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态水撰写了陆地绝大部分的历史。长久以来,地球与其孕育的生命演绎了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然而,倘若没有水的存在,所有的剧目都将戛然而止。地球上每一片土地的命运无时无刻不受到水汽的影响。大气层源源不断地从陆地窃取水汽,然后又将其尽数归还。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死亡谷地貌
在火伞高张的荒地,太阳会极力从岩石里吸收水分;在滴水成冰的极地,太阳也强制要求积雪升华。实际上,每一寸湿润的土地都不得不向大气俯首称臣,缴纳贡赋。即便是位于地表下一码深的地下水,也会随着蒸发之势涌进大气的府库。而海水的蒸发则更是首当其冲。如果那些被大气夺走的水汽无法重归沧海,只消四千年,世上所有的大洋便都会干涸见底。
一旦存在某种使空气冷却的因素,空气中的水汽便会发生凝结,并以露、霜、雪、雨或冰雹的形式形成降水,重返大地。由于大气随时可能失去既有的水分,它对水分的渴求也便从未止息。在大气水补给充足的海面上,空气中的水分含量平均约为其饱和度的百分之七十五。在陆地上,空气的湿度约为其饱和度的百分之六十。而在沙漠中,空气中的水分极少能达到饱和度百分之六十的水平。在一些较为干旱地方,例如加利福尼亚州的死亡谷,空气湿度甚至低于饱和度的百分之三十。
科罗拉多大沙漠中的约书亚树,百合科,曾是土著人赖以生存的植物,树叶可编织篮子和凉鞋,芽和种子是食品
倘若大气不像神话中的坦塔罗斯一般饥渴难耐,整个地球历史的样貌也许会与现实大相径庭。实际上,大气中水分的每一丝增加和减少都会体现在地表事物的变化之中。例如,降水会侵入岩石的孔隙和裂缝中,后者遂逐渐碎裂、崩解,这就构成了大气水分变化所造成影响的一个方面;全球各地变化纷繁的气候类型依赖于各地大气水分的变化,则是水汽影响地理环境的又一个方面。但对于地球本身和居住其上的生物而言,水汽所有其他的变化形式,都不及降水和地表径流这两个方面来得重要。
俗话说“下雨全是一个样”。此言作为谚语自有其妙处,但却并不符合气象学的规律。在这个世界上,约五分之一的陆地是沙漠,这些地区每年的降水量不足10英寸;世界上还有二十分之一的陆地布满了湿润的丛林,那里的年平均降水量超过75英寸。每年,那些在大气中四处游荡的浮云会向陆地倾倒共计约3万平方英里的降水,其中一部分降水落入大海或直接回归大气,其余的则由风分配到陆地当中。在不同的地域,风会受到不同因素的制约,其所承载物质的特性也不尽相同。结果,科罗拉多大沙漠一年只能分到大约两英寸的降水,而孟加拉湾的河口三角洲则可能分得年均500英寸的降水。
我们不妨设想一位旅行者沿着阿拉斯加州东南部的海岸线游历的情形。旅行者一路向北跋涉,孑身行走于百万岛屿之间。这些岛屿是由一座座山川沉入海洋后形成的。凯奇坎的海港上,仲夏的薄雾凝成细雨。雨斜斜密密地下着,连成一根根连续的线条。一阵风吹来,把线条状的雨丝吹成了面状的雨屏。他等了好几个小时,想要等雨小下来,便能找个村落歇歇脚。但他只能白白苦等了。他的小船滞留在茫茫大海中。船长告诉他,每年夏天“内线航道”多发暴雨,几个小时内常常能下五英寸的雨。船队耐心地等待着,越来越多的岛屿在雾里若隐若现。热带丛林的苍翠碧色在雨雾之中早已模糊不清,但其存在的原因却显而易见。
海港小城凯奇坎是阿拉斯加的第一座城市,也是阿拉斯加第三大港都,以鲑鱼之城而闻名
如果旅行者穿越的是北达科他州的西部,他将很可能看不到雨,但能看到被雨水刻蚀的陆地。那千奇百怪的刻痕是一座座历史的丰碑,它们神秘而陌生,令人震撼不已。在跨越了千篇一律的麦场和荒原交替出现的平地后,他踏入了一块全新的土地。那地方用法语中的“无法逾越之地”(Mauvaise Terres a Traverser)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道路在一片荒芜中蜿蜒,无数软页岩和砂岩质的沟壑被切割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地形。形态各异、色彩纷繁的山脉和峰峦向四面八方延伸,有的像堡垒,有的像庙宇。它们重重叠叠,共同构筑了一座没有鲜花凭吊的死城。
这些富有层状节理的奇特地貌时时刻刻都在追述着逝去的光阴。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就在时光的另一头,平平的流水缓缓地卸下层层泥沙,淤塞的小湖被烈日一点点地蒸干,无名的火山喷出的灰烬随风飘扬。其中最大的悖论在于,在一片几乎没有水源的地方,水却能展开其短暂而强悍的统治。不是在湿淋淋的马来西亚丛林,也不是在雨水浸润的阿拉斯加海岸,而是在那荒凉的干旱和半干旱地区,旅行家才能领略到流水的巨大潜能。在那里,雨水毫无绅士般的温和气质,它们从天而降,汇聚成激流,狂乱地奔腾着,摧毁自己,也摧毁裸露的基岩,摧毁所有的抵抗和挣扎,诠释着宿命的威慑力。
马祖尔卡的大峡谷,科罗拉多河穿流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