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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宁乡

01

寒假过后开学那天,李郁背着行李赶到宿舍的时候,床上有一张安芸的留言,说宁乡送她来学校,明天才回 Q 市,现在他们在宁乡的宾馆,晚上请李郁去新开的一家成都饭馆吃饭。

离着饭馆还有老远,李郁已经看到安芸和一个男孩站在门口。他们没有看见她,那是当然,热恋的人只能看到对方。男孩个子很高,清秀斯文,他搂着安芸的肩膀,像是搂着一个小女孩,安芸乖乖地站着,眼睛里全是安静的信赖。

李郁很少看到这个德性的安芸,心里不由得惊叹了一下。

忽然安芸嘟起小嘴巴,抬了一下脚,宁乡马上蹲下去——原来安芸的鞋带儿开了。宁乡仔细地替她系好,刚站起身来,安芸已经看到了李郁,欢呼着跑过来,吊在她的胳膊上跳个不停,又不由分说搂住亲了一口,作为一个寒假不见的见面礼。然后转过身来骄傲地对宁乡说:“这就是李郁!李郁是不是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大美女?”

李郁大窘,拉了拉安芸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这么说。

不过宁乡看样子已经习惯了安芸的风格,微微一笑,点点头从容地说:“是啊,大美女。”

安芸又飞快地跑过来搂住他的胳膊,撒娇般地问:“我没有撒谎吧?我没有夸张吧?”

宁乡很自然地说:“宝宝没有撒谎。”

说完才发现问题,白净的脸上顿时泛起红晕。李郁只好装作没听见。好在安芸压根没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兴高采烈地一只胳膊挽一个,就往饭馆里冲。等到三个人都坐好了,李郁抬头一看,宁乡脸上的红晕不但没退,而且都跑到脖子里去了,不由地悄悄一笑。

李郁点了一份回锅肉,又点了一份担担面就把菜谱放下了。安芸研究了半天菜谱,嘴里念念有词:龙抄手、担担面、肥肠面……最后把菜谱一扔说:“我什么都想吃怎么办啊?”宁乡说:“那我们都要,每样尝一点。”

龙抄手一上来,安芸尝了一个就开始抱怨:“不好吃!和我们的馄饨没有区别嘛。我不要吃了!”李郁忍不住说:“安芸你真是作,讨厌不讨厌呀……”

宁乡已经很自然地把安芸吃剩的龙抄手拿过去放在自己的面前,低头吃起来。

安芸躲在宁乡后面,摇头晃脑地对着李郁做鬼脸伸舌头,得意洋洋。

吃过晚饭,安芸还要分秒必争地和宁乡待在一起,大家在饭馆门口分手,李郁先走,他俩站成一排,向李郁挥手。

漂亮的一对,赏心悦目。

坐了半天车有点累了,回到宿舍李郁洗刷完就上了床。宿舍其他女孩儿纷纷问她安芸新男友怎么样,她却打不起精神来回答。说实话,除了替安芸高兴之外,她还有着说不出口的忧郁和感伤。无论如何,人都是自私的吧,李郁这会儿觉得那么软弱孤独,没有力量和自己的自私相对抗。

她面向墙躺着,莫明地流下眼泪。

宁乡让她想起周秦。如果她当初没有那么别扭,自自然然地和他交往的话,现在恐怕也是这样甜蜜的爱偶了吧。

李郁向往那种甜蜜、那种沉溺。活了二十年,身体里有一股越来越膨胀的热流,那么渴望爱一个人,细致地爱他,辗转地爱他,疯狂地爱他,绝望地爱他,永远永远不停歇地爱他。

然而她却与那个她最想爱的人越走越远。

据云娜说,周秦和女友一起报考了外地的一所大学,看来是下定决心要比翼双飞了。考研的考场上李郁还遇到过他们两个,周秦提着一个保温壶,正倒热水给女友喝。他俩都穿着最流行的军大衣和军靴,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和安芸宁乡一样,是赏心悦目的一对儿。因为怕影响考试的情绪,李郁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走开,并且迅速把这个事情屏蔽掉。李郁还年轻,对她来说,“若无其事”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才做得出的。这会儿,周秦的影子不受控制地浮上来,整个儿地笼罩了她。

李郁快要睡着的时候,模糊间听到门一响,有人进来,径直爬到她的床上,热乎乎的身体靠上来。

当然是安芸。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安芸容光焕发。她一直是个好看的女孩子,但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皮肤和眼睛都闪闪发光,嘴唇那么润泽,从里到外的发光体。

安芸腻在李郁的身边,搂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李郁,宁乡好不好?好不好?”

李郁说:“好。”

安芸说:“我太喜欢他了,我爱死他了……怎么办怎么办?”

李郁把飘进自己嘴唇的一根安芸的头发拿开,苦涩地说:“那就爱呗。”

安芸这才意识到李郁的低潮,问:“李郁,你不高兴吗?”

李郁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不说实话:“没想到你这么重色轻友嘛。”

安芸释然地笑了,她“咕咚”坐起来郑重地说:“李郁,你永远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还不等李郁作出反应,安芸又躺下来,急切地说:“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吗?”然后,不等李郁回答就说:“我最害怕考上研究生!如果考上了,还得留在这里读书。三年啊!一千多天呢,我会思念致死的。如果考不上,我就可以去 Q 市找工作啦,我一天都不要离开他!”

李郁闷闷地问:“安芸,你是不是特别后悔陪着我考研究生?”

安芸咯吱了李郁一下表示抗议,说:“哪儿会嘛!要是不考研,怎么会那么晚回家过年。如果不是那么晚回家过年,我怎么能碰到宁乡?李郁我爱死你了!你是我的幸运星……”

接下来,李郁她们宿舍所有女孩的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大四下半学期没有什么课了,安芸和李郁等考研成绩,一时还不想找工作,安芸有足够的时间把大家折磨疯。很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宁乡的情况。他老家在 Q 市所辖的一个县级市,父亲早逝,母亲一直没有再婚,独自把他带大。他毕业于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却因为母亲而回到了 Q 市工作。他大学里没有谈过恋爱,工作后有过短暂的两次,都无疾而终……宁乡爱吃白水煮蛋,一气儿可以吃八个;宁乡老早就拿了驾照,开着公司里的一辆旧尼桑;宁乡他妈妈还住在老家,退休了,隔三差五地去 Q 市看儿子,给儿子做海鲜乱炖吃;宁乡租的房子旁边有一家韩国烤肉店特别好吃,等安芸去了宁乡就要带她去;宁乡不抽烟,有时候喝一点啤酒,宁乡耳朵后面有一颗痣……

现在安芸只要一张口说“宁乡……”,赵小念就笑嘻嘻地像说快板一样念道:“宁乡长,宁乡短,宁乡不长也不短……”安芸就悻悻地住嘴,恨恨地说:“你们是嫉妒!你们统统是嫉妒!”

