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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许季与柴学庸两家和好,让许打春那几乎凉下来的心再次呼呼地燃烧起来,直烧得他血脉贲张,浑身是劲,接连几天没有睡上安稳觉。韩小娇既然很在意咱许家的名声,就表明她心里还有我许打春,表明自己和家人这么多年的力气没白搭,也说明他与孟宪河的较力谁胜谁负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他现在唯做的,就是把帮助阴静文家的事情办得更好。活该孟宪河是个倒霉蛋,也就是从这时起,许打春带领两个兄弟不仅包揽了阴静文家承包田里的全部活计,还偷偷地为独眼龙送些草料。一场“体力”与“财富”的博弈拉开了序幕。每轮到阴静文家浇麦时,她发现夜里已经有人帮她浇好了;每当阴静文背着草筐准备出门时,发现独眼龙的饲槽旁边已经有了一堆鲜嫩的青草。这是谁干的呢?阴静文和韩小娇当然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出乎意料的事情也并非不能发生,刘豁嘴当年不是还惦记过张卫华吗?为了彻底弄清这件事,也为了向许打春表示感谢,在轮到她家给小麦浇灌浆水的头一天晚上,阴静文趁着星光提前来到了地头。

在韩小娇的婚姻大事上,阴静文始终不怎么认可许打春。自从女儿与腾龙台的小伙子孟宪河订婚后,她不止一次地告诉韩小娇:这女人找对象不能只图人,主要的还得图家。就咱们这个穷庄,到任何时候也不会有人家腾龙台村富裕,哪个有些才貌的姑娘认可在这里窝闷一辈子?韩小娇的观点是,现在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同过去不一样了,今后人人都可以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阴静文认为,光棍窝村比不上腾龙台村的条件好,人家每人五亩地,都是旱涝保收、一年两熟的麦田。光棍窝村的土地倒不少,但大部分是盐碱沙洼,隔三岔五的秋粮就涝去。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细粮,光棍窝村得有一半时间吃棒子面。更何况腾龙台村还有两三摊子副业,每到年底家家户户都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孟宪河全家去年分红得了近万块钱。看到女儿心里仍然不服气的样子,阴静文说:“许打春这孩子虽说不错,但是他家不行,就冲他那现眼的爹也不能嫁给他。你没有看到吗?如果谁要是到了他家,就是有大米白面也舍不得给你吃,有钱也舍不得给你花。”

在离她家承包田三四十米时,阴静文看到两个人影正在她家的麦田里忙活着,便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哥,你先回家吧,”阴静文听出是许立夏的声音,“昨天下午你给咱家浇了一夜麦子,今天白天你和大宝哥又帮刘大年种了一天玉米,已经快两天没合眼了,别累病了。”

“没事,我中午睡了两个小时呢!再说浇地这活又不累,比起当年出河工差得远了,你是年岁小没在赶上,那活才称得上苦和累呢!这浇地同那活比,简直就是休息。”说话的是许打春,阴静文对许打春的声音太熟悉了。

“我听爸爸说过,他曾经参加过修建密云水库,时常推着小车就睡着了,你说这走路还可以睡觉,真是邪了门了。”

“所以我说现在干这点活不算啥嘛!我在这里跟你做伴也只当是休息了,咱们俩谁困就轮班躺一会,省得一个人孤单。”

“哥,别人说你帮助阴静文家干活是图人家的闺女。这是真的吗?”

“别听他们瞎扯淡,我是看她们娘三个可怜才帮忙的。你没听大宝哥说吗,改革开放后,咱这农村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家家的粮食都得没地方放,到时候媳妇还不是由着咱们随便挑?”许打春说着“呸”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冲小娇她妈那见钱眼开、嫌贫爱富劲儿,我还不一定娶她呢!”

