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部叫《肖申克的救赎》的电影吗? DVD外壳是个男人敞开衣服,平伸双手站在针点般密集的夜雨中……如果,给她一把小小的工具,无论铲子、凿子还是钻子。
——《偷窥一百二十天》
两年前,《悬疑世界》招聘编辑,来了个男生面试。他是我的脑残粉,九零年的,家在外地,身高接近一米九,头发淡淡的软软的,看起来有些像电影里的安迪。
他的名字叫费家洛。
想起《费加罗的婚礼》,显然,他的爸爸是个古典音乐爱好者,我很快让他来上班了。
但,我错了。
为什么叫费家洛?他爸姓费自不待言,酷爱金庸小说,尤其痴迷于《书剑恩仇录》,超级崇拜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因此给儿子起名费家洛——但我不可能就这样把人赶走。
半年过去,费家洛成为我们的优秀编辑。
有一回,碰上我的签售会,一个女读者要求我给她写名字——
TO:苏青桐
正好费家洛在帮我翻书,先是看到她的名字,然后抬头看到她的脸。
一分钟后,费家洛要到了苏青桐的微信号。
一天后,费家洛单独请苏青桐去赵小姐不等位排队吃了顿盐烤。
一周后,费家洛不经意间拉起了苏青桐的手,幸好没有被啪啪。
一月后,费家洛先是被苏青桐啪啪,然后啪啪啪。
一年后,费家洛和苏青桐领证了。
苏青桐问费家洛,你为什么一眼就喜欢上了我?
你看过《书剑恩仇录》吗?
嗯,霍青桐。
谁都知道,陈家洛的真爱,是英姿飒爽的霍青桐,至于小萝莉香香公主,无非是个小三罢了。
同理可证,费家洛和苏青桐,是绝配。
但,这年头要追女仔,用名字天生一对这种老土办法,可是万万行不通的。
自打第一顿饭起,费家洛告诉苏青桐,自己是穆斯林,陈家洛的后代,当年香香死后,陈家洛改信了伊斯兰教。但是,害怕乾隆皇帝的追杀,陈姓改为费姓,在深山间隐居了两百年。到了费家洛他爸这一代,这才出山经商,因为与西域和香香公主这层关系,他爸获得去迪拜发展的机会,成为迪拜王室的大内总管,如今家财万贯,在迪拜的七星饭店里拥有一间套房,还有十九辆法拉利。现在,他在国内做编辑这份差事,就像至尊宝做山贼这份有前途的职业,不过是为了增加社会经验罢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剧情是——费家洛身份证上是汉族,他的老爸确在迪拜发展,干的是厕所清洁工。虽然每月能挣两千美元,但要付五百美元给中介,五百美元作生活费,剩下一千美元寄回家,给卧床不起的家洛他奶奶治病。而费家洛的妈妈,早几年就去世了。
不错,费家洛是个彻头彻尾的三代贫下中农吊丝。
至于苏青桐,她与费家洛同龄,工作刚满一年的上海姑娘,自称大资本家大地主后代,属于解放后要押去龙华公判枪毙的那种。真实情况嘛,经我调查,她住在南市老城厢最后一片老房子里,二十年前就说要拆迁分房子,等到现在还没拆掉。
其实,苏青桐一直知道费家洛在骗她,只是故意不戳穿罢了。凡是智商不低于90的人,都知道他全是鬼扯淡。但费家洛还是一本正经地圆谎,那样认真的表情太可爱了,不如让他继续说下去多欢乐啊。
去年情人节,费家洛跪地求婚。他坦率地告诉苏青桐,他远在迪拜的老爸,最近连厕所清洁工的差使都丢了,现在兼职给迪拜的阿哥贝勒们清洗蛋蛋。他说,如果苏青桐现在立即说分手,他绝对不会怨恨,反而还要为自己的谎言道歉。
苏青桐却接受了他递来的水晶戒指,虽然是江浙沪包邮的货色。
两个人进入结婚流程。
自然,男方父母指望不上。费家洛他爹欠了中介的钱,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他奶奶躺在老家的病床上不省人事,其他亲戚都躲得远远的,无非是怕他伸手借钱。
女方父母嘛,挑明了要跟女儿断绝关系,反对她嫁给硬盘。原本指望苏青桐能嫁个富二代或官二代,最起码也得是有房有车的本地小伙子,最后却让光屁股来的外地吊丝抱走了,这二十来年不是白养了?莫说不会给一分钱,就连婚礼也绝不会来。
怎么办?
