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篇讲了孔子为官的几件事。第一件事是说孔子为中都宰、司空和司寇。孔子这时为官事迹,虽说散见《左传》、《礼记·檀弓上》、《史记·孔子世家》,但都没有本书详细。为官中都宰时,孔子制定礼仪,培育厚朴风俗,使社会养老爱幼,男女有别,死葬有制。受到定公重视,孔子升为司空。在管理土地上,先是辨别土地性质,看哪种土地适合种植哪种植物,这说明我们先人早已有了耕种经验。孔子做司空的第二件事,就是坚守礼制,说服权臣,使鲁昭公墓葬与先祖之墓合而为一。孔子为大司寇,制定了法律,但因风俗美善,竟没有奸诈犯法之民。第三件事是夹谷之会,孔子在会中占尽风光。“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这是警世名言。“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偪好”,这是华夷之辨。至于斩侏儒,似和儒家思想不符。孔子还建议鲁定公隳毁了季孙、叔孙、孟孙三家大夫不合礼法的都邑,使鲁国的君权得到加强。夹谷之会,见于《左传》、《穀梁传》、《史记·孔子世家》。隳三都,见于《左传》、《公羊传》。《左传》无斩侏儒记载。《穀梁传》说“齐人使优施舞于鲁君之幕下”,旧注说“欲嗤笑鲁君”,所以遭到斩首。可供参考。
孔子初仕,为中都宰 〔1〕 。制为养生送死之节,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涂,路无拾遗,器不雕伪 〔2〕 。为四寸之棺,五寸之椁 〔3〕 ,因丘陵为坟,不封不树 〔4〕 。行之一年,而西方之诸侯则焉。
定公谓孔子曰 〔5〕 :“学子此法以治鲁国,何如?”孔子对曰:“虽天下可乎,何但鲁国而已哉!”于是二年,定公以为司空 〔6〕 ,乃别五土之性 〔7〕 ,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咸得厥所。
先时,季氏葬昭公于墓道之南 〔8〕 ,孔子沟而合诸墓焉 〔9〕 。谓季桓子曰 〔10〕 :“贬君以彰己罪,非礼也。今合之,所以掩夫子之不臣。”
由司空为鲁大司寇 〔11〕 ,设法而不用,无奸民。
【注释】
〔1〕中都:鲁邑,在今山东汶上县西。宰:一邑长官。
〔2〕器不雕伪:器物无文饰雕画,不作伪。
〔3〕椁( ɡuǒ ):棺木有二重,里面称棺,外面称椁。
〔4〕不封:不聚土以起坟,因山丘为坟,无需聚土建坟。不树:坟周边不种松柏。
〔5〕定公:鲁国国君,姓姬名宋,定是谥号。
〔6〕司空:主管工程、制造和手工业的官。
〔7〕五土之性:旧注:“一曰山林,二曰川泽,三曰丘陵,四曰坟衍,五曰原隰。”坟衍指肥沃平旷的土地。原隰指广平低湿的土地。
〔8〕 季氏葬昭公于墓道之南:鲁昭公二十五年,昭公讨伐季平子,失败流亡于晋,死于晋地乾侯。季平子于鲁定公元年秋天把昭公葬于鲁先君陵寝墓道以南,不使与先君合葬,是一种贬斥行为。季氏,鲁桓公之子季札的后代,一直是鲁国权臣。此指季平子。
〔9〕沟:挖沟。合诸墓:表示同一墓域。
〔10〕季桓子:季平子之子。
〔11〕大司寇:主管刑狱的官,为六卿之一。
【译文】
孔子刚做官时,担任中都邑的邑宰。他制定了使老百姓生有保障、死得安葬的制度,提倡按照年纪的长幼吃不同的食物,根据能力的大小承担不同的任务,男女走路各走一边,在道路上遗失的东西没人拾取据为己有,器物不求浮华雕饰。死人装敛,棺木厚四寸,椁木厚五寸,依傍丘陵修墓,不建高大的坟,不在墓地周围种植松柏。这样的制度施行一年之后,西方各诸侯国都纷纷效法。
鲁定公对孔子说:“学习您的施政方法来治理鲁国,您看怎么样?”孔子回答说:“就是天下也足以治理好,岂只是治理好鲁国呢!”这样实施了两年,鲁定公任命孔子做了司空。孔子根据土地的性质,把它们分为山林、川泽、丘陵、高地、沼泽五类,各种作物都种植在适宜的环境里,都得到了很好的生长。
早先,季平子把鲁昭公葬在鲁国先君陵寝的墓道南面,孔子做司空后,派人挖沟把昭公的陵墓与先君的陵墓圈连到一起。孔子对季桓子说:“令尊以此羞辱国君却彰显了自己的罪行,这是破坏礼制的行为。现在把陵墓合到一起,可以掩盖令尊不守臣道的罪名。”
