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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兴趣

有时候,一个词就可能永远改变你的观点。

有一次,我参与举办了一个为自闭症筹款的年会,邀请现已故的克莱拉·克莱伯恩·派克到会演讲。克莱拉是威廉姆斯学院英语教授,她的孩子杰茜·派克是一个自闭症天才画家。克莱拉和她的丈夫大卫都是自闭症领域的先驱者,早在20世纪60年代,他们就参与成立了全国自闭症儿童协会,是最早的自闭症维权组织。她于1967年出版了The Siege一书,是第一部影响广泛的、由自闭症孩子家长编写的纪实性作品。我有幸在职业发展早期就认识了派克夫妇,而且十分珍惜每一次与他们相处的机会。

杰茜表现出了很多自闭症特征,她不能适应社会性交往,口语表达有困难,对于没有预告的身体接触会表现出本能的退缩。多年来,杰茜的父母特别欣赏并支持她的个人兴趣,而她的兴趣点大都表现在她的生动鲜明、如彩虹般色彩斑斓的绘画作品之中,其中有建筑、数字、云彩、汽车里程表、石英加热器、星座、路灯、取款机等。

克莱拉那时已经快80岁了,在大会发言之后,接受听众的提问。有人问:“我很好奇,你怎么应对你女儿的强迫行为?”克莱拉重复着这个词:“强迫行为?”她沉思了一会儿:“嗯,我们一直认为,这些行为是兴趣。”

克莱拉和大卫用一种特别具有建设性的态度看待女儿感兴趣的许多主题,不管它们显得如何异于常人。克莱拉解释说:如果某件事情确实抓住了杰茜的注意力,她和丈夫就会寻求适当的办法来引导这种兴趣,从而帮助杰茜成长。

当然,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孩子的口味是那么难以预测。有一段时间,杰茜特别关注石英加热器,她迷恋其外观设计,她对各种风格和品牌进行分类,并且会对各种部件进行仔细检查。接着,这种热情又换成了另外一个:摇滚乐队的标志性图案。她会长时间观看杂志封面或照片集,仔细检视每一个字母和图案,接着,她开始把石英加热器和摇滚乐队的标志混合在绘画作品中。而今天,其中很多作品被博物馆和艺术画廊收藏。克莱拉没有试图把女儿的兴趣引向别处,而是尊重杰茜的兴趣,因为她确认女儿对很多东西的迷恋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因为这些对杰茜是有意义的事情。自闭症儿童会发展出各种各样的兴趣,他们会无休无止地谈论并超出常态地迷恋一些事物,例如摩天大楼、动物种类、地理现象、某些种类的音乐、日出和日落的时间、高速公路的出口。也许聚焦于一个固定的对象会让儿童获得一种控制感、可预测性和安全感,因为他们所处的世界难以预测,那么让人恐惧。

根据兴趣做干预

有些家长和专业人员把儿童的兴趣看作自闭症的另一个负面的症状,他们认为这些兴趣会让自闭症儿童更加难以融入社会群体。通常,他们的本能反应是对孩子加以阻止,转移他的注意力,并且建议培养孩子从事更加合乎社会规范的爱好。然而,阻止孩子的兴趣只会成为消除孩子有用策略的恶劣做法,因为这种兴趣本来可以帮助自闭症儿童较好地自我调节。更有甚者,这样做会剥夺孩子生活的兴趣和乐趣的源泉。更好的方法应该是像杰茜的父母那样,把兴趣作为拓展儿童的世界观、改善儿童生活品质的一条途径。

艾迪上小学四年级,他对于老师布置的标准化的阅读课程作业没有丝毫兴趣,他的困难不是阅读本身,也不是为了逃避学校的作业,真正问题在于阅读课程太过抽象,书上的故事与他的生活经历毫无关联。

作为学区的顾问,我见到了艾迪的特殊教育老师凯特,她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我建议尝试另外一种方法来吸引艾迪,让他对课业学习感兴趣。我们肯定可以发现某件事情来激发他读和写的动机。有没有艾迪喜欢做的事情?凯特曾经注意到艾迪喜欢花大量时间逐个检查学校停车场上的汽车牌照,然后兴高采烈地把牌照号码和不同型号的汽车记下来。一个粗心的观察者或者对孩子不甚了解的老师,很难对一个像喜欢车牌这样不起眼的事情留心,并使之成为教育干预的契机。我建议凯特对这个特殊的兴趣加以开发,或许它可以启发我们想出教育艾迪的办法来。