“哼,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骂老娘,我有女儿也不给你呀!”许打春的这段话,让阴静文没法露面了,当即调转过身气冲冲地回了家,她对许打春刚刚萌发的那点好感,也随之消失了一多半。

阴静文对孟宪河失去信心是在这年的“三夏”。这是农村一年中最忙最累也是最紧要的时节,如果麦子熟了收不上来,或者收上来了但延误了脱粒晾晒,辛辛苦苦忙了三季的收成就可能因为一场连阴雨而泡汤。老人常常怀着刻骨铭心之情讲述这方面的教训。我本人对此也有亲身经历,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当时我们村经过半个月的艰苦劳作,将麦子全部收割到了场上。尚未打轧完毕,黑灰色的天空就像裂开了巨大的豁口,接二连三地下了四五场雨,已经脱成粒的麦子由于见不到阳光发了霉;没有打轧的麦子由于长时间淋雨在麦穗里发了芽。后来,大队不得已将麦子分到各户炕上晾晒,但是为时以已晚,这一年,我们吃的全是发霉的面粉。自古以来夏收被称之为“龙口夺粮”,原因就在于此。

今年开镰的前三天,阴静文就给孟宪河捎去了口信,让他到时来家中助收。她想,虽然有张宝组织的帮耕队和许打春兄弟们鼎力相助,主要活计几乎用不着她们娘仨;但在这关键时刻,未来的姑爷总得有个姿态吧!不然村里人和小娇会怎么看?没料想孟宪河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待第四天孟宪河到来时,阴静文家的三亩多麦田在昨天上午就被许打春、许立夏和田大牛收割完了,一家人正在打麦场上晾晒呢。韩小娇气得始终没露笑容,告诉孟宪河:“以后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如果等你来干活,这麦子早就烂在地里了。”

孟宪河走后,韩小娇对她母亲说:“我怎么越来越看不上这个姓孟的了。您看许打春这伙人,什么事都想在咱们前头,勤快不说,活干得也好,哪像姓孟的这么散懒油滑?”如果放在往常,阴静文肯定要训导女儿一通的,这次她却扮成了哑巴。

度过“三夏”,村民们便进入了“歇伏”阶段。如今大家有了生产自主权,除了早晚趁凉爽到田间做些“夏管”工作,气温升高就回村休息了。这天午后,灼热的阳光烤得大地生烟,河水发烫,连柴缺德家的大黄狗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耷拉着粉红的舌头,在背阴处不停地喘着粗气。一些没有睡午觉习惯的人,饭后就聚集在村子中的大槐树底下纳凉聊天。

刘哨问准流氓:“这几年有件对你十分有利的事情,听说了吗?”

准流氓眨了眨他的耗子眼,没有吱声。

“咱们国家已经实行学位制了,如果‘四人帮’不倒台的话,你那个准字也该去掉了,说不定将来还有希望弄个硕士当当。”

“嘿嘿,我看这个学士二字吗,肯定没有柴连任多大关系了,”梁品良说,“将来还是尽量争取把流氓前面那个准字去掉吧!”

这时,刘红艳、柴金霞、刘向红三位姑娘吃罢饭也来到大槐树下,听见这伙人又要扯到荤事上,便商量着一同去了老地主家,看看阴爱荣的儿子祖天。进屋后,三位姑娘见到刘富莲也在这里,正像抱着自己的亲孙子那样,抱着祖天亲热呢。她说,这孩子长得多福态啊,将来比他爸爸恐怕还得有出息。隔三岔五的不来看一看,心里就想得慌。三位姑娘觉得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的确比较可人,但也不像刘富莲吹呼得那么好。他老子在县委工作了,这个小崽将来难道还能到省委去当官吗?

阴爱荣端来洗净的葡萄、切好的西瓜让大伙品尝。人们欣赏评价了一番祖天,又扯到了男大夫当妇产科医生上来。阴爱荣说:“咱们县医院妇产科都是清一色的女同志,不过听怀志讲,在大城市真有男大夫当接生婆的,至于摸摸肚子把把脉那更不算个啥。大学里男女就只穿个裤衩在一个池子里游泳。”

柴金霞“啊呀”地叫了一声,说:“女的那两只奶头也露着吗?遇到坏小子还不啃两口啊?”

“听说那女的裤衩要比男的大一些,刚好能够遮掩那块地方。”

刘富莲说:“头一次听说这男女混在一块洗澡,露着胳膊大腿的,多难为情啊?换上我给一百块钱也不去洗。”

“这还算不上难为情的呢,”阴爱荣摆摆手说,“怀志讲在美术学院里,学生们天天画那光着屁股的漂亮女人。啊,就是那人体模特儿。”

“啊?还有这样的事,那男的那个如果硬起来……”刘富莲看了看三位未婚姑娘,又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您以为天下的男人都像咱们光棍窝的小伙子这样色呀?怀志说那是什么、什么艺术。还有北京飞机场的候机大厅的墙上就画着一帮光屁股的美女呢!”