为了能够随时联系,宁乡给安芸买了一个汉字呼机。九十年代末,呼机正是最盛行的时候,能显示汉字的呼机要比只能显示数字的呼机贵一大半儿呢。只要那个漂亮的粉红色小呼机“滴滴”地响起,不管身在何处,安芸总会在第一时间飞速地扑过来,其身形之敏捷,恐怕连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也自愧弗如。刘刘经常啧啧有声地赞叹说:“看,看,眼看着安芸的轻功就要大功告成,天下无敌了。”

有时候看到路边的公共电话,安芸总是动作夸张地把头扭到另一边。如果旁边的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就会傲娇地做个注解:“我不能看到电话。因为我看到电话就想扑过去,给他打电话。”

开学三个星期之内,宁乡找机会到 J 市出差了两次。在宁乡走了三天之后,安芸终于崩溃了,间接导致她们宿舍的女孩子也都崩溃了。她们坚决支持李郁把安芸塞在了开往 Q 市的大巴上。

02

坐在大巴上,安芸心急如焚,百爪挠心,觉得大巴慢如老牛破车,简直想在大巴里面跑起步来。过了一会儿,又不由地开始自怜自伤:爱一个人爱到这个份儿上,却不能天天在一起,伸出手就能够摸得到,嘟起嘴巴就能够亲得到,每日每夜晃在眼前的人儿却相隔遥远……相思,实在是“满清十大酷刑”之首!安芸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竟然生生地把自己感动哭了。

等到大巴到站的时候,安芸已经成功地把眼睛哭肿了。她从车窗里一眼就看到了外面人群里焦急等待的宁乡,像平常一样,他穿着卡其色的猎装,泛白的牛仔裤,随便一站就那么好看。

安芸哭着走到宁乡面前,第一句话就是:“你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宁乡看见安芸的肿眼睛吓了一跳,听了这句话又乐了。他把安芸抱在怀里,说:“宝宝解释解释这句话。”

安芸嘟着小嘴说:“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要和你离得那么远!”

宁乡说:“可是你又不是屁,放了也没用。”

安芸大声说:“那我以后一叫芝麻开门,你就必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

宁乡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地在安芸的眉头一吻,说:“好。”

宁乡租的房子在一个很成熟、很市井的小区,小区外面就是菜市场一条街,满地都是菜叶子和塑料袋,路边上有各种小吃,狗不理包子、福建千里香馄饨王、煎饼果子、兰州拉面……宁乡背着安芸的包、拉着她的手一路走过去,安芸用空下的那只手不停地指点江山:“明天早晨我要吃这个。”宁乡说“好。”“明天早晨我要吃那个。”“好。”“明天早晨我还要吃这个。”“好。”

……

于是,安芸感到了从肉体到精神的极大满足。

走进小区,一群老太太正在门口的树荫下打牌,看见宁乡过来,都纷纷地问:“宁乡啊,带女朋友回来了?”宁乡好脾气地回答:“是,王大妈(刘大妈景大妈牛大妈……),这是我的女朋友。”

安芸笑眯眯地打量着宁乡,他的侧面看起来格外英俊,有一点轻微的孩子气,让人心动。

“喂,”安芸说,“没想到你是大妈杀手哦。”

宁乡笑了,轻轻捏她的小手一下:“我通杀。”

宁乡的小房子在顶楼,二室一厅,像所有的单身汉一样,陈设简单,只有生活必需品。安芸站在那张唯一的单人床前面,又放心又遗憾。她完全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先去吃饭再说!

当然是去吃宁乡在电话里提到多次的韩国烤肉店。

果然是一家很时髦的店!有一个英俊的应该是韩国人的大叔站在大堂的中间,专门负责向顾客亲切地说一声:“哈你啊色哟!”安芸放肆地打量着他,他穿着笔挺的银灰色西装,挑染成精致的花白色的头发,长得十分韩国,细长的线条优美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性感的嘴唇。

宁乡有些发窘,拉了她的手一下,低语说:“不要老看啊。”

“啊?”安芸十分不解,“他站在那里不就是让人看?没人看他会很失落的!都不看他他怎么挣钱啊!”

宁乡有点着急了:“你小声点啊。”

韩国大叔好像有点窘,往后站了一站,把手放在嘴上,咳嗽了一声。

安芸一惊,嗓门更大了:“难道他懂汉语?人才啊!”

宁乡赶紧拉着她快走几步去找桌子,安芸还只顾频频回头看。

烤肉果然很好吃!安芸的兴趣点还在韩国大叔身上,她卷起一包五花肉陶醉地说:“你看,本来这个烤肉呢只有八分好吃,韩国大叔一声‘哈你啊色哟’,烤肉就有十分好吃了!”

安芸在学校里修过一个学期的韩语课,会一点半吊子韩语。

宁乡忍无可忍地说:“烤肉还堵不上你的嘴!”

安芸说:“当然,因为我的嘴非常大。”她夸张地把嘴巴张成血盆大口,冲着宁乡“啊呜”了一口。

配料碟里有切好的生蒜瓣,安芸正要吃,忽然想起晚上自己定的计划,有点脸红。她和宁乡在除夕遍天的烟花里接过吻,那个滋味,就是黑夜里开出的烟花,又绚烂,又奇妙,开了一朵,还想再开另一朵,无穷无尽。

在此之前她和两个男生接过吻,都像是上口腔解剖学,让人想到的是如下的关键词——牙龈、蛀牙、口疮、舌苔、口水。

烟花如果有大蒜味,一定非常煞风景。她看着宁乡,命令似的说:“你不许吃大蒜。”宁乡一笑,说:“没问题。”

安芸放了心,又大快朵颐了两包烤肉,可是不放蒜瓣的烤肉无论如何也缺那么一点儿滋味。安芸忍不住了,偷偷地夹了一块最小的蒜瓣放进生菜里,宁乡装作没看见。于是安芸又偷偷地夹了一小块……最后,蒜瓣被安芸吃光了。

这一顿晚饭安芸和宁乡奋战了两个半小时,共计消灭了五份五花肉、五份牛小排、三份肥牛、两份牛舌、一份鸭肉,安芸还不屈不挠地吃了半碗石锅拌饭。

走出饭店大堂的时候,韩国大叔还在,但是在站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明显地变得残花败柳了,头发乱了,脸上油乎乎的,表情也十分疲惫哀怨。安芸热情地主动说道:“安宁习给色哟!”韩国大叔看见安芸吓了一跳,露出恐惧的眼神,连连鞠躬说:“安宁习卡色哟!安宁习卡色哟!”

安芸强忍到出了门,马上抱着宁乡笑得死去活来,上气不接下气。

带着一肚子肉走路的感觉十分奇妙,比喝了酒还要晕,这大概就叫作“肉醉”。宁乡要不停地照顾安芸:“小心点,那边一个井盖不稳当。”“从这边走,那边有一堆垃圾。”“别踩了这摊水。”

好不容易到了楼底下,安芸宣布道:“我认为我是猪。”宁乡表示同意,因为安芸吃得比他还多。正要进楼,宁乡被安芸很不满意地拉住了:“你有看见过猪自己上楼的吗?”