一个月后,我回到这所学校,凯特十分欣喜地给我看艾迪最近完成的一个学习项目:凯特帮助艾迪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他对学校停车场上的每辆汽车和牌照都拍了照片。在老师和学校办公室的帮助下,他把每辆车和车的主人配对,然后他去会见每一位车主,给车主拍照,然后采访那个车主。比如,他会问:你有什么爱好,是否结婚,有几个孩子等。

一段时间后,他收集了照片,整理了访谈记录,并在班级里使用PPT做报告。这个学习项目不仅顺利完成了其教育目标,使艾迪有机会在读、写、研究、组织材料等方面有所收获,而且这样的经历本身还具有转变性的疗效。原先那个缺乏动机、漫不经心的孩子现在聚精会神地做项目,与老师打交道,收集有关信息,撰写报告,并讲给同学们听。这样做还使他有机会学习社交和沟通技能,他把完成的项目呈现给同学,并且回答了他们的提问。

艾迪的父母十分惊讶,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在我们接下来审核艾迪进步情况的小组会议上,凯特解释了这个学习项目及其综合性的目标。这时,艾迪的父亲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做了什么?他访问了老师吗?这简直不可思议。”接下来凯特拿出艾迪给全班同学做报告的照片,那位父亲十分感动。父母从未想象过的,艾迪做到了,他在学业和社交方面都在取得进步,而且他的自尊也在直线上升。

别的家长也许会不同意老师让孩子来做类似于收集汽车牌照之类看似与学校功课无关的事情,换一个老师也许会坚持要艾迪跟他的同学们读同样的故事,不管他喜欢与否。换一个学校,也许就不会同意这种另类的、个别化的学习方式,而是坚持让孩子在标准化的课程中苦苦挣扎(很可能以失败告终)。但是,艾迪的成功并不要求额外的经费,也不要求激进的创新,无非是需要一个老师细心留意,本能地把孩子的兴趣看作是优势。凯特做到了这一点,她关注的是艾迪的真正动机所在,她利用孩子的兴趣设计学习活动,使之成为强有力的灵感源泉。她把兴趣看作是潜能的源泉,而不是障碍,也不是难题。

什么能够激发兴趣

为什么自闭症人士会有特殊兴趣呢?为回答这个问题,要想一下,各色人等都有自己喜欢的个人兴趣、迷恋的事物、收藏爱好。如果你到我家里看一看,你会惊奇地发现,我有一个装有玻璃门的陶瓷陈列柜,里面装着几百件各式各样的海象牙工艺品。多年前,我去温哥华岛参观,第一次见到因纽特海象牙雕刻(雕刻所用的海象牙是从原住民那里合法购买的,他们捕猎海象用于食物、服装、工具和本土手工艺术材料),深深地被它吸引。也许是它外表的特殊光泽,也许是放在手里的触觉质地,让我爱不释手。随着收藏规模逐渐扩大,这些雕刻的精致细节和视觉感染力不断显现出来。工艺师用这些材料雕出海象、熊、鲸鱼等各种形状,可以说巧夺天工。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开始收藏这些器物,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情绪的愉悦。

我不认为我是一个强迫症患者,然而,就像很多人一样,我经历了收藏的一系列阶段。我30多岁的时候住在中西部,每逢周末,我会开车去旧家具商店和村子里的旧货拍卖市场,去寻找古旧家具。后来又对旧棉被感兴趣,再后来是纳瓦霍地毯,再后来是旧钟表、钢琴凳子,还有古旧的玻璃罩矿灯。

我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收藏爱好,并不意味着我有什么异常,而要害就在这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爱好和兴趣,兴趣满足个人需求,让人感到愉悦;它让我们感觉良好,但并不总是知道原因为何;兴趣是我们人类存在的组成部分。那么,为什么自闭症人士会表现出比别人更强烈的特殊兴趣倾向?为什么他们的兴趣比一般人的兴趣强烈好多倍?如同所有类型的爱好一样,兴趣通常由一种情绪上的反应所引起。某种体验满足了某种基本的神经生理的需求,让人发起活动,欣赏美,体验积极的情感。当自闭症人士形成了某种兴趣,我们一定会假设这项兴趣的特殊对象适合这个人的神经生理需求,服务于某种重要的生命功能。有一位阿斯伯格症成年人告诉我:由于社会交往非常困难,很多自闭症人士会把他们的能量转向各种兴趣领域,这在很多情况下使他们对特定事物具有强烈而聚焦的热情。

