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一片清寒。
绰云宫门外,欧阳宇一脸凝重地来回踱着方步,心事重重地严密把守着四方。
绰云宫门内,声声凄凉的吊唁声,犹如潮水海浪般此起彼伏响彻在整所宫宇。
此刻的媚无颜,却一脸嫌恶地抱着一个硕大的坛子,一手捏着鼻子,一边运气飞身,不过片刻,便一脚踹开了御风堂的大门。
待得将手中坛子稳稳落在桌案上,登时捏着鼻子,撤身喊道:“老怪物,你要的东西,齐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屏风之后,陡然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呵呵,媚姑娘果然足智多谋。”
云谷神医含笑走来,待见得桌案上的坛子被那鼻子敏感的媚无颜裹得像粽子一般严密,不由得凝眉摇头:“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你不该将这童子尿坛,裹得太过严密。你可知道,他三人性命,可是都系在这金银尿上。”
媚无颜一听,登时吓得一脸严肃,旋即再也顾不得刺鼻的尿骚味,急忙便把坛子周遭之物顷刻间扯了个干干净净。
“老怪物,你可别吓我?不是你说,一定得保证这尿温恰当才有药效?”
云谷神医闻声,登时哈哈大笑:“想不到素爱整蛊他人的尼盗媚无颜,今天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老夫捉弄了一番,哈哈,有趣,有趣。”
媚无颜闻声恍然,正要撸起袖子不客气地对那云谷神医宣战,忽然间只见单肩裹着药纱的淳天,一脸惊慌地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
媚无颜见状,登时白了脸色,疾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可是王爷有何不妥?”
淳天满脸焦急:“两位还是快过去看看吧,里面……里面打起来了。”
媚无颜闻声不悦,咬牙骂道:“奶奶的,我看谁敢欺负我男人?”
言罢,就要迈步而闯,孰料云谷神医早已抢先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媚女侠,且听老夫一句。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你这个柔弱的小女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媚无言闻声,霎时愣住,脸上顷刻间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受宠若惊:“可是……可是神医……”
淳天依然放不下心中的担忧,还要抢着说什么,但见那云谷神医微微摆手,朗朗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便是说给你听,你也未必能理解。随他们去吧,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至于你,淳天,你只需要替我守护好那个可怜的孩子,足矣。”
淳天欲言又止,却又觉得多说无益,只好长叹一声,转身朝着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哇……”
一声大哭,突如其来地响彻在身后。云谷神医不由得怔神转身,但见得平素里大大咧咧的媚无颜此刻犹如受伤的绵羊一般,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双手环肩,发出声声号啕。
“唉。”
云谷神医轻叹一声,缓缓走到媚无颜身侧,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媚姑娘,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上苍安排好的。许多时候,我们要相信一句话,那就是命由天定,身不由己。”
媚无颜涕泪纵流地抬起头,哽咽道:“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管我叫小女子,而且是柔弱的小女子……呜呜呜……我多想做一回柔弱的小女人……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上天偏偏给了我这么一个大块头的身体,还有这么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脸……”
云谷神医回过神,眼见得媚无颜愈发哭得伤心,旋即叹声起身,一边抱着那盛满了童子尿的尿坛子,一边拉长了声音道:“媚女侠,你若想换个皮囊,换张脸,老夫想,也不是不可能。”
话音刚落,媚无颜早已飞步上前,一下挡在了云谷神医的面前,顾不得擦掉那满脸的涕泪,便兴声问道:“老怪物,这么说,你是答应把我变好看了?”
云谷神医刻意卖了个关子:“那就要看接下来的任务媚女侠能不能完成了。”
媚无颜喜极,擦了一把鼻涕,兴奋道:“不就找三十个女童,用药材喂七天。哦,不,现在看来,只能喂三天了,三天之后,我亲手把她们拉的便便,送到你面前,就是了。”
云谷神医捻须颔首:“是千金脂。”
“哦,对对,管它是便便,还是千金脂,我给你弄来便是了。包我身上。”
媚无颜一拍胸脯,满脸期待:“这样,你便帮我,把我变美?”