兰秀雅说:“我琢磨着这社会要变,弄不好将来咱们国家该允许开窑子铺了。”

“窑子铺是干啥的?”

兰秀雅没有在众人面前公开回答刘红艳的提问,而是把嘴巴贴在她的耳朵边轻声嘀咕了一会。刘红艳红着脸说:“天底下还有这种事儿?”后来刘红艳的失足,是否与她和兰秀雅的这次对话有关?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弄清楚。

刘豁嘴、准流氓、柴有乐、张银、柴二蛋、祖小全那帮嘎小子们肯定没有听过阴爱荣说的这些新鲜事。同这类男女在一个池子里洗澡、漂亮女人光着身子让人家随便画……相比,那看瓜闻闻卫生纸又算个啥哟?!

在大槐树下,准流氓仍在气呼呼地骂着:“放你们妈的那个屁!别以为我爸爸现在不当书记了,咱老柴家就是好惹的,说不定哪天他梁直干不下去了,还得我爸爸给盯着!”

“啊哈,你小子想得到美。你以为你爸爸是谁呀?那是‘四人帮’在光棍窝村的小爪牙,他们那伙人早就被判了刑,如果不好好改造的话,说不定还得挨枪子儿。你爸爸还想把咱村的印把子夺回去,做梦娶媳妇去吧!”

“啊、啊呀,就是做、做梦娶、娶媳妇……啊也过、啊过瘾、啊瘾呀。”

准流氓的一双耗子眼仿佛要蹦出眼眶,牙齿咬得吱吱响。他弯腰捡起一块砖头,指着刘豁嘴说:“你别他妈的跟着瞎掺和,我看谁再……我就叫他脑袋瓜子开瓢!”

孔老三见状赶忙夺下准流氓手中的砖头,劝他消消气,告诉大伙儿都少说几句,玩笑不能开得过深,否则会伤了和气。这时,拴在阴静文家院外的独眼龙突然“啊依”“啊依”地叫唤起来,打破了大槐树底下的凝重气氛。人们不由地朝它那边望去,见到孟宪河推着自行车从阴静文家走了出来,朝送他的准丈母娘摆了摆手,一侧身跨上车子往村口骑去。由于距离不远,大伙儿甚至可以瞧见孟宪河脸上布满了阴云。

“这小子不年不节的干啥来了?”

“人家瞧媳妇来了呗,哪天想了都可以来,这还用挑日子啊!”

梁品良摆摆手道:“你说得不对,前天已经入伏了,这小子是来瞧热的,你们几个哪天有了媳妇也得去。我看这土地承包到了户,你们全都该有戏了。”

“打春,到老韩家去瞧热原本是你的事,怎么让腾龙台的那个野小子给撬去了?咱们哪点比他次呀?你少给她家卖力气了吗?哥们都替你抱不平。”

“哎,谁看不是看哪!”许打春虽然观察到韩小娇与孟宪河没有感情,自己胜算的把握比他姓孟的大得多。可是在见到阴静文送孟宪河出门的一刹那,心里仍然像塞了团棉花。表面上却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刚才品良大哥说得好,以后咱们富裕了,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找个媳妇还不是显大神吃西瓜——小丸(玩)吗!”

提起媳妇,刘豁嘴又来了神儿:“啊、啊……就、就你们说这、这……这小了瞧、瞧热都干、干……干啥呀?啊、就可以不、不……可以和媳、媳妇干、干那那、那……事呀?”

梁品良瞪了他一眼,说:“你小子三句话不离本行,成天的就知道想美事。瞧热,就是天气热了,买些防暑的东西到丈母娘家看看,表示一下孝敬的意思。至于与未来的媳妇干些啥,那是两厢情愿的事。你以为这人都像你和那独眼龙似的,见到是母的就起性呀!”