迈克的聚焦点是音乐,他8岁的时候还远远不能恰当地与人交谈,但他已表现出完美的音高感受天赋。听到附近经过的汽车鸣笛,他几乎在同时就能找到它的音调。突然给他一个声音刺激,他会抬起头来,说:“B大调!”他从收音机听到一支曲子,然后马上坐在钢琴前面,不用练习就能准确弹奏出来。他还能根据要求即时把这个曲子转换成别的调式。

大概有15%的自闭症人士表现出这类高水平的、天生具备的才华与天赋,我们称之为天才技能,但多数自闭症人士不是这样。很多自闭症人士拥有碎片式能力,例如机械记忆、美术才华等等,相对于他们的整体智力水平,显示出一定的优势。这些超出常人的能力植根于各种不同的学习风格中,与大脑储存信息的加工过程个别差异有直接关系。有些儿童被涉及机械学习方式的信息、活动、任务所吸引;有些儿童喜欢具体的、容易记忆的、事实性的信息;还有的儿童喜爱需要良好空间视觉判断能力的活动,例如,组装物品。一个稍大的孩子可能会轻而易举地背诵有关恐龙或者著名球队的各种繁杂的事实或细节。一个刚学步的孩子可能会毫不费力地完成非常复杂的拼图。

有些障碍严重的孩子的父母无奈地承认,自己的孩子没有这种令人赞叹的特殊能力、才华或兴趣。尽管如此,每个孩子总会清晰地表现出对于某种感觉刺激的特殊偏好。他们或是通过在眼前晃动手指,或是通过发出特定声音,或是通过触觉探索特定的纹理质地来寻求视觉的、听觉的或者触觉的刺激。儿童通常会喜欢特定的玩具,因为这些玩具提供了特殊的感觉输入。我曾经干预过的一个幼儿,他像块磁石一样被各种各样的电风扇所吸引。如果他知道房间里某处有一个电风扇,他会不顾一切、排除一切阻碍地去看它、摸它。凡是他见过的电风扇,他都要反反复复地、从各个角度检查一遍。电风扇的感觉刺激,例如风的感觉、转动的视觉、震动的触觉,所有这些的混合使他兴奋,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

“洗车王”及他的其他特殊兴趣

一旦一个孩子开始认识到自己的偏好,最初可以带来愉悦的感觉刺激通常可以转化为注意、兴趣和专注力的焦点,这个儿童就会设法去寻找能产生积极情感的此类活动并一天到晚专注于此。

亚历山大的关注点是洗车。很小的时候,爸爸带他去洗车,机器的轰鸣声、嗤嗤的水声、转动的雨刷,看到汽车经过洗车房的这些情境,使他既着迷又害怕。他不能解释原因,但他一遍遍地祈求爸爸把车开回去洗了一遍又一遍,这样他就可以仔细去看、去听。后来,由于他们常去这家洗车店,店主人变成了他们家的好朋友,他让亚历山大在入口处挥手示意,指挥司机们把车开进洗车房。

他的父母不理解他这样做的动机,但他们可以看出洗车使他非常兴奋。还有些孩子热衷于去公园、看赛车、看蹦极,而亚历山大喜欢的是洗车。出门旅行的时候,他们到处寻找洗车店,并以此画出他们的旅行线路图,走过了从佛罗里达到缅因州的多处洗车店。在整个旅途的每一个停车处,亚历山大兴奋地站在旁边,像个指挥员一样仔细观察地形和操作,就像别的孩子看NBA或者惊险动作片一样。

他10岁的时候,父母联系了国际洗车联合会,获得了宣传手册,他们觉得亚历山大可能会喜欢。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份手册给亚历山大创造了一次梦幻旅行的机会,不是去迪士尼乐园,也不是去夏威夷,而是去拉斯维加斯,他作为联合会的特约嘉宾出席其年会。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连续三个晚上他几乎都没睡觉。爸爸把亚历山大称为“洗车王”。