“还不够。”
“那你说,还要我做什么。”
媚无颜豁出去一般,死缠烂打:“杀人放火吗?我最擅长。”
“错,恰恰相反。”
云谷神医神秘一笑:“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救人?谁?要救的那三个不是都躺在里面了吗?”
“非也。”
云谷神医微微摇头,缓缓解下腰间悬挂的硕大铜葫:“待得无为庄内众人安然,老夫自当信守诺言!”
媚无颜闻声不解:“曾听王爷言及南宫若体内蛊首已安,那些潜伏在无为庄众人体内的噬心蛊毒,不是已经成了无用的死蛊?老神医为何……”
云谷神医长叹一声:“世上若无金阳万毒饮,死蛊便只是死蛊,只可惜……”
媚无颜转眸思量,须臾恍然:“难道璃洛藏在侯府井下的……”
云谷神医缓缓颔首:“两名身服万毒饮的东楚军卒流落在外,如果不出所料,他们一定会奔赴无为庄,攫取死蛊,而为所用!是以眼下,能不能阻止一场人间浩劫,就全看媚女侠你了!”
寒雾弥散,阴气重重。
虽是白日,天华城内却到处流溢着浓浓的寒雾。绰云宫外围,奉命监守的一众军卒,此刻每人手里都紧紧握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烈烈火光穿透周遭的寒雾,径直把绰云宫方圆数里照亮。
欧阳宇握着长剑,一脸不安地踱步而思。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这绰云宫内的哭丧声倒是从未停止,也再没见任何人借着任何借口出入这绰云宫。按理说,这样的相安无事,合该让人放心,可眼下不知为何,欧阳宇的内心,却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几番催促之后,淳天一脸冰霜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欧阳大人这般催命阎罗一般,看样子是执意要扰了这场吊唁才肯罢休。”
欧阳宇持剑上前,对着淳天冷冷道:“三日期限将至。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请淳侍卫务必配合。”
言罢,凛然上前,对着一众吊唁的百姓,威声道:“请。”
欧阳宇一声催促,众人不得已抹着眼泪,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绰云宫。
眼见得欧阳宇甚是谨慎地将众人一一盘查登记,淳天不由得暗暗凝眉。待得众人在一队御林军的护送下渐渐远去,淳天正要抬手关门,忽听得欧阳宇在身后喝道:“站住。”
淳天凝眉侧首,欧阳宇疾步上前,疑惑道:“媚无颜呢?这个时候,她怎么不出来?反而安静得像只猫,这可不像她的性子。”
淳天不屑地冷喝一声:“我家主母是猫是虎,怕是还轮不到你来评点吧。”
言罢,不由分说就要关门,欧阳宇飞剑斜插,硬生生抵住门边:“她我管不着,你,我却不得不管。既然淳侍卫性命无忧,那就请淳侍卫也出来吧。”
淳天寒眸一闪,冷声道:“我要是不出来呢。”
“恐怕由不得你。”
几句言语,一番激战。
不远处的巷子里,单威见得此状,不由得再次暗生愠怒。但见那一众兵卒守卫森严,不由得兀自悄声叹息,旋即悄然退回到迷雾之中,拉着那一身绫罗的妇人飞快地撤身而退。
御风堂内,已然换了一身黑衣的媚无颜一掌推开了身侧的一面书墙。
云谷神医含笑捻须,微微颔首,却不料那缓缓移动的书墙还没来得及完全复归原位,只听得那媚无颜甚是顽劣地隔空传音,戏言道:“老怪物,忘了告诉你了,媚儿一时兴起,就用你的贴身宝贝把你的老情人请到了绰云宫。不过你这老情人脾气可真不小,我还真担心,那盘凤索能不能链得住她……”
云谷神医闻声一愣,下一刻不由自主地急忙伸手探向怀中,待得一番摸索之后,不由得空手而出,一番凝眉思量之后,不觉叹声自语道:“是啊,也该到见见的时候了。”
……
御风堂的外室里,一阵喧闹刚过,御风堂的内室里,却已然是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茶盏杯盘,连同那素来静默装点着一室清幽的古玩刺玉,此刻全都难逃劫难地粉身碎骨,被生生断了魂魄,散了物灵。
唯独那一幔纱塌之上,因了那面无血色之人的沉沉昏迷,而暂保安然,幸免于难地保持着格格不入的完美。
而在那一地狼藉和满室凌乱之中,两个身材魁梧怒气冲冲的男人,正拼命一般奋力肉搏。
“早就看你不顺眼,今天本王若不打个痛快,本王枉为男人!”
