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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团团,墨团团

爸爸背着坡娃、妈妈抱着黑狗要往家走时,坡娃掉过头去看着小马驹,对爸爸说:“我要带它回家。”

爸爸说:“那还用说吗?总不能把它扔在荒郊野外吧。”

隐隐约约地看见,小马驹的一条后腿一直在流血,血顺着腿流到蹄子上,又流到草丛里。但它还能勉强地走动。当人们开始往回走时,不用召唤,它就慢慢地跟了上来,跟在坡娃一家人的后面,仿佛他(它)们从前就是一家子。

坡娃不时地掉过头来看小马驹一眼……

从这一天开始,坡娃家的人在等待小马驹的主人寻过来。他们的心情颇为复杂。说不清是希望小马驹的主人早点儿找到这里,领走小马驹,还是希望小马驹的主人迟迟不要出现——甚至是永远也不要出现。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两个月,始终没有人来认领这小马驹。坡娃家的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自然,小马驹就属于他们了。

这天,有一个相马师偶然路过这个叫野狐峪的村庄,见了小马驹,顿时双目发亮。他绕着它左看右看,自言自语着:“这可是一匹良驹呀!”他蹲下身子,看了看它四只蹄子,还禁不住用衣袖将其中一只蹄子上的灰尘拭去,“白色的皮毛,竟是如此黑色的蹄子。”然后他站起身来,双臂倒背于身后,吟诗一般地感叹道,“雪——落——乌——蹄!瞧!那四蹄宛如四团浓墨,天下难寻呀!有道是:‘黑团团,墨团团,墨团团上漫天雪……’”知道坡娃是它的主人,相马师临走时拍了拍坡娃的脑袋,“孩子,记住,这是马中之马!你这么一个山村娃娃竟能得这样一匹好马,看着只能是天意了。务必要好好待它,孩子!……”

之前,小马驹走过时,人们也就是觉得它漂亮,并没有特别仔细地打量过它。经相马师这么一说,再见到它时,人们就会用目光长久地去看它,就像看一幅画,看一道从千里之外赶来看的风景:

那白色的毛似乎笼着淡蓝的光,说是白色,尾巴和颈上的毛却又是另样的白,那白微微有点儿黄,很淡很淡的黄;说是白马,也不是完全的白,膝盖处、嘴巴以及颈上的毛梢,其表面却有一抹淡到似有似无的黑,仿佛雪地上有座低矮的茅屋,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被风压了下来,从雪上飘过,随意留下了一抹烟影;体态极度轻盈优美,四腿与四蹄相连之处的四道弯弯弧线,立即使人联想到它在奔驰时腿脚将是多么的灵活自如;离蹄子一两寸左右,白毛蓬蓬松松,使人联想到它刚踏雪归来,那腿上还沾着松散晶莹的雪;通常身子为白色的马,四蹄自然也是白色的,而它的四蹄居然是黑色的——那相马师说的也不尽然,仔细看,那四蹄其实是蓝色的,那种特别深特别深的蓝,蓝到发黑,闪着玉的光泽,又好似用蜡反复打过,质地又很像牛角;颈部开始,直到臀部,那一溜长毛微微卷曲,如小小的瀑布,均匀地分向两侧;马头形态十分优雅;眼距似乎稍微远了一点儿,但让人觉得它视野开阔,即便是头不转动也能看见四周万物;两耳尖尖竖着朝着前方,有阳光照闪过来时,它们仿佛是透明的,看得见细细的血管;还有那条长长的蓬松的尾巴,从后面看,几乎遮住了两腿之间的空白……

小马驹仿佛知道人们都喜欢欣赏它,常常立在那儿纹丝不动,任由人们细细看去。

它不知道自己处在动态时会格外迷人:突然蹿了出去,像离弦的箭;跑呀跑呀,越跑越快,像一股风;蹦跳着,自由旋转着,颈上的毛飞张开来,长尾甩动在空中,像在舞蹈。加上一些淘气、调皮的动作,便更加可爱动人了。

坡娃因拥有这样一匹小马驹而整天笑眯眯的,走路总直着脖子,挺着胸脯。

它是一匹小母马。相马师走后,坡娃想都没想给它起了一名字:雪儿。

爸爸妈妈都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妈妈说:“像一个女娃的名字。”

爸爸说:“正缺个闺女呢,说来就来了。”

