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含泪转身,径直对着景太后一番叩首,口中急切地凄哀道:“太后娘娘,您日日侍奉佛祖,时时盘念善珠,想来定是真心慈悲,为何今日竟如此这般残忍决绝,定要将我家夫人杀之后快?可怜我家夫人,自从到得这南川,还未曾享得片刻清福,便落得今天这般凄惨。”
景太后闻声转眸,将疑惑的眸光在凤羽和雪儿身上一番徘徊,须臾,缓步走下了台阶:“雪儿姑娘,你口口声声‘我家夫人’,但不知,你这般忠心护佑的主子,究竟是谁?”
阆邪轩正要想方设法开口辩驳,却不料身侧的岛主却霎时挪步起身,抢先一步,拱手言道:“太后娘娘何须明知故问。这雪儿丫头口中所言的夫人,正是在下请赐姻缘的圣女娘娘,也就是楚璃侯觊觎良久的卿蕊夫人。”
“卿蕊夫人?”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的一众朝臣,霎时间再次炸开了锅。
“南川圣女,竟然是那前朝成元的末世红颜?”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那祸国殃民的末世红颜,早已在大婚当日,一命呜呼。怎么今天,却又成了我南川的天降福祉。”
“听闻那卿蕊夫人,甚为神秘,又颇有心机,仗着自己天姿国色,利用成元帝垂涎美色,终日里迷惑成元帝,并日日带着一张神秘的面纱,据说除了成元帝,谁也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以时至今日,那卿蕊夫人的真实容颜,依旧鲜为人知。谁承想,原来这圣女娘娘,便是那末世卿蕊。”
“这……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也尚未可知……”
阆渊的双眉,随着朝堂之上愈发喧闹的轰然,在顷刻间凝滞成链。
“圣女,此婢女口中所言,可否属实。”
凤羽微微一笑,径直俯身叩首,幽幽开口道:“蕊儿不敢欺瞒圣上。此番流落洱云,承蒙岛主出手相救,蕊儿非但保住了这条命,连先前丧失的记忆,也渐渐恢复。是以自洱云岛上与忠婢雪儿相认之后,蕊儿便已然记起了少许往昔。”
景太后双眸中生出一股威严,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承认自己便是那成元帝的末世红颜,卿蕊夫人。”
“太后娘娘圣明。”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非要等到雪儿亲口揭发,你才肯承认?”
凤羽垂首恭敬,不慌不忙道:“只因蕊儿并未完全记起往昔,是以原本想着,借此番重返南川,对蕊儿自身过往,来一番彻彻底底的调查,待得云开雾散,一切澄明,再向圣上和太后娘娘,准确无误地呈报身世。”
“只可惜,总有人比蕊儿还要迫不及待,还没等蕊儿落足,便为蕊儿准备了一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惊心演绎,使得蕊儿一时间心生忐忑:成元帝的末世红颜,叛将凤麟的凤门遗孤,究竟蕊儿该是谁,又真是谁?”
阆渊帝闻言不由得暗自沉吟,片刻之后,负手起身,对着那跪地垂泪的雪儿,问道:“雪儿,朕问你,圣女自己都尚未弄清楚,她究竟是谁?你又因何这般笃定,圣女娘娘就是卿蕊夫人?”
雪儿含泪急声,又是一番迫不及待的解释:“皇上,雪儿乃卿蕊夫人的贴身婢女啊。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家主子的真实容颜,可雪儿若是连恩主都认不出,那岂不是枉为人仆,更何况我家夫人对雪儿有救命之恩,是以雪儿今生今世,就算是认错任何人,都不可能认错我家夫人。”
“哦?你的意思是说,但凭一张容颜,你就能笃定,圣女便是卿蕊?”
雪儿心中的急切顷刻间溢于言表:“难道这还不够吗?识人,不就是要靠模样来言名姓。”
景太后冷然一笑:“你这婢子倒是忠诚得有些愚钝,哀家今日权且告诉你,若说着世上最不可信之事,唯有这表象皮囊为最。”
“可是……”
雪儿还想解释什么,景太后却猛然转首,将矛头对准了凤羽:“圣女,哀家权且问你,你方才所言,自己已然恢复了部分记忆,但不知,你究竟想起了何事,便如此这般怀疑起自己与卿蕊夫人的渊源?”