阆邪轩散发敞怀,此刻正将沉重的身躯死死蹲坐在身下之人的腰间,话一出口,便扬起一拳,狠狠朝着那人的脸上便是一记猛打。
身下之人冷笑一声,旋即猛然抬腿,一个屈膝而顶,狠狠地抵在阆邪轩的后心。阆邪轩始料未及,一个趔趄侧身跌落,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但见得原本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一个翻身跪在自己腰间,下一刻,毫不怜惜地伸手,一把将他的双臂反锁在身后。
“阆邪轩,本岛主忍你也不是一时片刻了,既然要打,那就打个痛快。如若不然,我岂不是白白戴了这张面具?”
言罢,双手顿然运力,只听得嘎巴一声响,阆邪轩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双肩之处便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阆邪轩疼得龇牙咧嘴,发出一声痛骂,那跪在他身上的岛主闻声,不由得仰头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却不料身下的阆邪轩忍痛咬牙,猛地运力,朝着身侧的墙壁狠狠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原本大笑不止的岛主顿时没了声音,下一刻,整个身体一软,霎时倒了下来。
“你给我记住了,这就是我凌睿王,就是杀不了你,也要溅你一身腥。”
岛主躺在地上,任由头上的鲜血隐隐而出,原本怒然的面容,在听得凌睿王那句刺耳的叫嚣之时,霎时消散。不过须臾,随着自己的声声大笑,面容之上转瞬之间生出几分得意。
阆邪轩趴在地上,双臂无力地落在身侧,此刻听得他一番兴生而笑,不由得怒然吼道:“闭嘴,你个锅铲子。”
岛主指着散落在身侧不远处的那一面银甲,停止了大笑,半是叹息,半是揶揄道:“怕是在你心里,巴不得在她面前,贴上这张锅铲子呢。”
“哼。”
阆邪轩冷哼一声:“本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要爱也要爱得光明正大。而你,就是个龌龊小人。”
“你?光明磊落?呵呵,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怎么样也好过你。本王便是个笑话又如何,到底还能给她些许希望!”
岛主冷笑一声:“阆邪轩,别忘了,当初是谁,亲手令她堕入了无尽的深渊和黑暗之中?毁她一身清白,夺她此生幸福的罪魁祸首,正是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着要宠她,爱她,呵护她的魔鬼。”
阆邪轩被他戳到了痛处,一时间气结无语,心中翻江倒海般生出种种复杂的情绪。
“放手吧。”
岛主平静地发出一声长叹:“这样,她或许才能真正活得快乐、轻松。而不是身不由己地活在这永无休止的痛苦中。”
阆邪轩眼角滑落几滴滚烫:“和你吗?”
岛主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你得承认,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你不想继续伤害她。”
阆邪轩眸中射出两道锐利:“这么说,你当真爱上她了?”
岛主眸光回环,定定望了一眼榻上的人儿,喃喃道:“或许是。”
阆邪轩怒然:“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或许是。你若是这般优柔寡断,怎么配得上她?她若跟了你,怕才是要永堕无间。”
岛主无奈地冷笑:“我不是你,阅尽千帆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红颜。”
阆邪轩猛然点头,重重捶地,直至鲜红的血印升上印堂,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说得对,我阆邪轩阅尽千帆,却只为等到她。”
“可现在,你不配。”
“难道你配?”