于是,宁乡一层层地背着安芸上楼。老式的居民楼楼道灯光声控系统不是很管用,每到一层安芸就松开宁乡的脖子热烈鼓掌,如果热烈鼓掌还不管用,她就“咕呱,咕呱”学青蛙叫……其实应该学猪叫,不过这个比较高难。安芸小人家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不过真的没有听过猪叫。

好不容易到了家,安芸瘫倒在沙发上,大叫“累死”了。宁乡心里暗暗发笑,竟然背人的没说累,被背的却叫得这么凶。他打量着自己的小女朋友,嘴巴吃得油亮亮,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脸蛋像苹果一样明亮,怎么看怎么可爱。他忍不住跪在沙发旁边,朝那只油光光的小嘴巴吻下去,可是安芸马上发出了高分贝的惨叫,仿佛被强暴了一样,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安芸光速爬起来,扑向自己的行囊,倒着一提,把东西哐啷倒了一地,然后在里面翻啊翻,找到一只牙刷,又光速跑向洗手间。宁乡来不及站起来,大声叫道:“别跑这么快,滑——!”话音未落,安芸已经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标准的大马哈,趴在地上直喘气。宁乡赶紧去抱安芸,直到把她在床上放好了,安芸才回过神来,一边揉着胳膊肘,一边哀嚎道:“没搞错吧哥哥!你家还兼作溜冰场啊!多少钱一张票啊!”

原来宁乡妈妈上周来,不小心把一瓶花生油洒在地板砖上了,用洗涤剂擦了半天,没想到越擦越滑。安芸来了之后,宁乡还没来得及交代,好巧不巧,安芸就命中率百分之百地踩在了那块砖上。

安芸自怜自伤地看着摔青的胳膊肘唏嘘,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宁乡看得又想笑又心疼,于是冒着做强奸犯的危险,趁虚而入低头吻下去。

这次安芸竟然没有叫!她的小身体挣扎了几下,就安静了下来,因为烟花又开放了。

吻完了之后,两个人又偎依在床上搂抱了半天,等到天上最后一粒小火星都恋恋不舍地熄灭之后,安芸忽然如梦初醒地坐起来,哭唧唧地说:“大蒜!大蒜!”

宁乡也有点蒙:“什么大蒜?”

安芸绝望地含着一滴小泪珠说:“我吃蒜了!”

宁乡忍不住爆笑,不过他没敢说他早就看见她把蒜瓣吃光了。

安芸举起小拳头拼命地砸宁乡,宁乡攥住胡乱挥舞的小拳头,指天画地地发誓:“你嘴巴里一点点蒜味都没有。”

“真的吗?”安芸从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紧紧地抓住不放,“我的嘴巴里真的没有蒜味吗?”

“真的没有,我不骗你宝宝。”

安芸的小泪珠摇曳了几下,终于放心地掉了下来。她开心地说:“看来我是真正的美女,吃蒜嘴巴都不臭。”

不过宁乡对安芸的探索止于亲吻。当晚两人洗漱完毕,搂抱着在阳台上风花雪月地看了会儿月亮,说了些唧唧歪歪的情话,热吻了几次,然后宁乡就很自然地从衣橱里拿出一床新被子放在床上,自己拿着旧被子去了沙发。

安芸赖着也要去沙发睡,被宁乡笑着拒绝了;拉着宁乡上床,还是被拒绝了。安芸只好气哼哼地一个人上床睡觉。她越想越生气,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嘛,太伤自尊了!如果他要,她一秒钟都不会犹豫,就因为她铁了心要嫁给他,她要每分每秒都跟他在一起。再也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但是,他居然就径直去了沙发,而且,听声音好像已经睡着了……天理难容啊!

安芸破天荒地失了眠,她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思考排除。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找到了原因!她“忽”地坐起来,披着被子走到沙发旁边,不由分说晃醒宁乡,哀怨地说:“你撒谎,你骗我,你一定还是嫌弃我吃了蒜!”

03

Q 市回来以后,安芸的发言核心就是:宁乡为什么不肯和我上床?

其实当晚宁乡到底还是被逼上床了,不过仍旧是止于一通热吻。安芸不屈不挠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宁乡只是抚着她的头发说:“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安芸本来想长篇大论地拿出自己丰富的恋爱史证明自己不是个孩子,可是刚才思考问题实在太劳神,现在神经一松弛,竟然马上偎在宁乡的怀里睡着了。

安芸和李郁对于这件事的讨论一般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李郁,李郁,我好看不好看?”

“好看。”

“性感不性感?”伴以扭动饱满的小身体。

“性感。”

“拜托你抬起眼皮看我一眼!一眼就行!”“好好好。”

“如果你是男人肯不肯和我上床?”

“肯。”

“那……难道宁乡不是男人?”

……

“李郁!李郁!我看了一个超搞的笑话!你一定要听!”

“好,好。”

“抬起头来看着我亲爱的。”

“我耳朵听着呢。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说,说。话说有个农妇,提着一篮子鸡蛋在树林里走,忽然闯出一条大汉,向她猛扑过来,把她强奸了!事毕,农妇站起来拍拍土,不满地说:‘多大个事!我以为是抢我鸡蛋呢!’”

“……”

“哈哈哈哈!李郁,你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笑?”

“因为我觉得那个农妇其实很可怜,鸡蛋对她来说那么重要!”

“哎呀,都是编的啦,不要觉得可怜。”

“好吧。”

“这个笑话的名字就叫作‘多大个事’。”

安芸不和李郁说话了,她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地边比画边说:“这到底是个多大的事儿呢?这么大?这么大?”

李郁偷眼看着安芸比画出一个西瓜那么大,又比画出一个鸡蛋那么大,不由得扑哧笑了,说:“傻女。”

李郁和安芸比较有理论含量的有关性的讨论,发生在宁乡又一次到 J 市探望安芸之后。这次他还给安芸买了一条红色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手链。

送走宁乡回到宿舍,安芸站在镜子前,举着肉肉的小胳膊,仔细全方位地端详着那条水晶手链。不等安芸催逼,李郁就主动连连地说:“好看,好看,真好看。”

安芸的心思却不在手链上,她郑重地说:“李郁。”

李郁不知道安芸又要发表什么高论,赶紧说:“洗耳恭听。”

安芸说:“有一句名言说,通往女人的心的道路是阴道。你说,对不对?”

李郁斟酌着还没回答,安芸一挥手说:“算了,问你等于是问道于盲。你连阴道的方位还不知道呢。”

李郁不服气:“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安芸自尊地说:“如果我想知道,就能知道。这事儿不急,不急。”

说完之后,安芸猛地扑到李郁身上,鼻子对鼻子地问:“李郁,你说宁乡为什么不着急?”

李郁慢条斯理地说:“我认为这句名言不对。宁乡没有走它说的这条路,还不是一样抓住了你的心。”

04

考研成绩下来了,意料之中,李郁和安芸都考得不错,李郁在报考的专业中总分第二名,招收十名;安芸在报考的专业中总分第五,招收九名。虽然据说今年是差额复试,但她们是本校学生,一向成绩不错,又招老师喜欢,被录取是十拿九稳的事。

李郁没有太大的兴奋的感觉。对于她来说,无非是小孩儿的尿布、有肚子没头发的老公被推远了那么一点点。安芸更是纠结,叽歪个不停,说一定不要继续上学了,马上要到 Q 市找工作去。

安芸的老乡赵志玲居然政治差一分没有过线。安芸听到消息之后嘴巴都惊讶得合不上了:“这么政治的人,居然政治没有过线,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更匪夷所思的是,打酱油的何云刚反而通过了!李郁由衷地说:“大好的机会呀!只要他肯不去读研,陪着赵志玲再读一年,肯定能追求成功!显得多有诚意啊。”安芸冷笑一声:“等着瞧。”

云娜据说也报考了,但最后临阵脱逃,没有上考场。她最近变化很大,减肥成功,漂亮了很多,又一鼓作气地添置了很多漂亮衣服,而且大概是去做了狐臭手术,和她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味道了。前几天还神秘失踪过,夜不归宿,第二天中午才回来,上床就倒头大睡,一点儿也不顾忌大家的眼光。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固定的男友。

私下里,安芸还羡慕嫉妒地给李郁说:“云娜一定知道那到底是‘多大的事儿’了!”

