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文学上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到两汉民谣和乐府民歌,均可看出植物如何影响诗歌内容,例如《古诗十九首》的《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户牖。”柳树是诗词吟诵最多的植物,早在汉代之前,就代表着悲怆和忧愁,这首诗中的柳就带着浓浓的离愁。另《古乐府诗》之《陇西行》:“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桂树夹道生,青龙对道隅。”白榆是黄土高原少数生长的阔叶乔木,人们的用材多取之于此。
汉代以前的诗集,搜集最完备的是《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共收录9,747首诗,由近人逯钦立纂辑。全书一共出现256种植物(表2 — 1),这个时期出现的植物多属日常生活中的食用、药用植物,以植物起兴或暗喻的诗篇较少,大都为咏植物诗,如梁·简文帝的《咏蔷薇诗》:“燕来枝益软,风飘花转光。氲氤不肯去,还来阶上香。”
表2—1 现存历代诗总集或别集诗之数量及植物种数概况
《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出现最多的植物,依次为兰、荷、柳、松、竹(表2 —2)。兰是古代的香草,用以佩带驱邪及沐浴,和古人生活息息相关。后代诗篇使用很多的梅树,全书只出现九十五首,在诗中首数尚非前十位,仅属第十四位。当时栽植梅树当果树用,而非如宋代以后专以赏花为主,如鲍照的《代挽歌》句:“忆昔好饮酒,素盘进青梅”和《代东门行》句:“食梅常苦酸,衣葛常苦寒。”两首诗所言之梅,均为梅实。梅实为当时极重要的食物调味品,功用有如今日之醋。
这期间有一则著名的故事,说晋时的大司马齐王聘请张翰到洛阳做东曹掾(官名)。后来张翰“见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鲙”,感叹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想念起莼菜等家乡味,因此作诗歌吟诵,立即辞官返乡。此歌即《思吴江歌》:“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
唐代以前,诗文中所言之梅,大都指梅实而不是花。
晋代张翰“见秋风起,思吴中菰饭、莼羹、鲈鱼鲙”,遂而辞官返乡。这是莼羹的原料莼菜。
唐代是诗的极盛时代。《全唐诗》原收录48,900多首诗,作者2,200多人。后来根据《全唐诗逸》、《补全唐诗》、《敦煌唐人诗集残卷》、《全唐诗补逸》等书,完成了目前53,000首的《全唐诗》。比起《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全唐诗》的植物多了142种,共398种。柳树是《全唐诗》引述最多的植物,一共出现3,463首(表2 — 2)。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即其一例,渭城在今西安市西北。竹、松代表气节,在唐诗中也占重要地位,《全唐诗》引竹和松的诗篇各有三千余首,分居二、三位。菊和苔开始进入最多的前十种植物,梅的地位也开始攀升(表2 —2)。
表2—2 中国历代诗总集出现植物之统计(括号内为植物出现首数)
唐代版图扩大,文化灿烂,中西文化交流密切,也反映在诗句所引的植物种类之中。例如,桄榔、沉香、龙脑香、婆罗蜜,原产热带亚洲的印度尼西亚、马来半岛;而黄瓜、棉花、罂粟、胡麻、波斯枣等,则是产自印度、西亚或非洲的植物。中国境内的热带植物,如榕树、橄榄、刺桐等,也开始在诗句中涌现。
唐代诗文提到的桄榔,原产热带亚洲,随着中西文化的交流而引进中国。
热带植物榕树已在唐代诗句中出现。
刺桐是分布在华南的热带植物,唐诗中引述甚多。
宋代以后,各朝代的诗均属于文学的主流地位,诗作很多。《全宋诗》收录有24万首诗,为《全唐诗》的四倍多。连北方的辽金等非汉人为主的地区和政权,也产生不少诗篇,《全辽金诗》就收有11,662首诗。唯北方的植物相较单纯,诗人所吟咏或引述的植物种类都较同期的宋诗、元诗为少。宋代,特别是南宋时代,政治、经济中心南移,文人的见识和引用的植物种类不但较前期北宋多,也比同期的北方文人多,共有632种。《宋诗钞》选录11,289 首诗,植物出现361种,以竹、柳最多,梅则跃升到第三位(表 2—2)。
