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冬风,拂海而过。
股股湿寒沐浴着暖暖日光,待得穿甲入舱,竟是另一番染心润肺的温暖。
暖阳高悬,天华城内却一反常态地寂静下来。偶有几声犬吠,自深巷之中传来,听起来愈发显得空荡悠远。天华城内一反常态地寂静,而此时此刻,华城郊外的渡口处,却是万人空巷般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莫不欣喜万分地围绕着渡口,任由渡口之处的官兵几次三番地发令调度,却还是情不自禁争着抢着想要挤至渡口最近处。
“你们听说了吗?楚璃侯非但带回了圣女娘娘,还把数月前被凌睿王强行征去祭海寻仙的数千孩童,毫发无伤地带了回来。”
“这是真的吗?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据说,那楚璃侯从海上飞鸽传书,禀明圣上,说是咱们的孩子,并未葬身大海,而是被一座海外仙山的隐居之人,好心救助,非但毫发无损,还把他们养得健康无比。”
“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一定会回来。我就知道,我的孩儿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会回来,当然会回来。圣女娘娘乃天赐南川的福祉,而今又有宅心仁厚的楚璃侯随行护送,想来当真是天佑我南川黎民,让我们这些痛不欲生的父母得以合家团圆。”
“是啊,是啊。非但如此,我还听说,如今我们南川全国各地,都在举行药商大赛,楚璃侯虽派人参赛,却从不争名夺利,而是到处布施那东楚灵药,光老小儿一人所知,我南川眼下已有数百的百姓得福于璃侯爷。”
“原以为南川生了那祸国殃民的凌睿王,我等此生定然会因他而过得水深火热,却不料当真上苍有眼,又赐给我们如此这般济世救民的楚璃侯。看来,这今后的好日子,当真是有盼头了。”
众人一番兴奋的言论,于人海之中,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便演变成万众齐心的山呼之声:“楚璃侯仁德无边,临福南川,千岁千岁千千岁。”
渡口旁,海面上,两艘装饰得奢华富贵的船只,一前一后,伴随着身后不绝于耳的称赞声,悠悠荡漾在水上。
漂摇在前头的大船,船身之上,赫然刻着一个偌大的“睿”字。此刻,一袭白衣散发扶风,飒然立在船头。
另一艘看起来略显小巧的木船,此刻正不远不近地跟在那大船身侧。甲板之上,柔柔紫纱随风飞舞,赫然昭示着紫莹那一腔的急切和欣喜。
振聋发聩的山呼声,彻底让立足船头的媚无颜烦了心,愤然转身,是以朝着船舱内走去。
一阵急促猛烈的咳嗽声之后,船舱之内再次响起那阆邪轩一如既往的不羁之声:“全公公,上好酒。”
一直半躬着身子,满脸焦急地来回踱步的全德正,一听此言,顿时急红了眼:“哎哟喂,我的祖宗,我的睿王爷,我的亲皇叔啊,都到这份上了,您还有心情惦记着喝酒呢?”
阆邪轩此刻披肩散发,畅怀迎风,高昂着头,将龙颈酒壶之中的最后一滴醇酿,稳稳滴落口中,旋即一脸坏笑地缓缓垂首,侧目望向那一脸焦急的全德正:“全公公,你且来说说,眼下究竟到了什么份儿上,竟让公公你如此坐立不安。”
凌睿王苍白的脸颊,因汩汩入喉穿肠的醇酿,霎时生出一抹浮红,只是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狂妄不羁,依旧如以往一般,毫不掩饰地流露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中。
全德正跺脚抬手,径直指着摇摆着身躯,踉跄走到自己身前的凌睿王,急道:“睿王爷,您就别拿奴才开涮了。您聪明如斯,难道还看不出眼下是什么情况?您若真真一时懵懂,权且听听这岸上的山呼之声?”
