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那种时候,多尼根·马尔的脸看起来都很冷静、整洁、从容。他穿着淡灰色的法兰绒西装。头发和西装一样是淡灰色的,全部往后梳。脸显得健康、年轻。前额的皮肤苍白,他站起来时,头发应该就是垂在那儿的;其他部分的皮肤都被晒黑了。
他背靠在一张镶着软垫的蓝色办公椅上。一支熄灭了的雪茄从边缘有一只铜制灰狗的烟灰缸里伸了出来。他的左手挂在椅子的左边,右手松松垮垮地握着一支枪,搁在书桌上。阳光透过他背后的大窗户射进来,修剪整齐的指甲对着阳光闪闪发亮。
血渗到了背心的左半边,使得那一块灰色法兰绒几乎成了黑色。他确实死了,死了有些时候了。
一个肤色黝黑、身材修长、沉默寡言的高个子男人靠着一个褐色的桃花心木文件柜,目不转睛地盯着死者。他的手放在整洁的蓝色哔叽西装的口袋里,一顶草帽歪戴在脑袋上。但是从他的眼睛和紧闭的嘴唇来看,他可一点儿也不显得轻松、闲适。
一个棕黄色头发、身材高大的人正在蓝色的地毯上摸索着。他弯着腰,声音粗重地说:“山姆,没有弹壳。”
肤色黝黑的高个子没有移动,没有开口。另外的这个人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看着椅子上的人。
“该死,真是糟透了。再过两个月就要举行选举了。好家伙,这不是想让某个人难堪吗?”
肤色黝黑的人缓缓地说:“我们一起上的学,以前是死党。我们同时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女孩。他赢了,可是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们三个。他向来都是好孩子……可能有些聪明过头了。”
棕黄色头发的人绕着房间走着,没碰任何东西。他弯下腰,闻闻桌上的枪,摇摇头,说:“没用过——这一支。”他皱皱鼻子,使劲地吸了吸空气:“有空调设备。顶上有三层楼。还有隔音设备,高级玩意儿。他们告诉我这整栋建筑都是电焊的,没有一个铆钉。听说过吗,山姆?”
肤色黝黑的人缓缓地摇摇头。
“不知道当时助手在哪儿?”棕黄色头发的家伙继续说下去,“像他这种大人物,身边一定不止有一个女孩。”
肤色黝黑的人又摇了摇头:“我猜就那么一个。她出去吃午饭了。他喜欢独来独往,皮特。他和黄鼠狼一样机警,在今后的几年里有可能掌管整个城市。”
棕黄色头发的家伙现在站在书桌后面,几乎靠在死者的肩膀上了。他低头看着一个皮革封底、纸张呈黄色的约会记事本,缓缓地说:“有个叫伊姆利的家伙应该在十二点十五分来这儿。这是本子上记录的唯一的约会。”
他看看腕上那块便宜的手表:“一点半。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伊姆利是谁?……噢,等等!有个助理检察官叫伊姆利,替马斯特斯和奥耶那帮人竞选法官。你猜——”
从门上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办公室太长,两人得想一下才能弄明白应该开三扇门中的哪一扇。然后,棕黄色头发的那个走向距离最远的那扇门,回过头说:“大概是法医处的人。把这事透露给你最喜欢的新闻记者,你肯定会被解雇。我没说错吧?”
肤色黝黑的人没有回答。他慢条斯理地移向书桌,身子往前稍微倾斜,轻轻地对死者说话。
“多尼,再见了。放心走吧!我会料理好事情的,我会照顾贝尔的。”
办公室尽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精神抖擞的人拿着一个袋子走进来。他沿着蓝色的地毯快步走到书桌前,把袋子放在桌上。棕黄色头发的人对着一张张探出来的脸砰地把门关上,踱回书桌旁。
精神抖擞的人侧着脑袋查看尸体。“两个洞。”他咕哝着说,“看来像点三二口径的——挺厉害的子弹。接近心脏,但没碰到心脏。他一定很快就死了,前后有一两分钟吧!”
肤色黝黑的人发出了表示厌烦的声音,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房间望向窗外,看着高楼的顶端和淡蓝色的天空。棕黄色头发的人看着法医掀开死者一只眼睛的眼皮。他说:“希望指纹专家会来。我想用一下电话。这个伊姆利——”
肤色黝黑的人微微转过头,脸上带着呆滞的笑容:“用吧!这件事不会成为什么秘密。”
“噢,这我可不敢说。”从法医处来的人说,他弯曲着手腕,用手背去碰死者的脸,“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有该死的政治意味,德拉杰拉。他真是个英俊的死人。”
棕黄色头发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抓起电话,接着又用手帕把话筒拿下、拨号码,将话筒放到耳边。
过了一会儿,他点了一下下巴,说:“我是皮特·马库斯。去把探长叫醒。”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等候,然后换了一种口气说:“马库斯和德拉杰拉向您报告,探长。我们在多尼根·马尔的办公室。指纹专家、摄影师都还没来……噢?……什么都不要动,等局长来?……好的……对,他在这里。”
肤色黝黑的人转过身,站在电话旁的人向他招招手:“来接电话吧,老西班牙人。”
山姆·德拉杰拉接过话筒,根本不管被小心地包在话筒上的手帕,听着对方讲话。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只听他平静地说:“我当然认识他——但我没和他睡过觉……这里除了他的秘书,一个女孩子,没有其他的人。她打电话报的警。记事本上有个名字——伊姆利,他们在十二点十五分有个约会。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碰过……没有……好的,马上办。”
他慢慢地放下话筒,电话被挂断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原本停在话筒上的手突然重重地落在身旁。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皮特,我被调开了。你负责全场,等候德鲁局长来。谁都不准进来,不管他是白人、黑人还是切罗基印第安人。”
“他们为什么把你调走?”棕黄色头发的人愤愤不平地吼着。
“不知道,是命令。”德拉杰拉语调平淡。
法医处的人停止了填写表格,好奇地看着德拉杰拉,斜睨的眼神非常犀利。
德拉杰拉穿过办公室,从一扇隔间门走了出去。外面是一间较小的办公室,有一部分被隔成了接待室,里面有一组皮沙发和摆着杂志的茶几。接待台内有一张打字桌、一个保险柜、一些文件柜。一个身材娇小、皮肤黝黑的女孩低着头坐在桌旁,将脸埋在手帕里。她的帽子歪斜地戴在头上。她的肩膀不停地颤抖,那重浊的抽泣声就像粗重的喘气声。
德拉杰拉拍拍她的肩膀。她抬头看着他,满脸泪水,嘴巴也变了形。他低头朝她笑笑,和善地说:“你打电话给马尔太太了吗?”
她点点头,没说话,身子因为抽泣又抖动了一下。他又拍拍她的肩膀,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才走出去。他嘴巴紧闭,黑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