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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阳学会蹒跚走路时,张大发已经彻底甩掉了拐棍儿。这天上午,张富、张大发正在院内“含饴弄孙”,梁直迈进院门,他一则想看看张大发的康复情况;二来征求一下张宝对农业结构调整的意见。梁直十分看好张宝这位年轻党员,多次流露出有意培养他接班的心愿。张宝每次都故意把这一话题岔开,表示要在村党支部的领导下,充分发挥一名共产党员的应有作用。梅洁见到梁直,忙着把张宝唤了出来,他昨夜浇了半宿麦田,这时正在西屋睡觉。

梁直和张宝一家人没有聊上几句话,孔老三就急匆匆进了院子,他的嘴角处还挂着灰白色的唾沫痕迹。孔老三与张富、张大发寒暄两句后,悄悄告诉梁直,自己刚从乡医院回来,道理讲了一大堆,却没能做通许季的工作。梁直安慰他说,别着急,容他再想想办法。送走了孔老三,张宝请求梁直把说服许季的工作交给他去试试,只是成功之后还要讲是孔老三做的,这样才不至于伤害孔许两家亲戚的感情。梁直连声称好,认为张宝考虑周密,言之有理。

许季出身于上中农家庭,发家致富的观念从小就在他的骨子里扎下了根。“文革”期间,慑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他不敢公开发展“小生产”,可是房前屋后的黄瓜豆角白菜长得总比邻居的鲜亮,家里饲养的一帮鸡鸭也比别家的叫得欢腾。实行家庭联产承包经营责任制,许季如同笼中的猴子见到了突然打开的笼门,欢快而又不安地蹦了出来,随后“嗖”地一下跃上高枝,他要在金山银海中尽情遨游了。

光棍窝村把土地承包到户这一天,许季两眼射着近似贪婪的亮光,两条腿像安上了弹簧一蹿一跳地领着老婆刘玉稳、儿子许打春、许立夏、许小寒一块来到分地现场。他告诉三个儿子:“从今往后这地可就归自己种了,咱家发财的机会也就来了,你们哪个兔崽子再像给生产队干活时那样磨磨蹭蹭地偷奸耍滑,别怪你老爸这双手不讲情面。”仨个儿子看了看他,知道他爸爸这话不掺假。许季一双手长得又大又厚又有抓劲,皮肤硬邦得像松树皮,人们因此送其绰号许大手。我曾亲眼见到,有一回队里的一头牤牛不识好歹弹了他一脚,他伸手一掌便将这头牛扇了个趔趄,从此这头牛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服服帖帖。许小寒吓得吐了吐舌头,您老这双手别说打在脸上,就是打在屁股上也得肿三天啊!许季抑制不住内心兴奋,但仍装出一脸严肃地说:“你们看啥?只要你们好好干,我让你们娘几个天天吃白面,什么烙饼、擀汤、包饺子、蒸馒头,变着法儿地来,那就看你妈的手艺了。”

土地到了许季手中,他自己就由猴子蜕变成了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起早摸黑一头扎进了地里。春播地,他老早就浇了水施了肥;麦田地,别人浇两水他已抢着浇了第三水;在承包地的沟边田埂上,还种了一些豌豆和蚕豆,每一寸土地都被他利用得到家到业。许打春和许立夏时常悄悄地去帮助阴静文一家,许季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因在于他和刘玉稳有着共同的想法,或许儿子能够在帮耕中与韩小娇建立起真正感情。乡亲们对我讲,自从祖怀志与阴爱荣大张旗鼓地订婚后,许季的老婆刘玉稳便惦记上了韩小娇。既然她跟祖怀志不成,就让她嫁给我家老大吧!除了念书比他祖怀志差些劲儿外,打春哪不比他强,尤其是养羊喂鸡这些手艺,没有拜师就通了。刘玉稳后来让许季熏了一只半大的公鸡,拎着篮子给王巧嘴送了去,向她说明了自己的心事。阴静文与韩小娇娘俩犹如禅心在胸,对于许家的求亲既没有点头,也没有一口回绝。乘此机会,刘玉稳便安排许打春勇敢而且隐蔽地冲了上去。土地集体经营那几年,每到姑爷们“瞧热”时节,她都吩咐许打春和许立夏带着两个旧面袋子,摸黑去偷生产队的西瓜,然后挑些好的让许打春送到韩小娇家,余下的留给自家消暑用。土地承包到户以来,许家则以帮助韩家种地而代之了。哈哈,到那时占便宜的还是他许季,无非是眼下自己和老婆多干些活就是了。