“有了这张面具,我就有资格。”
“我呸。早知道你忘恩负义……”
“世上没有如果……”
“现在杀你也不迟。”
“杀我,就是杀你。”
“大不了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你若骨子里没有跟我一般优柔寡断,早在二十年前,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你住嘴……”
“其实,你比谁都懦弱。你口口声声不屑于我这张面具,可你呢,你终其一生,都在戴着一张张狂不羁的面具,也好来掩饰你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举棋不定、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
“住嘴,我让你住嘴。”
岛主不屑地扭过脸:“现实就是这么残忍。终有一天,我可以摘下这张银甲,你呢?你敢吗?”
阆邪轩扭头看着那帷幔之中,凤羽一脸安然地平息而卧,双眸之中霎时升腾出种种柔情:“我敢。”
岛主冷笑地斜眸蔑视:“只是为了她?”
阆邪轩定定坚决:“只是为了她。”
“不后悔?”
阆邪轩合眸含笑:“此生不能与她相爱,才是最悔。”
“好,既如此,我帮你。”
“你?”阆邪轩诧异,岛主却又是一声冷笑:“不过,前提是,我还没有爱上她。”
阆邪轩苦笑:“本王不会给你机会。”
“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
“宁换江山,不负卿。你别做梦了。”
“怕只怕,你还来不及夺得那江山,我已经爱上了她……”
“你敢。”
“缘分这种事,谁说得清楚?”
“你……”
两人正狼狈地在地面之上言语争斗,却听得身后门口处陡然传来云谷神医的一声叹息:“封了内力,你二人还能闹成这样,看来,我当真该把你们都弄成哑巴才好。”
阆邪轩朗声一笑:“死不了。本王还等着和神医把酒言欢,叙叙旧呢。”
岛主微微扬唇:“我若死了,岂不是让你所有的心血前功尽弃?如此罪过,担当不起。”
云谷神医捻须摇头:“你们三人的孽缘,也该在今日梳理个清楚明白。如若不然……”
孰料,话未说完,忽听得窗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声狂妄响起:“交出凤家千金,凤羽小姐,如若不然,我等凤府忠义,一把火烧了这绰云宫。”
……
阆邪轩闻声锁眉,不过须臾面生阴狠,愤声道:“来得正好,省得爷爷我到处找这帮孙子。”
言罢,就要逞强起身,却不料刚一动弹,周身上下便是一番剧痛难忍。
云谷神医蹲身在侧,一边伸手封了他的穴位,一边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王爷切不可轻举妄动。”
这一边云谷神医的话音刚落,那一侧仰面而躺的岛主又响起一声半是关切,半是揶揄的规劝:“阆邪轩,你省省吧。如今你换血而生,早就是命不由己的人了,哪里还有资格逞强?”
阆邪轩闻声转头,再次看了一眼昏死在床榻上的凤羽,一时间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就是为了羽儿,我更要灭了这帮孙子。”
“好!王爷若要逞英雄,神医,你尽管给他接骨解穴,让他把命送给门外这帮凶徒。到时候,羽儿醒来,正好和本岛主我双宿双栖,也省得我届时还要大动干戈地对他动武。”
云谷神医回头瞪了一眼那说尽风凉话的岛主,冷哼一声道:“同室操戈,荒唐至极!若非你学艺不精,却又狂妄自大地一意孤行,你等三人,又怎么会落到换血保命的地步?”
言罢,顺手运力,不动声色地把岛主的周身要穴瞬间点封。
阆邪轩瞪了岛主一眼,旋即默然,只听得门外的欧阳宇和淳天在那“凤府忠义”逼宫而来的瞬间化敌成盟,此刻正调动一队御林军,和那九名蒙面而来的心怀不轨之人一番周旋。
云谷神医一脸淡然地蹲坐在阆邪轩身侧,趁着他一门心思倾听着门外的争斗,猛然运力,将他的两只胳膊安了上去。
阆邪轩疼痛难忍,却依然倔强地不出一声,只是额头鬓间的冷汗在转瞬间如雨而下。
“老夫云游四海,苦心钻研岐黄,直到几年前,才终于练成了两颗昆仑丹。当初凤羽重伤坠崖,命悬一线,老夫为救凤姑娘,将一枚昆仑丹溶血入药,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而另外一颗……”
云谷神医欲言又止,只是将意味深长的眸光不经意地定在了平躺在地上的岛主身上。阆邪轩会意,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便宜了你这锅铲子。”
“王爷谬赞!”