之后,孔子又由司空升为鲁国的大司寇,他虽然设立了法律,也派不上用场,没有犯法的奸民。
定公与齐侯会于夹谷 〔1〕 ,孔子摄相事 〔2〕 ,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 〔3〕 。”定公从之。
至会所,为坛位,土阶三等,以遇礼相见 〔4〕 ,揖让而登。献酢既毕 〔5〕 ,齐使莱人以兵鼓噪 〔6〕 ,劫定公。孔子历阶而进 〔7〕 ,以公退,曰:“士,以兵之!吾两君为好,裔夷之俘敢以兵乱之 〔8〕 ,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偪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心怍,麾而避之。
有顷,齐奏宫中之乐,俳优侏儒戏于前 〔9〕 。孔子趋进,历阶而上,不尽一等,曰:“匹夫荧侮诸侯者,罪应诛。请右司马速刑焉!”于是斩侏儒,手足异处。齐侯惧,有惭色。
将盟,齐人加载书曰 〔10〕 :“齐师出境,而不以兵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兹无还对曰 〔11〕 : “而不返我汶阳之田 〔12〕 ,吾以供命者,亦如之。”
齐侯将设享礼 〔13〕 。孔子谓梁丘据曰 〔14〕 :“齐鲁之故,吾子何不闻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执事。且牺象不出门 〔15〕 ,嘉乐不野合 〔16〕 。享而既具,是弃礼;若其不具,是用秕稗。用秕稗,君辱;弃礼,名恶。子盍图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乃不果享。
齐侯归,责其群臣曰:“鲁以君子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道教寡人,使得罪。”于是乃归所侵鲁之四邑及汶阳之田 〔17〕 。
【注释】
〔1〕 齐侯:齐国国君。夹谷:即今山东莱芜境内的夹谷山。
〔2〕摄:代理。相:司仪。
〔3〕左右:正副。司马:掌管军事的官。
〔4〕遇礼:旧注:“会遇之礼,礼之简略者也。”
〔5〕献酢( zuò ):主客互相揖让敬酒。
〔6〕莱人:齐国东部一个少数民族。鼓噪:敲鼓,呼叫。旧注:“雷鼓曰噪。”
〔7〕历阶:一步一级地快步登阶。
〔8〕裔夷之俘: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俘虏。旧注:“裔,边裔。夷,夷狄。俘,军所获虏也。”
〔9〕俳( pái )优:演舞蹈滑稽戏的人。侏儒:身体矮小的杂技艺人。
〔10〕载书:指盟书,会盟时所订的誓约文字。
〔11〕兹无还:人名。旧注:“鲁大夫。”
〔12〕汶阳之田:鲁国汶水以北土地。
〔13〕享礼:宴会礼仪。
〔14〕梁丘据:齐大夫。
〔15〕牺象:牛形和象形的酒器。门:这里指宫门。
〔16〕嘉乐:钟鼓之乐。不野合:嘉乐是宴享正礼,应设在宗庙和宫廷,不得违礼而行于野。
〔17〕四邑:旧注:“郓、讙 、龟、阴之地也。”一说龟阴为一邑之名。
【译文】
鲁定公和齐侯在齐国的夹谷举行盟会,孔子代理司仪,孔子对鲁定公说:“我听说,举行和平盟会一定要有武力作为后盾,而进行军事活动也一定要有和平外交的准备。古代的诸侯离开自己的疆域,必须配备应有的文武官员随从,请您带上正副司马。”定公听从了孔子的建议。
到举行盟会的地方,筑起盟会的高台,土台设立三个台阶。双方以简略的会遇之礼相见,相互行礼谦让着登上高台。互赠礼品互相敬酒后,齐国一方派莱人军队擂鼓呼叫,威逼鲁定公。孔子一步一级地快步登上台阶,保护鲁定公退避,说:“鲁国士兵,你们去攻击莱人!我们两国国君在这里举行友好会盟,远方夷狄的俘虏竟敢拿着武器行暴,这绝不是齐君和天下诸侯友好邦交之道。远方异国不得谋我华夏,夷狄不得扰乱中国,俘虏不可扰乱会盟,武力不能逼迫友好。否则,这是对神明的不敬,从道德上讲是不义,从为人上讲是失礼。齐侯必然不会这么做。”齐侯听了孔子的话,内心感到愧疚,挥手让莱人军队撤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齐国方面演奏宫廷乐舞,歌舞艺人和矮人小丑在国君面前表演歌舞杂技、调笑嬉戏。孔子一步一级地快步登上台阶,站在第二阶上说:“卑贱的人敢戏弄诸侯国君,罪当斩。请右司马迅速对他们用刑。”于是斩杀了侏儒小丑,砍断手足。齐侯心中恐慌,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