改革的魔力到底有多大?真的叫人捉摸不透。过去每年许季家只能分得小麦300来斤,现在他家承包的五亩多麦田每年总产可达到2500斤左右,除了交售500来斤给国家外,余下的全部留给自己。如果这政策不变,家家户户再也不会挨饿了。只是这些年来,许季最担心的就是政策变。为此,他每见到祖怀志这位县委大干部一次,便向他请教一回,祖怀志每每都从唯物辩证法出发,给他讲述一番包括党和国家政策在内的任何事物都是发展的大道理。什么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啦;什么邓小平讲要摸着石头过河,其中也包含土地承包责任制这件事啦;什么具体土地承包这种形式什么时候变、如何变,当然要看实践的发展啦……直把许季讲得满头露水,目瞪口呆,原本悬着的心又被他揪出嗓子眼儿。可不是咋着?这么多年来国家的政策哪有什么准星。解放后刚刚分的土地,说永远属于个人了,可是没过几天就归了生产队;后来家家有那么点自留地,还能勉强够吃,可是“文化大革命”还没有拱出地皮就给收回去了;再后来,甭说是自留地,各户连鸡呀羊呀都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这些事在许季的脑袋瓜子里早就扎了根,因此也更加相信祖怀志的辩证法,尽管报纸和广播里讲的与祖怀志说的不一样。

实行生产责任制的最初几年,许季为了防范今后政策变了或是遇到灾年没得白面吃,在院内的棚子里筑了些长长的钢筋混凝土柜子,预备用来存放小麦。你老鼠牙再硬,也咬不动这钢筋水泥吧?他对儿子们说:“这天天吃细粮也没啥意思,我们留到够上秋粮的就行了,剩余的就把它存到柜子里,再洒些草木灰用来防虫,放上他几十年也不会坏的。”孩子们嫌他小气:哪有家里有细粮还啃高粱饽头的?往后年年都打这么多的麦子,留着它等着发白毛啊?梁直听说这件事后也劝说许季,这粮食吃不了可以多卖国家些,省得招耗子养虫子。许季说:“你过去不是常念叨,要丰年防歉年吗?这粮食还是放在家里保险。”

刘玉稳是支持许季这种做法的。一天饭桌上,她还给三个儿子讲了一个发生在光棍窝村的故事:清朝康熙年间的一个夏天,老天爷连续下了五天六夜的大雨,许多家的房子都被洪水泡塌了。一些人怕待在村中性命不保,便到四周一些高台去躲避。当时村里有一户财主姓钟,挎着一篮子金银财宝出了门;还有一个姓许的家里穷,只是拎着一篮子红高粱饽饽出了庄,结果两个人同时爬上了村北高台处的一棵大槐树上。一天之后,那位钟财主饿得实在忍不住了,提出要用一个元宝与这位姓许的换两个饽饽吃。这位姓许的说啥也不换,到了第四天头上这位钟财主已经饿得头晕目眩,“扑通”一声掉到水中淹死了,结果这位姓许的穷人白白得了一篮子宝贝。待水退之后,他用这笔钱又买房子又置地,大灾之年不仅没有被饿死,反而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暴发户。

许打春说:“这个姓许的穷人是谁呀?他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也够缺德的,该不会是咱们家吧?”刘玉稳有些不高兴地说:“你管他是谁呢,你管他缺德少德呢?我只是告诉你们这粮食对于挑家过日子,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在关键时候比那金银财宝都顶用。”

