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殿。
阆渊正襟危坐,两列朝臣垂首肃声,一派庄严。
“宣楚璃侯,南川圣女和来自海外灵山的宾朋,觐见。”
一声通传过后,百官齐齐侧身探首,朝着天龙殿外望去。
不多时,只见楚璃侯一身朝服,满面凝重地快步而来。
只是,令一众朝臣诧异的是,在他的身侧左右,并未见到南川圣女和那甚是神秘的海外宾朋,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两个身影。
阆渊高高在上,此刻心中满是诧异,待得那楚璃侯毕恭毕敬地声声万岁拜谒完毕,阆渊却仿若丝毫没有听到一般,而是径直凝眉,冲着跪在璃洛左侧的欧阳宇寒声问道:“圣女和那来自海外的宾朋,现在何处?”
欧阳宇闻声,正要搭手回话,忽听得楚璃侯右侧陡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哀求:“皇上,求您救救我家……岛主。”
阆渊闻声,不觉缩眸而望,但见那楚璃侯的右侧,一名少女正满面担忧地举头望着自己。阆渊见她一身婢女装扮,不由得凝眉。
“楚璃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璃洛闻声搭手,朗朗禀奏道:“回圣上,昨夜侍郎大人亲帅御林军,前来侯府接驾。只是不承想,已然在渡口抢走了圣女娘娘的睿王爷却先大人一步,折返来到侯府,说是要捉拿眼下为祸南川的凤党余孽。微臣无能,未能拦下睿王爷,不得已让睿王劫走了岛主,哦,也就是此番营救圣女娘娘的灵山岛主。微臣身边的这位女子,便是同岛主一同前来南川的灵山侍女,名唤雪儿。”
“哦?”阆渊闻声不由得面生愠怒,下一刻眸光一转,登时停在了欧阳宇身上,“竟有此事?楚璃侯的侯府之中,窝藏了凤党余孽?”
欧阳宇急忙垂首回复:“回皇上,微臣在侯府并未亲眼见得那凤党余孽,只是在侯府的枯井之中发现了异常。原本侯爷和王爷意欲下井一探究竟,但考虑到那些余孽穷凶极恶,为了两位尊亲的人身安危,不得已折中而行,封井填壑,所以微臣不敢妄言。至于那海外宾朋,确实是被睿王爷带出了王府。”
阆渊听得真切,下一刻略一瞬目,朝着璃洛示意道:“凤党余孽一事,今日里闹得天华城人心惶惶,想来皇叔也是为了朕的江山,这才草木皆兵。想来楚璃侯自投川以来,便为我南川屡立奇功,这次又不远万里,非但将我南川圣女毫发无伤地迎回了南川,还为我南川带来了海外灵山的宾朋。如此恪尽职守的忠义臣子,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府邸之中窝藏叛逆之人?便是侯府之中的枯井有什么蹊跷,如今楚璃侯既然已经毫不犹豫地封井填壑,朕若是再怀疑爱卿,岂不是当真要成了令天下人耻笑的昏君。爱卿,快快平身。”
“圣上言重。璃洛谢过皇恩。”璃洛含笑而言,须臾起身。
阆渊一语方歇,便是一声长叹:“只是这睿王叔,唉,想来当真令人头痛。他痴迷圣女已久,此事众人皆知。如今圣女大难不死,回到了南川,想来王叔定是情不自禁,这才有了渡口劫人之事。只是,王叔若只是劫了圣女,朕倒可以理解,不过,这岛主与王叔,不过是初次见面,但不知王叔为何要如此这般为难岛主?难道说,岛主和王叔相识已久,先前便生了不为人知的恩怨?”
“不,不是这样的,圣上。”雪儿闻声,又是一声急切,“还请圣上救我家主子。”
阆渊冷笑一声,幽幽起身,缓步朝着雪儿疾步走来:“你这婢子,既然口口声声说担忧你家主子的安危,如此这般恪尽忠诚,合该昨夜里拼死求了睿王叔,好将你一并带走才是。”
雪儿闻声顿然抬头,径直道:“若不是为了那宝匣,雪儿便是一死,也会寸步不离主子身侧。”
“宝匣?”