“多大的事儿”已经成了安芸小朋友近期最苦恼的一个情结。

让云娜变得神秘的,还不只是夜不归宿。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大家已经纷纷在寻找归宿,除了李郁安芸考研之外,其余几个人都差不多定好了工作,当老师、进政府机构、去公司的都有,只有云娜对工作的事情闭口不谈。

这会儿,云娜坐在上铺,居高临下地看着讨论考研成绩的李郁和安芸,忽然说:“周秦和他女朋友也都考上了。”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早就预备好的投向李郁的重型炸弹。李郁自然早就修炼得不动声色,但安芸心情正坏,不由得嚷嚷起来:“周秦到底是谁呀,蔡云娜你和他很熟吗?!”云娜不吭声了,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两个人拉着手去电话亭,打电话给家里通消息。学校小卖铺里就有公用电话,比门口传达室的要便宜一点,但经常需要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她们,安芸苦恼地让李郁先打。时至午饭时间,姚老师和李老师都在家。姚老师的反应是半喜半忧,反复让李郁从现在开始就要考虑对象问题,不要变成高学历的大龄女青年;李老师则是得意洋洋,一再表示自己的闺女是最棒的,等闺女暑假回来一定天天做茄子给她吃。安芸的第一个电话打给宁乡,电话一通,安芸喊了一声“宁乡”就开始呜呜地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后面排队的同学纷纷热情地观摩安芸的哭态,搞得站在一边的李郁面红耳赤,只好强行夺过电话对宁乡说:“安芸考上研了,她不大开心,想去 Q 市找工作。”宁乡对别的人总是话很少,在电话那头说:“哦,那我晚点再打电话给她。”

李郁一路挟持着抽噎不停的安芸回宿舍,说:“你最好收敛点哈,那些没考上的同学说不定都想灭了你了!”话音未落,赵志玲和何云刚拉着手迎面走来,赵志玲的眼睛还红红的,却又有点骄矜,何云刚则是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他们很自然地和她俩打了招呼,迤逦而去,安芸目瞪口呆,早就忘了哭这回事。

安芸指着他们的背影对李郁说:“这就——好上了?”

李郁恶作剧地说:“是啊,人家好了,说不定连‘多大的事儿’是啥都知道了。”

安芸破涕为笑,小拳头又扑打上来:“李郁你就是欺负我就是欺负我!”

一高兴,安芸忽然想起来还没给爸爸妈妈通报消息,赶紧跑回去,挤在前面不由分说地接起上一位同学刚放下的电话,一边对着后面排队的同学点头哈腰:“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哈我还没打完。”

排在后面的同学顿时怨声载道,唯有一个戴眼镜中等个头胖乎乎的男生扑哧一笑。李郁认得他,是同系不同专业的同学赵长瑞,据说他也考上了研究生,是外地一个不错的学校。她尴尬地向他点了一下头。

安爸爸在电话另一头得知消息高兴极了,马上大声地宣之与共,顿时全家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要来抢电话。安爸爸牢牢控制住话语权,一一把大家的话转告。安爸爸说:“安芸,你太姥姥说要把她的翡翠镯子送给你。”

安芸家的人都长寿,不但四老俱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乃至太姥姥都快一百岁了尚在人世。安芸平常最眼馋的就是太姥姥的翡翠镯子,据说是太姥姥结婚的时候她父母送她作嫁妆的。安芸死缠烂打了若干年,太姥姥也只肯让她摸摸而已。可是安芸此时不但不受宠若惊,反而大声宣布:“我不想再读书了,我要去 Q 市找工作。爸爸你肯定支持我吧?你不是一向很喜欢 Q 市的吗?”安爸爸恼火地说:“我支持你个头!你脑子进水了,好不容易考上了又不上!”安芸说:“爸爸我只是很想工作,很想挣钱!买个大房子接你们去住! Q 市多好呀,靠海,风景好,可以天天吃螃蟹……”安爸爸说:“住嘴!我看你是越大越不靠谱了,再说下去我和你妈妈现在就去学校找你。”安芸被吓住了:“饶命啊爸爸,我忙得很,没时间接待你们。你们在家好好陪太姥姥吧。拜拜拜拜。”

李郁拉着安芸从人群里钻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赵长瑞的眼神,他笑眯眯地打量着安芸,显然偷听得很开心。

李郁不解地问安芸:“干吗不告诉爸妈你因为恋爱才不想读研?宁乡很拿不出手吗?”

安芸停了半晌,决定说实话:“我妈不让我跟和寡母长大的男生交往。”

安芸的前小姨夫就是从小丧父,和寡母长大的。恋爱的时候寡母还表现得相当克制,对儿子的女朋友很客气,可是结婚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明明家里有两套房子,可是她却坚决要求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只要儿子一下班,她就黏住儿子,一会儿聊天,一会儿做事,一会儿陪着看电视,不到十一点不放儿子回去休息。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对儿媳妇越来越刻薄挑剔,每天弄得家里鸡飞狗跳。更匪夷所思的是,不允许儿子儿媳睡觉的时候锁门!故事的高潮发生在某个夜晚,她忽然冲进儿子儿媳的房间,一把掀开他们的被窝,高声控诉儿媳对儿子耍流氓。

安芸的小姨终于崩溃了,当时她已经怀孕六个月,坚持着生完孩子,月子里就办了离婚。

于是,安妈妈经常拿这个血的教训来教育安芸,跟着寡母长大的男人不能嫁啊!这种成长背景的男人再靠谱,也难免有恋母情结,那么到底是爱新娘还是爱老娘呢?显而易见,一个家不能够动摇的底线是: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安芸看着听着这样的悲惨故事长大,小姨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一直没有再嫁,脾气也越来越怪僻;安芸的小表弟十分恋母,都已经十四岁了还没有和母亲分床睡,眼看着悲剧又要传承下去,却没人能够阻止……那种感觉真是十分可怕。

但饱满健康的安芸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样的悲剧会和她有关系。除夕夜她和宁乡缠绵之后,宁乡抱歉地说,因为父亲早逝,所以要回去陪妈妈过年。她听了之后也不过略沉了一下,反而更觉得宁乡可怜,更想要使劲儿地抱抱他,安慰他。

05

转眼到了晚饭时间,安芸偷懒不肯去食堂吃饭,要李郁捎水煎包回来吃,被李郁一口拒绝。于是安芸鞋子也不换,踢踏着拖拉板,拿着饭盆,懒洋洋地跟着李郁出了门。刚刚走出宿舍门口,安芸突然停住了,两眼发直——李郁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居然看见宁乡笑着站在不远处!