接下来是查德的故事。他的兴趣是花园里浇水的自动浇灌器。从小到大,只要到了公园,他就会满地里去寻找浇灌器。节日里,公园放烟火的时候,他的眼睛只是盯着地面,一个一个去寻找浇灌器的喷头。每发现一个,他就会拿起来看看出厂商的标记。8岁的时候,他能把多勒、奥比和水鸟等不同牌子清楚地区分开来。在美术课上画画的时候,在小动物和树丛中间,他一定会安放一个浇灌器的喷头,从地上喷出水雾。

究竟是什么东西激发了他对浇水喷头的兴趣?或许是从一种感官体验开始的;或许查德着迷于浇灌器的样子和声音:从地上向天空喷水,然后神秘地消失;或许是水雾喷洒到草地上带来的细雨般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兴趣演变成了一种执着。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很难对别的任何事情聚精会神,除非你让他到周围搜查,直到把浇灌器找出来。尽管很明显,他与同龄的孩子们很不一样,他的父母仍然为儿子有一点儿可以享受的乐趣而感到欣慰。别人家的父亲带孩子去看棒球或者钓鱼,查德的爸爸整日里上易趣网给儿子购买二手浇灌器喷头。查德给这些喷头取了名字,装到书包里,背到学校去。他的父母在喷头上画上笑脸。有的时候,查德带着它们上床睡觉,就像是毛绒玩具一样。

这一类深度的兴趣可以帮助孩子们长时间从事活动而不会分心。这些可以用于激发学习动机,甚至在比较困难的情境下也能积极参与。肯的情况就是这样。肯从小就喜欢画画,虽然没有多少艺术天赋,但是画在纸上的简单线条让他感觉特别有趣。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兴趣转变到走迷宫。他可以聚精会神地审视复杂的迷宫画,直到用铅笔把线条画到出口处。当然,他不是仅仅在画线条,而是在解决问题。每一个迷宫都有不同的逻辑和顺序,都有起点和出口,这就是魅力所在。

一家人旅游的时候,肯会带着他的迷宫书。虽然他几乎不会说话,但他在学习使用发声器与人交流,而且父母总是带他参加教师团队的会议,因为他们知道他的理解能力远远好于他的表达能力。坐在会场上听人说话也不容易,但是,他的那一摞迷宫书可以帮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一边画迷宫一边开会,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他就瞪起眼睛,不感兴趣的时候就低头画他的迷宫。采用这种策略,肯就能集中精力,情绪调节得很好。难以理解的谈话,他就完全避开,而集中精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很多自闭症人士发现,参与挑战性活动时,比如去饭馆吃饭、家庭聚会、学校的大型比赛等,携带自己感兴趣的一个玩具或者带着自己感兴趣的活动去参加,将会很有帮助。任何一种兴趣,都可以帮他们自我调节。5岁的维尼对奥洛克牌吸尘器感兴趣。当他在学校感觉焦虑程度升高的时候,他会请求老师让他到厕所里去,虽然他不一定要解手。他会躲在洗手间的小隔间里,有时候会拒绝回到课堂上去。他的妈妈想出了一个特殊的策略,利用他的兴趣让他得到喘息,特别是在群体活动当中感觉焦虑的时候会用到。她收集了奥洛克吸尘器的说明书,把吸尘器的图片剪下来,装订成一本书,名字叫作《维尼的快乐书》。当维尼需要从课堂活动中退出休息时,他可以跟老师要这本快乐书,然后坐在墙角的豆袋椅上看几分钟。看一会儿书上的吸尘器,查看支架、垃圾收集桶、垃圾布袋,等情绪平缓下来再回去上课。

有些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有的则持续几十年,特别浓厚的兴趣可能与将来的职业兴趣有关。迈特对于跟时间有关的任何东西都着迷。他小的时候,我作为学校的顾问到他班上去参观,他会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查看我的手表。他会说:“巴瑞老师,现在是上午9点15。”

这是他发起社会互动的敲门砖。12月的某一天,他刚刚5岁,他非常兴奋地告诉我他的最新发现:“巴瑞老师,你知道12月31日晚上11点59分会发生什么吗?”“什么呀?”我问。