凤羽心思斗转,一番应对:“回太后娘娘,蕊儿只是想起那日大婚,雪儿陪嫁入宫,不离左右。成元帝酩酊大醉,闯入蕊儿的宫宇,蕊儿的盖头还未曾来得及掀开,周遭便响起一番不同寻常的喧闹。”
凤羽将众所周知的坊间传闻,不动声色换了角度一番赘述,随即缓缓抬眸,静然对上景太后的审视的双眸,云淡风轻地加了四个字:“仅此而已。”
景太后加重了疑惑,冷然瞬目,再次逼问道:“那好,哀家问你,你既然记起了雪儿是你的贴身婢女,那你倒是说说,你和雪儿,来自何方,因何结缘?”
“太后娘娘……”
雪儿正要开口,景太后却怒然侧首,威声道:“哀家没问你。”
凤羽轻轻一笑,昂首言道:“蕊儿与雪儿,乃患难之交,主仆的名分,姐妹的情谊。”
“夫人……”雪儿闻声,不由得两泪涟涟,“夫人对雪儿的大恩大德,雪儿今生今世都难以为报。”
景太后眸光扫过两人的面容,又是一句寒声:“哀家问你,你是何方人士?父母是谁?又因何入了那成元帝的后宫?”
凤羽不敢贸然,只好一语蔽之,瞬目道:“记不得了。”
“哼。”景太后冷笑一声,发出一声不屑,面容之上霎时生出一股杀意。
“欺君之罪,定斩不饶。”
雪儿急忙跪地而行,一把抱住景太后的脚踝,哀声而求道:“太后娘娘息怒。我说,我什么都说。”
凤羽听得此言,一时间心中一怔,连阆邪轩和岛主也在霎时不由自主地一番担忧对视,璃洛冷冷一笑,上前规劝道:“雪儿姑娘大可放心,一切自有皇上和太后娘娘为你做主。南川圣主不会放过一个奸佞,也自然不会错杀一介无辜。”
阆邪轩斜眸怒目:“看来你这东楚狗贼还有几分自知之明。那就用不着本王动手,现在就自行了断了吧。”
阆渊沉声打断两人,命令道:“雪儿,有什么话,尽管明言。”
雪儿咬牙垂泪,回首对着凤羽便是一番叩拜:“夫人莫怪。为了保住夫人的性命,雪儿只好如实将你我的身份和盘托出。日后夫人若是怪罪,雪儿愿以死谢罪。”
“雪儿……”凤羽不知该说什么,面前的雪儿却一番决绝地对着自己磕了三个响头。
“太后娘娘,雪儿与夫人相遇,是在军营。”
雪儿一脸泪水,满腔决绝,众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只听那雪儿又是一番哀声而述:“北辽动乱,我随家人一路南下,只为活命安身。却不想逃难途中,父母双亡,雪儿也不幸被人贩子胁迫,卖进军营,充身军妓。雪儿虽出身贫寒,却到底不愿忍辱,是以千方百计意欲逃脱,可每次都被抓回去狠狠毒打。终有一日,雪儿不堪忍受,意欲吞金自尽,幸得夫人及时搭救,并想方设法护我周全。”
“此后,夫人为保我安然,不顾性命之忧送我出营,好在苍天有眼,就在我们即将被抓回去的时候,天意使然,让我和夫人遇到了微服猎狩的成元帝。成元帝对夫人一见钟情,是以便设法将我二人悄然带回了南川。太后娘娘,不管您信不信,这就是我家夫人何以进宫的真正原因。”
雪儿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荒唐,简直荒唐。”
“真是难以置信。成元帝的神秘红颜,居然是北辽军妓?”
“不可能,一定是这婢子在言谎。”
“哼,区区一个下贱的北辽军妓,竟然敢大言不惭地冒充我南川圣女。龌龊。”
……
听着众人一番鄙夷,泪如雨下的雪儿霎时挺直了腰杆,怒声道:“夫人秉性高雅,自然不是你们想象中那般。”
“高雅?哼,笑话。一个军妓,能高雅到哪里去?”