一家人“雪儿”“雪儿”地叫着,只叫了几遍它就知道它有一个名字了,只要一听到“雪儿”,马上就会朝喊它的人张望;再叫上一两声,它马上就会“嗒嗒嗒”地跑过来。有时,爸爸或妈妈叫它时,它正在玩耍,没有立即跑过去,坡娃就说它:“没听见吗?爸爸叫你呢!”或者说:“没听见吗?妈妈叫你呢!”雪儿听到了,就赶紧跑向爸爸或妈妈。爸爸妈妈有时不叫它“雪儿”——爸爸叫它“丫头”,妈妈叫它“闺女”。

野狐峪的大人小孩,也都“雪儿”“雪儿”地叫着,觉得很顺口,很恰当、很亲切,仿佛这名字是与它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人们总是见到坡娃与雪儿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去放羊,去瓜灯、草灵家串门,去山顶,去河边,去任何地方,他(它)们不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就是并排走着。坡娃很愿意带着雪儿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有时,坡娃带着雪儿走动,并没什么事情要去做,带着雪儿走,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事。坡娃喜欢听人们对雪儿的赞美,喜欢品味从心头升起的美滋滋的感觉。

野狐峪的孩子们也很喜欢雪儿。他们对坡娃允许他们与雪儿戏耍很感激。他们见了雪儿,总会去拔一把很嫩的青草,要么干脆从自家地里拔一颗青菜或一根萝卜放到雪儿的嘴边。雪儿是坡娃的,也是野狐峪全体孩子的。坡娃愿意。有时,他甚至答应瓜灯或草灵他们,独自将雪儿领到草坡或村前的麦场上去玩耍。那时,坡娃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领走雪儿的孩子知道,此时,他要对雪儿倍加爱护,让坡娃一百个放心。

坡娃家在盖马厩时,坡娃向爸爸提出了一个要求:他的房间必须是与马厩相通的。爸爸同意了。

打开一道门,坡娃就能进入马厩。即使不打开这道门,坡娃也能随时看到雪儿,因为爸爸特地在墙上安装了一扇大窗。坡娃透过窗子就能看到雪儿,雪儿也能透过窗子看到坡娃。有时,坡娃在窗下的床上睡觉,一觉醒来时会看到雪儿正在窗子那边看着他。他就会坐起来,打开窗子,拍拍雪儿的脑袋,雪儿就会伸出柔软的、温暖的、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坡娃的手背或脸蛋。

黑狗有点儿嫉妒,就蹲在地上向他(它)们“汪汪”叫两声。

坡娃与雪儿亲密无间地走动在人们的眼前。瓜灯见了,大声地问:“喂,雪儿是你老婆吗?”坡娃不生气,只是抓起一块石头做出要砸瓜灯的样子,瓜灯赶紧跑掉了。但瓜灯想和坡娃、雪儿待在一起,笑嘻嘻地说:“说是你妹还不成吗?说是你妹还不成吗?”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坡娃和雪儿的身旁。

雪儿每天都很欢快。它喜欢这个坐落在山脚下的村庄。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庄。这个村庄喧闹而又安宁。有人家放牧,有人家种地,有人家既放牧又种地。天不亮,村东村西就会有公鸡鸣唱,声音高亢而悠长,仿佛不仅要唤醒野狐峪,也要唤醒草原和整个世界。天一点一点亮起来,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在村巷里走动,羊圈打开了,牛栏打开了,马厩打开了,早晨一部动物的大合唱便开始了。期间,毛驴的声音最大,吼吼的,能把石头震醒过来。那时雪儿也会参加进来。它还是一匹小马驹,它的叫声还有点儿嫩。但雪儿会尽情地叫着。在动物们此起彼伏的叫声中,是孩子们此起彼伏的笑声。一夜过去,他们歇足了,又有了用不完的劲儿,在村巷里胡乱地奔跑着。

野狐峪并不富裕,但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但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健康,并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它让雪儿时时刻刻都能体会到,这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一个个都很善良、厚道。它走过每一条村巷,从他们的眼神里,从他们向它递过来胡萝卜的动作里,从他们“雪儿”“雪儿”的呼唤声中都能体会到。他们有山,有草地,有牛羊,有土豆和小米,有苹果、大枣和梨,有村前那条永远清水长流的小河,有飞着各种鸟的天空……他们心满意足了,心里也不再有什么恶的念头了。