在三个儿子的再三追问下,许季告诉他们这个姓许的穷人,就是许耀祖他老太爷的老太爷。他们家的那个许与咱们家的这个许不是一个祖先;他家是本县的坐地户,咱家从河南开封府迁过来的。至于那个钟财主,全家在那场洪灾中已经绝了户。许打春愣了一会儿神,说:“怪不得后来许耀祖家里败了呢,出了两个大烟鬼不说,他老太爷还被人削去了两只耳朵,这还不全是那笔不义之财闹腾的。”许立夏说:“那人家现在还不是又发达了,哥三个日子都挺富裕的,还出了个供销社主任这么个大官。”

“那是、那是因为许达他老婆石玉芳脑筋转得快。”许季不服气地说,“咱们是地道的实在人家,不学她那一套。”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许季家贮藏了约有六七千斤小麦,每次孩子们张罗卖掉他都不肯。他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别看现在政策好能存些余粮,这共产党的政策是属孙猴子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到时候让你们哭都哭不上流来!”结果他家在改革初期存放的那些小麦,直到许季去世才卖给了粮站。虽然他后来逐渐明白,这土地承包制有可能真的是三十年之内不会变回去了。

许季与柴学庸两家的纠纷发生在五天前,原因仍然是许季对土地的过分珍惜和强烈的发家愿望。村西北百草洼的那片麦田,许季与柴学庸两家搭界。这天上午,柴学庸的大儿子柴抗美突然发现两家共用的浇灌垄沟上窜出了两行绿油油的秧苗,原来许季在垄沟两侧种上了玉米,而且这玉米苗出土后还略微偏向了他家这一侧。这个许大手,他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你知道土地是好东西,别人就不知道吗?柴抗美找到正在给玉米间苗的许季辩理,两人话不投机,没有谈上三四句就吵了起来。正在麦田中捉虫子的三只黄肚鸟见到这一情景,惊叫着跃上了田头的杨树。

“这垄沟是两家的你知道不?”柴抗美问。

“咋了?”许季对于柴抗美的问题颇有些不以为然。

“既然是两家的,谁让你把庄稼种在这上面的?”柴抗美继续质问道。

“当然是我自己想种的,你没听说土地分到户,农民自己来做主吗?既然你承认是两家的,就该允许我种。你懒还能怪我勤快呀?你以为还像从前生产队的时候,放个屁都得请示,干啥都要听你爹的。”许季挺直腰板,理直气壮。

“我爹咋了?他老给你穿过小鞋吗?”

“反正那个时候你们家里有当干部的,啥事都占上风,虽说没有公开欺负过我,可是那便宜也没有少得。”

柴抗美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许季的鼻子骂道:“你个老东西,既然这么不讲理,也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骂声未落,柴抗美已猫腰去拔靠近他家的这行玉米秧了。这还了得?许季觉得毁他家里的庄稼简直就是扇他的嘴巴,不!实质上就是要他的命。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柴抗美推向了一边,柴抗美由于身体失去了重心,晃了晃,跌倒在了垄沟的泥水中。许季得意地笑了。柴抗美迅速从垄沟里爬了上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扑向了许季,俩人互相扭打在一起。许季抡起手掌打算让这小子尝尝他那大手的滋味,可是毕竟上了年纪,被早有防备的柴抗美一闪身躲了过去。柴抗美顺势狠劲地踢了许季一脚,把他踹倒在了地上。此时的许季仍没有忘记保护自家而糟蹋他人的财产,在他着地的一刹那,身子使劲地往东一斜,重重地压在了柴抗美家的麦田上,而后又像叫驴那样在麦田里打了个滚,把好端端的麦子压倒了一大片。

“你这是故意地毁坏我家的庄稼,赶快给我站起来!”