阆渊微微挑眉,顿足而立,转眸朝着璃洛投去一道锐利的眸光。
璃洛不慌不忙地抬手:“不敢欺瞒圣上,这宝匣便是微臣在飞鸽传书之中奏明圣上的大礼。只是这匣中所谓何物,微臣也不得而知,只知道圣女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亲自面呈圣上。”
“哦?既是圣女娘娘要献给朕的礼物,那还不快快呈上来。”
阆渊的双眸之中霎时间生出几分贪婪的兴奋,却不料此言一出,雪儿便“噌”地一下立起了身,义正词严地拒绝道:“不行。没有见到我家主子,这匣子,雪儿谁也不能给。”
“放肆。”阆渊怒然甩袖,“圣女娘娘献给朕的礼物,与你家主子有何关系?”
雪儿眸中生出一阵慌张,但转瞬之间,便心生笃定:“如今圣女娘娘和岛主的性命,息息相关,救出圣女娘娘,便能救出我家岛主。既然圣女娘娘信得过奴婢,将匣子交给奴婢代为保管,那奴婢便不能忘恩负义。只要皇上能救出他们二人,雪儿一定将匣子交出。如若不然,雪儿只能与那匣子,共存亡。”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小婢女。”
阆渊言罢,拾阶而下,缓缓走到了雪儿面前,待得凝眉将她一番打量之后,幽幽道:“朕想得到的东西,没有一样得不到。你那匣子,便是藏在天涯海角,朕也有办法找到。”
“你……”雪儿闻声,不觉心生恐惧,正不知如何回应阆渊的话,却见面前的阆渊眉毛一挑,转了话锋:“但朕不想让天下人耻笑,说堂堂震元帝,为了一方宝匣,便不择手段,还要了一个小小奴婢的性命。所以……”
阆渊冷冷的面容上生出一阵阴森森的笑意:“朕答应你,救出圣女娘娘和岛主。”
雪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惊愣,片刻之后,顿时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激动地谢道:“奴婢替我家主子谢过皇上的大恩大德。皇上放心,只要我家主子平安无事,雪儿一定将匣子完好无损地呈递圣上。”
阆渊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跪地俯身的雪儿,旋即转身侧首,朝着欧阳宇吩咐道:“欧阳侍郎,传朕的旨意,速速带人去绰云宫接驾圣女娘娘。睿王叔若是再犯执拗,便将他一并绑了来见朕。”
言罢,再次转身:“雪儿姑娘,如此,你可满意?”
雪儿正不知如何回复,忽然间只听得身侧的欧阳宇踟蹰道:“微臣有罪,怕是不能完成圣上重托。”
阆渊闻声凝眉,寒声问道:“哦?难不成睿王叔还能吃了你不成?”
欧阳宇闻言,再次将头垂得更低:“不敢欺瞒圣上,昨夜里微臣带兵接驾,半路曾遇到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说她和圣女娘娘情同姐妹,是以执意要微臣分出一部分兵卒,随她前往绰云宫,也好护佑圣女娘娘安危。微臣不敢违抗凰贵妃的旨意,又想着睿王叔虽素来不羁,但到底不会为难女人,这才擅自做主分出一部分御林军去了绰云宫。只是不承想,凰贵妃非但没能进得那绰云宫半步,就连那一同护驾前往的御林军,也在一夜之间,被凌睿王手下的媚无颜弄得伤残无数。”
“岂有此理!”阆渊闻言,勃然大怒。
欧阳宇愈发自惭形秽:“微臣办事不力,自知罪孽深重,是以斗胆今日随侯爷一并上堂,请皇上降罪。”
阆渊凝眉沉吟了片刻,怒然问道:“媚无颜,可是那个厚着脸皮,胡搅蛮缠让太后娘娘为她赐婚的丑女人?”