还没等李郁回过神来,安芸已经发出招牌的高分贝尖叫,把饭盆一扔,飞速地冲过去吊在宁乡身上。打饭时间这条路上熙熙攘攘,不少人停下来饶有兴致地观看,宁乡两只胳膊扎撒着,搂也不是,不搂也不是,顿时窘得面色通红。

李郁急着去捡骨碌骨碌滚了老远的饭盆,饭盆是搪瓷的,早就摔掉了好几块瓷。李郁一边捡一边抱怨地说:“扔什么饭盆呀,你是不是青春偶像剧看多了!”她抬起眼来,正好很幸运地看到了青春偶像剧里看不到的一幕。在安芸忘情地搂抱着宁乡的时候,她的拖拉板承受不了重力的召唤,异常煞风景地、毁情调地,“啪叽”掉了下来。

李郁独自吃完饭,回到宿舍没多久,安芸就没精打采地推门进来了。李郁吓了一跳,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春偶像剧一般都要二三十集的啊!”安芸哭唧唧地抱住李郁说:“宁乡走了,他明天一早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会。”李郁吃了一惊,说:“这么晚还有车吗?”安芸松开李郁,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他开着那辆旧尼桑来的。”

宁乡应该是接到安芸痛哭的电话就出发了,从 Q 市到 J 市,单程四个小时。

李郁不由地说:“哇,好感动啊,大情圣一枚。”

安芸忽然坐起来,痛心疾首地说:“他都没有时间吃晚饭!我只来得及在六乃喜给他买了一笼酱肉包!”说完又咕咚躺下,眼含热泪。

他们只来得及在校园的一个僻静处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宁乡要她答应不要再哭,他听到她哭就心魂皆乱。宁乡还要她乖乖地继续读研究生,而自己会等她,一直等,如果她还不开心,他就把工作辞掉,到 J 市来找工作。

想到这里安芸硬硬地把眼泪逼回去,对李郁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哭了。”第二句话是:“我再也不要吃酱肉包了,因为我看见酱肉包就会哭的。”

李郁不由地风中凌乱了,她郁闷地说:“我坚决要求给外语系的学生开设逻辑课。”

那天晚上,安芸一直等到她的小呼机发出“滴滴”的报平安的信息之后才睡。

虽然自己没有考上研究生,但身为系宣传委员的赵志玲还是非常敬业的,她组织了一场考研经验介绍会,目前已经找到四位嘉宾,只缺一位了。赵志玲找到安芸她们宿舍,力邀安芸参加。安芸哼哼唧唧,百般推脱,赵志玲气得只说:“这么利人的事,又没啥损己的,顶多耽误你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你要是不去,我鄙视你!”

赵志玲一走,安芸就气哼哼地说:“看见了没有?我们志玲浑身都写着:我虽然没有考上研,可是我有考上研的追求者!不过再考上研,他也是那个连公筷都不知道用、眼白比眼珠大的何云刚!”

李郁乐得看热闹,嘿嘿地笑。安芸对谁都很宽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爱和赵志玲过不去。结果到了介绍会的那一天,到底让安芸找了个借口溜了,赵志玲在约好的时间等不到人,气愤地杀到宿舍里来,正好李郁在,于是被临时抓了差。

李郁被推到报告厅的台子上坐着,看着下面的学弟学妹们热烈鼓掌,心中恨恨地骂着安芸。好在前面有位考上清华的男生介绍得非常仔细,用去了一个小时,轮到李郁这里的时候,几乎只剩下自由提问的时间了,李郁也就匆匆地讲了两句收场。学弟学妹的问题大多都是冲着清华男去的,像李郁这种报考本校研究生的,本来就没有多大吸引力。本校考本校比较没有挑战性。

问题一般集中在怎么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和学校、是否需要和导师联系、怎么做真题、用不用参加各种门类的考研辅导班上。但是有一个小姑娘问的问题格外与众不同。她一直跃跃欲试着要提问,等到主持人终于把话筒递给她的时候,她激动得脸一下子涨红了,冲着清华男大声地说:“请问王迪师兄,你当时真的半年都没有洗头发吗?”

顿时哄堂大笑。

李郁这才知道,原来身边这位清华男,就是当年那位发誓考不上清华就不理发的长发生物系男生。当时他们曾经在各种用功的场合碰过面,李郁和安芸还腹诽过他身上的异味,看来现在人家是如愿以偿了,所以剃了短寸。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相当精神的清秀男生呢。李郁不由地多打量了他两眼。王迪显然是个很善于抓住别人对自己的注视的人,他扭过头来,对着李郁热情地一笑,然后回答了小师妹的问题:“没有没有,是误传。我当时说的是不考上清华就绝不理发。不过呢,头发虽然不是半年不洗,但一个月不洗是有的……”

下面又是一片轻松的哄笑声。李郁打量着刚才提问题的小姑娘,她的脸像熟透的水蜜桃,连细细的小绒毛似乎都清晰可见,眼睛里全部是对清华男赤裸裸的崇拜。李郁不由地感叹:真是年轻啊。

王迪很会控制会场情绪,又说了一些煽情励志的话,考研经验介绍会圆满收场。

李郁正要光速溜走,却被王迪叫住了。他像熟人一样叫着她的名字说:“李郁,你的宿舍是几号?有时间我们一起聊聊天。”

李郁以为王迪说说也就算了,没想到这果然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第二天他就“有时间”了,约李郁一起吃晚饭。

安芸非常支持李郁和王迪约会。她的口头禅是:“起码是个清华男啊!”李郁不以为然地说:“清华男又怎么了?”她没有名校情结。安芸就说:“但是考研这件事可以证明他很有毅力。”这点倒是。安芸和李郁自己懒懒散散,但是都尊重认真做事情的人。

一顿晚饭吃下来,李郁郁闷坏了。晚饭的中心议题是王迪未来的硕导如何牛逼,清华如何牛逼,他们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如何不可救药的逊。开始李郁还尝试着想要与对方交流互动,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对方只需要倾泻,并不需要沟通。

“我老板肯定是下一届院士,众望所归。”

“咱们学校李大成教授也挺厉害的哈。”

“不是一个档次的!中国现在的学术界,像样的人才都在清华。”

“呃……快毕业啦,你们班有什么活动吗?”

“不知道,我不关心。我刚从北京回来,下周还去,我已经联系上了我的师兄,一毕业我就去北京,在我老板的实验室帮忙。”

“……这家饭馆的饭还比较好吃。咱们食堂的饭真是太难吃了,不过有几样菜还可以,我喜欢吃三窗口的红烧茄子。”

“清华的食堂国家有补助,又便宜又好吃,而且连食堂师傅托福都能考六百多分!”

李郁决定闭嘴,专心享受食物。于是王迪终于得其所愿,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清华、理想、美好的未来。李郁恨不得耳朵和嘴巴一样,能打开还能合上。在把最后一口美味的青菜肉丝面吃下肚之后,李郁听到王迪在说:“我老板手底下光国家项目就有好几个,项目资金好几百万呢。据我师兄说,我老板四年换了四辆车了。”

李郁决定发言,她说:“哦,好厉害。那你老板四年换了几个老婆?”