孔老三“哈哈”地笑了,问道:“你们说这人与牲口的区别是啥?人的最大优点是有理智,待人接物懂礼貌,欲望上来能克制。如果见到异性就想那种事,与牲口又有何别?你们这方面以后可得注意,说话办事要文雅些。”

柴有乐问:“这瞧热有没有空手去的?一般来说都带些啥好呀?”孔老三用手抹了一把脸,拉长声调说:“这礼品嘛,必须要带。甭说你是个普通老百姓,就是过去的达官贵人也没有赤手空拳去瞧老丈人、老丈母娘的。至于带什么东西呢,那得摸着自己的兜兜看,如果条件允许,那当然是越重越好了。”

刘哨接过话茬儿说:“不过你们可别学从前有一个傻姑爷,把孔大爷说的这重当作分量沉的意思,拉着个碌碡去看老丈人老丈母娘,那样非得闹出大笑话来不可。别说这位老丈人看不上你,传出去恐怕这辈子没有瞧热的机会了。”

孔老三说:“实际上这带礼品只是个礼节,关键的东西还得是小伙子有素养,懂礼貌,人家女方把闺女交给你才放心。不然的话,你给人家带座金山去,你那老丈人和老丈母娘也是相不中的。从前咱们村有个小伙子去瞧热,曾经闹过大笑话的。”

“啥笑话?您老说给我们听听。”

孔老三扫了一眼大伙渴望的眼神,慢条斯理地掏出了旱烟袋,娄革新连忙给他点着了火,催促道:“您快讲给我们听听吧!”

刘哨说:“这个笑话我也没有听过,请孔大爷不吝赐教。”

孔老三思忖了一阵,摇了摇头说:“还是别说了吧,背地里议论人家的短处是不合适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咱们自己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愿意让别人背后谈论吗?”

柴学道绷着面孔说:“我说你这个老学究怎么办啥事都这么磨叽,这种事说说有啥不好的?起码可以让这帮小伙子接受一些教训嘛!学计,你知道老三说的这件事吧?给大伙儿说说。”

“我、我倒是听说过这件事,不过……”出溜屁瞟了一眼娄革新说,“我看还是别讲了,这事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不好。”

娄革新说:“没事的,学计大叔您别有啥顾虑,我们谁也不会去传播。”

“你这么小小的年纪,听这种故事还早些!”

准流氓色归色,坏归坏。我体会,他却是个性格比较开朗的人。比如这个时候,他已经把刚才遭受奚落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朝阴克亮使了个眼神,之后指了指他的衣袋。

“这半盒烟算给您的报酬,给我们讲讲吧。”阴克亮掏出了一包已经开封的外国香烟递给了出溜屁,“这可是我姐夫孝敬我爸爸的名牌货,黑猫牌,听说一盒十多块钱呢!”

见到是外国香烟,刘豁嘴起身作着揖向柴学计讨了一支,先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嗅了一阵:“啊、啊,这县、县委大啊大……官的烟,啊就、就啊是他、他妈啊妈……的香。”

“这是他妈的外国娘们卷的,你说能不香吗?”

“啊,香、香!啊田啊田……老师,听说啊这、这外国、国人啊,男的啊……男的与、与女的啊,啊可以、可以随……便地弄,啊是、是……真的吗?”

田广才正色道:“我没有出过国,据书上讲这全世界有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各地方的风俗习惯也不一样。关于男女之间随便发生关系这种事还没有记载,可能在西方一些国家要相对自由些,美国历史上有一任总统还专门提倡过性自由呢!而有的国家如印度、埃及、阿富汗等国的妇女出门都得把脸蒙上,是不允许陌生男人看的。如果这些地方的妇女与别的男人通奸,就要活活地被烧死。你说这不是比咱们国家还保守吗?”

“那啊、那朝、啊朝……鲜啊鲜呢?”

梁品良指着刘豁嘴说:“这小子真是属耗子的——记吃不记打,到现在还他妈的惦记着那个卖花姑娘。”

梁品良提及的这件事发生在七十年代,当时我们这里放映了许多部朝鲜影片,诸如《在那鲜花盛开的村庄》、《一个护士的故事》、《卖花姑娘》、《看不见的战线》等,电影中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演员给社员们留下了深刻印象。除了朝鲜电影,那时在农村放映的还有苏联、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等国的电影,但是人们对于这些电影中的那些大鼻子、蓝眼睛、黄头发的所谓西方美女并不感兴趣。村里的许多小伙子便认为朝鲜是盛产美女的地方。什么巴黎女郎呀,白俄少女呀……在他们心中统统挂不上号。社员们还议论说朝鲜那地方女多男少,只有女光棍儿而没有男人讨不到老婆的,有的小伙子一个人可以娶三四个姑娘。刘豁嘴和白德听到这种情况便找田广才问清了朝鲜的方位,悄悄地备了些干粮,然后就朝东北方向进发了。他俩打算像当年中国人民志愿军那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越过鸭绿江,到朝鲜去当上门女婿。我后来想,那时准流氓和柴有乐年纪尚小,不然也肯定加入他俩的行列。

