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科利奥兰纳斯》导言

在《尤力乌斯·凯撒》( Julius Caesar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Antony and Cleopatra )和《科利奥兰纳斯》中,莎士比亚对罗马史作的戏剧化处理令人难忘,他是从哪儿了解罗马史的呢?除了细微更动与即兴创作,答案显而易见。尽管他的大多数剧作都涉及对浩瀚文学和戏剧素材的剪切粘贴,但在创作这几部罗马悲剧时,他眼中只有一部伟大著作。

它就是普卢塔克(Plutarch)的《希腊罗马名人传》( Lives of the Most Noble Grecians and Romanes )。普卢塔克是希腊人,1世纪时生于维奥蒂亚。他这部著作包括46篇为古代史上的伟人写的传记,均是两相对照,书的一侧写希腊伟人,一侧写罗马伟人,每对传记之间还有个简短的“比较”。“并置”的意图在于提出,诸如“希腊的亚历山大和罗马的尤力乌斯·凯撒相比,谁是更伟大的将领?”之类的问题。莎士比亚在《亨利五世》( Henry the Fifth )中调侃了这种并置,剧中的弗鲁爱林(Fluellen)断言蒙茅斯的哈利(Harry of Monmouth)与马其顿的亚历山大(Alexander of Macedon)相像,根据是他们两人的出生地名都以“M”打头,两地都有一条河,而且“两条河里都有鲑鱼”。但这个笑话损的是弗鲁爱林,不是普卢塔克——此外,它和莎士比亚写的所有意味深长的笑话一样,具有严肃的内涵。亚历山大大帝在酒后争执中杀了密友克利图斯(Cleitus),哈利国王则在神清志明时害老朋友福斯塔夫(Falstaff)心碎而死。

对莎士比亚而言,这种比较历史人物的手法是强有力的。宫内大臣对剧作的审查意味着以时事为戏剧素材风险过大,因而写政治剧的最佳方式是取材于历史,让观众自己发现它与当下的相似性。在伊丽莎白女王(Queen Elizabeth)统治末年,这位童贞女王的王位继承人不明,继而引发了层出不穷有关政治阴谋的流言蜚语。写一部刻画一群显赫朝臣(比如说埃塞克斯伯爵[Earl of Essex]及其小圈子的成员)企图颠覆王权的剧作确实不合时宜,但写一部反映一群罗马显贵(布鲁图[Brutus]、卡修斯[Cassius]和同伙)阴谋刺杀尤力乌斯·凯撒的剧作,就能借助含蓄的对比提出难以启齿的问题了。

普卢塔克以立传来写史,这种笔法对莎士比亚影响至深。他让这位剧作家领会到,些许带有人情味的细节能表达的东西,往往超过客观有力的史笔直书。普卢塔克在《亚历山大传》(“Life of Alexander”)里对其采用的笔法作了说明:“我不想写史,只想写不同人物的生平。因为最高尚的行动并非总能体现人的善恶,而某个随意的场合、一句话、一个玩笑,往往比让万人殒命的著名战役、比伟大的军队、比靠围攻或进击占领的城池更能让人的天性、教养表露无遗。”莎士比亚的罗马剧说明了同样的道理。能使掌控超凡伟力的政治家人性化的是某个特定时刻——只言片语、一个温馨或滑稽的瞬间,例如布鲁图与卡修斯争执后言归于好,战败的克莉奥佩特拉想起那天是她的生日,卡厄斯·马歇斯离开战场后精疲力竭,忘了在科利奥里帮他的人叫什么,等等。

普卢塔克在《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传》(“Life of Caius Martius Coriolanus”)中简要描述了这位罗马将军的个性。他在科利奥里城紧锁的城门后奋勇杀敌的壮举,为他赢得了“科利奥兰纳斯”这个别名:“至于马歇斯,天生的禀赋与伟大的心灵确实奇妙地激发了他的勇气,使他在行动上光明磊落,或者说努力做到光明磊落。可在另一方面,他又缺乏教养,脾气暴躁、毫无耐性,不肯向人低头,这使他粗暴无礼,完全不适于和任何人交谈。”正如“马歇斯”之名能让人联想到战神玛尔斯,科利奥兰纳斯具有一切尚武的美德。他的悲剧在于他完全秉持英勇(拉丁语作 virtus )的信条 ,欠缺文明生活所需的一切美德。马克·安东尼受情人克莉奥佩特拉吸引,悖离了罗马人的道德;科利奥兰纳斯之母伏伦妮娅则用virtus为准则来培养科利奥兰纳斯。他妻子是位端庄自律的罗马人,与他伉俪荣谐,通常和一个贞洁伙伴(名为凡勒利娅,与克莉奥佩特拉的伙伴查米恩[Charmian]判若云泥)一道出场。他那酷似父亲的儿子小马歇斯因用牙撕掉蝴蝶的翅膀而受到夸奖 ,这让我们大致了解了科利奥兰纳斯过去受的是何种教育。“愤怒就是我的食物。”伏伦妮娅道。也许是为了补偿丈夫的过早辞世,她培养了一个时刻准备上阵为罗马效忠的愤怒的年轻人。谁都看得出,她其实是想亲自上阵——在该剧剧末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如果说《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写的是罗马精神消亡的悲剧性后果,《科利奥兰纳斯》就是写对这种精神矢志不渝同样导致的悲剧结局。“世人公认,”考密涅斯说,