他的身体紧张起来,踮起脚尖,两手摊开,就像一只要飞翔的小鸟,说:“大球会落下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欢喜:“接下来就是新年了。”这就是他的兴趣,他跟人谈话的方式,把他知道和关心的事情与人分享的方式。很多年后,迈特已经成年,他还保持着对钟表、时间的浓厚兴趣,他所喜欢的体育活动也与时间有关系(比如曲棍球),而不是与时间无关的项目(比如棒球)。

9岁的丹尼对调料感兴趣,小的时候他看着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没有人给他做正规的介绍,而他开始对各种调料着迷。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把各种调料按名字的字母顺序排列起来。再后来,他经常收看电视上的烹饪节目,并开始在网上搜索有关食物的网址。他成了各个地方不同烤肉方式的专家,可以清楚地分辨得克萨斯、肯塔基、路易斯安那、北卡罗来纳等地烤肉的不同风格。他的父母不知道引发这些兴趣的最初原因和这些兴趣形成的过程,但是,明确地感到他可以从中获得快感。他的妈妈曾经设想:或许这可以帮助丹尼进学院去学习厨师,他们没有强制他改变兴趣,而是以他的特殊兴趣和能力作为全家人的骄傲。

当我第一次遇到布兰顿,我的感受也是这样的。作为学区的顾问,我到他的学校去参观,他的治疗师把我介绍给这个可爱的4岁小男孩,布兰顿马上告诉我:他的全家刚刚搬到这里来。

他问我:“你是哪个州的?”

我对他说:“我住在罗德岛。”

他问:“是罗德岛上的普罗维登斯吗?”

我说:“离得很近。”

他说:“普罗维登斯是个小城,你喜欢大城市吗?”

我说:“是的,我在纽约市长大。”布兰顿瞪大了眼睛。

“你在纽约市长大?我们全家都喜欢去纽约市,我喜欢纽约市,我们会住在时代广场的万豪酒店。我每次都住在16楼,因为16楼可以最清楚地看到时代广场上的所有广告。”接下来,他告诉我最近他们旅行时所住过的房间的号码,其中哪一间的视野最漂亮。

我问他最喜欢从酒店窗户看什么。他在回答的时候,神情好像是回到了遥远的地方,好像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视频在清晰地播放:“那里有一个耐克的广告,画的是科比·布莱恩特。”他手指着教室里的一面墙开始演讲,生动地描述了他心中的全景式景观。

利用兴趣建立关系

当儿童对一个题目全神贯注的时候,比如像布兰顿对纽约市的兴趣一样,我们就可以加入孩子的话题或活动,以儿童的兴趣为基点,着手建立关系和信任。很多孩子聚焦在某一点上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这个话题让他们感到安全,可以启动对话。即使是十分奇怪,似乎莫名其妙,显得毫无关联的一个提问(“你最喜欢哪种狗?”“你们家的冰箱是什么牌子?”),都可能是孩子用来交流的策略。布兰顿每次看到我都抓住机会跟我大谈纽约市,“你是住在曼哈顿还是另外的四个区?布鲁克林?哪一条街?”

这不是谈话的结尾,而仅仅是开始。通常,孩子的兴趣给我们提供了与孩子交往的切入点。抓住这个切入点,可以把孩子带入一项活动,或者一次谈话。一旦他身心投入了,我们可以逐渐改变或拓展话题,并测试他的灵活性和意向。当然,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孩子的发展水平。但是,只要具备足够的创造性,家长和老师可以利用孩子的兴趣点来激发孩子更多地投入社交活动,更多地学习解决问题。

例如,迈特在上一个融合的幼儿园,但他的老师一直在质疑他在那个班上是否合适。其中的问题之一是:在集体活动当中,他很难集中注意力。晨课上,他只会根据老师的要求高唱《星期歌》。此外,任何课堂讨论的话题都显得与他无关,看上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迈特的妈妈知道,这个5岁的男孩会关注什么:动画片《小熊维尼》。迈特非常喜欢这个迪士尼动画片,他可以喋喋不休地谈论剧中的人物。他的妈妈给老师带来一些小熊维尼的人物贴纸,她说:“如果您在上午的课上想法子使用这些贴纸,迈特可能会喜欢上课。”

上午小组活动的时候,老师使用了这些贴纸,把不同的角色分配到一周当中的不同日子。例如,星期一是跳跳虎日,星期二是小豆日,星期三是屹耳日。这样就足以让迈特参与到活动中来,班上的其他小孩也很高兴跟迈特一起使用动画人物来命名不同的日子。