“北辽国风,素来重女轻男,只有不守妇德的下流女子,才会被送到军中,供男兵男卒凌辱。试问,这等军妓,哪里有资格谈什么高雅。”
雪儿一跃而起,一张娇俏的小脸上此刻已然青筋暴怒:“胡说,你们凭什么信口雌黄。夫人缘何沦落,尚未可知,你们有什么资格枉论她的出身。再说,当时天下混战,四国百姓,交互流窜,夫人究竟是哪里人,谁也说不清楚,你们凭什么就此认定她就是北辽人?就算她是,可夫人虽是军妓不假,但那时在军中,却备受人尊敬。根本没有……”
“哼,你这北辽下作之人,切莫再白费唇舌,替她争辩。”
“军妓就是军妓,就算她再怎么挣扎,也甩不掉身上的污浊。”
“求圣上早日处死这军妓主仆,以彰我南川洁雅之风。”
……
阆邪轩听得此番激进,霎时挑眉张狂,一语高声猖狂在天龙殿上响起:“我看谁敢。”
言罢,飞甩衣袖,径直打在方才义愤出言的朝臣脸上,冷声警告道:“莫说她是不是军妓尚未可知,就算她是,既然是本王看上的女人,我看哪个敢跟本王叫板。谁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舌根子,那就别怪本王心狠手辣。”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后退,再不敢妄言一语。
岛主见景太后和阆渊满脸狐疑地一番对视,顿时勾唇一笑,微微道:“出淤泥而不染,当真愈发令本岛主情不自禁,还请圣上和太后娘娘,速速赐婚,也好成全了在下这番思慕之情。”
……
阆邪轩横甩连弩,发出一支短箭,恨声道:“锅铲子,别以为戴张面具,脸皮就是城墙。”
岛主微微一笑,自不还手,而是胸有成竹地闭目仰首,任由那短箭朝着眉心嚣张而来。
“小心。”
凤羽惊呼一声,只是还来不及起身上前,璃洛已然凌波而转,一边抬手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那支短箭,一边煞有介事地张开臂膀,将岛主和跪地惊心的凤羽护在身侧。
景太后怒然拂袖,指着众人威声问道:“看来,这圣女的身份,你们三个是早就知晓?却唯独瞒着哀家和圣上。当真是岂有此理。”
璃洛丢下短箭,甩袍屈膝,一本正经地跪在了凤羽身侧,言道:“太后娘娘息怒。事到如今,璃洛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璃洛一见钟情,心仪蕊儿已久,早就有意与蕊儿缔结良缘。之所以求赐姻缘,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承蒙圣上和太后娘娘的恩宠,只是单纯因为蕊儿她此人本身。是以不管她是南川圣女也好,是北辽军妓也罢,只要蕊儿还是蕊儿,璃洛爱她的心,任是海枯石烂,终不会有丝毫改变。请太后娘娘成全。”
凤羽黯然垂首,冷笑清声:“侯爷厚爱,只怕蕊儿无福消受。”
阆邪轩不待景太后回话,早已怒然抄起身侧的胡凳,狠狠朝着璃洛头上砸去:“今天本王要替南川清理门户,砸死你这个厚颜无耻的畜生。”
璃洛闻声不语,径直闭了眼。岛主见状,急忙佯装出一副惊诧的模样,伸手便去挡那胡凳,却不见,待得刚刚碰触到那胡凳,却霎时运力,径直将一掌厚实的功力,灌上胡凳,口中虽然急切地喊着“王爷怎能如此霸道”,手腕却陡然翻转,借着那凌睿王的一身怒然,硬生生将胡凳砸在了璃洛的肩头。
璃洛闷声凝眉,不过须臾,嘴角便溢出一股殷红。凤羽微微侧目,却不言语,璃洛却抚胸一笑,再次对着景太后叩请道:“求太后成全。”
“哎呀,睿王爷,你这是要横刀夺爱啊。”
岛主佯作惊叹,一语挑拨。凌睿王早已按捺不住怒火,径直揪住了岛主,抬手便将连弩狠狠贴上他的鬓角,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怒然道:“别以为我救你一次,还能放你第二次。你若再敢火上浇油,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阆邪轩咬牙怒目,正要说什么,忽听得阆渊怒然一声威喝,言道:“闹够了没有,朕可是活生生站在这里。”
此言一出,天龙殿上登时一阵惊慌,两列朝臣齐齐叩首,山呼道:“圣上息怒。”
阆邪轩怒然瞪目,缓缓松开了岛主。雪儿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惊怔,断断续续道:“不是太后娘娘要杀夫人,是……是你们三人……在抢婚?”
景太后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座椅,冷冷道:“雪儿,你可知罪?”