历代诗总集的植物中,竹是出现首数最多的植物之一。
梅大量出现在宋诗,与宋代莳花艺草的风气有关。茅(白茅)自宋代开始在诗文中就被大量引述,从此历久不衰,元、明、清诗都名列在出现最多植物的前十位。茶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仅出现四首,尚未当成饮料,如晋·孙楚的《出歌》诗句:“姜桂茶荈出巴蜀,椒橘木兰出高山。”《全唐诗》有茶诗556首,虽然未在前十多之内,但已相差不远。由于《茶经》作者陆羽为唐时人,足见茶作为中国人的饮料在唐代已逐渐普及。茶在宋诗已进入植物总出现数的第七多(表2—2)。
元诗据估计有十三万余首,以目前搜罗到的元时诗人别集,合计诗作70,987首中,引用植物种类466种,较《全宋诗》有所增加。《元诗选》收录元诗10,071首,亦以柳、竹、松出现最多,荷、梅、桃次之,苔、茅、茶、菊又次之,但仍居前十名(表2—2)。
全明诗估计也有二十余万首。依明代诗人出生年,从公元1400年每隔五十年选取代表诗人别集,统计诗句内容引述的植物种数。1400年以前,选取王恭、杨士奇、薛瑄等30人;1401至1450年,有沈周、陈宪章、程敏政、李东阳等39人;1451至1500年,有杨一清、李梦阳、王廷相、何景明等55人;1501至1550年,有李开先、茅坤、李 攀龙、于慎行等32人;1551至1600年,有胡应麟、徐熥、谢肇淛、袁宏道等35人;1601年以后,为陈子龙、余怀等13人,合计177,118首诗,共引用507种植物。《明诗综》选录明诗10,132首,全书植物334种,仍以柳、竹、松出现最多,荷、茅、桃次之,菊、梅、桑、苔又次之,仅顺序和《元诗选》稍有不同 (表2 — 2)。
全清诗数量很多,有学者估计清代流传下来的诗作有一百万首至四百万首之多。经审慎挑选清代各时期的代表作别集,和明代一样,也依诗人出生年,从公元1600年每隔五十年选取代表诗人别集,统计诗句内容引述的植物种数。1600年以前,选取钱谦益、陈洪绶、丁耀亢等6人;1601至1650年,有傅山、吴伟业、施闰章、王士祯等72人;1651至1700年,有纳兰性德、汤右曾、厉鹗、汪由敦等30人;1701至1750年,有全祖望、袁枚、蒋士铨、洪亮吉等25人;1751至1800年,有张问陶、舒位、邓湘皋、何绍基等25人;1801至1850年,有李慈铭、王闿运、樊增祥、黄遵宪等31人;1851至1900年,有陈三立、范当世、易顺鼎、赵熙等52人,合计得275,368首诗作,统计植物543种。《清诗汇》选诗27,420首,共有植物427种,松、竹、柳出现首数占前三名,分别为2,275、2,146、2,025首,差异不大。荷、梅、苔、桃、桑、茅、茶分居第四至第十名(表2—1)。
诗文多以松树喻德明智,是历代诗文中引述最频繁的植物之一。
柳树是历代诗词出现频率最高的植物。
由表2—1及上述资料得知,自先秦至清代,历代诗作所出现的植物种类,每个朝代大都较前朝为多,说明了各代利用及引用植物的种类均有逐年增加之势。历代诗总集的植物统计,以竹、松、柳出现诗首数最多。自《全唐诗》以来,宋、元、明、清各代的诗总集莫不如此,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则以兰、荷出现最多。历代诗出现次数多的植物为荷、梅、桃,自唐代进入前十以来,梅在诗的地位从来没有消退过,《宋诗钞》更达到前三。苔自从在唐诗被大量引述后,也一直出现在诗篇中,仅在《宋诗钞》居第十一,其余各代总集均在前十之列。兰(泽兰)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位居首位,《全唐诗》退至第八,宋诗以后则光景不在,排名在十一至十七之间。茅自《宋诗钞》以来,历代均出现在前十。菊和桑也是历代诗总集、全集最常引述的植物,大部分文献都在前十之内。另外,茶在诗中出现的频率虽不如上述其他植物,但稳定成长,各诗集均在前二十之内,《宋诗钞》、《清诗汇》甚至进入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