老师没有把迈特的兴趣偏好看作是一个远离人群的负面因素,而是成功地利用他的兴趣,让他与同学建立联系,并且与教学内容建立联系(例如,一周有哪些天,一年有哪些月)。这样一来,迈特越来越喜欢与同学一起活动,而较少分心。因为老师找到了合适的方法,迈特就可以持续地进步。

同样,孩子在家庭中也可以得到发展和成长,前提条件是家长找到合适的方法,认可并尊重孩子的兴趣,并使之融入家庭生活的常规。

很多年前,有一位父亲带我去见他十几岁的儿子哈基姆,当时哈基姆在科威特的一所国际中学读书,希望我对他孩子的学业和家庭生活提供建议。尽管这个男孩具有自闭症的常见问题,但我对他的观察显示,他的灵活性和心理弹性比其他孩子要好很多。很快我了解到,这主要是因为他的父母对孩子的兴趣采取了十分开放的态度。

我在他家做客的时候,他们首先给我看哈基姆对各种火车的兴趣,尤其是火车时刻表。他们解释说,他们鼓励孩子参与计划。全家人每年8月都去欧洲旅行,父母让孩子参与选择旅游的目的地,他们用几个月的时间一起研究各种细节,收集各种地图、旅游手册以及有关规划的各方面信息。一旦全家人确定了此次旅行的大致行程,就分配哈基姆来补充所有的细节:如何乘火车,在各城市要逗留多少天,什么时候踏上下一个行程等等。

他们给我看每一次旅行做计划的草稿本,还有各种照片,以及从地图、旅行手册上剪下来的各种剪贴画。规划手册上的每一部分都以火车时刻表作为起点,很明显,这体现了全家人对哈基姆的特殊兴趣的重视。通过认可并尊重儿子关于火车时刻表的特殊兴趣,他们帮孩子更好地与全家打成一片,融入周围世界,孩子健康的自我感受也发展起来了。这样,哈基姆不仅拥有了对欧洲城市和地理风光的十分广泛的知识,而且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家庭成员。

指向他人的兴趣

有时候,孩子关注的兴趣不是一个物品而是一个人。跟其他孩子一样,自闭症儿童往往会迷恋于某些电影明星、音乐家或者球星。有时候自闭症孩子会关注某一个同伴,就好像是青春期的孩子们之间会擦出浪漫火花一样,其区别在于,自闭症儿童通常不能够直觉地理解他人眼中的人际界限。所以,这类兴趣很容易造成尴尬情境。自闭症儿童可能不理解,孩子们通常不会当众宣告他们对另一个人的强烈爱恋,也不会直接去告诉那个人。自闭症儿童这样做的时候,会引起麻烦。但是,对同伴的强烈兴趣仍然是一个机会,老师或者家长可以利用它来教育孩子学习什么是友谊,了解人际关系的界限。

泰勒正在上小学的学前班,他有阿斯伯格症和多动与注意缺陷综合征,他的兴趣指向是小学校长。作为那里的顾问,我在学前班上见到泰勒,他精力充沛,会在教室地上打滚而不是和同学一道坐在一起。他金发碧眼,模样清秀,聪明健谈,喜欢玩机器人和乐高积木。

他刚刚上学前班,就开始对校长安德森小姐有了浓厚兴趣。每次看到她,他就会上前连珠炮似的询问一大堆问题:“你的座位在哪里?你每天做什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有孩子吗?”校长一一做了回答,对泰勒特别关注,并邀请他到她的办公室去参观。校长很明白,可以用孩子的焦点兴趣作为学习的动机。她和泰勒做了一个约定:如果他在一个月内做的选择都是好的,那么他就有机会和校长待一天。对于泰勒而言,这就意味着:他和同学们坐在一起上课,而不是趴在桌子底下;他应该学会提出要求,而不是乱发脾气等。这样,他就能获得这种待遇。

这个约定引起了泰勒的兴趣,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和老师一起,每天都评定自己的进步。他学会了怎样向人求助,在需要的时候会去简短的休息。采取这样的策略,他得到了良好的情绪适应,在上课时更加聚精会神,能够尽量去参与学习活动。月底的时候,他赢得了那个特殊的日子。学校的档案用照片簿记录了他这一天的经历:泰勒穿上西服,打了领带,跟随校长到处去考察,参加各种会议;在校长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书桌。他十分高兴,感觉自己是学校里的一个人物,而且学会了自我管理,并通过自我管理实现了更高的目标。