正当齐、鲁两国就要歃血为盟时,齐国在盟书上加了一段话说:“将来齐国发兵远征时,鲁国假如不派三百辆兵车从征,就要按照本盟约规定加以制裁。”孔子让鲁大夫兹无还针锋相对地回应道:“你齐国不归还我汶河以北的属地,而要让鲁国派兵跟从的话,齐国也要按本盟约的条文接受处罚。”
齐侯准备设宴款待鲁定公。孔子对齐大夫梁丘据说:“齐、鲁两国的传统礼节,阁下难道没听说过吗?会盟既然已经完成,贵国国君却要设宴款待我国国君,这岂不是徒然烦扰贵国群臣?何况牛形和象形的酒器,按规矩不能拿出宫门,而雅乐也不能在荒野演奏。假如宴席上配备了这些酒器雅乐,就是背弃礼仪;假如不配备,就如同舍弃五谷而用秕稗。简陋的宴席有伤贵国国君的脸面,背弃礼法贵国就会背负恶名,希望您慎重考虑。宴客是为了发扬君主的威德,假如宴会不能发扬威德,倒不如干脆作罢更好。”于是齐国就取消了这次宴会。
齐国国君回到都城,责备群臣说:“鲁国的臣子用君子之道辅佐他们的国君,而你们却偏偏用偏僻蛮荒的少数部族的行为方式误导我,招来这些羞辱。”于是,齐国归还了以前侵占鲁国的四座城邑和汶河以北的土地。
孔子言于定公曰:“家不藏甲 〔1〕 ,邑无百雉之城 〔2〕 ,古之制也。今三家过制 〔3〕 ,请皆损之。”乃使季氏宰仲由隳三都 〔4〕 。叔孙不得意于季氏 〔5〕 ,因费宰公山弗扰率费人以袭鲁 〔6〕 。孔子以公与季孙、叔孙、孟孙入于季氏之宫 〔7〕 ,登武子之台 〔8〕 。费人攻之,及台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勒士众下伐之 〔9〕 ,费人北。遂隳三都之城。强公室,弱私家,尊君卑臣,政化大行。
【注释】
〔1〕家:指卿大夫。甲:旧注:“甲,铠也。”即武装。
〔2〕邑:卿大夫所居城邑。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旧注:“高丈、长丈曰堵,三堵曰雉。”
〔3〕三家:指当时鲁国势力很大的权臣季孙、叔孙、孟孙三家。
〔4〕宰:卿大夫家臣或采邑长官。仲由:字子路,孔子弟子。隳( huī ):毁坏。三都:指费、郈( hòu )、成三地,分别为季孙、叔孙、孟孙的都城。
〔5〕叔孙:此指叔孙氏庶子叔孙辄。不得意于季氏:“季氏”当作“叔孙氏”,《左传·定公十二年》杜预注:“辄不得志于叔孙氏。”即得不到叔孙氏重用。《家语》旧注:“不得志于叔孙氏。”
〔6〕费宰:费城长官。公山弗扰:人名,费城长官。
〔7〕季氏之宫:季氏住宅。
〔8〕武子之台:旧说台在季氏宅内。
〔9〕申句须、乐颀:鲁大夫。
【译文】
孔子对鲁定公说:“卿大夫的家中不能私藏兵器铠甲,封地内不能建筑一百雉规模的都城,这是古代的礼制。当前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大夫的城邑都逾越了礼制,请您削减他们的势力。”于是派季氏家臣仲由拆除三家大夫的都城 — 季孙氏的费都、叔孙氏的郈城、孟孙氏的成城。叔孙氏的庶子叔孙辄得不到叔孙氏的器重,联合费城的长官公山弗扰率领费人进攻鲁国都城曲阜。孔子保护着鲁定公和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大夫躲入季氏的住宅,登上武子台。费人进攻武子台,攻到台的一侧,孔子命令申句须、乐颀两位大夫统领士卒前去抵挡,费人败退。这样,终于拆毁了三座都邑的城池。这一行动使鲁国国君的权力得到加强,大夫的势力被削减,国君得到尊崇,臣子地位下降,政治教化措施得到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