刘豁嘴与白德出发不久就迷了路,干粮也很快就吃光了,不得不边走边乞讨。因为行迹可疑,刚刚出了山海关就被当地民兵扣押下来。待周扒皮派人把他俩领回来后,被吊到大队部的房梁上狠狠挨了一顿鞭子。白德身体强壮,皮糙肉厚,虽然被打得伤痕累累,却始终没有吭声。刘豁嘴不经打,像独眼龙的老二挨他踢那样,“哎哟、哎哟”地叫唤不止,在一里地开外都能听得到。刘升堂实在忍不住,找到周扒皮求情。周扒皮眼睛一瞪说:“你儿子落在咱手里算是便宜他了,如果要是让上级知道了,起码要定他个叛国罪,不挨枪子,也得蹲二十年大牢。”从这时起,人们才明白想娶外国媳妇可不是那么好玩的。很长一段时间,刘豁嘴拾柴打草都不敢往东北方向去,生怕领导误会再被吊在房梁上挨鞭子抽。

刘哨告诉刘豁嘴现在开放了,中央这些年批了许多沿海经济特区,老外可以随便到中国来做买卖。这外国的娘们我们也不是不能想,只是得考虑一下讨哪个国家的。祖怀志不是说西方一些国家自由得很吗?我也听说是这样。刘哨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五十年代中期有个苏联专家来我国援助建设,出来有两年多了,妻子来信告诉他最近生了个儿子,他还高兴得请同事们喝酒呢!

“那大、大尖、鼻啊鼻子,我、我也啊、那啊、个不、不……想要,还啊是……啊是卖花、那花姑娘啊、长啊长得俊啊……俊。”

大伙儿被刘豁嘴逗得哈哈大笑着,大树底下的气氛又轻松欢快起来。梁品良说:“豁嘴,真的没有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挺挑剔的。依我看如果你不好好生产,把自家的日子过好了,别说尖鼻子的妇女,就是没鼻子的也不跟你。”

米向光对刘哨说:“你们多教豁嘴些好儿,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谈论媳妇。”

孔老三说:“这男子汉就得学长能耐,有了本事媳妇不请自来。古人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即使上不了大学也要读些书。你们看人家张宝、广才、许耀宗,不就是你们的样板吗?”

“哎,我说你们别再打岔了,还是让学计叔给咱们讲故事吧!”准流氓焦急地催促着,他能够与出溜屁坐在一起并搭话,看来这出溜屁已从柴金云被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或许又得到了柴缺德的更多的补偿。

“是啊,您就说给我们听听吧!”刘哨看着仍旧矜持的柴学计,拿着京剧《沙家浜》中新四军伤病员的腔调说。

“好吧,既然你们想听,我就给你们说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是眼下这个待着就冒汗的季节。咱村的一位小伙子带着父母给备好的西瓜、接桃和绿豆糕去未来的老丈人家。待他进屋坐定后,旁人都故意出去了,目的是让这对未婚夫妻单独说一会话。姑娘问他热不热呀,他说咋不色哟,这么大的小伙子还有不色的!姑娘可能没有听清他的回答,又问小伙子走这么远的路累不累呀?小伙子答道,睡就睡啊,反正是早晚都得睡,晚睡不如早睡。说着便脱鞋上了炕,开始脱衬衣解裤带,大伙儿猜测他裆里的那个家伙肯定也挺了起来。姑娘气得骂了他一句流氓,红着脸跑出屋子。结果这小伙子让老丈人拿着烧火棍子立马给撵跑了。”说完这段故事,出溜屁仍然没有忘记叮嘱大伙保守秘密,他再次瞟了娄革新一眼,好像在场的人中只有这个最年轻的小伙子嘴巴不严实一样。

“就这么简单的故事呀,听着一点也不过瘾。有啥秘密可保的?我以为是多新鲜的事呢!”准流氓和阴克亮几乎同时嚷嚷起来。

“你俩小子想听啥呀?”

