流的堤坝崩溃时,其灾情将远比从未有过堤坝的流域更为严峻。
赫尔南多·德·索托,第一位发现密西西比河的欧洲人,作于1541年
时至今日,生活在密西西比河下游流域的居民仍然无法相信这些既有的堤坝可以有效地保卫自己的生命和财产。河流是叛逆的,它可以在任何时间,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找到突破障碍的核心。在侵蚀威胁最严重的河边,人们种下柳树,铺下钢缆,但在没有这些设施的地方,危险依然潜伏着。容纳洪水的水库正在建造,重新造林在个人的贪婪和公众的漠视中进行。依此情势发展下去。或许有一天,洪水这个庞然大物有望被制伏。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那将意味着人类的智慧与意志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早在人类还没有出现在地球上之前,河流就是陆地的主宰,它掌控着自己的命运。倘若人类能够成功地驯服哪怕只是一条大河,他们自以为全能的执念也许便不会显得过于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