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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用心聆听

大卫教会我聆听。

大卫是一个活泼、快乐的4岁小男孩,总是处于活跃的运动状态,就像弹珠一样不停地跳来跳去。我当时还在读书期间,通过观察他在幼儿园教室里的活动,我逐渐明白,尽管他有言语,但他所有的话语形式都是回声式的。与正常儿童的典型、创造性的语言不同,他的话语是别具一格的。有时,他会重复别人刚说的话,有时,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语句与当前情境毫无关系,甚至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他的回声言语可能是即时的听觉反应,也可能是数个小时、数天甚至数个月之后的延迟反应。

大卫对物体表面的纹理和触觉感受很迷恋,他对我的毛衣有浓厚的兴趣。有一天,我们两个在拼拼图,我试图让他学会动作的轮换,但我发现他心不在焉。正如多数幼童一样,大卫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他开始一个一个地揪我袖子上的小球,然后揪前胸的小球,举到眼前仔细看,还用拇指和食指捻来捻去。我没有表示抗议,而是决定跟着他的兴趣走。

我说:“大卫,看,这是一个线球。”

他重复说:“这是这是一个线球、线球、线—球。”

我细心观察着他一边高兴地玩毛线球,一边玩弄着线球这个词的发音,看上去非常喜欢发音时嘴唇的感受:“这是一个线球、线球、线球!这是一个线—球!”

很明显能看出来,手指的触觉和嘴唇发音的配对让大卫十分兴奋,所以我发现这是吸引他注意的好办法。第二天,我带了一盒棉花球,这让他十分高兴。我把棉花球放在房间各区,设计了一个游戏场景,让大卫根据我的指令去找棉花球,比如,摆在椅子上,压在毛绒玩具底下等。很明显,物品的表面纹理会使他产生高度的兴趣,投入当下的活动,热切地和我产生联结。把活动强加给他可能会引发对抗,但是,跟随他的兴趣和能量,就可以让大卫产生积极性,甚至可以长期坚持,最后找到他自己的沟通方式。

有一天,我们让孩子们用油画颜料进行艺术创作,不过不是用油画笔而是用海绵球蘸颜料。课后,大卫在教室地板上发现了许多海绵边角料。就像以前处理线球那样,他一个一个地把海绵球捡起来,仔细观察,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捻来捻去,享受那种质感。

我说:“那是一片海绵。”

他回声说:“这是一片海绵,这是一片海绵、海绵、海—绵!”

在这里,我又发现,手指的触觉和唇部发音的配对让他感到特别愉悦,他双手紧握住海绵球,眼睛看着地板上的海绵球,他开始在房间里踮起脚尖跳舞,嘴里不停地说:“这是一片海绵,这是一片海绵、海绵、海—绵!这是一片海—绵!”

真正让人大开眼界的场景出现在第二天。到第二天的时候,教室已经打扫干净了,所有的绘画作品都搬走了,地板也被吸尘器吸得一尘不染。然而,当大卫走进教室后,尽管地上空无一物,他仍然很精确地走到他在前一天捡到海绵屑的那些地方,再次踮起脚尖跳舞,转过头看着我,说“这是一片海绵、海绵、海绵!这是一片海绵!”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陌生人正好在这教室里,看到这一幕他会怎么想?请设想一下:看到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进教室,不是静静地坐着,而是踮着脚跳舞,喋喋不休地说着海绵之类的话,这位观察者可能很轻易地认为这种行为十分荒唐、毫无意义、完全不可理解。这位观察者可能会质疑大卫把握现实的能力,至少会认为他不理解“海绵”这个词的意义。

但是,如果你了解前一天绘画课上的情形,如果你知道我和大卫的对话,如果你明白大卫对各种纹理质感的偏爱,那么,你就会确切地理解这一天的事情。这个小男孩是在叙述前一天的经历—不仅是绘画课上的各种事情(绘画时所使用的材料),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当时的情感记忆。

他是在讲故事。

回声言语新解

具有言语功能的自闭症人士,往往有一种倾向,就是无休无止地重复一些单词、短语或长句。确实,回声言语是诊断自闭症的一个典型特征。父母在会说话的孩子身上最初发现的问题就是:他们不是用自己的话回应别人或者发起交谈,而是重复别人所说的话。

母亲:甜心,你想要出去玩?