凌睿王闻声凝眉,半是仰面半是躬身,将本就惺忪的醉眼朝着船舱外扫了一眼,旋即煞有介事地扭头闭眼,醉醺醺道:“好刺目的阳光。”
言罢,陡然间挺身而仰,直直朝着地面仰面而坠。
“睿王爷……”
全德正疾呼一声,却不料下一刻,只见一袭白衣陡然间匐地飘飞,径直垫在了阆邪轩的身下。
待得全德正再一瞬目,却见那媚无颜已然稳稳抱着醉醺醺的凌睿王坐在了船舱之中的玉凳上。
“吓死老奴也。”
全公公抹了一把汗,稍稍定了定神,再次叹声道:“睿王爷,真要逼得老奴把话说明,老奴权且大逆不道一回。如今,楚璃侯飞鸽传书,带回了圣女娘娘和祭仙孩童,是以一夕之间,声名鹊起,连当今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开始对这个假意投川的落魄太子刮目相看。想来用不了几日,这璃洛便可飞黄腾达,成为皇上和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
“若仅仅是邀功求宠也就罢了,可最可恨的是,他璃洛的步步高升,都是踩在睿王爷您的头上。早就听闻朝中有人上书愤言王爷的行径,说什么‘私藏四宝,为祸无为庄;窜通匪贼,激乱函谷关;寡廉鲜耻,骚扰圣女娘娘;心狠手辣,残害良家妇女……’”
全德正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那依偎在媚无颜怀里的阆邪轩,醉醺醺地喊了一句:“如此可恶,当真该杀。该杀。”
全德正闻声,顿时哭笑不得:“我的爷,您还有心情说笑呢?”
凌睿王晃着一身酒气,奋力睁开惺忪的醉眼:“全德正,本王如此十恶不赦,你说说,我这皇帝贤侄,为何还要下旨,非要我这个挨千刀的皇叔,亲自驱船来接那楚璃侯,还有……”
阆邪轩话未说完,便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霎时,全德正只觉一股呛鼻的酒气,陡然间扑面而来。
凌睿王丝毫不介意那全德正满脸嫌恶,愈发向他逼近了两步,接续道:“还有……本王那……日思夜想的……睿王妃……”
全德正闻声一愣,一时间舌头打结:“这……奴才不知……”
媚无颜冷笑一声,悠悠起身,径直轻摇着折扇,走向那全德正,开口便是一声不敬:“喂,我说老东西,既然我家王爷如此让你看不上眼,你为何还要干巴巴地待在王爷这艘船上啊?依你所言,那楚璃侯不日即可得势猖狂,你若是想要讨赏封宠,早该下到那东楚破鞋的船上,待得须臾,那楚璃侯上了岸,你也可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舔腚邀功去啊。”
“你……”
全德正闻声,气得满面通红,旋即愤然甩袖,义正词严说道:“全德正虽然卑贱,但生是南川的人,死了也是南川的一条阉鬼。要我屈膝献媚给那东楚外人赔笑,我全德正死了也不愿。”
媚无颜闻声,佯装惊诧地啧啧道:“哎呀呀,真想不到,全公公还有这般铮铮铁骨。难道是平日里媚某眼拙,看走了眼,要不然,全公公这就脱光了,让媚某好好打量打量。”
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伸手去解全德正的衣衫。
凌睿王一口烈酒入口,尚未来得及咽下,此刻却听得身后传来这番言语,不由得“噗”的一声,将口中烈酒一口喷出,旋即便是一阵朗声大笑。
全德正闻声惊愣,待得片刻之后,登时回过了神,急忙一把拽住自己的衣衫,慌里慌张地朝着凌睿王身后退去,嘴里结结巴巴地对着那一脸坏笑的媚无颜,无力地警告道:“你……你大胆……竟敢侮辱……侮辱本公公……”
孰料那媚无颜闻声愈发心生好奇,径直敲打着手中的折扇,绕着凌睿王对那全德正穷追不舍。
“全公公,这男人的身体,媚某倒是见过不少,但当真还没见过一个,似公公这般,身残志坚,铁骨铮铮之人。我想公公还是不要推辞,就从了媚某吧。”
一边说着,一边飞身踱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全德正拽了过来。
“不要啊……睿王爷救命……”
全德正挣脱不过媚无颜,只好朝着凌睿王急声哀求:“睿王爷,好歹老奴也是宫里的老人,求你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姑且……姑且给老奴……留几分薄面吧……”