“不敢欺瞒圣上,正是。”
阆渊怒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座椅而去,一边说着,一边怒喝道:“睿王叔越来越没规矩了,自己不知检点也就算了,如今又不知从何处弄来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养在身侧,看来当真不把朕和南川的律法放在眼里。如此这般嚣张,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列朝臣,一见此状,登时齐齐跪地,叩首规劝道:“皇上息怒。”
“来人啊。传朕的命令,朕要亲自摆驾绰云宫。”
阆渊怒气冲冲:“朕倒要看看,朕的这个睿王叔,如何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无法无天。”
那太监闻声,正要高声通传,忽然间听得门外响起一声急切的通传:“太后娘娘驾到。”
阆渊躬身垂首:“孩儿不孝,惊扰了母后的清修。”
景太后淡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阆渊,旋即定神回首,俯瞰群臣,须臾,悠悠道:“凌睿王的事,哀家已然听闻。只是不知,哀家所听到的版本,和皇帝在朝堂之上听到的版本,是否全然一致?”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阆渊不解,凝眉低声道:“母后?”
景太后不紧不慢道:“凌睿王的确劫持了圣女不假,但此番劫持,并不是像外界所传,是什么情难自禁,而是……”
众人屏息凝气,举目抬眸,只见景太后冷冷一笑,再次高声道:“而是凌睿王得到消息,说一直以来被我南川百姓奉作天赐福祉的圣女娘娘,不是别人,正是那谋逆朝纲,意图颠覆我南川王朝的叛贼凤麟的遗孤,凤羽。”
话音刚落,两列朝臣登时震撼。
“所以,哀家听到的版本,睿王爷之所以不由分说劫持了圣女,就是为了替他这位圣上贤侄,一举铲除凤党余孽。只不过,因他素来行事乖张,这才落下了话柄,为人不齿。”
言到此处,连阆渊也霎时惊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语。
景太后见众人面生惊疑,只是微微一笑,下一刻不紧不慢地坐到了阆渊身侧的椅子上:“一桩争端,两种传言,正可谓大相径庭。但不知依诸位看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众人闻声,个个心生不安,只是环眸一番无声交流,却没有一人敢发出一声言语。
“皇帝,你身为一国之君,更要明辨是非才是,绝不可放过一丝一毫的奸佞之徒,但也绝对不能伤害任何一个忠诚信义之臣。”
“孰是孰非,定然需要经过一番斟酌,方可水落石出。皇帝,你身为一国之君,想来定然知道该怎么做。”
阆渊垂首思量,片刻之后,威声道:“传朕的旨意,兵围绰云宫,密切监视绰云宫内的一举一动。三日内,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三日之后,宣凌睿王和南川圣女朝见面圣。是忠是奸,朕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皇上……”
雪儿正要说什么,忽听得景太后悠然一句,不容反抗地命令道:“你这婢子,想来也算是一名忠仆,姑且带着你的匣子,随哀家入住禅宫苑,如何?”
“奴婢不愿。”
太后闻声却不恼怒,只是抬步而下,幽幽走到了雪儿面前,意味深长道:“雪儿?这个名字,哀家听起来倒是熟络得很。”
雪儿闻声,霎时间变了脸色。
景太后瞬目含笑,下一刻却径直握住雪儿的手,躬身在她耳畔,悄声道:“傻孩子,要想保住你那匣子,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哀家的禅宫苑更安全的了。”
寒阳靡靡,一派萧瑟。
晨寒尚未散尽,绰云宫的大门便被人“叮叮当当”一通急切地敲打。
“开门,快开门。”
声声急切伴着那铁环叩击的冷冷铿锵声,不绝于耳地惊扰着绰云宫中的众人。
“淳天,来不及了。你闪开,让我来。”
那一脸寒霜的单威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拍门而立的淳天拉开,旋即猛然提气,抬步便朝着绰云宫紧闭的大门一脚踹去。
只是不料,单威刚一运力,绰云宫的大门便“砰”的一声,赫然大开。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崽子。”
媚无颜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们不在睿王府看家护院,怎么跑这里来了?”