雪儿闻声回神,急忙匍匐叩首:“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口不择言,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责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只求太后娘娘且末迁怒夫……圣女娘娘。”
“你道哀家,圣上还有这朝堂之上的朝臣,都是傻子。”
景太后不依不饶:“既然知罪,那就该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阆渊眸中也射出一道阴寒,径直盯着雪儿,冷冷道:“若是有只言片语的谎话,朕即刻摘了你的脑袋。”
雪儿心中忐忑,一脸不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替凤羽开脱,只好闪烁其词地敷衍道:“雪儿一时糊涂,胡言乱语,浊了太后娘娘和圣上的耳朵,雪儿知罪,只求一死。”
“好一个嘴硬的丫头片子。”
景太后不屑地发出一声冷哼,旋即威声一语,愤然道:“来人啊,拉出午门,即刻斩首。”
“慢着。”
凤羽一语惊声响在天龙殿,景太后缓缓垂眸,将满眼的冷怒射向凤羽:“卿蕊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凤羽挺直了腰身,缓步立在朝堂,待得雪儿含泪悲声喊出一声“夫人”,旋即收回了凝在景太后身上的眸光,径直转身,将一脸悲恨的雪儿扶起了身。
雪儿心中痛怒,嘴上却言不由衷:“不敢劳烦圣女,雪儿罪该……”
凤羽抬手轻轻贴上她的唇,微微一笑阻止了她的推辞,旋即幽幽抬手,一边爱怜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清泪,一边感激地说道:“卿蕊有你这样的姐妹,便是死,也知足了。”
雪儿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原本乌黑盈亮的双眸之中,此刻满布悲哀。凤羽的脑海里顷刻间闪现出洛无双的模样,于是,刹那间,心头一痛,湿了眼眶。
“夫人……”
雪儿到底忍不住,大喊一声,含泪扑进了凤羽的怀里。
“对不起,夫人,雪儿不是故意的,雪儿以为……以为他们要杀你……雪儿只想救你……”
凤羽垂泪而笑,轻轻拍着她因为抽泣而激烈颤抖的肩背,柔声劝道:“好了,不要说了。若非如此,你我姐妹,又怎能再次光明正大地相认?”
雪儿直起身,举着一双泪眸望向凤羽温柔的脸庞,眼角的泪水依然忍不住汩汩而下,可口中却是另一番坚定:“夫人若不嫌弃,到了黄泉地府,雪儿还要做夫人的体己人儿。”
凤羽心中闪过丝丝悲凉,面容之上却温柔地现出一抹欣慰。
景太后冷笑一声:“好一场主仆情深。既然你等主仆自请断命,哀家和圣上定然会成人之美。但,便是要死,也要给哀家说个清楚。”
言罢,威严的眸之中,再次生出阵阵冰寒的杀意:“你们究竟是谁?受何人指使,在我南川天下犯上作乱?朝中可有同党?如此这般绝命嚣张,究竟又有什么目的。”
雪儿闻声转身,径直对着阆渊和景太后,说道:“适才雪儿所言,句句属实。至于我家夫人究竟缘何沦落到了北辽军妓,雪儿当真不知。”
“你不知道?那就让你家主子,给哀家说个清楚。”
凤羽不惊不急,略一瞬目,幽幽道:“不敢欺瞒太后,卿蕊当真想不起那身世过往。”
璃洛抚胸凝眉,缓缓直起了身,垂首道:“太后娘娘恕微臣斗胆。既然蕊儿已然恢复了部分记忆,想来只要假以时日好生调养,定然能够记起所有的前因后果。是以璃洛斗胆请太后娘娘,让璃洛代为照料蕊儿,璃洛一定想尽办法,将蕊儿完好无所地医愈,从而也好了了太后娘娘和南川天下人的疑惑。”
阆邪轩怒然上前,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本王的女人,要照顾也轮不到你这畜生。”
岛主举步上前,搭手道:“在下倒是从洱云岛带来一位神医,想来将蕊儿姑娘交给在下照料,实乃再适合不过。”
景太后见三人力保那凤羽,一时间缩眸生寒,待得一番沉吟之后,旋即垂眸瞬目,寒声道:“看来,今日哀家定是要留你一命,才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但哀家丑话说在前头,即便你不说,哀家也有办法查清你的底细。到时候,如若让哀家知道你心怀不轨,就算是天佛神佑,哀家也照杀不误。”
阆渊听得景太后愤声而言,霎时寒声接续,怒然吩咐道:“卿蕊夫人是真是假,有待查实。但这婢子,欺上瞒下,胆大妄为,擅闯朝堂,扰乱朝纲,实在罪不可赦,传朕的命令,即刻拉出午门,杀无赦。”
“慢着。”
凤羽急声一语,挪身抬步护在雪儿身前,坚定道:“要杀她,先杀我。”
阆渊怒然:“大胆。你竟敢要挟朕。”
“卿蕊万死。雪儿只是一心护主,罪不当死,皇上若执意要杀人泄愤,卿蕊作为她的主子,理该代她受罚。”
“好。既如此,哀家成全你。来人,将这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两人,拉出去,即刻赐死。”
“敢。”阆邪轩驾弩而护。
“太后息怒。”璃洛躬身请佑。
“圣上三思。”岛主举步搭手,不偏不倚立在了阆邪轩身侧,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将凤羽主仆护在了身后。
“放肆。”阆渊怒然起身。
景太后拍案而起:“你们胆敢公然忤逆圣上和哀家?莫不是要造反。”
“太后娘娘,我能证明,她就是卿蕊。”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一片惊心动魄中回过神,雪儿却陡然间抓住凤羽的手,猛地伸向空中,口中急切地发出一声欣喜:“太后娘娘,是不是只要我证明,眼前的蕊儿,就是我口中所言的卿蕊夫人,你便可以放过我们?”