阆邪轩止住笑声,“咕咕咚咚”地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旋即朗声醉意道:“媚儿当真是本王的红颜知己,似公公这般身残志坚的奇人,本王也从未见过,莫不如今日,本王便同媚儿一起,来赏阅一下全公公的深藏不露。”
全德正闻声,登时气怒交加,正要开口大骂,却不料媚无颜诡异一笑,下一刻径直飞起折扇,一把将全德正外袍生生划裂。
“你们……”
全德正一惊,急忙死死环胸抱着身子,就往外跑。
却不料,凌睿王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一时间醉步飞旋,径直挡在了他的面前。
媚无颜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全德正的外衫狠狠撕下。
全德正来不及反抗,整个上身已然赤裸裸地暴露在两人眼前。
“啊……”全德正羞愤交加,大喊一声,旋即紧紧护着裤子,快步退向船舱的窗边。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全德正羞愤交加,一时间老泪纵横,眼见得媚无颜又是一步紧逼上前,全德正想也不想,猛然扭头从那窗户跳了出去。
不多时,船舱外便响起一声凄惨的哀号声,和相继而起的“扑通”落水声。
媚无颜凝眉,缓缓转过身,一脸肃穆地摇头:“不是他。”
凌睿王也在瞬间收了一脸的不羁,一脸凝重地缓缓走向甲板:“看来,本王又失算了,难道那夜的黑衣人,不是宫里人?”
媚无颜轻叹一声,抬步跟着凌睿王到了甲板。
身后依然是一阵阵盲目的山呼之声,凌睿王却在一阵海风袭来的片刻,陡然间发出声声剧烈的咳嗽。
“王爷……”
媚无颜心惊上前,一把扶住凌睿王的肩头:“王爷,你可还好?”
过了许久,凌睿王终于止住了那几欲震破胸腔的咳嗽,旋即冷然一笑,迎风而笑:“东楚想用我做谋灭南川的活蛊,这个算盘,当真是打错了。”
媚无颜面上生出一抹心疼:“王爷,我现在就去杀了那破鞋。”
“不。”
凌睿王一把抓住媚无颜的手:“现在不是时候,更何况,兵书还没有找到。”
媚无颜还想说什么,凌睿王却再次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肩。
须臾,一声从未有过的愧疚言语,悄然响在媚无颜的耳侧:“媚儿,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媚无颜听得此言,不由得湿了眼眶,面容之上尽是受宠若惊的欣喜,可话一出口,却是一阵哽咽:“今生能得王爷此言,媚无颜死而无憾了。承蒙王爷不弃,委以重任,无颜才得以在这混沌世界里活得游刃有余。”
阆邪轩眸中生出一种复杂,将身侧的媚无颜一番打量,须臾似是正准备开口说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又是一阵猛咳。
“王爷……”
媚无颜一脸担心地再次惊呼,凌睿王微微运力,待得咳嗽声方歇,顿时握掌成拳,狠狠打在身前的栏杆上。
“看来,他们是迫不及待要逼本王出手了。既如此,本王奉陪。”
“王爷要做什么,媚无颜生死相随。”
凌睿王迎风散发,冷冷的眸光随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恨然看向远方。须臾,他肃声凝眉,寒声道:“这场戏,便是我想收场,怕是也力不从心了。既如此,本王索性陪他们好好玩一场。”
媚无颜凝眉沉思,片刻之后,搭手恭敬道:“王爷大可放心,无颜今后依然是王爷您的影子……”
“不。”媚无颜的话还未说完,凌睿王便陡然间抬手打断她的话,须臾,诡异一笑,幽幽道,“从今以后,媚无颜即是媚无颜,阆邪轩便是阆邪轩。本王再不要你时时处处待在暗处,而是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本王的身边,跟他们来一场明刀明枪的殊死搏斗。”
时过正午,粼粼波光的海面上,明晃刺目地炫耀着日头的猖狂。
渡口周遭的人群,随着日头的攀升,也越来越多。