以他俩的收入,如果没有父母资助,如今在上海买房,那是做梦。
好吧,那就裸婚,可是,就连办场婚礼的费用,两人也是捉襟见肘。
苏青桐是月光妹,还欠着银行的信用卡。费家洛减去房租和生活费,每月能存下两千来块,再扣掉这一年来谈恋爱开销,又去七浦路拍了套婚纱照,剩下的钱刚够吃一顿KFC全家桶,还必须是团购券。
不知是谁插了一句——不如办场恐怖婚礼吧。
费家洛的恐怖婚礼。
好主意,这是费家洛的职业习惯,绝不忌讳。至于新娘嘛,苏青桐要不是酷爱各种惊悚悬疑推理小说与电影,把德州电锯下水道人鱼啥的看了一二百遍,怎会喜欢上费家洛这样重口味的呢?
什么地方适合办恐怖婚礼?在剔除了一大堆密室鬼屋迷宫后,我忽然想到了!
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一,我住在普陀、静安、长宁三区交界的曹家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苏州河三官塘桥(现在叫江苏路桥)旁边,有间医院的建筑,但永远铁门紧闭,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似乎从未打开过,也看不到里面关着什么?后来百度才知道那是曹家渡人民医院,已被关闭了差不多三十年。
当晚,我们组团前往离公司不远的曹家渡。
谢天谢地,童年记忆中的黑暗建筑还没被拆掉,孤零零地矗立在苏州河边。前头被一座新造的哥特式天主教堂挡着,因此在马路上是看不到的。
当年的曹家渡人民医院,可不是什么京城朝内81号。好不容易打开铁门,升腾起重重黑雾,三十年来的灰尘。幸好我等早有准备,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检查医院大部分房间。这里还保留80年代风貌,墙上挂着当时的口号和标语,各种文件和通知,只是字迹模糊不清。急诊室里还有担架,各种抢救的工具,当然没有病人与小护士。有人好奇地打开妇科治疗室,扫了一遍并未发现AV里的器具。还有黑漆漆的手术室,锋利的手术刀散落在地板上。
好吧,这是天赐的恐怖婚礼现场,空旷的一层候诊大厅,很容易改造成教堂的效果。
我们公司的强强,弄来个小型发电机组,在不用空调冰箱等电器前提下,可连续发电十二个钟头。我们自己动手打扫——除了太平间没人敢进去。
我有个朋友,很有名的导演,在拍一部婚礼题材的电影,许多道具刚好用完,我便向他借了过来,布置在废弃医院的候诊大厅……
三天后,医院成了教堂,挂号间贴满鲜花,药房间糊上婚纱海报,急诊通道铺好红地毯,原本写满医院各项规定的墙,被装修成教堂祭坛,顶上挂了大大的十字架。最后,四楼的院长办公室,被我们改造成新郎新娘的花瓣洞房,丧(GAN)心(DE)病(PIAO)狂(LIANG)!
婚礼时间,定在四月一日深夜。
要说男方亲友就算了吧,除了我们这些编辑部同人,还会有人来给吊丝送红包吗?而新娘子苏青桐,发出去一百张请柬,盘算着能收进几万块红包,就能去巴厘岛蜜月旅行了。不曾想婚礼当晚过了九点钟,居然一个人都没出现!原来,她平常是出了名的嘴贱,得罪了不少朋友和同事,再加上这婚礼地址——曹家渡人民医院,网上一查关门了三十年,谁还敢来送死呢?就连原本说好的伴娘,也突然借口大姨妈来了,临阵脱逃。
于是,这场婚礼算上新郎新娘,总共只有13个人参加(这数字好吉利)。
以上嘉宾全部来自悬疑世界——我、强强、哥舒意、潘尼、方舟(前面五个是帅哥)、楚瓷、潘潘、林妹妹、LINA、ELLY、婷婷(后面六位是美女)。
人手不足,必须每个人都扮演一个角色。具有婚庆从业经验的强强,自然担当起司仪重任。而我披上一件黑袍,扮演教堂里的告解神父,具有聆听忏悔的功能。单身未婚的哥舒意充当伴郎,楚瓷顶替了伴娘。潘尼摄像,方舟摄影。潘潘撒花瓣,林妹妹拉白裙,LINA打彩弹,ELLY放鸽子(受到吴宇森电影的影响),婷婷播放PPT……
没有观众。
晚上十点,婚礼开始,通过小型发电机,三十年前的医院候诊大厅,变成教堂灯火通明,婚礼进行曲响起。
司仪引导声中,新郎新娘穿过红地毯,满头花瓣彩带,来到扮演成神父的我面前。
在交换戒指与宣誓之前,身着洁白婚纱的苏青桐,愣愣地看着我的眼睛,忽而把视线抬高,瞳孔中放射能吓出翔来的恐惧。
她看到了什么?还是想起某个极度恐怖的罪恶?难道曾把前男友分尸却谎称分手?