特殊兴趣什么时候会造成麻烦

有些时候,儿童的关注点是真正有问题的。加百列的兴趣指向女性的脚踝。如果换成是别人,这种兴趣可能被认作是恋物癖,但是对这个孩子来说,脚踝只是他想要探索并用手丈量的物件。有时候,在商场里面或者大街上,每当他看到穿高跟鞋的赤脚女性,这个身高1.8米的男孩就会蹲下去,试图用手去触摸人家的脚踝。那些认识他的人知道他是一个温和而友善的好孩子,但是,那些被他抓住脚踝的女性显然不知道如何应付。尽管他的动机是无害的,但他的行为很容易被看作是邪恶的、不怀好意的,甚至是危险的。

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帮助孩子理解社会对可接受行为所制定的规则和所持有的期待,然而具体的做法要适合孩子的能力发展水平。对于一个理解能力较高的人,可以制作一个清单,列举出在各种社会情境下合适的、可接受的行为,并与他讨论所涉及的当事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这将会很有帮助。对于幼年儿童或理解力低下的人,就需要用直接明了的方式来明确各种规范,要强调他们应做什么而不是他们不该做什么。对各种能力水平不同的人来说,使用视觉支持,例如,照片、图画、视频,而不是仅仅依靠语言,都是有用的策略。干预的长期目标是:帮助这些人发展在不同社交情境中有关适当反应的整体意识,能够抑制冲动性的行为,尽管它可能属于个人的强烈兴趣和爱好。

即使是那些容易被人接受的强烈兴趣,有时候也会带来挑战。我所听到的最常见的抱怨是:父母亲觉得孩子总是在谈论同一个话题,比如恐龙、火车、动画、电梯,而不想停下。即使父母亲理解并尊重孩子的特殊兴趣,他们可能仍然会感受到很大的挫折,因为孩子似乎总是不理解:无休止地总是谈论一个话题是不合适的,特别是当周围的同伴或者其他成年人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厌烦甚至拒斥的时候。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一些话题,但是我们需要学会判断什么时候已经说得够多了。当我遇到另一位纽约洋基队球迷时,我们会兴高采烈地就前一天的精彩比赛谈论一个小时。但是,另一个人可能一两分钟就感到烦得要命,私下里嘀咕:为什么还不住口?如果我善于解读这一类社交线索,我会明白这两个人的区别,从而改变我自己的行为。但是,如果我没有能力理解这种细微的表现,我可能会喋喋不休地谈论第九垒每一棒的细节,而那时听的人已经想逃跑了。

教给儿童“时间与地点”

为了帮助自闭症儿童理解社会交往的规则,我曾经使用过一种叫作“时间与地点”的策略:人们有时候会想听你谈论某个话题,但是有时候他们就不想听,父母可以告诉孩子,他对列车时刻表或者配早餐牛奶的各种谷物的兴趣并没有错,但是在数学课上或者看牙医的时候就不应该跟人谈这些(“我们和亲戚们在这里吃中饭,所以大家都想知道你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到下午一点的时候我们再来听你谈列车时刻表,好不好?”)。利用这样的机会,可以深化孩子的社会性理解力。父母可以和孩子合作,设计一个“时间与地点”的清单,具体说明什么时候适合探究某种兴趣,什么时候不适合,跟什么人讨论比较合适等。

说真的,这种策略并不总是奏效。有些孩子还没有发展到这种水平,他们还很难对自己进行监管,考虑他人的视角,或者明确地表达他们想要与人沟通的欲望。很多父母亲可能会对设法让孩子学会控制冲动、不要偏执于同一个话题感到无能为力。父母往往特别担心孩子的行为与众不同,亲戚朋友可能会对孩子一遍一遍的重复感到厌烦。有很多次,我当面听到那些极富耐心的家长也会叹息:“我们实在听够了。”

这样的反应是有问题的:它只是关注了行为,而没有追问背后的动机。我们必须追问:这个孩子关注这类话题是否有时间上的选择?我们是否能够发现规律性的变化?是在儿童感觉焦虑的时候出现的吗?引发焦虑的原因又是什么?我们能从源头上化解这种压力和焦虑吗?孩子是否通过这类话语使自己的情绪得到了舒缓?假如是这样,消除这类话语是首要任务吗?孩子是否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我们怎样才能提升他的意识水平?