“快看,有船,有船来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哪一个眼尖嘴快之人,陡然间发出一声狂喜。
一时间,原本喧闹的人群,愈发喧闹异常。伴随着鼎沸的人声,只见渡口前方数十海里的水面上,霎时出现一群浩浩荡荡的船队。
为首的大船,船板周身彩绘着片片浮云,船头之处,昂然挺首,精雕细刻着两只硕大的鎏金黄铜硕麒麟,此刻正威武生风地破浪疾驰,远远望去,犹如仙船渡海般玄幻。
凌睿王听得水岸之上,那愈发喧闹激昂的人群,不由得冷笑一声,波澜不惊地说道:“该来的总归要来。是福是祸,今日且让本王为尔等来一场精彩的开幕。”
待得那浩浩荡荡的船队疾驰向前行了数里,水岸之上的人群,莫不抬头凝眉,一番急切地打量。
只见硕大宽阔的船身两侧,烈烈旌旗迎风招展。毗邻而插的旌旗之间,莫不挤满了一张张稚嫩却又布满欢欣的脸庞。
“娘亲,爹爹,孩儿回来了。”
“孩儿在这里。”
“爹,娘,儿郎好想你们。”
一声声充满朝气的深情呼唤,随着海风从那烈烈旌旗之间轰然而散,声声不落地随风飞入了水岸之上那殷殷期盼的一众父母的耳中。
“孩子,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父亲,听得那一声声稚嫩的呼唤,登时声泪俱下地高声道出一句呼应。
一时间,众人愈发激动,愈发争先恐后地想要朝着那海船奔去。
负责护卫安全的侍卫,见得此状,愈发焦急地发出声声严厉的警告,待得好不容易将激动不安的人群强压下来,不知是谁又在人群里甚是激动地喊了一声:“恭迎仁德英勇的楚璃侯凯旋回朝。楚璃侯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媚无颜听得身后的喧闹,不由得愤然凝眉,似是有千般嫌恶万般愤恨压抑在心中,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侧的凌睿王,面容之上的不羁和张狂愈发随着不绝于口的烈酒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他不甚康健的容颜之上。
倒是那一直默然无声,牵纱迎风的紫莹,待得那麒麟祥云船愈发逼近自己,原本紧握紫纱的两只手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麒麟海船幽幽而行,凌睿王凝眸看得清晰,在那左侧鎏金硕麒麟的身前,赫然站着一袭淡色暖黄。
凌睿王的眸光,在碰触到那一抹暖黄的刹那,生出一阵酸痛。
是她。
凌睿王闭目仰首,肆意而饮,耳边却不由自主地响起,那日云端,她的决绝和狠辣:“我,要你死。”
烈酒四溢,双眸在一瞬间酸痛,两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过脸庞。
媚无颜看得清晰,一时间咬唇握拳,却依旧不知该择出什么言语来安慰身侧这个男人。
伴随着“哐当”一声脆响,酒坛应声四裂,凌睿王猛然挺直了身躯,两滴眼泪也在刹那间顿然融进了唇角腮下的滴滴烈酒之中,待得海风一起,便毫不留恋地迎风入海,再不回头。
麒麟祥云船,愈发逼近。
阆邪轩迎风抬眸,默然无声地盯着那一袭暖黄。
瘦削的容颜,乌黑的长发,不变的仍旧是她那一脸的冷漠,和双眸之中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哀怨。再近些,缕缕幽香随风入鼻。阆邪轩转眸将她细细打量,只见那素来不施粉黛的脸庞上,此刻早已精心雕琢一番,恰到好处的胭脂红,精心涂抹出她豆蔻芳华的艳丽,尤其是那朱唇上的一抹血艳,点绛如血般透着一股狠辣的冷冽和骇人。
阆邪轩轻声冷笑,似是自语又似是一番嘲弄:“看来,爱妃与本王当真是心有灵犀。便是战死沙场,也要死得瑰丽无比。”
媚无颜猜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含义,不由得抬步上前,附耳狠狠道:“王爷,我来替你杀了她。”
阆邪轩冷然摇头:“本王不许任何人动她一丝一毫。”
媚无颜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片刻之后,再次壮胆猜测道:“王爷莫非,当真爱上了这圣女娘娘?”