接着,伴娘楚瓷也开始尖叫,然后是伴郎哥舒意和司仪强强,以及在场的所有人,一群鸽子提前飞出来,最后是新郎费家洛,晕倒在婚礼的祭坛前。
我疑惑地回头,发现二楼走廊里,站着一个全身白裙的长发女人。
这个女人看起来挺年轻,白裙上落着许多灰尘,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身上还沾着腥红的血迹。惟独皮肤超乎常人的苍白,乌黑长发披肩,眼神令人勾魂,嘴角微微撇起,很像日本友人山村贞子她妹。
她妹,鬼啊!
等一等……今天是什么日子?
愚人节!
册那,你们真是丧(GAN)心(DE)病(PIAO)狂(LIANG)!
我指了指哥舒意,又指了指强强,最后拍了拍新郎新娘的肩膀,用这一招来吓唬神父?是不是太幼稚了一点?当我们都是厦大毕业的啊?接下来,大概就是《变脸》和《喜剧之王》的桥段吧,一枪打死神父?上面那位COSPLAY的萌妹子,你是新娘的亲友吧?快下来扫扫微信二维码。
可是,其他人的目光依然极度惶恐,潘潘与LINA都已躲藏到了长椅底下。
当我回头再看楼上的美女,发现她的两只眼眶流血,左眼珠子竟掉了出来,径直坠落到我手中的《圣经》封面上,你们自己感受一下。
这货,不是道具。
贞子她妹,真的是鬼!
我们纷纷想要逃命,医院大门却被紧紧锁住,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天哪,整个医院只有这么一道门。砸玻璃也没用,因为医院所有窗户,都被铁栏杆封死,成为巨大的棺材。
这下好了,密室杀人开始,还带灵异的。
贞子她妹从二楼下来了。
我们慌不择路分头逃跑,有人钻进内科门诊,有人逃进化验室,有人冲入X光放射科,还有直接进了手术间。
而我拉着今晚的新郎新娘,反方向跑上二楼走廊。
再看底楼教堂,贞子她妹找到地上的《圣经》,捡起自己掉落的眼珠子,用手绢擦擦干净,重新安回眼眶里。
在费家洛再次吓晕之前,我把他拉进专家门诊,关紧门锁的刹那,才发现屋里还有人。
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头发花白,戴着眼镜,正在埋头写着病例卡,从眼花缭乱的医生字体来看,起码有三十年的从医经验。
我刚想问哪里还能出去?
老医生抬起头来,脸上的肉都已腐烂,一块块掉下来,露出骷髅的骨头,同时发出阴惨惨的声音——看病先挂号懂不懂啊宗教界的同志!
晕,我不是宗教界的,更不是同志,后悔自己装扮成神父,为什么不事先准备好大蒜和十字架?
我们逃回了走廊,这下轮到苏青桐尖叫了——有只小手抓住她的脚。在满地婚纱底下,藏着一个浑身白色的小男孩,乍看挺眼熟的,不就是《咒怨》里的那张脸吗?
妈呀,整座医院咋都是僵尸了呢?
新娘挣脱了高跟鞋,拖着昏迷的新郎爬上三楼,我在后面提着婚纱群摆,以免她绊倒摔死。
刚爬上三楼,就碰到太平间大门敞开,冲出来个小护士,倒不是制服诱惑,而是过去那种保守的护士服,从头到脚裹得很紧,脸上冒着血,半条舌头伸在外面。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伙,有的穿着蓝白相间的睡袍,乍看像阿根廷球衣,其实是八十年代病号服。还有的中年妇女,穿着灰色护工服。还有人穿着黑制服,像是背尸体的。地上爬着一个小婴儿——看起来还没足月,奇形怪状像外星人,明白拉,是被“无痛的人流”引产掉的胎儿,爹妈造孽捏!
此刻,整座废弃医院此起彼伏着尖叫声。
这他么是愚人节还是万圣节还是七月半呢?
我们继续逃上四楼,意外地跟伴郎伴娘汇合,这才确认楼上楼下,有百十来个僵尸,四处横行,不清楚有没有活人受到攻击?
强强、潘尼、方舟、潘潘、林妹妹、LINA、ELLY、婷婷,你们还活着吗?或者,身体还完整吗?或者,没有变成僵尸吧?