女儿:你想要出去玩?

自闭症儿童最初的交谈有很多表现形式:孩子重复刚看过的视频片段、地铁里的广告词、老师的日常问候,甚至是父母在家吵架时用的只言片语。几乎任何东西都可能变成孩子的回声。儿童在极度兴奋、痛苦或者愉悦状态下所听到的话语,似乎可以扎根生长,成为回声言语的源头,似乎儿童是用回声来复现当时伴随着的情景状态和个人情绪。

有一次,一个同事让我去参观一所小学,以便对一个名叫伊丽莎的五年级自闭症女孩提供建议。我到教室的时候,老师示意我进去坐下。但是,当我接近伊丽莎的时候,她的脸上突然表现出惊恐,并说:“碎玻璃!”

我是不是听错了?碎玻璃?但我还是用最和善、温柔的方式靠近她,在她身边坐下,她还是说:“碎玻璃!碎玻璃!”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我。

我查看她的手,确定她有没有受伤,这时老师说话了,她对伊丽莎说:“别担心,巴瑞是个好人,他今天只是来看看。”

伊丽莎原样重复:“巴瑞是个好人,他今天只是来看看。”

这似乎令伊丽莎安静下来,但我更加疑惑:伊丽莎的情绪感受是什么?伊丽莎说碎玻璃的时候,她的内心发生了什么?她在表达什么呢?和我有关系吗?还是毫无意义的乱说?为什么老师用这种方式回应呢?

后来,我去问老师,她解释说:伊丽莎两年前在操场上被碎玻璃所伤,从那以后,她就用“碎玻璃”来表达她的任何一种焦虑或恐惧。

这位老师理解伊丽莎的意思,就像我完全理解并高度欣赏大卫对海绵的兴趣。熟悉自闭症的家长和其他成人,通常能准确把握儿童要表达的意思和背后的原因。比如,“哦,这是他去年看动画片《海绵宝宝》时记住的一句话。”“这句话是上个月消防演习的时候,他老师说的。”“这句话是上个月我给他洗澡的时候说的。”“这是综艺节目《猜对价格》里主持人说的话。”

然而,同样是这些家长,在听了一些所谓专家对回声言语的病理学解释之后,可能会心生忧虑。这些专家告诉家长的是,回声言语属于自闭症行为,是病理化的人格特点,是阻碍儿童表现“正常”并融入社会的绊脚石。

这些说法从根本上说是错的。

从表面现象看,似乎确实是这样,而且许多家长担心持续的回声言语会妨碍孩子与小伙伴交往,不利于孩子建立友谊,影响孩子在校学习。回声言语会让孩子孤立,使他显得古怪、不合群、不可理喻。

有些专业人员不断强化这些负面印象,他们将这种沟通方式称作“傻子言语”或者“视频言语”(因为非常多的回声言语来自于视频或DVD中的影视作品),并且致力于用各种办法武装家长,设法消除回声言语。

在我职业生涯的早期,教师和专业人士通常都是使用严厉而负面的干预技法,阻止自闭症儿童使用回声言语。一旦儿童使用“傻子言语”,治疗师立即发出巨大的、让人十分难受的噪声,比如,在孩子的面前使劲拍手,这种做法就像是在制止狗叫。在我参观过的一所学校里,老师们会把柠檬汁挤到孩子嘴里,以惩罚他们的不当行为,提示孩子像别人一样照规矩说话,不要偏离主题。最近的一些做法已经有所缓和,比如,有些人主张采取忽略的措施(称之为“有计划的忽视”),还有的专家教家长在孩子面前竖起食指,发出严厉的指令:“安静!”或者“不要说话!”“不要说傻话!”所有这些方法,目标都是一样的:让孩子住口。

长久以来,我都觉得这些做法是错误的,这些专业人员完全没有理解回声言语的实质,他们开出的处方不仅本末倒置,而且贻害无穷。他们的意图在于让自闭症孩子行为变得“正常”,但这些“专家”对孩子在沟通方面的努力完全视而不见。更有甚者,他们实际上是在阻止孩子学会交流,进而与世界发生关系的合理进程。