阆邪轩哀声一笑:“生若不可同穴,便是死,也要同窟而眠。”
言语之际,那双硕麒麟已到了眼前。
媚无颜转首抬眸,只见凤羽身后,赫然立着那一脸沉静的璃洛。
“哼。”媚无颜冷哼一声,不屑地扫过那璃洛,旋即将眸光赫然定在那一副银甲面具上。
“你就是那洱云岛的岛主?”岛主闻声侧目,冷冷扫了一眼媚无颜,旋即微微一笑,自不言语。
媚无颜见他不应,正要怒然训斥,忽听得身后的阆邪轩猛然间高声一语:“爱妃,你让本王想得好苦。”
言罢,飞身提足,不消片刻便立定在凤羽身侧,煞有介事地张开双臂,扑向凤羽。
凤羽一把擎住凌睿王的手,寒声道:“阆邪轩,你还没死?”
阆邪轩嘿嘿一笑:“本王知道爱妃舍不得为夫,哪里敢独自一人,先赴了黄泉?”
凤羽愤然甩手,径直将凌睿王甩了一个趔趄。
“听闻睿王不日即将双喜临门,当真是可喜可贺。”
凌睿王醉步点足,稳定了身躯,下一刻却飞速移行,径直将凤羽揽腰入怀,不由分说地在凤羽粉红的面颊上飞快地轻啄了一口。
凤羽恼羞成怒,抬起右手,就要朝着凌睿王的脸上打去,却不料凌睿王早有防备,一把松开了凤羽,举手便掐住了凤羽的手腕。凤羽似是早已习惯了他的这般不轨,怒然咬牙抬起左手,“啪”一掌狠狠甩在凌睿王的左侧脸颊上。
凌睿王吃痛退步,踉跄摇摆,似是不堪一击地就要坠地而倒。一直默然立在岛主身侧的云谷神医,早已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撑背扶住,朗声笑道:“阁下便是风流倜傥的睿王爷,老朽见识了。”
媚无颜一见凌睿王被打,登时怒火中烧,径直飞身上船,扬手便要朝着凤羽狠狠打去。
璃洛飞眸而观,不待那媚无颜近得凤羽身侧,便陡然间挺身上前,一掌击退媚无颜。
阆邪轩悠然转身,对着那须发皆白的云谷神医,醉醺醺地说道:“老神仙莫怪,本王眼里素来只看得见美女佳人,竟不知此处还站着两位神仙。”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朝着那一面银甲佯装惊骇地偷窥了一把,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又是哪里来的大罗神仙?怎的还将一把锅铲子放在了脸上?”
媚无颜听得此声揶揄,登时挑眉一笑,甚是不屑地收了掌:“璃洛,我代表我家王爷送你一顶帽子,只是这颜色,可就由不得你选了。”
璃洛闻声凝眉,暗自思忖,旋即收掌正身,幽幽问道:“睿王府何时出了你这么个面如心丑的下人?!”
媚无颜冷哼一声,转身到了凌睿王身侧。
凤羽见得媚无颜容貌丑陋,身材魁梧,凝眉看了半天,才犹豫道:“你是女子?”