……
“雪儿……”
凤羽不知她意欲何为,心中登时满布忧虑。
景太后挑眉冷笑,缓缓落座:“哦?既如此,那哀家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们主仆二人若是胆敢再次戏弄君臣,哀家断然不会轻饶。”
雪儿胸有成竹地秉身而立,昂首坚定道:“太后娘娘,劳烦您下旨宣召宁芷兰上殿。卿蕊夫人的真实身份,非她无以明世。”
众人闻声哗然,天龙殿上刹那间生出一股焦躁郁愤。
阆渊怒然瞪目:“大胆。”
身侧的太监也在一瞬间跳脚怒骂:“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婢子,莫说芷兰公主已然辞世,便是现在安然无恙地养尊宫中,她的名姓又岂容你这来历不明的贱人,出言侮辱?看来,你当真是活腻歪了。”
雪儿闻声一愣:“什么?宁芷兰死了?”
景太后一脸凝重地瞬目威声:“为何你一定要见宁芷兰?难不成,前朝公主与这卿蕊夫人,私下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雪儿心急:“当然有渊源。若不是她在大婚之夜,大闹洞房,我家夫人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等田地。”
阆渊铁青了脸,威喝一声:“前朝的芷兰公主,乃朕的结发夫妻,如今她虽已辞世,但朕断然容不得有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污蔑。今日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朕定然亲手了断你的性命。”
雪儿愤声抬眸,气愤地埋怨道:“她死了又如何?就算是做了鬼,也洗涮不了她一身罪责。”
“放肆。”
“雪儿……”凤羽见那阆渊暴跳如雷,急忙出声,想要制止雪儿,却不料雪儿咬了咬牙,固执地继续道:“那夜我家夫人大婚,就是她带兵闯进洞房,若不是雪儿冒死去搬来救兵,恐怕我家夫人早就成了一缕冤魂。”
“芷兰公主的功过是非,自然有圣上和哀家为天下人说个分明。哀家想要知道的是,芷兰公主究竟和卿蕊夫人的身份有何牵扯?”
雪儿义愤填膺,声声愤慨地恨恨追忆道:“芷兰公主夜闯洞房,不由分说便要将我家夫人活活填井。后来我家夫人虽然脱险,但惊觉,她素来贴身而藏的祖传之物,却在慌乱之中落入井中。当时我见夫人甚是伤心,便好奇追问,夫人言道,没了那物件,这辈子怕是再也找不到家人了。”
阆邪轩竖耳倾听,霎时面上生出一片沉郁,身侧并肩而立的岛主也在一刹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凤羽见雪儿满目幽愤地挪步而来,一时间心中生出斑驳愁绪,到底没了主意,该不该阻止这番于她而言太过惊险的“回忆”。
雪儿却在下一刻,微微一笑,用一腔的欣喜和期冀代替了先前的幽怨恨怒,紧紧抓住凤羽的手:“夫人,只要能找到那块物件,您就一定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凤羽欲言又止,景太后却转眸而思,须臾发出一声怒然:“究竟是何物件,难不成还能开口说话,自己认了主子?”