我怎样理解回声言语

获得言语-语言病理学硕士学位之后,我很快找到了一个看上去非常理想的工作,在纽约布法罗儿童医院的自闭症项目做实习治疗师(现在的人们可能会怀疑1975年就有这样的项目,但是我可以发誓,它确实存在,而且品质优异)。那年,我作为言语-语言治疗师,所负责班级的5个男孩都是自闭症儿童。那时,我在做一项探索性的研究,对这些儿童进行观察,以便弄清回声言语在他们沟通与语言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我研究回声言语的原因之一是:对自闭症儿童做评判的那些人往往不是言语-语言发展或儿童发展的专家,他们是行为治疗师,专注于开发降低儿童不当行为的频率、增进适当行为的干预项目,其中大多数认定回声言语属于不当行为的范畴,而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回声言语。用罗斯·布莱克伯恩的话说,他们从未想探究行为背后的原因。

那时,我的猜测是:回声言语并不仅仅是偶发的或故意违抗的行为,我的经验以及我在心理语言学、言语-语言病理学方面的训练告诉我,回声言语绝对不只是没有意义的“鹦鹉学舌”。我相信回声言语是有功能的,我的意图是检验这个假设。

那时,在相当虚构化的人为操作的实验室条件下,很少有关于回声言语的研究。我的研究属于社会-语用学的研究,也就是说,我研究儿童在日常活动和日常情境中如何使用语言。我在课堂上观察儿童,在家庭生活中观察儿童,孩子们在操场上跟同伴和兄弟姐妹互动的时候,我给他们录像。简而言之,我在他们的实际生活中进行观察并聆听他们的话语。

这是我第一次与如此众多的使用回声言语的自闭症儿童一道工作,随着了解的日益深入,我发现没有一例是使用无意义言语的,所有这些孩子都在尝试进行沟通,回声言语的确具有其他功能。经过与他们父母的交谈,我发现他们也持有同样看法。首先,我在大卫身上找到根据,就是那个喜欢海绵球的孩子。每次当老师和助教对大卫用负面的方式进行告诫的时候,他的反应同样也是负面的。他会绕着教室转圈,用警告的语气和很强的负面情绪重复说:“不许摔门!不许尿墙!”

这些话语把整个故事讲得很清楚:他这样说不是给别人下命令,也不是毫无意义的“傻子言语”,虽然不得不承认当时在场的成年人听了都忍俊不禁。大卫不止一次被训斥,而这就是他对当时社会情境的认可方式。重复说“不许摔门!不许尿墙!”就意味着他完全理解当下老师正在责备他。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与摔门和尿墙类似:都是在教室里做不许做的事情。他这样说话是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我明白”。

我体会到回声言语还传达了重要的情感信息。有一天下午,班上的另一个孩子杰夫跟往日相比显得无精打采,但是,由于他那时还不能直接沟通,我们不明就里。接下来,他离开座位,趋近房间里的一个又一个成人,面对面地去发出一个以前没有发出的声音:“嘟—啊—!嘟—啊—!”他一边发“啊”的声音一边把嘴张大,使劲往下压下巴,整个下午他都在做这件事。他在房间里转一圈,跟每一个人都目光对视,重复“嘟—啊—!嘟—啊—!”回到座位后,接下来再次重复同样的行为模式。我最初的猜测是:他是在试验这些发声,体会各种声音与口腔的共鸣。不管我如何努力,我都不能解开他的话语之谜—尽管很明显,他的举止、他的表情、他的坚持都表明,他在试图传达某种东西,他在寻求并期待着某种反应。

第二天,杰夫又开始他的“嘟—啊—”行为,老师打电话给他妈妈询问原因,妈妈不假思索地回答:“噢,我们觉得他可能得了感冒。”

我们都屏息以待:“还有呢?”

