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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洪流与峡谷

在加利福尼亚中东部地带的因约山脉中,坐落着一条名为马祖尔卡的峡谷。马祖尔卡的宿敌塑造了它的样貌。高耸入云的内华达山脉阻拦了大部分水汽,而剩下的一部分水汽也被焦渴的洛杉矶城窃取殆尽。长久以来,只有狂风年复一年地呼啸。风挫伤着马祖尔卡枯槁的身躯,使其成为一片惨遭上帝和人类遗弃的荒谷。

山谷下不断累积起来的冲积扇。河流流出谷时,摆脱了侧面约束,其携带的物质便沉积下来

30年来,马祖尔卡早已不知雨水为何物。在它尘封的年华中,阵雨只是匆匆地来访。后来,突然有一天,大自然仿佛突然反省起自己的不公,在因约山脊堆积了一块乌云。乌云向东移动,膨胀着,骤然,把25年来不肯施与的,在这个瞬间里猛地偿还给马祖尔卡。然而,殊不知,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的恩惠,马祖尔卡没能做好接受的准备。它没有树木可以阻止水土流失,没有土壤可以把雨水保持在岩石的斜坡里。雨水汇成湍急的河流,奔涌在被劲风吹拂了无数岁月的道路之上,一去不返。

流入地中海的尼罗河,河道曲折、河水混浊。此为俯视图

山谷的一条支脉汇聚了大量的雨水,雨水顺势而下,一发不可收拾,直落到马祖尔卡峡谷底端的岩屑堆积物旁。在山腰,流水汇聚起来,切割出一道锯齿状的裂口;在山脚,横跨峡谷的巨石堆成石墙;而在谷底,山谷要么被流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要么严严实实地堆满了滚落的岩石。这短短25分钟的遭遇,对于马祖尔卡而言,其重要性更胜于过往的25年的岁月,其在山谷间留下的印记,使得几乎是瞬息的混乱不至于沦为短暂的幻象。

地理学家常常强调,在缓慢作用的自然运动中,潜藏着巨大的能量。在目睹了一场干旱地带的剧烈降水之后,我们就更能认识到偶发性的剧烈暴风雨对于塑造地表形态的重要影响。马祖尔卡的遭遇并非个案,它代表了占全球面积五分之一的全体陆地的命运。

美国西南部的大片荒漠地区,侵蚀地貌十分壮观

典型的荒漠地貌通常呈盆地状,四周在不同程度上被山地包围。在荒漠地带,尽管云量较小,但云朵总能突出重围,进入干旱区域。在这些广义的盆地上空,云朵一方面吸取地表稀少的水分,一方面获得外来湿润气流的补给,进而逐渐扩散。实际上,它们曾一次又一次地释放水汽,但由于地表温度过高,这些水汽终究还是通过蒸发回归到云层之中。终于有一天,云朵得到了充足的补给,它急剧地膨胀,顺着气流迅速沿山体抬升,水蒸气经过冷却凝结后,云层如被猛然戳破的气球般爆裂,大雨遂倾盆而下。

短暂而强悍的洪流,不仅冲刷着马祖尔卡,也在每个尘土飞扬的峡谷中激荡。它们裹挟着大量的泥沙,一遇陡坡便顺势倾泻,对任何阻挡其前进道路的岩壁毫不留情。随着体积和速度的不断增大,流水冲出谷口,到达宽阔的山麓平原。在那里,涅墨西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向它们伸来了复仇的魔爪。地势骤然平缓下来,山洪的流速也急剧减小,流水中的泥沙也悉数沉积下来。成堆的巨砾、碎石和沙土,在山谷和沟涧的出口处聚集起来。此时,即将消失殆尽的河流还不忘料理它辛勤的创造:从谷口倾出的流水分成几缕更细小的涓流向四面八方流去,每一缕涓流都将自己的堆积物铺展成一片扇形,称为洪积扇。此后,河流们便放心地将生命最后的华彩,奉献给干渴的大气和燥热的大地。就这样,流水安静地离开了这块土地,令人不禁感慨它来时的汹涌。

河流入海口处的河口三角洲

对尼罗河和科罗拉多河这样的大河而言,遥远高原上的丰沛的降水维系着它们的生命,它们可以无惧沿途荒漠的恫吓。然而,除了这些极少数的特例,对于大多数流经荒漠的河流而言,在距离其发源地并不遥远的焦土中便干涸殆尽,这近乎是一种宿命。无论作为发源地的高山上是如何的水土丰美,植被茂盛,只要河流探出谷口,它们便会跌落炼狱,毫无生还的希望。迈向大漠的河流中,一部分很快销声匿迹,正如上文所描述的那样;另一些较为强健的河流挣扎着流到荒漠中的低洼处,也只是沦陷在记载着无数河流消亡的咸水湖中。事实上,无论是非洲的撒哈拉和利比亚,还是亚洲的卡拉哈里、戈壁沙漠,抑或是美国西南部的大片荒漠,皆是当地河流的坟冢。那里的河水都曾有过逐日而争的勇气,也都因力所不及而在数小时内便败下阵来。

然而,凭借着短暂的生命,河流在塑造地表形态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峰峦叠嶂之间,无数的沟涧与峡谷纵横其上,它们如宝石上的浮雕一般,在干燥的空气中深深地凹陷,大部分都出自河流们的手笔;山脚下,遍覆沙地的数不清的碎石,也主要是由河流分选而出;在河流出山口,无数的洪积扇铺展开来,其广阔绵延之势,或许是沙漠中最为惊艳的景观。这层洪积扇有时甚至可以延伸到荒漠盆地的中心地带,与盆地另外一侧山脉所形成的洪积扇相连。当时光如推磨般缓缓地碾动时,洪积也会不断地堆积、扩张。在这个过程中,山脉因不断遭受侵蚀而日渐孱弱,盆地却不断生长、堆高,沙漠冷峻的面庞也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圆融、和缓。

在内华达山脉上,美利坚合众国最高耸山峰直插云霄;在内华达山西南方80英里开外的死亡谷里,全美最低的洼地纹丝不动。两者之间横卧的是轮廓鲜明、参差不齐的山脉,以及一个个割裂着山脉的荒谷。倘若骤雨来袭,溪流便会激荡其间,它们凿刻着高地,并将岩屑堆积在形如河口三角洲一般的山麓洪积扇上。

假设在一段充足的时间里,这块区域剧烈的侵蚀运动能够不受干扰地进行下去,基部的深谷便有望被来自高地的岩屑填满,山口的洪积扇也会不断堆高,进而溯流而上,冲击山顶。最终,分隔两个相邻流域的分水岭会在流水侵蚀的作用下不断降低。当这道障碍足够脆弱时,海拔较高的流域中的径流便能翻越山岭,灌入海拔较低的流域。久而久之,海拔最低的流域便能以这种方式虏获整个区域内所有的水源。那曾一度巍峨的高山,也会被埋葬在一片脱胎于自身的岩屑碎片中,自此消失于后人的视野。而余下的断壁残垣,则交由风去抚平、去淡忘。劲风预示着最终的荒凉与孤寂,它将磨蚀昔日的尊荣,将残存的壮丽夷为平地。 Vqzkb/NGuS1kkkS7T8nzDa7fYRHbvvbGBawyUPIVEbwO3dvTd60Lv/vSpt0vmQ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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