淳天一见那媚无颜秃头阔肩,虽身着女裙,却是一副女生男相,心中登时生出几分警惕,倒是单威一下子来了兴致:“是你?我认得你。那天海船之上,帮着王爷打东楚狗贼的,就是你。”
淳天听得单威此言,顿时抬手恭敬道:“如此说来,是自己人。”
媚无颜也不为难他们,但也丝毫没有放他们进门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将淳天和单威一番上下打量:“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到底是福大命大,听说求仙祭海那日,所有随行的官兵都葬身了大海,独独你们两个毫发无伤地安然而回。难不成你二人,当真是有那神佛护佑的金刚不坏之身?不如现在就脱光了,让本主母看个究竟。”
单威闻言,霎时一愣,下一刻却不由得窘迫地红了脸。
“开什么玩笑?你可真不害臊。”
媚无颜见他二人羞窘,霎时开怀大笑,片刻之后,直起了腰身,含笑道:“放心吧,本主母对你们这两个童男处子之身没兴趣。本主母就算看,也要看似咱家王爷那般阅尽百花、尝遍春宵的纯爷们儿的身子,那才有意思。”
淳天长叹一声,在单威耳边嘀咕道:“现在我总算明白王爷为什么会看上她了。”
单威红着脸上前,凝眉喊道:“快闪开,我们找王爷有急事,你别在这里横挡竖拦的。要不然,我……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当真要进,那就从本主母的胯下钻过去,如何,跺峰老弟?”
单威闻言,顿时怒然,媚无颜不耐烦地白他一眼:“行了!老娘也没心思跟你多费唇舌!王爷早就知道你们这两头犟驴会来,所以就要本主母,不择手段地赶你们走。”
“王爷既然知道我们要来,为何不亲自来见我们,反而让你来带话?”
媚无颜眸光闪烁:“王爷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若真是为了王爷好,这几日就好好待在睿王府里,哪儿也不许去。七天之后,就是你们不找王爷,王爷也会回府找你们。”
“来不及了。”
单威到底掩不住心中的焦急,全然顾不得淳天的拦阻,径直喊道:“皇上下了命令,要重兵包围绰云宫。三天之内,不允许王爷和这宫内的任何一个人出入绰云宫。三天之后,王爷若是不交出圣女娘娘和岛主,恐怕就性命不保了啊。”
媚无颜一脸肃穆,踱步而思,须臾挑眉正色道:“你们真想替王爷解危?”
“当然,万死不辞。”
“好,附耳过来。”
寒林深处,鸾奕涵迎风而立。鬓间耳侧的一缕花白,不知何时挣脱了发带的束缚,此刻正无力地在寒风中无奈地飘荡。铜雀杖巍然握在手中,鸾奕涵举着一双盲目,茫然盯着前方,似是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一动不动。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径直打破了这凄婉的静谧。
鸾奕涵双耳灵动,下一刻面容之上登时浮现片片杀机。
马蹄声越来越近,鸾奕涵握铜杖的手也在顷刻间运力,下一刻,只听得惊马嘶鸣,人声慌乱。鸾奕涵转身飞步,不过须臾,便飞身移形,径直到了那坠马而落的人儿身侧。
“你……”
一声惊慌响起,只是话未说完,鸾奕涵便猛然间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心口。
“老身的地盘你也敢闯?看来当真是活腻了!”
言罢,恨然运力,只听得脚下之人惨叫一声,接下来便是一口鲜血霎时喷涌。
“涵夫人……你听我说……”
鸾奕涵正要抬足运力,铜杖却被这一声“涵夫人”生生定格在半空。
“你是谁?”