“嗯,每次我发现他生病,我都告诉他张开嘴巴大声说‘啊’。”

事情完全清楚了,杰夫是在告诉我们他生病了,他患了感冒,很可能咽喉疼痛。在他当时所处的发展阶段,他不能用语言来解释这一切,所以他为我们表演了这个场景,扮演了在家里妈妈与他沟通的情景:“Do‘Aaah!’”

离开了生活的真实背景,这个声音显得毫无意义,无非是一个小孩在发一些怪声而已,但是我们穷追不舍:“为什么呢?”通过细心地聆听和探究,我终于完全明白了杰夫的意思。

那一年,我花费大量心血聆听那些孩子,申请了教育部特殊儿童教育署的一个联邦资助项目,我对这些儿童的日常活动进行录像,多达25盘磁带。其中包括学校的课外活动、午餐、个训、集体治疗,在家中与兄弟姐妹、父母的沟通交往,为时整整一年。我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进行细致分析,鉴别出1009个独立的回声言语片段,而且进行了分类编码(好的学术研究就应该这样做),共分类为7大功能类别。例如,即时的回声,即儿童在现场重复话语;延迟的回声(即回声言语发生在数小时、数天甚至数年之后),也可以称之为印迹。

最终的底线是: 这些孩子在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尝试进行沟通,有时他们在确认自己的理解;有时他们在进行轮换,如同在交谈中一样;有时他们重复话语,在练习他们以后说的话;有时他们重复某些声音,是因为这些声音能使他们安静下来,好像念诵咒语一样;有时他们是在自言自语,似乎是对过程和情境进行思维的分解,以便进行自我确认。

换言之,他们使用语言的目的与我们这些所谓正常人并无两样。

我们需要做的是:聆听、观察、留心。

替代的沟通方式

这些年来,我聆听的越多,就越有能力辨别和理解自闭症儿童的回声言语。如果以我们能否对其意义和功能进行解码为标准,回声言语是否显得缺乏意义?当然如此。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如果我们用心聆听,再加上类似侦探性的研究,我们会发现,这些儿童确实在沟通,当然,是用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我自己的研究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其他研究者也发现了相似的结果。

例如,艾丹是个可爱的3岁自闭症小孩,他的主动口语能力明显落后,但是,却表现出录音机一般的回声语言能力。正常发展的儿童的词汇量是一点一点增长的(例如,爸爸、妈妈、宝宝等),然后开始构造短句(例如,妈妈抱、爸爸吃点心等),而艾丹却能够说出完整的短语和句子,甚至有一些具备非常复杂的语法结构,这让他的父母很吃惊。在他4岁的时候,他对人打招呼不是说“嗨”或者“你好”,而是引用他喜欢的电影里面的台词,他会歪着头,忽闪着大眼睛,问对方“你是个好女巫还是个坏女巫?”

当然了,这是电影《绿野仙踪》中的经典一幕,北方女巫格琳达就是这样问候多萝西的。那是一个戏剧性的时刻。多萝西刚刚降落到名为奥兹的矮人国度,有一个逐渐胀大的气球出现了,气球越飘越近,越飘越大,然后突然间气球消失,格琳达出现。格琳达看上去像个仙女,穿着长袍,手持魔杖。她走向多萝西,说出了那句著名的台词:“你是个好女巫还是个坏女巫?”

向一个陌生人打招呼,这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学习样板。艾丹并不是在说一些不可理解的话,他把握住的是一个人与他人相遇时最本质的东西(后来他的老师和治疗师教给他使用更合乎常规的问候语:“嗨,我的名字是艾丹。”他的妈妈对此当然十分感激,但同时,她仍然怀念儿子原来那种独具风格的问候语。)

有时候,儿童使用回声言语来应对某种经历,有时是特别世俗的经历。波尼就是一个好例子。他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孩子,他用于沟通的主要成分就是非常热情地重复他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尤其是从他妈妈那里听到的。他让人称奇的能力是,再现说话者的声音和语气。几十年前,我在他所在的幼儿园工作。有时候,我会在洗手间里碰到他,这时,我会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从某个隔间里传出来,而语气酷似他的妈妈:“儿子,完事了!擦屁股!”

