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其先邠（今陕西彬县）人，后徙苏州吴县（今属江苏）。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仁宗朝曾守西北边境多年。政治上主张革新，主持庆历新政，是当时著名政治家。卒谥文正，诗文皆有名篇，词存五首，内容风格却丰富多样。著有《范文正公集》。

苏幕遮 ①

范仲淹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 ② ，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注释】

①苏幕遮：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双调六十二字。②黯乡魂：因思念家乡而极度伤心。

【译文】

蓝天白云，黄叶满地，秋色连着水波，水波上寒烟凄迷。斜阳映照着群山，蓝天与白水连在一起，色彩浑然如一。碧绿的春草无情无义，向远处延伸着，延伸着，直到斜阳之外的天际。思乡的情怀令我惨惨戚戚，旅居塞外更加深了我的愁思。日日夜夜都寂寞难耐，只有在美好的梦境中苦挨时日。明月映照之时，千万不要登上高楼凭栏独立，因为徒自望乡而又回归无计。烦闷的酒进入愁肠，全都化作了相思的眼泪。一个人孤苦伶仃，在那里暗自垂涕。这次第，怎能不令人心碎？

【评析】

本词抒写怀乡思归之情。范仲淹曾驻守西北边陲，故有是作。黄升《花庵词选》题作“别恨”。上片以暮秋景色烘托离愁别绪，下片抒发游子殷切盼归的情愫。邹祗谟说：“范希文《苏幕遮》一调，前段每入丽语，后段纯写柔情，遂成绝唱。”（《远志斋词衷》）

上片极力渲染暮秋景色，按空间顺序写来。由天而地，由近而远。“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因芳草连接远处的家乡而道出思乡之情，想象新奇，抒情婉曲，实为隽语。沈际飞在《草堂诗余正集》中说：“‘芳草更在斜阳外’、‘行人更在春山外’两句，不厌百回读。”可见此句受推崇之程度。下片前四句抒写缠绵不断的思乡之情。“黯”字写“乡魂”之暗淡凄伤，又暗用《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句意，感情容量很大。用“追”字写“旅思”之缠绵不休，难以排遣，足显炼字之功。“除非好梦”句状其无聊之甚，尾句写深夜不寐，明月独倚楼的情景，意境如画，尤为精彩。

御街行 ①

范仲淹

纷纷坠叶飘香砌 ② ，夜寂静，寒声碎 ③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 ④ ，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 ⑤ 孤眠滋味。都来 ⑥ 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注释】

①御街行：词牌名，又名孤雁儿。此调共六体，本词为正体，双调七十八字。②香砌：香阶，形容台阶之华美，玉楼与此同义。③寒声碎：落叶坠街的声音细碎而令人心寒。④练：洁白的丝绸。⑤谙尽：尝尽。⑥都来：算来，看来。

【译文】

夜深人静，四野寂寂。秋叶纷纷飘坠，落在台阶之上，那声音凄凉而又琐碎。珍珠的帘幕高高卷起，玉楼堂空杳无人迹。夜色清淡，烁烁闪光的银河直垂大地。年年月月都如今日的夜晚，月光如洁白的素练，而人却阻隔千里，受到相思的煎熬而满怀愁绪。愁到深处，已无法靠喝酒来麻醉。酒尚未到嘴唇，已先化作伤心泪。一盏如豆的青灯忽明忽暗，独自斜倚在枕头上，尝尽这孤眠的滋味。这种苦苦相思的滋味，看来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不是在心里隐隐作痛，就是把眉头紧紧皱起。

【评析】

本词是秋夜怀人之作。上片写深秋月夜中的所闻、所见、所感，情致细腻婉曲，空灵剔透。下片写愁情的难忘、难耐、难遣。“都来此事”之句造语精工，为李清照“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两句所本。

上片起三句写秋声，是耳之所闻。落叶之声尚可听到，可见夜寂静之程度，人无聊之甚，故神经才如此敏感。抒情极含蓄精微。“真珠”二句写目之所见，看到秋色之美，想到银河阻隔，牛郎织女不能相见，而自己正情同牛女也，孤栖独宿情何以堪。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云：“‘天淡’句空灵。”指的正是这一点。“年年今夜”之句写所感。遥望千里晴空，良辰美景属他人，就连牛郎织女每年还可以相聚一次，而自己却不能，更反衬自己之苦。过片处写本想以酒浇愁，却更增愁情。“酒未到，先成泪”，语言素朴，感情容量却大，末句写独倚孤枕，独对孤灯，孤极愁极之态，呼之欲出。

全词情景兼到，互为生发。情由景生，景为情取。意境清新完整。李攀龙《草堂诗余隽》中评曰：“月光如昼，泪深于酒，情景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