分手的时候,李郁已经把此人列入永不见面的黑名单。但没几天她就收到一封王迪的来信,用蚯蚓一般奇形怪状的小字写着赞美李郁美貌的话,诸如“你美丽的眼睛、曼妙的身姿,让我一见钟情、久久难忘”……李郁诧异极了,因为情书的水平之低劣,简直连体育系的欧阳周都不如,甚至听起来有点猥亵男之嫌。但安芸极力劝她再多了解一下,免得后悔:“理科男生就是文笔比较差。那也说明人家以前没写过情书,手生。”李郁说:“我一和他聊天就想撞墙。”安芸说:“也许他就是紧张,不知道该和漂亮女生说什么!”李郁更诧异了,赶紧问安芸到底收了王迪多少银子的贿赂,这么没原则地替他说话。安芸大喊冤枉,说只是想让李郁不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尝到“爱”的滋味的可能性,都大四了,这种机会应该是越来越少了。李郁想起妈妈的话,有点灰心丧气,嘟囔着说:“反正你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安芸说:“怕什么?要真是火坑,我再捞你上来嘛!”

06

安芸是个五月底的双子女,宁乡提前一天赶来和她过生日,接她出去吃生日大餐,竟然一夜未归。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李郁还在迷迷糊糊的回笼觉中,楼下的阿姨大声敲门让安芸下去接电话,李郁只好胡乱套上一件裙子匆匆下楼,纳闷地想明明安芸宁乡两人在一起,干吗还要打电话?等到拿起话筒,一个好听而成熟的男中音响起来,李郁一下子清醒了,是安爸爸。安爸爸说他们夫妇俩坐安妈妈局里的车,已经快到学校了,让安芸到学校门口来等,他们有些公事在身,顺便给安芸过一下大学里的最后一个生日,再商量商量读研的事。李郁大吃一惊,安芸还瞒着父母,没告诉他们宁乡的事情,自然他们也不知道安芸已经有了呼机。李郁连忙说安芸和朋友出去了,她尽量找一找她,让安爸安妈不要着急。安爸爸连声道谢。

扣了安爸爸的电话,李郁就开始狂呼安芸,一遍又一遍地留言急事速回电。不时地又有电话打进来,但都是找其他女生的,李郁急得一圈圈转。正转着,刘刘懒洋洋地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说:“不用转了,回宿舍吧。”李郁定睛一看,得,正是那粉红色的小呼机,屏幕正一闪又一闪。

安芸竟然把呼机忘在宿舍了。

所以,当宁乡搂着安芸,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旁边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缓缓打开,走出戴墨镜的安爸爸的时候,安芸还以为自己又一次进入了某电视剧的情节之中,只是这次不是偶像剧了,是悲情伦理剧……

一般在这种伦理剧中,女人们都比较容易激动,所以安妈妈下车一看到此情此景,就有点拿捏不准,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自己那吊在陌生男人胳膊上的宝贵闺女,似乎昨天这小妞还被自己抱在手上吃奶呢,今天就和男人又搂又抱了!于是一时脸上阴晴不定。好在两个男人还都算冷静,宁乡说:“没想到这么巧,早就想去拜访叔叔阿姨的,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我请叔叔阿姨一起吃个饭吧!”安妈妈还在犹豫的时候,安爸爸就一把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同样镇静地说:“我们是长辈,这样,地方你来找,我买单。”

一顿午饭,表面上还算是风平浪静。宁乡很有礼貌,甚至对安妈妈单位里的司机也款待有加。聊了聊饭店的菜品、 J 市的天气、安芸的生日以及小时候的糗事之后,平静下来的安爸安妈显然都对眼前这个斯文温和的年轻人有了好感。安芸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小脸一直紧绷着,准备好时刻冲出去做消防队员。果然,安妈妈开问了:“宁乡啊,你父母是做什么的?……”话没说完,安芸叫道:“妈妈,这个菜很鲜!”说完奋力地往妈妈嘴里塞了一筷子韭菜鱿鱼。安妈妈吓了一跳,狼狈万分地含着一口菜到处找垃圾桶,好不容易吐出来才说:“臭丫头,不知道你妈刚拔了一颗牙,不能吃这种不好嚼的东西吗?”安芸“嘿嘿”傻乐的时候,宁乡已经叫来了服务员,叮嘱他再上一份蛤蜊蒸蛋,要蒸得格外软一点。安爸爸显然很欣赏宁乡的周到,可是宁乡重新坐下后,自动捡起了话题,平静地说:“我父亲是地质工程师,不过,他已经去世十五年了。我母亲是小学教师。”饭桌上顿时冷了场。安芸又爱又恨地隔着餐桌看着宁乡,他怎么那么傻啊,非要自己撞到枪口上。这是除了那个除夕夜之外,安芸第二次听他提到这个事儿。她看着平静得几乎有一丝漠然的宁乡,特别想哭。十五年前,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是怎么消化这个家庭的巨变的?她恨不得穿越时空,把那个小男孩搂在怀里,好好地抱一抱,亲一亲,告诉他不要太难过,更不要害怕,因为将来自然会有她和他永远在一起。

打破平静的是安爸爸。他把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和宁乡碰了一下说:“不容易,你这孩子不容易。”两人默默地干了一杯。但是说着安爸爸问:“你父亲是意外事故去世的?”连安芸都没有问过这件事,所以她忍不住大叫一声“爸爸”,同时心里感受到一丝突然来袭的尖利疼痛——是宁乡的心在疼吧?但宁乡仍旧用平静到几乎干巴巴的声音说:“不是,我爸爸是因为肝癌去世的。”

饭桌上又一阵沉寂。安芸拿起酒杯对宁乡说:“宁乡,我们一起敬爸爸妈妈一杯吧!”回过头来,她几乎是乞怜地说:“爸爸妈妈,我们是认真的。”

安爸安妈很少有机会欣赏到女儿的“认真”,所以他们愈发沉默了。

饭后宁乡还要搭火车回 Q 市,先告辞了。安爸安妈在酒店订好了房间,三人进了房间,刚关上门,安妈妈就迫不及待地嚷了起来:“安芸,你觉得你小姨还不够惨吗?”安芸正在生父母的气,小脸气鼓鼓的,一声不吭。安爸爸沉吟了一下,说:“关键问题还不在这里。”安芸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爸爸,本来她还指望他能帮帮她呢,他自己是男人,不会白痴到以为所有父亲早逝的男人都是魔鬼吧?安爸爸说:“宁乡父亲是肝癌去世的。安芸你知道吗?癌症这个病其实有一定的遗传性。”安芸愤愤地说:“爸爸,我都从来不忍心问宁乡爸爸是怎么去世的,你上来就问,太残忍了!”安爸爸不以为然地说:“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有什么问不得的?我了解这个事情也是对你负责任。要知道,宁乡将来得癌症的可能性,要比其他人高一点。”安芸愣了一会儿,顿时火冒三丈:“爸爸哪有你这么说人的?好吧,就算这么着我也认了,在一起只要开心,管它时间长短呢!”安爸爸也有点恼火:“你怎么这么自私,只考虑自己呢?难道不为自己将来的孩子着想吗?你看看爸爸这个家族,和你妈妈这个家族,几乎所有的老人都健康长寿。一家有优良的长寿基因并不可贵,可贵的是两家的基因都很优良!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么幸运!你将来得高血压糖尿病中风心梗以及各种恶性肿瘤的可能性比其他人都会小得多!但如果你和宁乡结婚,你的孩子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这个优良的传统就断送在你的手中,你说可惜不可惜?”安芸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可惜不可惜!而且这也太好解决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不生孩子嘛!”安妈妈一直插不上话,这会儿急火攻心地说:“臭丫头!怎么能把生孩子这样的事儿放在嘴头上说!”安芸听到妈妈的斥责趁机放声痛哭:“明明是爸爸先说的!明明是爸爸先说的!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当天晚上八点多钟安芸才回到宿舍,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李郁连忙把小呼机举给她看,从下午开始,小呼机就没消停过,一个消息跟着一个消息。安芸一条一条地翻看着消息,都是宁乡发的,要她和父母好好谈,不要发脾气,“无论如何,我总是等着你”。安芸边看边哭。李郁在旁边急得不得了,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安芸简要地描述道:“我,和宁乡,被捉奸了。”

捉奸这个词显然大家运用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李郁吃惊地问:“你爸爸妈妈在酒店找到了你们两个?”