“嘿嘿,你小子心疼了是吧?今天我还就躺在这里不动了。”

柴抗美伸手去拽许季,没料到许季使劲把他拉倒在怀里,俩人又在原地扭打起来,柴抗美家的麦子被压倒得越来越多。

正在给自家麦子施肥的刘仁、刘治水父子听到这边的吵闹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了过来。刘仁使劲拉开了柴抗美,刘治水用力拽起了许季,与随后赶来的田大牛、祖本善等左说右劝,总算是暂时平息了这场争斗。

柴抗美大声对许季嚷道:“看在大伙儿的面上,今天压倒了这么一大片麦子就算了。但是靠近我家的这行玉米秧子,你必须亲手给我拔去,否则我跟你没完!别以为现在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就没有人管你了。你知道你是啥成分吧?上中农,离地主富农就差那么一点点。”

“我上中农咋了,人家祖怀志地主出身不是照样上了大学,照样娶了你们党员干部家的丫头,咋啦?”许季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声调比柴抗美还高。

眼看着刚刚熄灭的争斗之火又要复燃,在场的其他人一边反复劝说着许季和柴抗美都少说两句吧,一边将二人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第二天早晨,许季又朝这块地方走来,打算间完昨天剩下的玉米苗。他边走边盘算着,柴学庸与他家共用的这垄沟少说也得顶上二分地,到了秋后这两行玉米起码可以打上百八十斤,嘿嘿,这种庄稼不光要勤快,也得多动脑瓜子。他甚至想到,只要国家的政策不变,用不了几年,他家就可以赶上解放前的土财主。不由得迈起了四方步,心满意足地唱道:“王寿昌我出来闲游逛,看看四外的好风光……”到了自家的承包田跟前,许季大吃一惊,两颗眼珠子几乎要喷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在垄沟上种的玉米被人拔去了两丈多长。准是柴抗美这个小王八蛋干的,妈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许季抄起手中的锄头便开始耪柴抗美家的麦子,不到三四分钟的时间,半畦多的麦苗就做了他的锄下鬼。此时,许季的满腔怒火已经消散了一半,这样糟蹋庄稼实在是太可惜了,谁家的庄稼也产粮食呀?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慢慢地住了手。

柴抗美吃罢早饭也来到了田间,当他发现正站在他家麦田发呆的许季和倒下的一片麦苗后,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悄悄地跨到许季的身后,瞄准许季的屁股就是重重的一铁锨:“我日你奶奶!有你这么缺德的吗?”许季“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他试图立起来,狠狠地教训柴抗美一顿。但是由于屁股那块地方疼得钻心,他支起的半个身子又慢慢地放下了。

柴抗美见到许季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不是装的,心口也“扑通”起来,害怕这一锨把许季的骨头打折了。如果真的如此,他可要像白德那样去蹲监狱了。他赶忙把他父亲和兄弟喊了过来,柴学庸听了介绍后感到事态不容乐观,痛骂了柴抗美一顿,然后安排人请来了梁直,大家心急火燎地来到地头,用双轮车把许季送到了乡医院。还好,经过一番紧张的检查,大夫说,病人只是伤到肌肉,骨头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

许季不信,肌肉伤了怎么会这么痛啊!别是老柴家暗地里使了啥手脚吧?他悄悄地叮嘱刘玉稳到派出所去报案,先把柴抗美这小子押进大牢再说。岂料公安部门只是把柴抗美叫去问了问情况,于当天下午就放了回来,说是柴抗美与许季只是一般性的争吵,更主要的是柴抗美的行为构不成伤害罪,连轻伤害也算不上。当许小寒把柴抗美被公安部门无罪释放的消息告诉他后,许季更加坚信柴学庸走了后门。他甚至于猜疑这个后门就是周扒皮,因为他和柴学庸一块当过大队干部,关系又一直不错。既然如此,我就给他来个死乞白赖地不出院,反正在医院多待一天,他柴抗美就得给我赔偿一天的住院费和误工补贴。

柴学庸得知许季的态度后笑道:“让他住着去吧,有本事他住到过年。想让我家担负住院费用,没门!”柴缺德和柴学道闻到了讯息,也分别来到他家打气助威,告诉柴学庸别怕那个许大手,他那个小门小家的土改漏斗户,竟敢和咱老柴家作对,没有他好果子吃。