云谷神医不理会两人的言枪语盾,继续道:“这昆仑丹除了有起死回生,接阴续阳的功能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功能,那就是能克制压抑一切蛊毒。”
云谷神医一边把脉暗诊,一边娓娓道来:“如今,王爷被那东楚昭仪用女贞阴血为引,将天下最毒之醒尸蛊引入体内。王爷虽表面上看起来起死回还,再发生机,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迷惑世人的幌子。只要时机成熟,醒尸蛊就会在王爷体内大肆繁衍,到时候,用不了多久,王爷本人便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蛊,是时但凡王爷所到之处,必得尸蛊遍处,所有但凡被这蛊虫浸染之人、畜、物,都会在几日之内,或命丧阎罗,一命呜呼;或养蛊成瘟,蓄毒成害。”
阆邪轩听得真切,登时冷哼一声,寒声道:“想让老子做活蛊?哼,璃洛这畜生的算盘算是打错了。”
云谷神医闻声摇头,轻叹道:“王爷虽好强,硬生生用药酒和功力将那醒尸蛊压在阳明经脉,可只怕那蛊毒压得了一时,却压不住一世。若非凤姑娘知礼明义,不惧一死,换血保命,恐怕眼下,王爷已然变成了一具活蛊。”
阆邪轩眸中生出片片温柔:“是啊,我又欠她一条命。注定,这辈子,下辈子,我都要用一生来偿还了。”
岛主闻声而笑:“她若知当时昏死在自己怀里的是谁,怕是断了头颅,都不屑与你对视。不过,你要谢的,可不仅仅是羽儿一个人。”
阆邪轩咬牙凝眉,沉吟片刻,终是憋出一句:“锅铲子,本王虽然烦透了你,但一码归一码,此番换血续命,你确也算得上有恩于我,本王素来恩怨分明,只要你今后别死皮赖脸地缠着羽儿,以往前嫌本王既往不咎。”
岛主闻声大笑:“怕就怕,羽儿已然对这张锅铲子欲罢不能了。”
“你……”
云谷神医按住正要挣扎而起的凌睿王:“正所谓祸福相依,醒尸蛊虽乃剧毒之蛊,但正因其能吸聚万毒而成其大,所以王爷体内先前所中的海上花毒,在醒尸蛊入脉行血的瞬间,便已然被那蛊虫全全吸收。如今,王爷换血重生,想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凌睿王正要释然开怀,却陡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忙追问道:“老神医,你当真有把握那醒尸蛊不会对羽儿有任何危害?”
云谷神医含笑摇头:“若是正常人,接受了含有醒尸蛊的血液,必定会生不如死。可你要知道,东楚太子处心积虑地想要控制凤姑娘的心智,是以早在洱云岛何归山,便借着拯救凤姑娘的名义,将续命蛊引入了凤姑娘体内。如今王爷与凤姑娘换血,那醒尸蛊一入凤姑娘体内,便与那续命蛊会和。说来也是有趣,这醒尸蛊性乾刚烈,而那续命蛊至柔阴坤,两者虽都为剧毒之蛊,可一旦汇聚,便毒性大消。再加上凤姑娘体内天生便有莺声蛊护体,是以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她一介柔弱之躯,眼下却要遭受三蛊浸侵,到底是要损耗一些元气。”
“好,只要她没事就好。”
凌睿王长嘘一口气,缓缓坐起了身,满眼柔情地朝着那床榻之上望去。
云谷神医缠药裹住岛主受伤的头部,一边叹声,一边言道:“眼下既然出了岛,这样的形势,怕是想回也回不去了。不管如何,既然入了世,合该遵循这入世的规则,你这般压不住性子,可如何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立得住脚?”
岛主侧首依在一根柱子上,双眸之中闪烁着一番诡异:“言之有理。入世就有入世的规则,那在下便陪着诸位,好好做一回乱世浮萍,如何?”
