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所接受的训练,无论是医学院、儿科或精神病学的训练,都无法让我很好地应对诊室内的状况。我曾上过大脑解剖课,也上过有关大脑与行为的课程,但当我在20世纪90年代看到芭芭拉一家时,却几乎不知道如何将这类科目中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心理治疗的临床实践中。为了找到某种方法来向这家人解释芭芭拉的情况,我钻进了医学图书馆,查看与芭芭拉受损的脑区相关的临床与科研文献。
芭芭拉大脑扫描的结果显示,前额后面的脑区受到了严重的损伤。病变发生在沿着方向盘上方曲线的位置。我发现这个区域对人格功能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它同样联系着彼此分离的脑区,是大脑中充分整合的区域。
前额后面的脑区包括一部分前额叶皮层,这是大脑最靠外的部分。前额叶关系到大部分复杂的思维与计划。这部分脑区的活动促使神经元放电,形成神经表征(neural representation),即有关周遭世界各个方面的“地图”。这些神经元活动汇集成的“地图”创造了我们心理内部的图景。例如,当我们的眼睛接收到停在树上的小鸟反射的光线时,眼睛会给大脑传送一个信号,那里的神经元以某种形式放电,使我们看到了小鸟。
虽然神经元放电的方式还有待去发现,但它的物理特性有助于产生主观体验,例如想法、情绪,以及看到小鸟而引发的联想。看到小鸟可能会引发我们的某些情绪,想起它的叫声,甚至将它的叫声与某些想法联系起来,比如大自然、希望、自由、和平。越抽象、越具象征性的表征产生于越高层次的神经系统,在皮层中的位置越靠前。
前额叶皮层,即芭芭拉大脑的前额叶最主要的受损部分,能产生复杂的表征,使我们形成当下的观念,思考过去的经历,计划并设想未来。前额叶皮层还能产生使我们认识自己的心理的神经表征。我将这些心理世界的表征称为“第七感地图”,并确定了几种由大脑产生的第七感地图。
大脑产生了能够让我们对自己更加了解的“我的地图”,以及能够让我们对他人更加了解的“你的地图”。我们似乎还创造了“我们的地图”,它是人际关系的表征。没有这类地图,我们就不能感知自己或他人的心理。例如,如果没有“我的地图”,我们可能就会被自己的想法或情绪所淹没。如果没有“你的地图”,我们就只能看到其他人的行为、现实世界的物质层面,而看不到主观的内核以及他们的内心大海。正是“你的地图”使我们拥有了共情能力。
第七感地图
“我的地图”能让我们对自己更加了解,洞察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你的地图”能让我们了解他人,看到他人的内心世界。
从本质上说,芭芭拉的大脑损伤造成了一个没有第七感的世界。她有情绪、有想法,但不能用它们来表征自己的心理活动。即使当她说自己好像丢失了灵魂时,她的陈述也是平淡的、就事论事的,更像是科学观察,而不是对个人同一性发自内心深处的表达。(我一直对观察与情绪之间的脱节感到困惑,从最近的研究中我才了解到,产生心理地图的脑区与能够使我们对自己的特点,比如害羞或焦虑,或者芭芭拉所说的丧失灵魂的特征,进行观察与评价的脑区是不同的。)
在我在图书馆研究芭芭拉的大脑扫描图之后的几年中,科学工作者对前额叶皮层相互联系的功能有了更多的发现。例如,这一侧的脑区对我们集中注意力的方式非常关键,它使我们能够把某些事情放到“心理的首要位置”,始终让它们处于觉知之中。前额叶的中心部分,也就是芭芭拉受损的部分,具有9项基本功能,其中包括调节机体、协调沟通、平衡情绪、灵活回应、平复恐惧,以及产生共情、洞察能力、道德意识和直觉。在与家人的互动中,芭芭拉再也不能恢复这些技能了。
在探讨第七感的过程中,我会涉及并扩展前额叶中部的这9项功能。但即使乍看起来,你也能发现,这些功能——从调节诸如心脏的身体过程到诸如共情、道德推理的社会功能——是幸福的必要成分。
芭芭拉从昏迷中醒来之后,那次损伤似乎使她形成了一种新的人格。她的一些习惯,比如喜欢吃的东西、刷牙的方式,还和以前一样。大脑安排这些基本行为功能的方式没有发生显著的改变。然而,她的思考方式、感觉方式、行为方式以及与他人互动的方式彻底改变了。这种改变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比如琳恩扭曲不平的马尾辫。芭芭拉依然有帮女儿扎辫子的必要的行为举止,但她不再在意扎得是不是够好。
总之,芭芭拉似乎失去了制作某种地图的能力,这种能力使她能够尊重现实,尊重自己及他人主观的内在生活的重要性。目前,混乱的前额叶中部的神经回路不再能使芭芭拉形成第七感地图。前额叶中部的损伤还破坏了芭芭拉与家人之间的沟通,她既不能发出联结信号,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信号,这使她无法感受自己最爱的人的内心世界。
本是这样总结这一变化的:“她走了,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人不是芭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