安芸不由得破涕为笑。

昨晚,她终于解决了心头大恨,那件“多大的事儿。”

07

前一天晚饭后,安芸去宁乡的酒店房间,两人在椅子上缠绵了一番,情不自禁地转移到了大床上。安芸清楚地感觉到了宁乡身体的变化和呼吸的急促,她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他的重量密密地压在她的身上,他的舌尖在她的口腔深处,可是莫明地觉得这样的亲密还是不够,到底怎么才够,却不知道……她又紧张又期待,她盼着那双抚摸她的手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可是在一个令人窒息的长吻之后,宁乡俯在她的身上,低声说:“宝宝,我送你回去。”

安芸躺在黑暗中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怯怯地问:“宁乡,你是不是早泄?”然后,迅速地把那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准备好放在嘴里。

她真的觉得没关系,无论如何她要嫁给他——可是她再也忍耐不住想要问一下。

宁乡诧异地坐起来,哭笑不得地问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安芸扭扭捏捏地说:“因为,我发现你,不是那个,阳痿嘛……”

宁乡说:“那为啥我一定不是阳痿,就是早泄呢?”

安芸说:“电视上,大街上,到处都是广告呀。外国人来到中国,肯定会觉得,中国女人都要流产,中国男人都阳痿早泄。喂喂喂,好像这事儿很矛盾啊,男人都有毛病的话,女人怎么还用得着流产……乱了,全乱了……”

宁乡板着脸说:“治阳痿早泄的广告和治不孕不育的广告是一对儿。”安芸一拍大腿:“可不是!治不孕,到清华;想流产,那就该去北大了吧……”

说完自己得意地笑个不停。

一瞬间宁乡下了狠心,决定洗刷自己的冤情。他扑上去,又一次热烈地吻她,安芸开始还在笑,后来发现情况不对劲儿,笑不出声了。然后,在关键的时刻终于暴露出其叶公好龙的嘴脸,哭着说:“我不要怀孕!我不要流产!”

话音未落,宁乡就像变戏法一样地拿出来了一只……雨衣。

安芸的哭声戛然而止,凝神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东西,确认了它的身份之后,猛地坐起来说:“宁乡,伪君子,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宁乡大窘,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怕万一……”

安芸“老”怀大慰,仿佛看到雨衣,就解了自己长久的因为“多大的事儿”而起的郁闷。

李郁崇拜地看着安芸,觉得她马上变得不一样了,身上有了一层耀眼的光环,她小心翼翼地戳了她一下,问:“真的像书里说的那么疼吗?”

安芸带着先驱者的骄傲说:“比痛经……要轻那么一点点。”

安芸和李郁都痛经,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要靠止疼药过日子。

宁乡很小心,但似乎是过分熟练了一点。安芸像是被他带着穿过万丈深渊的铁索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不过还好,总算安全抵达目的地。

事后安芸忽然想起来问:“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宁乡的脸又一次红透了:“大学的时候就都知道了,毛片啊。宿舍里一起看——男生都看毛片。”

安芸又一次兴奋地大叫起来:“啊,毛片!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看过毛片!我真是白活了!”然后死缠烂打地:“求求你了,宁乡,我要看毛片。”宁乡只好答应她,下次去 Q 市,毛片的款待。

当然毛片的事安芸没给李郁说。她也没有给李郁说,事后宁乡把她抱在怀里,问“在一起好不好”的时候,她哭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什么“破处综合症”,而是因为……难过。宁乡看她哭了顿时乱了分寸,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没头没脑地说:“好可怜,宁乡你好可怜。”

当这个男人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时候,她觉得他在那一瞬间成了一个孩子,她对他的少年失父之痛感同身受,并且因为没有能够一起承担而耿耿于怀。

李郁着急知道最后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安芸爸妈会不会强迫他们孔雀东南飞?安芸说:“最后我爸妈决定只要我肯上研究生,就暂时不干涉我和宁乡恋爱。”说完挥了一把冷汗:“我怎么那么英明呢!多亏我最初决定不上研究生,要不现在就什么条件都没得可讲了。”然后,她两眼灼灼地瞪着李郁,沧桑地说出她的惊世名言:“人生,就是一场谈判!”

08

离复试还有两个星期,安芸一举变成超级好学生,每天黎明就爬到李郁的床上生生地把她摇醒,然后开始无比勤奋的一天:早读、吃饭、自习室、吃饭、自习室、吃饭、自习室。有一次她俩在路上遇到羞涩清秀的孔老师和壮硕的王老师并肩走在一起,安芸赶紧甜蜜蜜地走上去打招呼:“孔老师好!王老师好!王老师今天好漂亮!”让旁边的李郁看了大开眼界,因为安芸私下里对王老师的嘲讽真是登峰造极,并且以前是从来不屑于和她打招呼的,看到了就只是翻翻白眼。走过去之后,她揶揄地看着安芸,安芸恬不知耻地笑着,说:“李郁你哪里知道枕边风的厉害!谁让孔老师也是研究生的复试评委呢!”李郁说:“哦,我忘了,怪不得你比我明白呢,因为你也是某人的‘枕边人’了啊!”说完就跑,安芸大叫着追杀过来,无奈自己的小短腿赶不上李郁的大长腿,眼看着追不上了只好使出独门暗器——书一本。

咣啷,书砸到了正走到此处的赵长瑞的头上。

奇怪得很,李郁觉得最近见到赵长瑞的机会比过去四年都要多得多,以前她很少意识到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男生的存在,现在却屡屡在各种场合见到他,餐厅、自习室、专供散步用的操场。

赵长瑞被砸懵了,傻乎乎地揉着脑袋,安芸跑过来捡起书,像揉小孩子的脑袋一样揉一揉赵长瑞,绝尘而去。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赵长瑞有点小胖,这点胖让他很显小——婴儿肥一样。有一次在去自习室的路上大家遇到,赵长瑞陪着她俩一起走,安芸打量着路上来来回回的学生,忽然感慨地说:“赵长瑞,你真是咱们学校的门面啊!”赵长瑞被恭维得莫名其妙,连忙虚心请教“门面”从何而来。安芸说:“众所周知,咱们学校食堂是有名的烂,整个学校也没能出产几个胖学生,你看看,一个个都豆芽菜,面黄肌瘦的。”说完扭头看着赵长瑞胖乎乎的脸蛋,忍不住猥亵地伸手摸了一把,说:“后勤校长看见你得多高兴啊赵长瑞,他得哭着说,看看我们的赵长瑞!某些人真是冤枉我们,谁说我们食堂不好!谁说我以公谋私,让小舅子负责食堂来着!”