换句话说,并不仅仅是消除孩子的行为就可以了。在任何情况下,第一个步骤都是追问问题背后的原因。

同样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记住:如果一个孩子总是谈论他自己的兴趣来开始一段对话,通常是因为那是他感觉最舒服的起点。对于自闭症人士来说,社会互动可能会引发高度的焦虑和困惑,因为人际互动没有一成不变的结构,因此无法准确预测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所以,自闭症人士通常会试图用他们熟悉的框架来限定谈话的内容,从而增加可预测性。

当儿童需要我们的帮助才能形成或改进他的交谈技能时,利用社交技巧小组可以提供帮助。社交小组能够提供一个安全的、支持性的心理空间,帮助孩子获得自我管理的意识,以便在谈话中与人合作,并与人分享自己的兴趣。与其指责孩子并伤害他的自尊,我们不如给孩子提供更多积极的选项,比如说,参与各种活动和游戏,在日常交往中提供更多的机会让孩子练习交谈的技能、扮演不同的角色等。

在优势领域做干预

尽管自闭症儿童的兴趣会造成一些困扰,但这些兴趣通常都是干预的最佳机会所在。最初的特殊兴趣可以成为与具有类似兴趣的人建立关系的桥梁,养成持续终生的爱好,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成为终生的职业。大家记得迈克吗?他对音乐有强烈兴趣,而且具有第一次听到一首曲子就能在钢琴上复现出来的超常能力,现在他已经40多岁,基本上能独立生活,他在教会里担任弹琴师,并且参加唱诗班。

迈特·萨维奇小的时候,对声音高度过敏。每当母亲弹钢琴,他就会捂住耳朵怪叫着跑开。通过音乐治疗等手段的干预,他克服了这一困难,并表现出超常的音乐天赋。我第一次见到迈特时他才11岁,那时他出色的钢琴才华就已经获得了绝世天才们,例如戴夫·布鲁贝克和奇科·柯瑞亚等人的高度称赞。现在他20多岁,已经成为国际知名的爵士乐钢琴家、作曲家,他发行的唱片和他的人格感染力十分风行,还抽出时间教自闭症儿童音乐。

贾斯汀·卡尼亚刚刚学步、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喜欢看动画片,并显示出很早的绘画才能。现在他已经成年,作品在纽约的各种画廊展出。他成为一个专业的故事板艺术家,而且他也在教自闭症儿童学画画。

我最爱讲的特殊兴趣案例是斯坦福·詹姆斯,他小的时候居住在芝加哥的廉租房里,由单亲妈妈抚养长大。幼年的时候他就迷恋火车,长时间观察从外祖母的公寓房窗口附近经过的火车。

他的妈妈多萝西对《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说:“我不知道火车对他意味着什么,但火车的确占据了他的心灵。” 这位母亲那时还很年轻,也很贫穷,对自闭症所知甚少,但是她为了儿子坚持奋斗。她鼓励斯坦福的兴趣,一路陪伴他,使他利用与众不同的能力学会了芝加哥极其复杂的交通系统的各种线路与时刻表,而且几乎完全能背下来。他20几岁的时候在芝加哥的地区交通信息部找到了一份工作,根据顾客的需求为他们寻找交通线路和时刻表。

这件工作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不仅适合他的特殊才能,而且他还显露出杰出的细心、专注和责任感,并获得了地区交通信息部的年度杰出雇员奖。他的上司对记者说:“不管天气如何,他都来上班。从早到晚,彬彬有礼。他的工作一丝不苟,顾客们十分满意。”

更重要的是,斯坦福觉得自己是一个重要的、有价值的社区成员。他年幼的时候,母亲常常为他的将来担心。而现在,斯坦福告诉我们,每帮助一个顾客他都在想象中对自己鼓劲:“斯坦福,你是一个好人,什么事你都能做到。”斯坦福的故事证明,尊重孩子的兴趣可以收获累累硕果。 urztq9i66pPxCv2r+hRAiVKzXpCmaR5NhztEchVihYC5pDnsRDGp1iu5Un3DzgV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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