凌睿王正要出言相讥,却不料胸口突如其来又是一番剧痛,紧接着一番急促的喘咳,再次响起。
岛主凝眉侧首:“看来,你体内的那些蛊子蛊孙,还在负隅顽抗?”
阆邪轩虚握铁拳,支在唇边,旋即不屑地扫了一眼岛主:“本王要是死了,一定拉你做垫背。”
云谷神医起身踱步,将放在门口的尿坛子,径直推到了凌睿王面前。须臾,含笑捻须道:“王爷,蛊首虽去,余孽尚存。王爷若要彻底剿除体内蛊毒,还须服了这坛圣物良药,才可。”
阆邪轩只觉得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冲天而起,不由得凝眉轻咳,质疑道:“这是什么?”
云谷神医含笑道:“金银液,童子尿。”
“什么?”
阆邪轩怒然起身,岛主却与此同时哈哈大笑。
“你让我喝尿?”
“欲驱余蛊,必下金银。王爷,喝不喝,在你自己。”
岛主此刻已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想不到,堂堂凌睿王,也有饮尿保命的一天。”
阆邪轩一脸尴尬,旋即愤然运力,一把将岛主吸在身侧,不满地高声道:“本王当然要喝,但你也别得意得太早,我喝,你就得喝。”
岛主奋力撑身,一把推开阆邪轩:“对不住了,王爷,这个忙,本岛主帮不了。”
阆邪轩正要暗运功力制伏岛主,忽听得云谷神医道:“王爷不用强人所难。这金银液乃专门为王爷准备,至于岛主阁下……”
岛主闻声一怔,云谷神医兀自捻须,缓缓朝着门外踱步而去,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岛主阁下的病,要的不是金银液,而是千金脂。”
“千金脂。”
凌睿王和岛主齐齐惊声,下一刻,不待岛主回过神,阆邪轩便陡然间开怀而笑:“好,不愧是神医。千金脂,绝了。哈哈哈……”
……
御风堂内哭笑不得的闹剧尚未落幕,清玉轩内却陡然传来一阵震破苍穹的怒吼。
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隆声,但见鸾奕涵周身拖着八条链锁,铜杖声声地敲打着地面,一步步朝着绰云宫内的喧嚣走去。
浓雾团团,杀声震天。
团团火光如点点鬼火,伴随着阵阵杀伐之声,萦绕飘忽在周身四下。
鸾奕涵举着一双盲目,步步沉稳地迈步而行。缠绕在腰间的八条裂断的锁链声声铿锵地拖在地面上,闻之好似从那地狱深处走出的恶鬼一般,令人骇然。
声声铿锵愈来愈响,使得原本正拼命恶战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争斗,齐刷刷地回头将眸光定在鸾奕涵身上。
“鸾奕涵?”
欧阳宇凝眉疑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间只见先前被一众御林军包围的九位自称“凤府忠义”的恶徒,陡然间飞身而起,径直朝着那御风堂闯去。
……
寒雾团团,伴随着那九名恶徒的嚣张,径直朝着御风堂蜂拥而来。
云谷神医踏步迎风,拂袖而现,不待那九名恶徒落地,便飞转衣袖,顷刻之间蕴化内力于面前的寒雾之中。不过须臾,寒雾便得力膨胀,径直将九人重重地弹了回去。
淳天见状,正要飞身助阵,却不料鸾奕涵早已灵动双耳,顷刻间飞出两条断索,一把将淳天胁迫在身前,咬牙切齿地恨声问道:“媚无颜在哪儿?”
淳天正要挣扎着解释,忽听得御风堂门口,陡然响起云谷神医的声音:“一切皆是我的主意,你,切莫为难这些后生。”
话音刚落,一脸愤怒的鸾奕涵在顷刻间呆愣。仿若晴天霹雳一般的言语,在耳边回响,让她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一别经年,你,可还好?”