淳天只觉一股寒气自颠顶之处,霎时传遍全身,一时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但一想到临行之时,媚无颜一脸凝重地叮嘱自己“成败在此一举”,登时咬了咬牙,朗声道:“涵夫人,晚辈淳天受人之托,特来还一件旧物给夫人。”
淳天从怀中掏出一方素色锦囊,缕缕暗香在顷刻间迎风而散,径直飘进了鸾奕涵的鼻端。鸾奕涵颤抖着双手,自那锦囊之上,一番上下摩挲,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掌指之下的移动,浮现出不可置信的惊喜。
“是他,真的是他。他在哪儿……”
淳天一阵激动,奋力挣扎着,字字清晰地断续道:“绰……云……宫……”
……
天华帝都。
浩浩荡荡的御林军,一个个身披戎装,手握兵甲,此刻正疾步齐行,紧紧跟随在策马飞奔的两位头领之后,将满身的杀气,肆意弥散在天华城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欧阳宇策马疾行,不时凝眉将身侧一脸平静的楚璃侯一番观察。
璃洛觉察出他的审视,不觉微微一笑,朗声道:“欧阳大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欧阳宇一边策马而行,一边恭敬道:“侯爷莫怪欧阳多嘴,如今东楚国君和皇后马上就要进京,虽说此次是为了确认那凰贵妃的真实身份,但他们毕竟是侯爷的亲生父母,难道侯爷当真不愿亲自率兵去迎接他们?侯爷刚回南川,可能有所不知,那在函谷斗乱之中,侥幸脱逃的海老大一行匪徒,眼下趁着那凤党余孽作乱,再次嚣张天华,难道侯爷就不怕……”
欧阳宇欲言又止,璃洛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似是欧阳宇适才所言之事,与他毫无关系,不紧不慢道:“欧阳贤弟切莫忘了,在下现在的身份,乃南川的楚璃侯。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承蒙圣上看得起,委以重任,璃洛才得以封侯加爵。是以眼下,在璃洛心中,急圣上所急,忧圣上所忧,才是本侯最应该干的事。”
言罢,大喝一声,策马飞奔,径直朝着那绰云宫的大门行去。
……
日头爬了半尺,停在了半空,似是刚要喘口气,便被那绰云宫里陡然间传出的一声悲痛欲绝的哀号吓得躲身到了云层之中。
哀号声方起,璃洛和欧阳宇便到了绰云宫的门口,一行人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便听得那绰云宫的大门,“砰”的一声赫然大开,紧接着,只见媚无颜一身素缟戴孝而出,涕泪交纵地声声哀号着从门内走了出来。
欧阳宇见状,登时惊异,急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媚无颜借着那欧阳宇的虚扶,趁机一把跌坐在大门口,悲声哽咽道:“欧阳大人,您这么快就赶来了?只可惜啊……您到底是没能见到他(她)最后一面呢……”
“究竟出什么事了?难道睿王爷他……”
媚无颜不待他说完,陡然间尖声又是一声悲天恸地的哀号:“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璃洛凝眉转眸将那甚是夸张的媚无颜一番打量,旋即抬足上前,悠悠道:“睿王爷素来洪福齐天,怎么突遭不测?想必媚姑娘当真是看错了。莫不如现下就回去,待得看仔细了,也好通知睿王爷,出来接旨。”
媚无颜掩面而泣,此刻听得璃洛一言,登时一跃而起,一时间双手叉腰,径直朝着璃洛骂道:“我呸,杀千刀的东楚狗。谁说我家王爷死了,你爹才死了呢。”
欧阳宇一见她怒然跳脚,一时间凝眉,不由得惊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袖子,惊诧道:“不是睿王爷?那是谁?难不成……”
听得那欧阳宇言语之中满是惊诧,媚无颜霎时转眸,紧接又是一声愈发夸张的哀号:“欧阳大人,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呜呜,当真是苍天无眼啊。”
欧阳宇被她弄得晕头转向,旋即跪在她身侧,一脸焦急道:“我说媚姑娘,你倒是先把话说清楚。既然王爷无事,你为何这般披麻戴孝?”