梁直作为村党支部书记,始终周旋于柴学庸和许季之间,极力想调解这两家的关系。许季的性格很犟,给他摆了许多道理都是砂锅煮石头,一点味不进。于是,梁直便把主要目标放在了柴学庸的身上,对他说咱们都是共产党员,啥事宁可吃亏也得让群众满意;再说了,许季纵然有多大的不是,终归是让你家儿子给打坏的,主要的理还是在人家那一边,到时候上边帮助调解,你家也得给许季赔偿损失。后来,梁直还把米向光、梁本钢两位老党员请了出来,与他一起做柴学庸的工作。柴学庸思想很快转过弯来,他知道作为一名党员干部不能在个人利益上同群众较真儿;也知道柴缺德和柴学道那种搞家族宗派的行为,是违反党纪和社会公德的。于是,他两次主动找到许季赔礼道歉,可是许季仍然不买账,非得要公安部门把柴抗美押起来不可。这时,梁直和柴学庸同时想到了孔老三,一者他明白事理,能说会道;二者他与许季家里沾些亲,刘玉稳管孔老三的母亲叫表姑妈。

孔老三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梁直和柴学庸的请求,当即就赶到了乡医院,向许季讲了一通“和为贵”以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道理。孔老三发现,许季对他这套之乎者也的东西听不进去,于是,又给他讲了一个发生于本县的民间故事。明朝时候,本县曾出了一位官至朝廷阁老的大官。一天,他接到一封家信,说是与他家对门那户人家在垒墙时向街心砌进了五尺,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家里人写信的目的原本是为了让阁老给县官下道指令,好好地收拾一番对门。没想到,阁老看过信后只是微微一笑,当即给家人回了一首诗:“百里捎书为一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还在,不见当年秦始皇。”阁老家人见信后大悟,不仅没与对门争执,反而将原来的墙址向后让了一丈,对门这家看到这种情况十分惭愧,急忙把自家的院墙也比原来向后退了一丈。

孔老三咋着舌头说:“你瞧瞧这两家人的心胸、特别是阁老那胸襟是何等的宽阔?”

许季问:“阁老是多大的官?”

“在明仁宗之后,这阁老多为尚书、侍郎,实际掌握着宰相权力。”孔老三答,“大概相当于时下的国务院副总理吧!”

“他那么大的官,每月不得赚几千块钱啊?你说说,我能和他比吗?别说是阁什么老,我儿子如果是个乡长,我也不会躺在这医院里。”

“这当大官的你比不了,那阁老家的对门你应该学学吧?”

许季又问:“他家对门是干啥的?”

孔老三略微犹豫了一会,答道:“他家住城内繁华地带,我觉得起码得是个大买卖家吧!”

“这不结了吗!别说是大买卖家,你看咱村的许耀祖只是个供销社主任,家里还不是富得冒油?我怎么可以向他们学啊!”