云谷神医的语气之中,满是关切。鸾奕涵却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了起来。
在一片嘈杂喧嚣之中,鸾奕涵一动不动地立定在长廊上,似是周遭的一切纷扰,在她耳中,早已化作了死寂,唯有云谷神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仿佛声声扣在自己的心坎上一般,每一步挪移,都让她沉重压抑到无法呼吸。
“奕涵……”
终于,他停止了脚步,正要伸手拂向她的一头苍白,鸾奕涵却陡然间发出一声惊恐:“别过来……”
云谷神医闻声一愣,抬起的手掌就那么硬生生地悬在半空。鸾奕涵的面容上,顷刻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慌张:“不……不是你……不是你……”
她颤抖着发出声声违心的自语,只听得身侧不远处立足的云谷神医,心头泛出汩汩酸痛:“涵儿,是我。我……我回来了。”
鸾奕涵的铜杖,在那一声“涵儿”入耳的一瞬间,“哐当”一声重重跌落在地;腰间断裂的盘凤索,随着她不由自主的踉跄再次发出声声刺耳的铿锵。
“涵儿……”
云谷神医的话还没说完,鸾奕涵却陡然间飞身而起,似是逃命一般,在阵阵寒雾之中仓皇而去。
云谷神医长叹一声,旋即甩袖飞卷起那一方铜杖,径直朝着鸾奕涵追去……
御风堂外,一派杀伐铿锵;御风堂内,一番蓄势待发。
软纱之中,香帐之下,昏昏沉沉的凤羽随着耳边隐隐传来的阵阵杀伐之声,不由得缓缓凝眉,有了几分意识。
“你醒了?”
一句问候,两声重叠,一身冷汗的凤羽还没来得及从梦魇一般的追忆中回过神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吓了一跳。
垂纱布幔遮挡着眼线,凤羽看不清帐子外是谁立足身侧,只是恍惚之间,似是听得一阵钩拳斗掌的窸窣争夺之声,似是有人在刻意抢夺什么。
凤羽醒了醒神,待发现自己身处御风堂,一下子警惕地提起了神,口中不由自主地脱口疾呼道:“岛主?”
言罢,一把掀开了帐帘。
帷幔一开,便见得一面银甲赫然映入眼帘,凤羽心头一喜,“蹭”地一下立了起来,径直抓住那人的手,急切地问道:“岛主,你的毒,可是解了?我的血,当真能化解你体内的剧毒?”
面前的银甲正要张口说什么,忽然间身体猛然被人拉开,凤羽手中的一掌冰寒,也在顷刻间被人生生抽去,紧接着散纱飘坠,落幔轻扬,再次遮挡了凤羽的视线。
“阆邪轩?”
凤羽的脑海中闪现出昏迷之前的一幕,下一刻径直怒然起身,挥手扯断眼前的帷幔,冷声喊道:“阆邪轩,你答应过我……”
话未说完,飘纱落幔顷刻间环绕上自己的乌发,紧接着,阆邪轩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瞬间包绕了自己的周身。
“还好,你没事。”
言语之中满满尽是柔情关切,一时间让凤羽有些错愕地回想起那时夏花娇艳,海风柔柔,迎风坐在山巅的她,疲乏至极之时,不小心歪首倚在他的肩头。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他以为她酣然入睡,于是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将一句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地响在她的心头:“还好,你没事。”
岛主?
这般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间惊愣愕然。
正要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肩头,却不料眼角的余光透过缠绕在眼前的轻纱薄幔,无意间看到那一面闪着寒光的银甲。此刻他正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凤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想也不想便愤然运力,一把推开了身侧之人。
凤羽的冷冽来得突然,刚刚被推开的阆邪轩来不及立定身躯,心头便兀自一痛,眼见得凤羽的满眼关切,此刻正毫无保留地投向那一侧,已然重新将那一面银甲裹在脸上的“岛主”,阆邪轩的脸在顷刻间黑了下来。
“岛主,你没事吧?”
凤羽关切地上前,正要询问究竟,但见得岛主微微一笑,操着依然嘶哑的声音幽幽道:“有神医相助,便是有人想要本岛主的命,怕是也不容易。”
凤羽正要说什么,忽听得窗外响起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凤羽小姐,我等奉了老将军之命,今日纵是一死,也要把你带出这狼窟虎穴。”
“父将?”
凤羽心中咯噔一下,下一刻却不禁欣喜:“父将……父将真的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