璃洛早已看出了媚无颜的缓兵之计,旋即凝眉上前,躬身在欧阳宇身侧肃声道:“欧阳大人,这女子面丑心恶,且素来诡计多端,你我且莫一时糊涂,上了她的当。还是尽快宣睿王爷出来接旨,才是正经道理。”
孰料话刚一出口,媚无颜便“噌”地一下再次跳脚站了起来,径直叉腰指着那璃洛高声骂道:“狼心狗肺的东楚落魄,连畜生都知道,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承想,你却连畜生都不如,看老娘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楚狗贼。”
言罢,煞有介事地一把拽下鞋子,径直朝着璃洛的脸上砸去。
璃洛冷眸之中生出丝丝杀意,只是略一摆手,便把媚无颜的鞋子甩在了一边,旋即怒然飞起一掌,一把揪住了媚无颜的衣衫,压低声音冷声威胁道:“媚无颜,本侯想要做成的事,任是谁也别想阻拦。”
媚无颜一见那璃洛张狂,霎时挑衅道:“璃洛,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话音刚落,只见媚无颜诡异一笑,下一刻却大手一伸,猛然运力一把按住了璃洛的手掌,不待璃洛回过神,只听得“刺啦”一声裂响,紧接着媚无颜的一身素缟顷刻间便四分五裂地随风而散。
“啊……”媚无颜一手强行按着璃洛的手掌,一边佯装出大惊失色的慌张,高声叫喊道,“侯爷,不要啊,不要啊,侯爷,就算那紫莹昭仪给你戴了绿帽子,你也不能在此时此刻非礼无颜向睿王爷报仇啊。我知道错了,求你快放开我啊,侯爷,你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你……”璃洛的一只手被媚无颜强行按着,想要奋力抽身而不得,只好本能地扬起另外一只手,意欲借力推开那媚无颜,却不料媚无颜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抬手,是以飞快地点足撤身,双手却狠狠用力,璃洛的手掌刚一触及自己的手掌,媚无颜便霎时仰面,径直牵拉着璃洛扑通一声倒在了绰云宫的大门前。
绰云宫四周那一众闻讯而来的百姓,原本只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番围观,却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眼前这般不堪。那媚无颜虽颜面不甚靓丽,可身材却也算得上婀娜玲珑,如今素缟一退,她那一身娇艳便赤裸裸地袒露在众人面前。见得此状,众人不由得义愤,一时间议论纷纷。
媚无颜听得周遭不明所以的众人,在顷刻间生了同情,一时间尤为得意,口中却愈发惊慌地发出声声佯装的惊恐:“不要啊,侯爷,你不能这么欺负无颜……呜呜呜……”
璃洛万万没想到媚无颜的内力会如此深厚,任凭自己如何运力反抗,终是摆脱不了媚无颜的牵拉,一时间怒然骂道:“恬不知耻。松开,否则,我让你后悔终生。”
媚无颜惊呼一声,下一刻径直将璃洛的脸庞拉在自己面前,轻声挑衅道:“老娘是恬不知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言罢,又是一阵惊声疾呼。
周围的群众早已义愤填膺,旋即发出声声激动的呐喊:“放开她。”
“放开媚姑娘。”
更有人愈发地激动,径直开口骂道:“东楚狗贼,放开我们南川的女人。”
“对,东楚狗贼,滚回东楚。”
欧阳宇正要上前拉开两人,却见得周遭百姓甚是激动,急忙分神解释道:“一场误会,大家不要激动。”言罢,摆手命令一众兵卒将义愤填膺的群众死死拦住。
璃洛见媚无颜一脸得意,霎时怒然,下一刻不待媚无颜运力,便一把揪住媚无颜身上仅仅剩下的一方艳红兜肚,恶狠狠道:“媚无颜,这是你自找的。”
媚无颜一愣,双手不觉松了力道,却不料刚一松手,面前的璃洛便怒然运力,一把将那兜肚给扯了下来。
媚无颜一阵惊慌,不由得收手护住了前胸。璃洛冷笑一声,翻身而起,下一刻径直奋力出掌,一掌打在媚无颜的后心。
“住手。”