“当然能。”
雪儿猛然转身,径直举着一双兴奋的眸子,对上景太后的一脸质疑:“夫人说过,灵玉识主,只有玉主人的血,才能打开那乾坤玉锁。所以,即便夫人没了记忆,但只要夫人还是夫人,那她便一定能打开那乾坤玉锁。因为雪儿相信,就算是有人图谋不轨,想要换上夫人的容颜,为非作歹,但皮囊可易,骨血难变。”
“太后只要找到了那乾坤玉锁,一试便知夫人究竟是不是雪儿口中的卿蕊。至于卿蕊夫人的身世,只要景太后派人去追寻那乾坤玉锁的渊源,想来就算夫人把自己的过去忘了个一干二净,太后娘娘和圣上也能对夫人的身份底细,一探究竟。”
雪儿话音刚落,景太后的脸便刹那间生出一番惊骇:“乾坤玉锁。”
景太后握紧手中的念珠,垂眸将那被南川凌睿、东楚璃洛以及神秘岛主环身而护的凤羽,一番细细观量。
阆邪轩仰首散发,挥舞着手中连弩,大步围着凤羽一番踱步,口中不甚欣喜地对着一众朝臣发出一番狂妄:“本王就知道,我阆邪轩看上的女人,定然是这世上非同寻常之人。爱妃既然手持乾坤玉锁,想来即便不是北辽皇宗,也断然与那北辽权贵,有着斩不断的牵连。本王且等着,你们之中,哪一个不要命的老顽固,再敢对我阆邪轩的女人,你们的睿王妃,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北辽皇宗?权贵亲近?这……这么怎么可能。”
“若那乾坤玉锁当真是这卿蕊夫人之物,那……那她的来头,可当真不小。”
“单凭这婢子片面之词,权且不可轻信。”
“是啊,相爷言之有理。如今那乾坤玉锁连见都没见到,我等断然不能让这妖言惑众的北辽婢子,蒙混了心智,迷惑了双眼。”
景太后收回停留在凤羽身上的两道威寒,冷冷道:“雪儿,哀家再问你一句,乾坤玉锁,当真坠井而藏,掩玉宫中?”
雪儿愤然抬手,径直指向天龙殿外:“雪儿已经打探清楚,昔日我家夫人的蕊坤宫,就是眼下凰贵妃所处的藏凤宫。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即刻搜查。只要那口井还在,乾坤玉锁,就一定在。”
“传旨搜宫,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所谓的乾坤玉锁。”
禁卫军应声领命,顷刻间秉剑退身,疾步朝着凤凰的藏凤宫而去。
景太后威声一语响彻天龙殿,旋即再次瞬目转眸,冷冷盯住凤羽:“今日,哀家就当着我南川满朝文武的面,来一个滴血验身。不管你是佛是魔,今天哀家断然要看个清楚明白。”
凤羽微微凝眉,颔首无语,两掌冷汗在瞬间透骨般森寒。
景太后却在一瞬间,将眸光锁定了雪儿身侧的匣子,冷冷道:“卿蕊夫人,或者哀家暂且再称呼你一声,南川圣女,听闻你不远万里从洱云岛为圣上带来一样礼物,哀家问你,你所言及之礼,可是这方一直由雪儿婢女随身保管的匣子。”
凤羽轻叹一声,挣脱左右的关切,旋即抬眸沉声:“不敢欺瞒太后,这匣中之物,正是蕊儿在函谷斗乱之中,无意间从佛冢之中得来之物。只因此物事关天下社稷,是以蕊儿才马不停蹄赶回南川。本想着亲自面圣,言明所以,却不料,这其中,无端生出这般是非。”
“事关社稷?”
景太后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匣中所谓何物?”
凤羽正要说什么,一直静然立在一侧的璃洛,却陡然间飞步移身,出其不意地将雪儿身侧的匣子握在掌中。
“璃洛,你想干什么。”
阆渊怒然高声,景太后缩眸生寒:“看来,楚璃侯当真不是真心归顺我南川,如今一听得圣女言及这匣中之物事关社稷,便奋不顾身地明抢明夺,只是你如此这般心急,当真是太早了点。”
凤羽丝毫没有料到璃洛会有此举动,一时间凝眉侧目,对着璃洛投去一道质疑。
他若是想抢,这一路之上,有的是机会,为何偏偏要等到此刻?
岛主满含笑意的沙哑之中,满布幸灾乐祸的嘲讽,径直对着阆邪轩低声附耳道:“原以为,今日天龙殿上,只有睿王爷你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承想,这里还有一个不要命的。”
阆邪轩寒笑一声:“找死?再容易不过。”
就在众人一番揣测之际,只见璃洛高举匣子,陡然间双膝跪地,对着阆渊发出一声诚挚的恳求:“璃洛夺匣,不为其他,只想为蕊儿某一线生机。还请圣上和太后娘娘务必恩准,须臾滴血验身,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留蕊儿一命。只要蕊儿安好,璃洛的这条命,圣上和太后随时来取。”
阆渊凝眉而叹:“侯爷痴情如斯,当真可令天下人感动。”
景太后却不买他的账,冷冷道:“哀家若是不依呢?”