很多情况下,儿童用回声言语告诉我们他们的所思所想,但是所用的方式往往令人费解。凯尔是个自闭症男孩,有一次,他和爸爸去罗德岛上的纳拉干海湾驾船游玩,也邀请我同去。那天下午风和日丽,我们在一个小山坳下了锚,船板上的凯尔突然坐立不安,焦躁地不断从船舷上往水里窥探。

“没有狗?狗咬人!”他不停地喊道,而且声音越来越急切,同时回头看着他的爸爸,“没有狗?狗咬人!”

没有狗?我们是在海上,附近没有其他船只,没有人,也没有动物,只有海浪和风。他到底在说什么呢?他爸爸确切地理解儿子的意思:“他是在问是不是可以下水游泳。”

我要他父亲做解释,他告诉我:“凯尔怕狗,每当他为自己的安全感到焦虑时,他总是这样表达‘没有狗?狗咬人!’。现在他想要到浅浅的小山坳去游泳,但是他不能确定是否安全,所以他才这么问。”通过这句短语,他完成了三件事:表达他的恐惧,请求他父亲的准许,确认安全性。当他父亲回答说:“没问题,这里很安全,没有狗。”凯尔欢天喜地跳下水去。

每个家庭都有一种语言

正如上述故事所表明的,回声言语带给我们的教育不仅涉及语言和沟通的发展,而且涉及如何抚养孩子。很多家长把医生和治疗师当作抚养儿童的专家,向他们求教如何理解自己的孩子。随着时间的逝去,我现在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 应对自闭症最好的方法其实是那些以家庭为中心的方法,几乎没有多少例外。家长对自己孩子的理解总是超过任何其他人。而且,在许多年不断积累起来的无数共同经验的基础上,每一个家庭都会形成自己的语言:它自己熟悉的短语、专有名词、特定的指称。换句话说,每个家庭都会形成自己独有的文化,从而使共同的沟通、理解和支持成为可能。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原生态的文化,任何一个外来者都很难走近它,所以,与其是家庭仰仗外来人员(例如专业人员)来理解家庭事务,不如说是专业人员需要仰仗家庭成员来理解这个家庭。

每当家长要我解释他们孩子重复使用某些语句的习惯(或者其他类型让人费解的行为)时,我的第一反应总是把问题还给他们:“嗯,你是怎么想的?”通常他们会告诉我,至少也会提出一个合理的猜测。无论如何,通常他们都会提供关于孩子的重要信息,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对孩子的真切了解总是能得到验证。

在一项研究中,我向家长分发问卷,请他们就回声言语发表见解。几乎所有的自闭症儿童都使用回声言语,而他们的父母都有自己的解释:“有时,他这样做是提示自己以便更好地理解。”“有时,他使用回声言语来提出要求。”“他不明白的时候,就会说这句话。”“使用回声言语的时候,他的意思就是‘是’。”几乎所有的家长在孩子的回声言语中都找到了意义。

回声言语是一种学习策略

对很多自闭症儿童来说,回声言语实际上服务于一个更重要的目标:它是语言获得的一条通路。简而言之,它的机制是这样的: 自闭症儿童在沟通上有困难,但他们往往具有记忆的优势,所以他们学习语言的方法是听到以后不断重复,无论是即时的,还是延迟的。 随着自闭症儿童在社会、认知和语言方面的不断成长,他们开始归纳语言的规则,但是归纳的方法与正常发展儿童不同,他们是使用回声言语,以便把言语的记忆组块进行拆分。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这是很容易做到的。我常常告诉家长们:尽管回声言语也是功能性的言语,而且对孩子的沟通发展至关重要,但他有时候也会让父母们抓狂!如果你的女儿把动画片《玩具总动2》中的某一句台词重复了50遍,你的脑袋可能就接近爆炸之前的临界状态。如果你的儿子总是对你说:“不许摔门!不许尿墙!”重复到一百遍的时候,你可能就要忍不住去摔门了。但是, 一定要记住两件事:第一,这种沟通方式对孩子来说具有重要意义;第二,这是不断演进的发展过程的一个必经阶段。 随着时间推移,尽管每一个儿童发展的进程和速度会有明显的差异,但当儿童的创造性语言系统得到发展时,回声言语极有可能减少。