“这头犟驴、吝啬鬼、老财迷!”孔老三心里骂着,无功而返了。

对于张宝主动请求做许季的思想工作,梁直是相信他有这种能力的。甭看他在年岁上比自己小了一个辈分,可是办事的聪明果断劲儿却强过自己十二分。且不说张宝复员回村后组织党团员帮耕队、护秋巡逻组,劝导偷盗集体树木的许多财、孙跃进、柴二蛋到派出所自首……单就“以愚治愚”方法侦破白德奸污张彩霞一案,就令人拍案叫绝。那是在他复员的第二年春天,刘发的老婆张彩霞在夜里浇地时,被一个从麦田中蹿出的蒙面人强奸了。一时羞愤难当,她就去投雁鸣湖。可是,她越想越觉得不能便宜了那个混蛋,越想越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丈夫和自己饲养的那群鸡。等到天亮后,她在刘发的陪同下去了派出所。由于在夜里那人又蒙着面很难叫张彩霞确定歹徒是谁,但是凭她对那人身高体态的印象,有可能就是本村的白德。梁直和娄丰田两位村主要领导,也认为十有八九是他。白德的原名叫柴有德,与柴缺德是未出五服的当家子。他虽然姓柴但并不是柴家的血脉,他妈是在怀着他六个月的时候嫁到柴家的,因为他后爹没有费任何力气就得了一个儿子,村子的人们便一律叫他的外号——“白德”了。白德的后爹在1960年的大饥荒中连饿带病地去了。翌年春,白德母亲不忍饥饿,把他扔给他的瘸子奶奶,夹着她那副破烂不堪的旧家什,只身嫁到了人们不知道的地方。又过了六年,白德的奶奶也抛下他去了天国。从此,白德成了一个没有管束的孤儿,不仅渐渐养成了放荡不羁的性格,而且人也长得五大三粗,肌肉发达,时常打架斗殴或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在乡派出所,县乡干警们连续提审了白德五次,开初是反复向他讲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后两次竟然动用了电棍。即便被电得“嗷嗷”地鬼叫,他也一口咬定那事与己无关。甚至说什么,如果他要想干的话,也要找个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决不会去日一个五十来岁的黄脸婆。由于张彩霞在跳湖时就毁掉了一半的证据,回家后又反复清洗了内裤和下身;也由于张彩霞再也提供不出其他线索,案件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莫非是张彩霞看走了眼?这案子真的与他没有关系?梁直从乡里回来时见到张宝,无意间向他透露了案件的审理情况。张宝想了想,给梁直出了个主意,请他抓紧对干警们说。“这简直是笑话!亏他姓张的小子想得出。如果使用这种办法能破案,那我们这伙人还不得都去喝西北风?”在梁直的再三请求下,干警们才勉强答应一试,而且破例叫梁直参与审理。

“白德,这两天半过去了,你奸污妇女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早就说了,就是枪毙了我也不会承认的。你们让我考虑个啥呀?”

这时,一位干警端来一碗浅褐色的液体放在白德面前,说:“这是美国佬新研制的毁魂液,男人如果把那种东西流进女人的身子,在五天内喝了它就活不到天亮;如果没有同女人办那类事,喝了它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既然张彩霞不是你奸的,你就把它一口气喝了吧!”

撇开品德不讲,白德不可谓不够强硬,但是在人命关天的时刻他终归胆怯了,两眼盯着那碗毁魂液,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快喝!要不我们就给你灌进嘴里去。”

白德哆嗦着端起了碗,放到嘴边又撂回了原处,而后跪在了地下,自己用力打着自己的嘴巴,终于承认了他强奸张彩霞的事实。白德在自己的口供上按下手印后,端来毁魂液的那位干警一仰脖把这碗液体喝进了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说:“哪里有他妈什么毁魂液?这就是你们村的大能人让我给你兑的酱油外加白开水!”

我回家时梁直向我谈及这件事,看到他对张宝为此的崇拜与不解,我说,张宝懂得心理学,如果入了公安干警那一行,准保是个破案能手。

张宝做许季的思想工作,同样下的是一着妙棋。梁直离开他家后,张宝既没有去找柴学庸,也没有到乡医院面见许季,而是把工作托付给了韩小娇。按照张宝的叮嘱,时近中午,韩小娇在村口等到了从田间回来的许打春。看到他略显惊讶的样子,韩小娇羞涩地说:“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了,有句话要对你说。听说你爸爸为了一垄玉米的事与柴抗美吵了一架,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嗯。”

“大伙儿对这事议论可多了,说你爸爸太小气,别看不叫老抠,比那阎老抠可要抠多了。有的还讲你爸爸这是敲竹杠,想趁机发笔大财呢!你、你最好还是去劝劝你爸爸吧!”之后韩小娇又悄悄与许打春嘀咕了一会儿,便头也不回地朝村内走去。

许打春的情绪一下子跌进了井底,在原地呆了足足有两袋烟的工夫。本来他对于父亲的做法也觉得有些过分,只是因为大人的事不愿掺和,同时也觉得柴学庸一家过来比较霸道,借此整治他一番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没料到村里人对这事这么在乎,负面影响这么大,更没有预想到韩小娇会在乎这种事。许打春感觉自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他把喷雾器放进院子,没有进屋又出了院门,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乡医院。许季问他:“你不在地里好好干活,到这里来干啥?”