欧阳宇一见那媚无颜一丝不挂地喋血而坐在绰云宫门口,登时怒然而喝,旋即飞步上前,一掌将璃洛击退:“楚璃侯,你干什么?此番你我前来,为的是秉公宣旨,而不是公报私仇。”
璃洛强忍着心头怒火,缓步而退。
欧阳宇急忙扯下袍子,一把将媚无颜裹了起来。
须臾,璃洛起身回眸,淡然扫了一眼那一脸怒气的欧阳宇,旋即不动声色地掏出圣旨,一边缓缓打开那一纸明黄,一边幽幽道:“既然睿王爷不方便出门接旨,那就有劳媚姑娘代为转达吧。”
媚无颜裹着欧阳宇的披风,面上生出一番愤恨:“东楚狗贼,你等着。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璃洛对她的嚣张置若罔闻,只管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华谣传,客居绰云之南川圣女,实乃凤门遗孤,且为众孽之首,故责令睿王三日之内,不惜一切手段,明辨忠奸,于三日之后,上报朝廷。”
众人听得此言,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欧阳宇听得众人一番议论,不觉拧了眉,须臾缓缓起身,搭手说道:“为了保证无辜之人的安危,从现在起,三日之内,绰云宫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请诸位乡亲父老放心,圣上不会错伤一个好人,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众人闻声,又是一番交头接耳的私下议论。
媚无颜冷笑一声,裹着袍子缓缓站起了身,冷声道:“怕是要让欧阳大人失望了。”
欧阳宇闻声一怔,急忙问道:“为何?难道说,圣女娘娘她,已遭不测?”
媚无颜不屑地一笑:“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有谁想要她的命,怕是也没有那个能力。”
言罢,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璃洛。
璃洛挑眉冷笑:“圣女既然无恙,王爷又安全得很,难不成你这披麻戴孝的,是为那被王爷劫持而来的岛主哭丧?”
媚无颜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圣女娘娘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欧阳宇和璃洛登时齐齐一怔。
媚无颜不屑地扫了一眼二人,旋即转眸道:“没人伤得了她,但也没人能防得住她自求一死。”
“啊?”欧阳宇惊骇而呼,“这么说,她,她已经……”
“没死也差不多了。”
璃洛闻声,不觉凝眉思量,片刻之后,冷笑一声:“如此说来,眼下这绰云宫内,灵山岛主已然驾鹤,圣女娘娘垂危在际,唯独睿王爷,却是一派安然?”
媚无颜挑眉:“放心,就算我家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也断然不会死在你这东楚狗前头。”
欧阳宇已然听不明白媚无颜话里话外的意思,急得抓耳挠腮:“媚姑娘,你倒是说个明白,岛主当真死在这绰云宫了?圣女和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媚无颜闻声,又是一番思量,下一刻,再次期期艾艾道:“不瞒大人,王爷心仪圣女娘娘已久,是以这次,一得到圣女娘娘的信息,便急不可待地将圣女娘娘接回了绰云宫,一心一意地想和圣女娘娘缔结良缘。只是没承想,那岛主不知何时也看上了圣女娘娘,这不,娘娘和王爷刚进门,岛主后脚便跟了进来,且不由分说便对我家王爷大打出手。”
媚无颜刻意颠三倒四地自说自话,拖延着时间,待见得人群外,不远处陡然间竖起一支冲天稽,一瞬间放松了心情,旋即叹声道:“欧阳大人莫怪,奴家被伤心冲昏了头脑,一时间没把话说清楚。这绰云宫里,不幸驾鹤的正是将那数千孩童完好无损地带回南川的灵山岛主。”
欧阳宇一愣,转瞬凝眉:“既是岛主死了,为何是你披麻戴孝?”