勇敢是最大的美德,

勇者最受尊崇。要果真如此,

那我现在说的人,

就举世无双了……

“要果真如此”:科利奥兰纳斯的说话方式与此相反,可以用他所说的“专横的‘应当’”来形容。倘若给“要[是]”留下位置,就会使他的整幅世界图景遭到质疑。

该剧让 virtus 的绝对化身与其他声音作了充满敌意的对话。正如《尤力乌斯·凯撒》的情节不是从主人公,而是从民众开始的,(相信历史完全由伟人伟业塑造的)普卢塔克从未给予民众任何发言权。在共和国建国初期,即公元前5世纪左右,罗马面临着两个威胁:来自邻邦(以安丁姆和科利奥里为据点的伏尔斯人)的外在威胁,以及贵族与平民分裂造成的内在威胁。科利奥兰纳斯这位尚武的英雄在以武力应对外在威胁上大获成功,可他试图以同样方式来处理城邦内务,这就导致了他的放逐和最终的死亡。开场那幕表明,民众起事确实理由正当:城民甲说“因为肚子饿没面包吃,不是爱报复人”,沉痛抗议了社会不公。这种情况需要外交手腕来应对,可一向“只身[一人]”、信赖刀剑而非良言的科利奥兰纳斯却坚决不肯妥协。他一身傲气,渴望超群轶类,这种态度只在见到母亲、妻儿前来求他饶恕罗马时才有所缓和。伏伦妮娅诉诸家庭纽带劝说他。在她雄辩的求恳后,科利奥兰纳斯犹豫了片刻,他此刻的沉默是莎士比亚笔下最富表现力的无言场景之一。他撇开了对男子汉气概的信仰,接受了家庭纽带,事实上相当于签署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这是他初次充分认可他人的需要,摆脱了绝对自我的束缚。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同时,得到了一种心灵的平静;在提及无可避免的结局时,他说“随它去吧”,语气中透出斯多葛式的坚忍。

19世纪的批评家威廉·黑兹利特(William Hazlitt)说,任何人只要熟悉《科利奥兰纳斯》这部剧作,就无需费时阅读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与汤姆·佩因(Tom Paine)分别为攻击和回护法国大革命写的著作,因为莎士比亚提供了同一问题的两面,既剖析了专制主义与共和政体的优劣,也拷问了贵族政治与民主制的原则。平民、民选代表护民官和在该剧开头提到的无端囤粮的贵族一样理由凿凿。

但黑兹利特认为,从根本上说莎士比亚更偏向专制势力,也就是科利奥兰纳斯本人这方。莎士比亚或是出于对自己寒贱出身的鄙夷,或是出于对内乱后果的政治忧虑,令虚张声势的贵族魅力超凡。“众城民悄悄溜走”、“一伙平民上”之类的舞台说明也表明了作者的立场。“诗歌的语言,”黑兹利特说,“天生与权力话语协调一致。”所有难忘的诗都出自科利奥兰纳斯之口,护民官的台词里连一行也没有。无论双方中谁的论据更有力,观众依然为剧中身为军人的男主角的气概倾倒。尤值一提的是,他那深刻的孤独中有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东西。当他忆起让他赢得声名的壮举——在平民士兵溃逃、敌城的大门在身后铿然锁闭时征服科利奥里城——他夸口道:“我那时可是 孤身一人 。”这么一来,他的傲气和勇气就同样令人叹为观止了。当他被控为人民公敌、被他时刻准备为之战死的城邦放逐时,他的回答使判决转而落到城邦头上:

你们这群狂吠的贱狗!我痛恨你们的气息,

就像痛恨烂沼的臭气。你们的好感对我来说

就是没下葬的尸骸,

腐烂了污染我的空气。我驱逐你们。

你们和自己飘摇不定的心性待在这里[。]

这些文字的出色之处在于细节:不仅有被动态动词“被驱逐”到主动态动词“我驱逐你们”的绝妙转换,还有与“空气”搭配的第一人称代词“我的”,由此表现出科利奥兰纳斯的世界是如何以自我为中心,以及像“[愿]你们和自己飘摇不定的心性待在这里”这种机敏的还击,显示出这位孤独的战斗英雄坚定不移的心志与凡夫俗子们不可理喻的变化无常间隔着一条鸿沟。