“我看他们就想听那小两口摞在一起的那种事,多大的出息!告诉你们吧,以后去老丈人家一定要有礼貌。不然,也得让人家给撵出来。”

“听到了吗?豁嘴,”梁品良说,“你小子往后常跟你孔大爷学着点,讲究些文明礼仪,别干啥都那么直来直去急火火的。”

刘豁嘴说:“啊、啊我那媳妇、妇还、还还、不……不知道在谁……谁的腿肚子里、里、啊里转筋呢,我、我,就我学这、这、这些干啥?也兴、兴许,啊啊……我这辈子就、就也没有瞧、瞧……瞧热这档子事、事了。”

“大家别听他的,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恨不得马上去看老丈人呢。”

“那还不现成,”阴克亮坏笑着说,“你现在就买上两个西瓜去钱力成家,他家后院养了两头母猪,比那白骨精她妈长得还白呢!”

“就、就,放啊放……你妈的、的啊屁!”

孟宪河当然不会料到他这一行会招来这帮人这么多的议论。今天上午,他穿上时髦的粉色衬衣和喇叭腿裤子,先到大洼街上的理发店吹了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而后到集市买了四个大个的西瓜,割了两斤五花猪肉,最后又到商店买了四斤绿豆糕,便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光棍窝村。没料到,阴静文一家人不知怎么失去了往常的那种热情,准丈母娘和韩小柔像不认识他那样打量着他,尤其是韩小娇自从他跨进门槛只问了一句:“这非年非节的你这是干啥来了?”然后她那张脸比打了风霜还要冷峻,出来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送他一程。你一个穷村穷户的绝户家还挑剔起我来了?如果你不乐意这门亲事,我有的是人追呢!孟宪河虽然心里这么嘀咕着,但毕竟舍不得韩小娇这样长相可人的姑娘。

出溜屁叮嘱大伙儿保守秘密还不如放屁。你们不了解我可清楚,这帮小伙子的嘴巴哪有把门的。娄革新回到家中便向他哥哥娄生产讲了此事。之后,他就把“热不热呀?咋不色哟;累不累呀?睡就睡啊”这两句话挂在了嘴边,像唱流行歌曲那样,高兴了就哼哼几声。这天,他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后又笑嘻嘻地哼哼起来,正巧让他爸爸听到。娄丰田拽住他的衣领,“啪、啪”地就是两个嘴巴:“妈那个×的,你这是听哪个王八蛋说的?”娄革新只得如实招了供。

“妈来的,这个出溜屁、蔫土匪!竟敢欺负到你娄爷爷头上来了。”娄丰田随手抄起灶台旁的一根寸半粗米半长的烧火棍子出了家门。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街上空荡荡的。在走到距阴静文家不远处,娄丰田瞧见阴静文和韩小娇出了院子,独眼龙立刻“啊依、啊依”地吼了起来,裆中那个玩艺也不再安分。阴静文转身回到院内拿来一根木锨把“啪啪”地给了独眼龙两下子:“看你一点礼数不懂,这辈子也讨不到草驴,色死你!”

娄丰田像磁石一样定在了原地,手中的烧火棍子“叭”地掉在了地上。他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首次相亲时,由于自己不懂礼数被女方打出家门的情景。咳,连牲口不讲礼貌都叫人看不起,何况人呢?出溜屁给小伙子们讲讲自己的那段经历兴许是件好事,起码别让他们再犯自己那样的错误。除了我和娄丰田的老婆等为数不多的几人,谁也没有料到,独眼龙的身教胜过了一些人的言教,竟然使娄丰田回心转意,避免了与出溜屁之间的一场争吵。他拾起地上的烧火棍子,笑着晃荡了两下脑袋,转身回家了。在我印象中,娄丰田虽然外号叫二娄,好像智商不怎么高,但他绝不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只是为人做事上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罢了。

孟宪河到阴静文家瞧热回来后,一向躺在炕上就打呼噜的他突然患了失眠症。由于夜里睡不好,整个上午都是昏昏沉沉的,不得不在中午加个觉。这一天吃过午饭,他像蛆一样在炕头蠕动了一阵,就迷迷腾腾地进入了梦乡。不到两袋烟的工夫,只见韩小娇穿着订婚时他家给买的粉红色的上衣和翠绿色的裤子悄悄地走进了屋子,两眼放着暧昧的柔光。孟宪河大喜过望,赶忙从炕上滚了下来,搂着韩小娇狠狠地吻了一会。他看到韩小娇没有恼怒和躲闪的意思,一转身把她按在炕沿上,急火火地褪下了她的裤子。正在他意犹未尽之时,堂屋传来了他母亲喊叫声,让他赶快起来跟他爸爸去地里干活。孟宪河揉了揉眼睛,这时才发现哪里来的什么韩小娇哟,原来身下压的是他那圆滚滚的枕头,自己的裤裆已经成了沼泽。