赵长瑞并不生气,但是李郁看见他胖乎乎的脸蛋慢慢地、匀速地变红,最后变成一个红红的大番茄,觉得十分有趣,不由地也笑起来。

有时候在自习室遇到,赵长瑞常常磨磨蹭蹭地在她们附近找个位子坐下。安芸总是笑嘻嘻地说:“赵长瑞,你还学什么呀,复试不就是个印象分嘛,我看你减肥十斤,比读你导师的十本书还管用。”赵长瑞从来不生气,但是也不接招,只是笑嘻嘻地坐下来看书。

真是一个好脾气的男生。

王迪在北京准备复试,信却一天一封地寄来,大概是词穷,也大概是不解其意,连“我是干柴,你是烈火,我想不顾一切地燃烧”这样的话都出来了。李郁看了二话不说,在洗手间点起一堆烈火,毫不客气地把情书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烦透了,所以当王迪从北京回来要求见面的时候,她一口答应了,心中准备好了万千恶毒的词汇准备炸弹一般扔出去,可是一旦见了面,又发现对方不过是一个斯文清秀的男孩而已,只好把一肚子的刻薄话咽下去,简单明确地说:“王迪,对不起,以后不要给我写信了,我们不合适。”说完之后,李郁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高效完成,准备回撤的时候,却被王迪一把扯住了。

王迪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说:“李郁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你自己!”

李郁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洗耳恭听。王迪滔滔不绝地说:“李郁,我们大好青年,待在这样的省会城市能有什么出息?到北京去才是真正的生活!有无限的机会在等着我们!李郁,如果你做我的女友,你会有多么幸运你知道吗?我的师兄师姐有一半都选择了出国继续读博,我也有这种准备,我们可以一起考奖学金,实在不行你申请陪读也可以。我们在一起,你整个的人生轨迹都会发生改变,你太不珍惜这个机会了!”

李郁看着这个男孩,他太激动了,以至于眼睛里都被逼出了泪光,额头上是密密的汗水。他两眼通红地看着她,既是对她不知道善待命运的痛心疾首,也是急于挽回被拒的自尊心的慌不择言。

李郁低下头想了想,微微一笑。现在她忽然不讨厌他了,她友好地对他伸出手说:“替我给那个,将来,珍惜这个机会的,幸运的女孩,问个好。”

王迪愣在那里,几秒钟后,他忽然扭头就跑。

李郁慢慢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研究生三年级的时候,中国人校友录正火热着,有一次李郁在校友录上随便逛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张王迪和一个女孩站在清华门口的亲密合影,王迪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像个男人了,那女孩十分面熟,李郁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是在考研经验介绍会上向王迪提问的水蜜桃女孩。

大学的最后一个月,炎热而漫长。李郁和安芸毫无悬念地通过了研究生复试,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找工作、签合约,因此格外无所事事。当然,富有悬念的事情也在发生着,忽然有一天消息传来,云娜竟然留校了。

大家都很惊奇,因为云娜成绩一般,不是学生干部,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没有留校的条件。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有流言说云娜和学校的团委书记有过一夜情,团委书记姓郑,未婚,女友在广州读研。云娜对此闭口不语,她在宿舍进进出出,按时作息,和所有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李郁觉得云娜前所未有的陌生,当然,这与她无关。从云娜说出那句咬着腮帮子的“你家孙锐”之后,她就被永远驱逐出了李郁的世界。

09

复试结束后安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飞速地奔向车站,她与宁乡已经两个星期未见面,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前所未有的长度。大巴还没停稳,她就跳下来,扑到早已经等待的宁乡的怀中。宁乡从公司直接过来,还穿着上班时的白衬衫,规整地扎在腰带里面,天热,后背一片濡湿。安芸摸到那片湿,二话不说着急地把宁乡的白衬衫从腰带里拉出来,一边拉扯一边说:“这么热,你死脑筋啊,还束在腰里,一点儿不透风!”周围有人看过来,宁乡脸红了,他抓住安芸的手腕,小声说:“回家再扒。”安芸听出这个词所包含的暧昧,坏笑两声,清清嗓子说:“那个,那个,毛片。”宁乡没有听清楚,问:“猫什么?什么猫?”安芸惦记了一路,恼怒地顿足大声叫道:“不要装听不见,不许赖皮!你答应给我看毛片的!”此话一出,周围的眼光唰唰投过来,宁乡这次是真正地窘了,拉着安芸急急上了车才抱怨地说:“这么大声,别人都听见了!”安芸说:“咦,你们怎么敢做不敢说啊?”宁乡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盼望到家后安芸能忘了这件事。

回到家,宁乡关上门第一件事,就是抱住安芸,一路吻下去,安芸一时有点招架不住。自从解决了“多大的事儿”之后,安芸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同时又多少觉得这“多大的事儿”不过如此而已,根本不像小说里渲染的那么惊天动地,其实她觉得密密的拥抱和吻就足够了……但宁乡好像完全相反,他比以前要急切得多,主动得多,贪婪得多。她不反对。她高兴自己被宁乡这么渴望、这么需要着。

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好一点,不那么疼了,还有一点很特殊的感觉……不太好形容。总之安芸很满意,她拍拍宁乡的脸说:“喂,毛片,毛片。”宁乡苦笑,安芸的记性实在是太好啦!他说:“这里没有毛片,都留在以前和同事同租的房子里了。”在单独租这个房子之前,有两年的时间宁乡是和同事一起租房子的。安芸不屈不挠地说:“没关系,那我们去拿啊。”宁乡说:“突然去拿,这怎么好意思啊。”安芸不由又大声叫起来:“你们这些男人真是虚伪死了!好意思做,不好意思说!”宁乡只好拱手作揖败下阵来,但坚决不肯带安芸,独自一人开车出去,取回了毛片。

安芸兴奋地打开宁乡的电脑观摩毛片,看了两分钟就有点懵,回头抱住宁乡摇晃个不停:“流氓!你们太流氓了看这种东西!”回过头去继续看,看了两眼又吃不住劲儿,抱住宁乡继续晃个不停。宁乡终于忍不住过去关了电脑说:“不许看了!再看我就要成脑震荡了!”

因为要填各种毕业前的奇奇怪怪的表格,安芸住了一天就不得不走。在车站她久久地腻在宁乡的怀里,较之以前有更多的留恋和不舍,仿佛将宁乡一个人,留在了一片荒漠的 Q 市之中。

人生充满离别,李郁和安芸的大学生涯马上就要结束了。盛夏的七月,校园里到处是各种聚会,各种留影。酷热的天气把离别的情绪烘托得更加强烈,这让人难以忘怀的四年,漫长而短暂,拥挤而空旷。那就是年轻的岁月,浩浩荡荡,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仿佛就会这么亘古不变地、永远年轻下去。 T82baLsuj8DtaVtmbSfinrCe20Dn/ROxPE5JLt0bcu9AExlp72DU8ZH9sDakIVa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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