雪儿流落到野狐峪,也许是它一生的幸运。

日后,它将会是一匹骏马,但面对野狐峪,它永远是柔和的,永远是一匹小马驹。

雪儿长得很快。

老天好像要补偿这片草原似的,干旱的夏季一过,三天两日下雨。虽然季节已过,枯草已不可能返青,但雨水为第二年春天准备了一片湿润的土地。冬天,又下了几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大地积蓄了足够的水分。春风一到,雪还没有彻底化尽,小草就已开始拱翻泥土了。风越吹越暖,天空飞过的鸟儿越来越多,没有几天,枯黄的草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草原。满眼的绿,浓浓的绿,羊们,牛们,马们,驴们,不用翻山越岭,出门就能吃到饱含绿汁的青草。它们很快就能吃饱肚子,一天里有大量的时间,它们可以侧卧在柔软的草坡上晒太阳,长个儿,长肉。

雪儿一天一个样,眼见着眼见着一匹小马驹变成了一匹年轻的骏马。

整个一年,风调雨顺。又是一年,还是风调雨顺。雪儿彻底告别了它的马驹时代,在野狐峪的天空下长成一匹名副其实的骏马。

又长高了好些的坡娃,已是一个有了自己骏马的男孩。

因为有了一匹可以骑着的马,坡娃家的羊群扩大了两倍。这个曾经贫穷的家正在一天一天地兴旺起来,红火起来。

坡娃直挺着背,骑着雪儿,一副威武自得的样子。爸爸为他准备了一套很不错的又很合适的鞍具。他第一次上马是在爸爸的帮助下完成的,但就在骑到马背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骑手。是雪儿让他迅速成为骑手的。它没有一次为难过坡娃,更不用说使性子将他颠落在地。它好像早就等待这一天了:让自己成为坡娃的坐骑。

它心甘情愿。

四只乌亮的马蹄,叩击着村巷,叩击着草原,“嗒、嗒、嗒”,每一声都清脆悦耳。


坡娃喜欢骑在马上的所有感觉。雪儿慢走,他便会随着雪儿身体的摇摆而自然摇摆,那番摇摆好像能松动他的筋骨,惬意、自在。那时刻,他几乎想眯起双眼半睡半醒。雪儿快跑,其实才是最平稳的时候。那时,雪儿好看的脊背在天空下只是一条不停向前延伸的水平线,他只需要抓好缰绳,双腿夹紧马的两侧,将身子伏到马背上,听风在耳边“嗖嗖”而过,看草原像潮水一般向后闪过就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就像村前那条小河在平稳地流淌。

没有人会想到这宁静祥和、充满快乐的时光会有一天结束。

时间进入一九三九年秋天。

远处,几十里地外传来了“隆隆”的声音。野狐峪的人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以为是雷声。但抬头看天空,明明一轮闪闪发光的太阳,天空蓝得就像用柔纱擦拭过一般——这雷声也太蹊跷了。但不久他们就知道了:这是炮声。

消息很快变得具体而明确:日本军队正在攻打县城。

坡娃熟悉这座美丽的小城,因为他每年都要跟爸爸去这座小城卖羊、卖土豆和小米。

第一声炮声传来时,坡娃正侧卧在草地上昏昏欲睡,雪儿正在他身旁安闲地吃草。这一声响既惊着了坡娃,也惊着了雪儿,坡娃连忙站了起来,雪儿连忙抬起了头,都朝炮声响起的方向看去——那声音好像响在一道又一道山梁的背后。

傍晚,坡娃赶着羊群回到村里时,觉得一向平和、欢乐的村庄变得有点儿不安起来了。大人们神色凝重,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不知在谈论着什么。孩子们不是侧着耳朵在听大人们说话,就是呆呆地东张西望。往常,这个时分正是他们打闹得一塌糊涂、一片欢叫的时分。一切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只是现在还没到达野狐峪罢了。

炮声时继时断,随着天色转暗,那声音越发的沉闷。

半夜里,坡娃醒来了,就听见爸爸在黑暗中对妈妈说:“刚才又开炮了。”

妈妈叹息了一声。

坡娃睡不着了,点了灯,一转脸看见了窗边的雪儿。

他打开了窗子。灯光下,他看到雪儿的眼睛里闪烁着明显的不安。他抚摸着它的额头:没事的,没事的……

第二天,炮声停了。

黄昏,坡娃骑着雪儿赶着羊群往村里走,当他爬上一座山头往下看去时,只见远处的大路上,一支长长的逃难队伍,正哩哩啦啦地向西仓皇行进,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几个小孩不知是饿了,哪儿不舒服还是吓着了,在不住地哭闹…… /C0gWyWsUjwzor0rg40ZUKjgNmhQHzOD/uMkytYkEEnGUHAov0SFA+JIbkqNxs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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