“哎呀,可了不得了!家里出了大事了。”许打春故作惊慌地说。

“怎么了,家里到底咋了?”许季“嗖”地坐了起来。

“咱家的麦子不知得了啥毛病。麦穗里有许多小虫虫,叶子都变黄了。您不在家,我们也不知道咋办好。”

“这事出几天了,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呀?如果麦子没了收成,咱们一家人还不得饿死!”

许季连招呼也没和医生打,就匆匆忙忙地随许打春回到了家中。本来依许季是要直接去麦田的,许打春坚持要先到家里来,告诉他父亲为了除治虫害,给麦田打药,他和许立夏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到了家中,许打春把村里人的议论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和许立夏。刘玉稳琢磨了一会,认为人言可畏,此事还是尽快妥善解决为好。许小寒年岁小没有参加,刘玉稳和许打春、许立夏娘仨个开始做许季的思想工作。你一言,他一语,简直成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斗私会。刘玉稳告诫许季,这事你可不能小看,如果你在再这样犟下去,人们都知道咱家死硬,甭说韩小娇与打春的婚事彻底没了戏,连老二老三讨媳妇也要难上加难了。

为了孩子的终身大事,许季的脑筋终于转了弯。他还在惦记着麦田发生病虫害的事情,打算立即到田间去看看。许打春说:“甭了,这次发生的就是常见的麦蚜虫,前天村里统一给各户买了农药,现在已经治得差不离了。”

“那你为啥吓唬我?小兔崽子!”

“我不那样说,您能回来吗?”许打春朝他母亲做了个鬼脸。

“这样做你们是达到了目的,可是我、我这痛就白挨了吗?”许季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为难地说,“柴学庸上午托孔老三做我的工作,我都没有答应他。难道这么一会就变了?那我成什么人了?”

“您老是怕不好下这步台阶是吧?”许打春说,“我们早就替您琢磨好了,就把这个面子交给孔大爷。我这就帮您去办这件事。”

许打春找到孔老三,对他说,父亲经过您老的劝解已经想通了,在您离开医院不久,他也回了家。后面的事情怎么办,还得求您帮忙。孔老三大喜过望,连声说:“这好办,这好办。”之后他让许打春先回家,自己一路哼哼着“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去柴学庸那里复命去了。他想,这孔老祖先的学问就是神奇,连许季这种犟人也能够受感化。要不古人怎么会讲,半部论语治天下呢!

半个小时后,孔老三陪同梁直和柴学庸来到许季的家中。大家寒暄几句后,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梁直对许季和柴学庸说:“你们双方主动和解很好,下面咱们一块聊聊许季与抗美闹纠纷这事怎么解决吧?”

“我们听支书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在梁直的协调下,柴学庸家负责许季住院的全部费用,许季与柴学庸两家垄沟的玉米继续保留,平日由许季负责管理,待秋后收割时,柴许两家按三七分成。至于误工费等其他费用,梁直没有提,许季也没好意思向柴学庸讨要。梁直还谈到:“这种由一家负责管理、充分利用两家垄沟或田埂种植庄稼的做法值得提倡,如果全村家家户户都把这些地方利用起来,那得多打多少粮食哟!”在回来的路上,孔老三再次发出了感慨:绿野县自古以来民风淳朴,胸怀宽阔、重义轻利即是这淳朴的应有之义。不然,我们县怎么会出了那么多的大官呢! P/oVEwbqQC1Qknz/a93H9pBRxRLwETdkLx/rm8111y2Gkt0pI8Fngp6N4U0ltQ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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