媚无颜鼻子中发出一声轻蔑,旋即一把将凌睿王拉起,护在身后。
凤羽见她甚不友善,登时不愿与她多言,而是环眸与那一直默然立在一侧的岛主,两相对视。
凌睿王被媚无颜单肩撑着,虽是一副惺忪醉态,眼眸之中却看得分明,一时间怒然高声骂道:“混账东西。脸上裹个铁铲子,就敢当着本王的面,勾引本王的爱妃,当真该死。媚儿,去把他那锅铲子给本王拽下来。”
媚无颜闻声转眸:“是,媚儿遵命。”
言罢,飞身而起,径直朝着那岛主劈掌而来。
岛主似是丝毫不屑于媚无颜的挑衅,只是微微侧身,负手仰面,轻而易举便躲过了媚无颜的一掌。孰料媚无颜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招,一掌方过,便合掌凌空,将整个身躯犹如泥鳅一般悬空而动,径直绕着岛主的身躯飞步转到了岛主的背后。
“岛主,小心。”
一直凝眉立在凤羽身侧的璃洛,疾呼一声,飞掌将媚无颜震开。
“来得正好。姑奶奶正愁没时间断了你的小命,你却自己送上门来。既如此,姑奶奶自然不会客气。拿命来。”
话音刚落,三人便齐齐战作一团。
凤羽凝眉,正要举步上前,凌睿王却飘然转身,再次将一身酒气包绕在凤羽周遭:“不知爱妃,是在为那璃洛担忧,还是在为那锅铲子担忧?”
凤羽愤然:“滚!”
“我要是不呢。”
“你……”
凤羽见他死皮赖脸地步步逼近,登时气结退步。
“爱妃今日这般盛装打扮,但不知可是为了为夫?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爱妃今日装扮得如此娇艳,当真是让为夫,蠢蠢欲动呢。”
凌睿王猛然跨出一步,将凤羽逼在了船头一角。
凤羽进退不得,只能愤然撑肘:“凌睿王,你好大的胆子,你若是奉旨来接岛主和楚璃侯,便该奉命尊礼,而今你如此这般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欺君罔上,掉了脑袋?”
凌睿王依旧满面戏谑:“若是为了爱妃掉了脑袋,本王荣幸至极。”
“你……”
凤羽正要说什么,忽然间只觉脚下一阵摇晃,紧接着一条紫纱破水而出,径直擦着自己的头顶,飞速地缠绕在了身侧麒麟上。凌睿王闻声转首,不觉冷冷一笑,下一刻却见得满面怒然的紫莹拎着那周身湿淋淋的全德正,从那船底攀纱而上,不消片刻,便到了船头。
“原来是本王的二夫人,来来来,快来见过咱们家的睿王妃。”
凌睿王不由分说伸手便去抓那紫莹,却不料紫莹冷眸一转,飞起一脚将凌睿王踢开,旋即翻身飞纱到了璃洛跟前,恶狠狠地对着那媚无颜叫道:“媚无颜,你的死期到了。”言罢,不由分说地加入了战斗。
一直置身事外的云谷神医,一见那刚刚被紫莹从水里捞出来的全德正,登时微微凝眉,缓步上前,屈身对着那全德正一番察观。
“全公公……”
凌睿王丝毫不介意凤羽眸中的怨憎,而是依旧一脸风流地死死盯着凤羽的眼眸,深情道:“为了你,本王谁都敢杀。”
“你……你丧心病狂……”
凤羽举手便要去打面前的凌睿王,却不料凌睿王上前一步,一把将她双手按住,旋即飞速埋首,狠狠含住了她的嘴唇。
凤羽怒然挣扎,恰在此时,船头另一侧热战正酣的众人,正愤然出掌,生出一阵剧烈的震荡。凤羽只觉得顷刻间,脚下船板一阵剧烈的摇晃,紧接着,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整个人便被凌睿王拥吻着,直坠入海……
媚无颜一见凌睿王坠海而落,登时收掌秉身,恶狠狠道:“王爷今日若是有个好歹,你们谁都别想活。”
言罢,就要抽身跳海,去寻那凌睿王。
紫莹见她意欲飞身,急忙甩出一把紫纱,不由分说地缠上了媚无颜的脚。
“想逃?没那么容易。既然你如此不知廉耻地与那凌睿王狼狈为奸,本昭仪权且做个人情,送你们一同上西天。”
两人扯纱而战,原本颠簸不已的麒麟祥云船,顷刻间随着两人的一番牵扯,开始于水面之上飞速打转。
船舱之内,雪儿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侧的一方宝匣,却在突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雪儿一怔,下一刻本能地护住那匣子,正要踉跄着走出船舱,麒麟船却在顷刻间又是一阵颠簸。
一众仆婢顷刻间被甩得横飞竖倒,雪儿还没来得及抓稳身侧的椅背,突然间只见眼前一晃,紧接着整个人被一个横飞而来的婢子死死压倒。
“雪儿姑娘,你可还好?”