拨打110求救,却没信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是我们为了强化恐怖婚礼的效果,设了信号干扰装置,确保大家与世隔绝。而这个装置就在“教堂”的祭坛下面,我们往底下一看,几具大妈级的僵尸正在那跳广场舞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十年前,这座曹家渡人民医院,为毛会突然关闭?这栋建筑怎么一直没被拆掉?或者被改造成其他什么用途?为毛医生护士和病人们都藏在太平间?时隔多年变成僵尸?
忽然,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说,差不多在1984年(好年份啊好年份托乔治•奥威尔的福),上海曾经有过一次病毒泄露事故,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后来军队把事件平息,却没有在任何文字记载中留过痕迹。
我们真傻啊,当年的病毒泄露,显然就是这栋医院!而当时,所有的医生护士和病人们,都成了牺牲品,最后被封闭在太平间。曹家渡人民医院自然就被废弃,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直到现在……我们这群SB,却进来搞什么恐怖婚礼?
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僵尸冲上来,新郎照旧再次吓晕,新娘却被僵尸抓住。我本想跟它们搏斗,但不知道用什么工具,最后还是逃进了一个小房间。
我把门紧紧锁住,确保外面的怪物不会进来。通过一个小窗口,我发现僵尸们并未伤害新郎新娘,而是围在他们身边,用听诊器听两个人的心跳,还用手电筒照他们的眼球。更有甚者,拿一块恶心的口腔板,伸入新娘的喉咙以观察,最后还有人写病例卡——小时候看医生的痛苦经历全都涌到眼前,刹那间又亲切又悲伤,让人泪牛满面。
走投无路拉,这个小房间全是灰尘,却有一台老式的唱片机,原来是医院的广播间。在唱片机的转盘上,恰好放着一张黑胶唱片,再看封套竟是《费加罗的婚礼》。
嗯,底楼的小型发电机还在运转,我按下开关转了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擦去唱片上的灰尘,便放下了细细的唱针……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两个意大利女人的声音,通过医院各个角落的喇叭,悠扬地穿梭在每条走廊、楼梯、诊室、病房、药房、太平间、残肢的火化炉……
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肖申克的救赎》,当时DVD外壳上印着《刺激1995》。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并非安迪爬出下水道获得自由的雨夜,而是他在典狱长的办公室,突然用唱片机播放《费加罗的婚礼》,通过扩音器传到监狱的每个角落,所有的犯人都侧耳倾听。
忽然,我感到了一刻的自由。
此时此刻,医院中的僵尸们,全都停止行动,在《费加罗的婚礼》声中忧郁沉静。行尸走肉的病人和医生,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浑身腐烂的小护士们,也都变回了萌妹子。
《费加罗的婚礼》是十八世纪的歌剧,作曲的是大名鼎鼎的莫扎特。而在唱片封套底下,还有医生体手写着一行字,我费了好久才看懂——“婚礼第二首”。
播音间的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照片,其中就有最早出现的贞子她妹,旁边站着个小帅哥。还有许多医生护士跟病人们的合影。再拉开抽屉,一叠厚厚的医院日志,我赶紧翻到最后几页,匆忙抓紧要点看着,忽地泪水涌出……
终于,全都明白了。
三十年前,曹家渡人民医院里,有位年轻的女病人,得白血病快要死了。她有个男朋友,痴情汉子,决定在她死前,跟她在医院里办场婚礼。整个医院被感动,所有医生、护士、病人都作为嘉宾参加婚礼。他们将侯诊大厅布置成婚礼现场。新郎新娘都是古典音乐爱好者,他们特意找了《费加罗的婚礼》唱片。就在婚礼进入高潮,古典音乐的歌声响彻医院。与此同时,某个刚死去的病人身上,恐怖的病毒爆发。短短几分钟内,参加婚礼的人们,全被病毒感染,瞬间变成僵尸。军队包围医院,施放僵尸催眠气体,从而使它们在太平间里沉睡,直到今晚……
至于,它们复活的原因,是我们刚才播放婚礼进行曲,一下子唤醒沉睡的僵尸,以为三十年前的婚礼还在继续。
可,今晚,我们的费家洛的婚礼怎么办?
我瞬间想出了主意。
冲出播音间,《费加罗的婚礼》就让它循环播放吧,反正僵尸们都变成了音乐爱好者。我救出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回到底楼的“教堂”。
我从一堆僵尸里头,找到当年得白血病的新娘,还有死心踏地的新郎,他们两个依然含情默默地依偎着。
他们虔诚地看着我,尤其贞子她妹,居然跪下来亲吻我的黑袍。
这才想起来,我扮演的是神父嘛,纵然僵尸,也是神的子民,也要找我来忏悔。
于是,我对他们说——今晚,我要替你们完成三十年前被中断的婚礼!