“大人有所不知,这正是奴家的伤心之处。奴家知道自己生得丑陋,却是一心一意爱着我家王爷,孰料我家王爷见异思迁,刚把圣女娘娘接回家,便不留情面地逼我离家出走。奴家不愿,王爷便说既不愿走,那就留下来伺候岛主吧。”
“奴家心想,便是不能守住王爷的心,那就守住王爷的身,也是极好的。于是,虽心中不愿,但到底还是厚着脸皮去伺候岛主。却不料,岛主一见奴家,不知为何,便陡然间吐血倒地,人事不省。奴家心想,奴家虽生得丑陋,但这张脸还算不上可怕,急忙让圣女娘娘和王爷过去诊断。”
“孰料,圣女娘娘一见岛主,便陡然间变了脸色,质问奴家,为何要下毒谋害岛主?奴家百口莫辩,当真是冤枉得紧。想来自从岛主从楚璃侯的府院到得这绰云宫,一口茶水都没吃过,要说下毒,奴家又从何而下呢?倒是楚璃侯,听说不仅是善弄巫蛊的高手,还懂得藏毒之术,所以这岛主如何中毒,想来只有楚璃侯心里最清楚。”
媚无颜一边佯装低泣,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话锋指向了楚璃侯。
璃洛冷笑一声,不屑地甩袖转身,侧首问道:“一派胡言,岛主对本侯有救命之恩,本侯感激岛主还来不及,为何要害他?”
媚无颜听他接茬,登时兴奋,霎时挺直了身躯,朗声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不打自招,还敢说我冤枉你?岛主收留了海难之中的数千孩童,并将他们安然无恙地带回了南川,使得南川举国的百姓对其感恩戴德,连圣上都要亲召上殿,拜谢于他。可恨你这个忘本的东楚狗,为了邀功行赏,便趁着岛主客居侯府之日,残忍地下毒害他。你这般忘恩负义,丧尽天良,如今又如此这般……非礼于我,你……你不得好死你……呜呜呜……”
媚无颜越说越上瘾,最后不失时机地又挤出两行热泪,只看得那怒气方歇的一众围观群众,刹那间再生愤恨。
“原来如此。他是想独霸其功,迷惑圣上。”
“是啊,凌睿王虽然行事素来嚣张,可到底不会愚蠢到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
“看来这东楚狗贼当真是心狠手辣。”
媚无颜一见众人义愤填膺地随声附和,顿时再次放开声音,悲声大哭道:“可怜岛主这大善人,不远万里乘风破浪,来到我南川,像菩萨一般使得数千家庭合家团圆。却没承想,一个不小心,便被歹人所害。我媚无颜虽是女流之辈,却当怜其不幸,敬其德行。虽说才与岛主有主仆之缘,但还是心甘情愿要为岛主披麻戴孝,送他一程,聊表我心中敬仰啊。可一想到,岛主没了,王爷又不要我了,奴家这颗心,便愈发悲伤,呜呜呜……我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活啊……”
璃洛听她大言不惭的一通谬论,登时不屑地冷笑一声,旋即负手挺胸,一本正经地高声道:“你用不着在这里妖言惑众,本侯行得正,站得直,素来就不怕这般流言污蔑。岛主究竟缘何驾鹤,三日之后,定有圣上为本侯主持公道。正所谓天理昭昭,璃洛相信,南川的律法不会因为本侯曾经是东楚人,便有失公道。”
言罢,大手一挥,凛然道:“来人啊,速速包围这绰云宫。遵圣上旨意,三日之内,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许出入这绰云宫。”
媚无颜闻声,登时一把抱住欧阳宇的腿,一边佯装凄惨地悲声而哭,一边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可怜岛主不远万里到得南川,如今人走尸凉,却连个吊唁送葬的亲朋都没有一个。呜呜呜……”
璃洛置若罔闻地冷冷一笑,旋即扬手命令道:“还等什么,上。”
一众御林军顷刻间将整个绰云宫团团围住。
人群之外的一条青石巷中,淳天凝眉叹声,刻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压低声音道:“对不住了,涵夫人,看样子三日之内,您恐怕是见不到那位故人了。”
鸾奕涵凝眉竖耳,一番细细倾听,须臾侧首,冷冷问道:“带兵包围绰云宫的,可是那辞楚投川的楚璃侯,璃洛?”
“正是,还有那京都侍郎欧阳宇。”
鸾奕涵闻声颔首,又是一番思量,面容之上不觉浮现一丝冷笑。
淳天见她顿足不前,一时间心生惶恐,旋即试探道:“涵夫人,要不晚辈现在就送您回……”
“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