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住院部楼下,有一个专门提供给病人散步休息的小花园,花园里种着常见的桂花树,还不到开花的季节,绿油油的枝叶正长得茂盛。花园的中心有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湖边建着一个小八角亭,亭外种着鲜艳的蔷薇,在夏季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黎初遥走进凉亭,往石凳上一坐,抬头望着单依安。单依安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得笔直。他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靠着或坐着,他不喜欢一点点灰尘碰在他身上。
“说吧。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黎初遥早就知道他这个洁癖,知道他不会坐下,所以故意坐着,想占他一点儿便宜。
单依安何等聪明,她那些小心思他看得通透,歪着头盯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脑子已经糊涂掉了,猜不到。”黎初遥打着哈哈,在谈判中,先亮底牌的人总是吃亏的。如果真如她所猜的一般,单依安就会断定,她既然肯跟他出来,就是愿意为他做那件事,那他给的价码将会比他拿不准她是否愿意做这件事时给得低。
而黎初遥,必须争取最高的价码。
单依安精明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黎初遥,可她冷静的脸上连一丝破绽也看不出来。
单依安笑了,这个女人,一直是这么不简单,她本身聪明又冷静,几乎很难找到她的弱点。可往往这种人,总是把自己爱的人照顾得很傻很天真,于是她爱的人,成了击败她的弱点。
“刚才我去见过你弟弟的医生,他很好心地跟我聊了聊你弟弟的病情。”单依安扬起嘴角,挑着双眼微微弯下腰来,由高处俯视着她,用缓慢低沉的声音说,“真可怜,这么小小年纪就残废了,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吧?”
黎初遥“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他说:“我弟弟的事不用你担心!我一定会找医生治好他的!”
单依安用手指关节抵着鼻子笑,那笑声瘆人得让人恨不得掐死他。他忽然停住笑,残酷地说:“腰部神经横断,还想治好?除非发生奇迹。”
“如果你只是来和我谈我弟弟的病情,那就算了吧!我没时间!”黎初遥怒极,转身就想走。
单依安也不阻止她,只是在她快走出凉亭的时候才开口道:“别生气嘛,我都说了,除非发生奇迹。难道你不相信奇迹?”
黎初遥转身,盯着单依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单依安笑:“我不但相信奇迹,还见过哦。”
黎初遥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一个朋友,以前跟人打架的时候也伤了腰部神经,当时国内的医生也说没得治了,连美国方面的专家都摇头,但是他父亲不愿意放弃,从德国找了个退休的老医生来做手术,手术非常成功,现在已经又开始开着跑车去泡马子了,我们都说这就是奇迹。
“黎初遥,我不保证那个老医生能治好你弟弟,但是我能肯定地说,这个世界上能给你弟弟奇迹的人,只有他了。”
“好,我答应你。”黎初遥望着他的双眼说,“你要我做的事,我会帮你做。只要你能帮我把这个医生请来。”
“你不是说你没猜到吗?”单依安得逞地笑了,他就说吧,这种人的弱点,往往就是她身边的人。
黎初遥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的狼子野心,怎么可能猜不到。”
“需要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吗?怎么说这件事也是犯法的,说不定要坐牢的哦。”
黎初遥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不用,你只要赶快帮我把医生联系好就行,还有,高利贷的那些人,我不希望他们再来烦我。你知道的,他们让我心情不好,绝对会影响我为你做事时候的心情!最后,捅伤我弟弟的人,我要让他坐牢!最少二十年。”
单依安皱眉咂嘴:“哇,好麻烦。”
“麻烦?我可是在拿自己的人生换呢。”黎初遥冷哼着低下头来,眼里都是决绝的恨意。
“成交。”单依安优雅地戴上了雪白的手套,对黎初遥伸出右手道,“合作愉快。”
黎初遥瞥了他一眼,抬手与他的手心拍了一下后,转身走出凉亭,右转往住院部走去。
急着回病房的黎初遥,没有注意,在八角亭边上的蔷薇花丛中,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正紧紧地咬着嘴唇,似乎不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他残废了,治不好了,再也不能走了!
而他的姐姐要为了他,为了虚无缥缈的奇迹,和一个贪婪得像魔鬼一样的男人做不法交易?
夜晚八点,医院的小花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少年推动着轮椅,缓缓地碾过开得正旺的月季花丛。那些长着刺的根茎从他的手背上、脸上用力划过,留下一道道血痕,而他好像毫无知觉一样,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人工湖,眼里满是绝望和黑暗。
这一刻,他想不出任何……活下去的意义。
这一刻,他想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勇气。
轮椅离人工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意思……
一个小小的下坡,再也由不得他停止,轮椅飞快地滑了下去,“扑通”一声……岸上再也没有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