科利奥兰纳斯高傲地离开了罗马,不久便蒙受了被贱奴呼来喝去的屈辱。使他成为伟大军人的品质——心无旁骛和决不妥协——恰恰使他成了蹩脚的政客。该剧的悲剧性在于,属于战争的人无法维持和平。这也是一部讽刺意味浓重的作品。作为男性气概的化身,科利奥兰纳斯感到他和战场上的对手奥菲狄乌斯之间有种特别密切的联系。剧中唯一带有情欲色彩的一段话,是奥菲狄乌斯在他家迎接被放逐的科利奥兰纳斯时说的。 他觉得科利奥兰纳斯的到来,比新婚之夜他妻子跨进他家门槛还让他兴奋。他夜间还梦见与科利奥兰纳斯贴身肉搏:

在梦中我们一起倒在地上,

卸着彼此的帽盔,掐着彼此的脖子,

等到梦醒都白白累个半死了……

科利奥兰纳斯不曾用言语来回应这种异乎寻常的殷勤,但他显然也是在与男人共处时最充实。这个男人极具男性气概,可他的进军却在母亲伏伦妮娅跟前戛然而止。“那几位夫人成功了”:拯救罗马的是一位老妇的话,而非一个年轻人的行动,这是个绝妙的讽刺。难怪科利奥兰纳斯听奥菲狄乌斯叫他“孩子”会那么生气,他就是全副武装的彼得·潘(Peter Pan),一个拒绝长大的男孩。

参考资料

剧情: 饥荒引燃了罗马平民与贵族的不和。民众特别憎恨傲慢的卡厄斯·马歇斯。他是伏伦妮娅之子,从不掩饰对民众的蔑视。城民怀疑贵族囤粮以为己有,起事反对贵族,获得的补偿是两位民众代表就任护民官,从而得到了列席元老院的新权力。罗马与邻邦伏尔斯人发生的战事打断了民众暴乱,在攻打科利奥里城一役中,卡厄斯·马歇斯以惊人的胆色率领罗马军队行动,得到了“科利奥兰纳斯”的尊号。回罗马后,贵族敦促科利奥兰纳斯谋求执政一职。他勉强答应,并根据要求,当众以谦卑的姿态来博取城民的赞同,却因无法掩饰对他们的鄙夷,招致他们的再度反对。他们不但反对科利奥兰纳斯当选,还在护民官的挑唆下,将他逐出罗马。科利奥兰纳斯为了复仇,联合伏尔斯人和昔日的敌人塔勒斯·奥菲狄乌斯一道进攻罗马。他的老战友前去求和,都被他拒绝。最终还是因为他母亲和妻儿出面干预,他才饶恕罗马。他为双方缔结了停战协定,自己却死在满怀愤恨的伏尔斯人剑下。

主要角色: (列有台词行数百分比/台词段数/上场次数)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23%/189/18)、米尼涅斯·阿格立巴(15%/162/13)、伏伦妮娅(8%/57/6)、西西涅斯·维鲁特斯(8%/117/10)、考密涅斯(8%/67/11)、塔勒斯·奥菲狄乌斯(7%/45/8)、裘涅斯·勃鲁托斯(7%/91/9)、泰特斯·拉歇斯(2%/23/6)、城民甲(2%/33/4)、男仆丙(1%/20/1)、城民丙(1%/18/3)、凡勒利娅(1%/14/2)。

语体风格: 诗体约占80%,散体约占20%。

创作年代: 1608年?很可能参考了卡姆登的《拾遗》(1605年);本·琼森(Ben Jonson)的剧作《阴阳人》( Epicoene ,1609年底)戏拟了该剧的一个词组。第一幕第一场中的“冰上的炭火”有时被认为是指1607年至1608年冬的大霜天,当时泰晤士河结了冰,还有人奉命在河心拿着“炭火盆为人暖手”。该剧开场时出现的粮食短缺和囤积问题据说与1607年至1608年英格兰中部地区发生的暴动有关。这些年流行的瘟疫令剧场基本处于关闭状态,该剧或是为1608年4月至7月这段剧场开放期而作。

取材来源: 该剧是紧紧围绕托马斯·诺思爵士(Sir Thomas North)译为英文的普卢塔克著作《希腊罗马名人传》(莎士比亚很可能是用1595年问世的那一版)中的《卡厄斯·马歇斯·科利奥兰纳斯传》创作的。唯一援引其他素材的地方是第一场中米尼涅斯说的肚子的寓言:从遣词用字能看出李维(Livy)的《罗马史》( Romane Historie ,菲利蒙·霍兰[Philemon Holland]1600年译本)和威廉·卡姆登(William Camden)的《不列颠志拾遗》( Remaines of a greater worke concerning Britaine ,1605年)的影响。

文本: 1623年出版、显然按莎士比亚的手稿或手稿誊抄本排字的对开本是唯一的早期版本,此版本的主要问题在于分行不规范。 /kGeolP9CVnNO6Lfxtb9FRCZZ2SStm2qylQnKCG194lH01rDMGW02++pOIgy8TeM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