璃洛眸中生出一番决绝,坚定道:“那璃洛,即刻毁了这匣子。”
景太后怒然瞪目,阆渊也在一瞬间威面生霜,天龙殿上的气氛,在这一刻,陡然间紧张到了极点。
“报。”
一声急切的通传响在殿外:“启禀圣上,太后娘娘,乾坤玉锁已然在藏凤宫的水井中找到,如今凰贵妃亲自持玉,护送玉锁,得上天龙。”
……
“臣妾叩见圣上,见过太后娘娘。”
凤凰双臂高举,跪地垂首,一道碧翠,映着尚未汲干的水光,耀眼夺目地闪亮在她手中的托盘上。只是须臾,便震惊了整个天龙殿。
景太后来不及理会持匣要挟的璃洛,径直抬步而下,疾步走向那碧光盈目的乾坤玉锁。
“这就是传说中的乾坤玉锁?”
景太后缓缓拿起面前的盈绿,只见那仿若圆月的碧翠玉盘上,精巧地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鱼符。两条鱼儿首尾衔续,灵动活现地演绎着一幕神秘的太极静然。
阆渊见得景太后凝眉端详着手中的碧翠,一番失神,一时间顿生好奇,旋即起身,踱步拾阶,径直走向景太后。
璃洛见那阆渊近身而来,顿时微微凝眉,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匣子。
阆渊目不斜视地负手而行,却在经过璃洛的一瞬间,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冷声警告道:“太子若当真放得下那东楚天下,大可一掌毁了这匣子。”
璃洛闻声,霎时一愣,下一刻不待阆渊举步,便径直俯首,跪地而言道:“圣上恕罪,璃洛不过是想保圣女一命,绝无他意。”
阆渊冷笑一声,瞬目前行,径直到了景太后身边,待见得那一方玉锁,登时垂眸便是一番端详。待见得那两条鱼儿虽然雕刻得甚是逼真,但鱼身内部,似是掩映着丝丝瑕疵,不由得疑声笑道:“天下皆传这乾坤玉锁,乃巧夺天工的罕见之宝,如今一见,朕却觉得传言有虚。但不知这鱼腹内的宛若血丝的瑕疵,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琢玉之人的不慎败笔?”
雪儿疾步上前:“回圣上的话,那正是这乾坤玉锁的玄妙之处。雪儿曾听夫人讲过,只要将这玉锁主人的血滴入鱼目,那看似瑕疵的丝丝血丝,定会顷刻间消散无踪。而那两条首尾相衔的鱼儿,也会在血丝消失的瞬间,盘旋周转一番,随后便会陷入底部玉盘,与那满月碧翠合二为一,自此隐喻乾平阳秘,天下归一。”
阆渊闻声,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世上真有此等奇玉?”
景太后微微点头:“不错,这就是乾坤玉锁。”
旋即微微转身,对着雪儿又是一番审视:“看来,你没有骗我。”
雪儿急切:“请太后即刻滴血验身,还我家夫人清白。”
景太后微微颔首,正要对着凤羽说什么。忽听得一直跪地垂首的凤凰,陡然间抬眸惊声:“太后娘娘不可。”
“凰贵妃?”
凤凰定神抬眸,阴狠道:“这乾坤玉锁,怕是早就被人做了手脚,任是谁的血滴入鱼目,这玉锁都会呈现乾坤合一的假象。”
“不可能。”
雪儿疾声辩驳:“乾坤玉锁坠井,我和夫人还来不及打捞,宫中已然是一片汪洋火海。仓皇逃命之际,雪儿亲眼目睹,宫墙坍塌,一瞬间填堵封井。雪儿自从到得皇宫,也曾趁人不备,偷偷到得藏凤宫,想要睹物思人,追忆与夫人的幕幕过往,却无意中发现,翻建后的蕊坤宫,早已更名易主,而那玉锁所藏之处的垒土枯井,因地势低下,如今早已注水成了藏凤宫莲湖水下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
景太后凝眉探目,一番疑惑,一名禁卫军会意垂首,恭敬道:“不敢欺瞒太后娘娘,乾坤玉锁正是从那莲湖之下的暗井之中寻得。”
凤凰恨然仇视:“便是如此又如何?谁能证明,不是你觊觎你家主子的玉锁,早在当日便做了手脚。所以,害死你家主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这个看似单纯,实则满腹诡计的下贱蹄子。”
“你……你血口喷人。”
雪儿气得浑身哆嗦,凤羽却冷然抬步,赫然挺立在雪儿身侧:“蕊儿自能证明,雪儿的忠诚。如若不然,蕊儿又怎能安然活着,再回南川。”
凤凰闻声冷笑,下一刻径直起身,跨步逼近凤羽,狠狠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用不着在这里装腔作势。什么忠仆义主,你纵然骗得过天下人,也骗不过我。”