雪儿被撞得一头倒地,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却听得耳边响起一声惴惴不安的惶恐声:“雪儿姑娘,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双手空空的雪儿,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来不及与那撞在自己身上的婢子多说什么,急切地命令道:“快,匣子,夫人的匣子。”
话音刚落,雪儿耳边便再次响起那婢子歉疚的声音:“别着急,雪儿,匣子就在这里,给你。”
雪儿闻声,急忙伸手一把将匣子紧紧搂在怀里,正要抬头跟那婢子说声“谢谢”,却不料麒麟船又是一阵颠簸,雪儿来不及看清那婢子的容颜,便身不由己地顺着那突兀扬起的船板,径直滑了下去。
麒麟船颠簸摇晃,四下不稳,水岸之上的众人看得清晰,一时间慌了神,莫不惊恐地高声呼救道:“孩儿,我们的孩儿,快救孩子。”
水岸之上是一片惊慌,紧随在麒麟祥云船身后不远处的两条蛟首飞浪船上,也是一阵惊骇。淳天和单威一见那凌睿王坠海,一时间惊声齐呼:“睿王爷。”
下一刻,全然顾不上身后一众孩童的惊恐哀号之声,径直飞身上了那麒麟祥云船。
岛主一见淳天和单威飞身而来,不由得冷声愤然,训斥道:“放肆。你们胆敢擅离职守,置数千孩童安危于不顾。”
话音刚落,那单威早已挥动冲天稽,对着那璃洛恶声道:“东楚狗贼,还我家王爷命来。”
淳天也一脸愤然地自腰间铜葫之中,拽出长剑,先是对着那岛主微鞠一躬,随后一脸义愤道:“岛主,对不住了,敬义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东楚狗贼如此这般,嚣张妄为地欺负我家王爷。”
媚无颜一见两人飞身助阵,不由得心生喜悦,旋即趁机一把碎断了缠在身上的紫纱,搭手朝着两人说道:“有劳两位小兄弟,替我灭了这对东楚狗男女。”
言罢,不待紫莹出手,便张开双臂,飞身跳海而去。
紫莹正要飞纱而追,却见得身侧的璃洛已然被淳天和单威合力逼得步步后退,不由得愤然咬牙,扭头便朝着璃洛助战而去。
岛主眼见得众人一番恶战,不由得凝了眉,双手刹那间紧握成拳。
云谷神医见状,急忙上前,一边扛起那昏迷不醒的全德正,一边拉住岛主的衣袖,沉声劝道:“不可妄动。”
岛主闻声怅然,雪儿恰在此刻踉跄着跑出了船舱,一见面前刀剑铿锵,登时傻了眼:“夫人,夫人,你在哪儿?”