孟宪河感到自己就是那个牛郎,韩小娇就是那个织女,天生一对,谁也离不开谁。接下来的几天中,他连续给韩小娇写了三封情书,主要表达了两层意思:一是自己真心地爱着她,海枯石烂也不会再找别的女人;二是详细介绍了腾龙台和自家的优越条件,谁嫁给我那是有大福可享了。韩小娇看着孟宪河错字连篇、故作高深的来信,越发瞧不起他。

在我们这个地区,初步确定了婚姻关系的男女,婚前每年一般有三次见面的机会。这就春节、瞧热和中秋节。当然,那种自由恋爱的年轻人是不划入此列的。尽管韩小娇对于孟宪河的情书没有回音,但是孟宪河的自我感觉仍然不差。他始终认为,就双方条件而言他处在风光无限的山顶,韩小娇往好处讲也就是站在了荆棘遍布的半山腰。中秋节的前两天,孟宪河再次梳妆打扮一番朝阴静文家而来。按照地方风俗,他此行的目的是接韩小娇到他家过中秋节的。不料走进她家院门时撞见了铁将军,孟宪河只得到她家的责任田去找。途中瞧见韩小娇与韩小柔正拉着双轮车往家中运玉米。姐妹俩红扑扑的脸上淌着汗珠,被露水淋湿了的裤腿和鞋袜粘满了泥土。许打春、许立夏、田小豹等人正在田间帮助她家收拾玉米秸秆,准备腾出地后种麦子。气喘吁吁的韩小娇看着孟宪河那油头粉面的样儿,如同吃饭时吞进了一只苍蝇,感到一阵恶心,几乎要把胃里的早饭吐出来。她本想数落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下头继续拉她的车。

“小娇,小娇”,孟宪河停下自行车打着招呼。

“我们当是哪来的大学生呢,没认出来,是你呀!这是到哪去呀?”韩小柔明知故问。

孟宪河笑着解释说:“我刚才到你们家去了,看到没有人,就专程到这里来找你们了。后天就到八月十五了,我是来接你姐姐去我家过节的,我们那儿鸡鸭鱼肉都准备好了。”

“你没看我们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吗?什么鸡呀鱼呀肉的,留你们家慢慢享用吧,我可没有闲空去。”韩小娇一口回绝了他。

“不光鱼和肉,咱家为了让你去专门买了许多好东西。有的连我都没有吃过。”

“我再说一遍,没空去!同时我警告你,以后少跟我提咱家咱家的,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翻脸了。”

“上次来你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接连给你写了几封信,你也不回个音。我问你,咱俩的事你是不是不同意了?”

“任你怎么想都行,反正我没空跟你去。”韩小娇说着又示意韩小柔别搭理他,继续拉着车朝村中走去。孟宪河见后掉转车头,追了上来,满脸怒气地说:“你是真的不愿意了咋的?如果不愿意就早说,别这么推三推四的!”

“我真的不同意咋了?你给我家的那些东西是现在你自己拿去呢,还是明天我让媒人给你送去?你以为自己了不起是吧,告诉你,我压根就没有看上你!”韩小娇又停下了脚步,气得满脸通红。一只乌黑的屎壳螂滚着一颗驴粪蛋朝韩小娇缓缓而来,正在气头上的韩小娇抬起一脚将它踢进了道沟:“滚!给我滚得远远的,你这恶心人的东西!”

“你、你这是指鸡骂狗!”

“嘿嘿,我连鸡带狗都骂,你管得着吗?”韩小娇平静地说,“从今以后咱们各干各的活,各走各的路,就当谁也不认识谁。”

孟宪河在回家的路上追悔莫及,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朝韩小娇发脾气。在王巧嘴把彩礼送回来的时候,他还一再请求她帮忙做做韩小娇的思想工作,并且应允事成之后,要给王巧嘴另买一件呢绒上衣。但是,韩小娇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王巧嘴的嘴巴再巧,也没能改变她炒掉孟宪河的决心。这类事在光棍窝这个穷村与腾龙台这个富村之间,现代以来从未发生过。人们说,别看韩小娇长得那么文静,脾气上来还挺犟的呢! UQhhwTim2yRu4kEuber0E7WSewlMk0P0oZJ7xdvFWFBnEKJh747N8l0I+N6ckO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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