言罢,猛然抬手,径直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阆邪轩缩眸而恨,径直飞起一脚,将凤凰一脚踢坐在地。
凤凰冷笑一声,挣扎着爬起身,只是手中依然握紧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怎么?连睿王爷也怕了。你放心,今日本宫不会伤她一根汗毛,但也不会让她活着走出这天龙殿。”
言罢,恨然咬牙,一把将匕首割掌生血。
“皇上,太后娘娘,你们且看好了,便是我这与乾坤玉锁毫无关联之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掌控乾坤。”
言罢,不由分说地将掌中鲜红,恨然淋漓地洒在了乾坤玉锁上。
众人屏息凝视,瞪目而望,天龙殿上,霎时鸦雀无声般死寂。
殷红侵浸,片片鱼鳞霎时血红,待得那两只鱼目染血而艳,只听得咔嗒一声脆响,紧接着两条太极鱼,霎时盘旋周转,不消片刻,便没入那碧翠的满月盘。
凤羽见得此状,霎时锁眉而怔,雪儿也在一瞬间发出一声惊呼:“不可能。这不可能。”
凤凰得意地发出一声冷笑,旋即愤然抬步,径直朝着凤羽嚣张而来:“贱人。”
一声咒骂方歇,便怒然抬起血掌,就要朝着凤羽狠狠扇去。
岛主见状,霎时伸出手指,看似无意地一把点在凤凰掌心。
凤凰吃痛凝眉,眸中的狠辣,却在顷刻间加了几重,虚晃着脚步一番后退,待得方一站定,便陡然扭转方向,“啪”的一声,狠狠掴在了雪儿的脸上。
“区区一个北辽下作,也敢跟本宫作对。”
雪儿顾不得脸上的火辣,转身就要去抢被景太后丢在地上的乾坤玉锁,却不料凤凰早已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雪儿的头发,恶狠狠命令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北辽下作,胆敢戏耍太后和圣上,本宫今天就让你领教一下我南川的宫规。来人啊,把这个肮脏下流的北辽妓子,拉出去,活活打死。”
一众禁卫军闻声上前,不由分说地拖曳住雪儿,就要往外拉。
岛主却霎时冷笑一声,下一刻,凌波二转,径直挡住了去路:“这南川的天下,难不成,是由这凰贵妃一个妇道宫人说了算?”
两名侍卫闻声惊骇,急忙跪地谢罪:“属下鲁莽,请圣上恕罪。”
阆渊怒然拂袖:“凰贵妃虽然心急,但言之有理。拉出去。”
景太后也在一瞬间,威声怒吼:“连同这个身世不明的卿蕊夫人,一并处死。”
阆邪轩闻声怒然,径直端起连弩,以迅雷之势,飞出两支短箭,一瞬间朝着阆渊急急射来。
“护驾……”
太监惊呼,阆渊吓得惊慌失措,却见得两支短箭在刺入眉心的一瞬间,陡然间偏转了方向,径直擦着阆渊的鬓间,飞身而过,随即叮当一声,定在了身后的龙椅上。
“大胆睿王。”
景太后惊怒抬手,径直指着阆邪轩吼道:“你要造反不成?”
阆邪轩冷然侧首,不慌不忙地将连弩对准了景太后:“皇嫂胆敢伤她一根毫毛,莫说是圣上贤侄的性命,我要整个南川为她陪葬。”
“你……”
景太后怒发冲冠,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雪儿惊喜地大呼一声:“太后娘娘,你看,乾坤玉锁复原了。”
景太后闻声瞬目,侧首而望,只见先前融入那一圆碧翠的双鱼,此刻却诡异地从那圆盘玉翠之中幽幽而升。
雪儿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渍:“我就知道,不可能。玉锁是夫人的,只有夫人能开得了乾坤。”
岛主眸生欣喜,下一刻却陡然转步到了一脸惊诧的凤凰身侧,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凤凰的手:“凰贵妃,得罪了。”
言罢,猛然运力,凤凰只觉顷刻间掌心刺骨而痛,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一股殷红霎时再次滴上玉锁,只是这次,任是凤凰的鲜血汩汩而下,却没有一滴能染上那双鱼。鲜血顺着玉盘的边缘,滴滴而下,径直晕红了天龙殿地表。
阆邪轩见状,警惕地收起连弩,旋即大步走上前:“既是世上奇宝,本王也来瞻观。”
言罢,不由分说咬破中指,鲜血淋淋而下,却依然不能侵浸那双鱼一寸一毫。
“我也来试试。”
岛主如法炮制,却依然无果而终。
雪儿见状愈发欣喜:“我就知道,只有夫人,只有夫人才可以。”
“不可能。”凤凰怒然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