岛主微微侧首,但见得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一方匣子,不由得再次与那神医一番对视。
片刻之后,只见他一手揽住雪儿的肩膀,张臂飞身,不过须臾便落足在了那蛟首飞浪船上。
云谷神医紧随其后,立定在另一条蛟首船头。
不过须臾,两条蛟首飞浪船,便飞速朝着岸口疾驰而来。蛟首船身后的一众船只,也在顷刻间,如着魔一般,径直绕过那盘旋颠簸的麒麟祥云船,将数千归心似箭的孩童,在转瞬之间,带到了他们的父母身边……
京郊渡口处,一片混乱,而此时此刻,帝都皇宫内的禅宫苑里,却是另一番剑拔弩张的对峙。
鸾奕涵双耳灵动,下一刻飞速挥起铜杖,径直朝着那景太后打去。
“太后娘娘。”
多罗嬷嬷和一众禁卫军齐声惊呼,正要飞步上前,却听得那景太后怒然喝道:“谁也不许过来。”
话音刚落,鸾奕涵的铜杖,便陡然间迎面打来。景太后似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非但没有任何躲避,而是大义凛然地昂起了头,径直将眉心对准了鸾奕涵的铜杖。
鸾奕涵似是在顷刻间感悟到了景太后的举动,一时间微微凝眉,双手略一运力,径直将铜杖停滞在距离景太后眉心的几公分处。
“宦之梵,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景太后仰面含笑,静然而处,待了片刻,口中却不紧不慢地悠悠念出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世上一切恩怨,皆逃不过因果二字。这具皮囊,你若想夺,夺去便是。”
鸾奕涵闻声一怔,下一刻却又是一声不屑:“宦之梵,你的这套假仁假义,若是留到几十年前,或许当真能保你一命。只不过眼下,哼,你当真打错了算盘。”
言罢,略一运力,铜杖便毫不留情“砰”的一声狠狠击打在景太后的眉心。
“太后娘娘……”
多罗嬷嬷疾呼上前,将喋血凝眉的景太后一把搀起,旋即威声命令道:“给我杀。”
众人闻声,正要上前,却听得景太后陡然间发出一声疾呼:“放肆。”
众人闻声,面面相觑,不由得齐齐顿足。
“退下。”
景太后又是一声命令,众人再次犹豫不决地两两相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哀家命令你们,速速退下。”
景太后愤声而言,待得话音刚落,便陡然间凝眉,“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太后娘娘,你这是何苦?”
多罗嬷嬷的双眸之中,顷刻间泛出朵朵泪花。
“多罗,难道连你都要忤逆于我?”
多罗嬷嬷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旋即垂泪躬身带着一众禁卫军急急退下。
禅宫苑的大门砰然而闭,鸾奕涵听得真切,顿时冷笑一声,收起了铜杖。
“宦之梵,你又在耍什么鬼花招?”
景太后挣扎着起身,手中染血的念珠,在一瞬间被她抓得愈发紧致。
“鸾奕涵,你当真想要我死?”
鸾奕涵闻声愤然:“我恨不得杀你千遍万遍,以解心头之恨。”
“好。”景太后一口咬破中指,在一方洁白的锦帕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张血书。
“这是我自请殉命的遗书,你杀了我,然后拿着这血书,从这禅宫苑走出,我相信,这南川皇室再没有谁,敢为难于你。”
鸾奕涵听得真切,一时间面容之上生出斑斑犹疑。
景太后微微一笑,径直上前,将那血书轻轻地塞进鸾奕涵的手中。
“奕涵,二十年前毁你一生幸福的罪魁祸首,我,宦之梵,就在你面前,要杀要剐,宦之梵不敢有丝毫怨言。”
“谁要你的血书。”
鸾奕涵疯魔一般将手中血帕撕了个粉碎,旋即一把揪住宦之梵的领子,将一双满是仇恨的盲目死死对上景太后满是悔恨和愧疚的双眼:“宦之梵,我不杀你。这么多年你宦之梵和那贱人加在我身上的痛楚,我要加倍还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