我们剩下的活人们,迅速召集齐了,果然一个都没死,连根毛都没掉过。倒是几个可怜的医生僵尸,因为活人们的暴力反抗,从而缺胳膊少腿支离破碎。
经过简短的准备,婚礼重新开始,同时有两对新人——
一是我们的费家洛与苏青桐——费家洛已昏迷过去好几次,现在被苏青桐掐醒了。
二是沉睡了三十年的僵尸新郎与新娘,我们用白床单为他们做了婚纱,司仪强强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穿在腐烂到只剩肋骨的新郎身上。
好吧,我们依然是原来的分工,各司其职——强强司仪,哥舒意伴郎,楚瓷伴娘,潘尼摄像,方舟摄影,潘潘撒花瓣,林妹妹拉白裙,LINA打彩弹,ELLY放鸽子(全被僵尸们抓回来了),婷婷播放PPT。
婚礼重新开始,时光倒流三十年,不算太晚!
费加罗的婚礼,意大利女人的歌声悠扬。尤其,是对这所监狱般的医院里,被囚禁了三十年的医生护士和病人们而言。它们全安静地坐在下面,要么托着腐烂的腮,要么维修着掉落的眼珠,要么托着自己断掉的脑袋。
费家洛的恐怖婚礼,其实,一点也不恐怖,我们还活着的人们,都感觉到了幸福。
而在“教堂”之上,我穿着神父的黑袍,倍感庄严激动,眼含热泪,面对眼前的两对新人——九零后的费加洛与苏青桐,还有六零后的僵尸新郎与新娘。
我的脑子突然短路,心想要是三十年前,他俩没有变成僵尸的话,现在小孩都到结婚年龄了吧。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作为神父,我严肃地询问眼前的两个新郎。
费家洛回答:我愿意。
僵尸新郎回答:我愿意。
下面不知哪位腐女插了一句,干脆你俩进洞房得了,在一起!
我板了板面孔,底下恢复安静,再对两位新娘说——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苏青桐回答:我愿意。
僵尸新娘回答:我愿意。
我看着美丽的活人新娘,再看同样妩媚的僵尸新娘,也是贞子她妹。
天哪,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这时候,僵尸新娘的头发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盖骨。原来,在三十年前的新婚夜,护士们买来长长的假发,掩盖她白血病化疗导致的光头。
但没关系,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三十年前生锈的戒指,戴在两根细长的指骨上,只能攥紧关节,才能不让它滑落。
然后,费家洛亲吻苏青桐,贞子她妹夫亲吻贞子她妹。
司仪强强长吁出一口气:婚礼成功,礼毕!
盛大的婚礼过后,僵尸新郎新娘带着医生、护士和病人们,一起回到了太平间,他们将继续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婚礼,直到世界末日。
祝早生鬼子。
而我们这些活人啊,还不能那么早离开,因为新人还没洞房呢。
于是,费家洛与苏青桐,被送进了医院的四楼——院长办公室改造的新房。
闹洞房这种LOW习,我们就不搞了,留下新郎新娘,关紧洞房大门,大家赶紧撤退。
当我们冲出曹家渡人民医院,跑到旁边的江苏路桥上,靠着苏州河边的栏杆,眺望这栋鬼楼四层窗户的亮光,忽然,有些想念那些僵尸朋友们了。
不过,又有谁提醒了一句,根据医院的日志,瘟疫爆发的当晚,院长好像还在办公室里值班……
好吧,今晚有人代替我们闹洞房了。
根据资料显示,这位院长是知名男科专家——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首,正需要高人指导新郎呢,或许会让这对新人受益终生,弄出个生儿子的秘方?
晚安,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苏州河畔,月光丝绸般柔软,带着泥土味的风里,依稀仿佛,飘着两个意大利女人的歌声。我还记得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安迪在典狱长的办公室,让《费加罗的婚礼》响彻监狱,摩根弗里曼演的老黑人独自旁白——
“我到今天始终不明白,这两个意大利女人在唱什么?事实上,我也不想去明白,有些东西不说更好,我想那是非笔墨可形容的美境,但会令你的心伤。那声音飞扬,更高,更远,超过任何在灰色地带的人所梦想的,如一只美丽的小鸟,飞进了这灰色的鸟笼,让这些围墙消失了,令铁窗中的所有犯人,感到一刻的自由。”
蔡骏
2014年8月18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