父母和其他成年人可以帮助儿童使用更加具有创造性的语言来替代回声言语,具体的方法包括:对孩子说话时尽量使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把孩子的回声言语组块分成更小的词句片段来使用;说话时伴随手势;引进视觉支持;用文字作为辅助。

例如,爸爸对女儿说:“到冰箱里去拿牛奶和饼干。”孩子通过重复整个句子或句子的一部分作为回声言语来回应,这时爸爸就可以把整个句子分成若干片段:“去冰箱那里(手指)。拿牛奶。打开盒子。拿饼干。”

另外一种策略是:引进照片、图片、文字,来辅助口语的使用。这样就可以帮助儿童更快更好地理解,从而减少回声言语作为理解策略的必要性。

有些儿童学习写字或打字来表达他想说的话,这样就可以改进他的语言生成能力,而不必过多地依赖对语音组块记忆的提取。大多数自闭症人士都倾向于使用视觉方式来表达和理解语言,而不仅仅使用听和说的各种方式。承认并理解回声言语的沟通意图和功能十分必要,同样重要的是:帮助儿童学会更具创造性的语言,学会更为规范的沟通方式。

很多儿童幼年相当刻板地使用回声言语,长大以后会用的越来越少,但是,当面对挑战情境和情绪失调的困难时刻,他们又会退回到回声言语。伊利亚在读初中,他对学术性功课极其头痛,尤其是对那些需要高度抽象语言理解的功课简直毫无办法。他上的是一个普通的公立初中,通过普通班级的融合,常态化的社会环境对他很有好处。整体上说,除了那些挑战性的功课让他感觉头痛和压力很大之外,他在学校里过得不错。他是百老汇音乐剧的超级发烧友,特别钟爱《狮子王》。当焦虑程度增加的时候,伊利亚会在历史课上站起来声嘶力竭地高唱《狮子王》里的主题曲《生生不息》,首先是用英语,接下来是用德语(德语的唱法是他从互联网上找到的视频中自学的)。

我在那所学校做顾问,学校的老师们很想鼓励伊利亚的创造性精神,但是,在历史课上放声高歌又是他们没办法应付的事。于是,我就问伊利亚为什么在上课的时候唱歌,他的解释是这样的:老师讲课太快,他实在跟不上。他已经难以让注意力集中,于是唱歌就成为伊利亚进行情绪调节的一种方式,唱歌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回声言语,有些专家称之为“印迹”。伊利亚并不是行为怪异,也没有发疯;他是在设法应对,这跟我们感觉郁闷或紧张时在大脑中一遍遍地播放心爱的小曲是一样的道理(当然,我们不会当众引吭高歌)。

我与老师、家长和学校管理人员一道想出了一个干扰性较小的方式来帮助他舒缓压力。除了唱歌之外,伊利亚还喜欢画《狮子王》中的角色,所以我们让他上课时带一个画板,后来换成一个小的白板和画笔。这样,当他感觉焦虑的时候,就可以不出声地作画而不是唱歌。

还有一个少年贾斯汀是一个有天分的画家,他也从这种替代的表达方式中获益。他11岁的时候,当地一个小咖啡馆同意展出他的画作。他的父母非常重视这个机会,以便提升他的社交能力,所以安排大量的时间让他练习如何招呼可能到现场参观的朋友和陌生人。展览开张的那天晚上,他对最先到达的客人们非常礼貌地招呼,一一握手。但是,当越来越多的人到达咖啡馆,贾斯汀变得越来越焦虑,以致接近崩溃。这时,他不再跟人打招呼,而是问:“你喜欢的动画人物是谁?”(贾斯汀喜欢动画,他的很多画作都是动画形象)。即使是早已认识的熟人,他也会忘记早就准备好的招呼用语,重复着自己的提问,而对别人的回答毫不理会。每重复一遍,他的声音就提高一分。贾斯汀重复他的提问,就像伊利亚高唱《狮子王》的主题曲。在这两个例子中,回声言语都具有缓解焦虑的作用。为了用更加规范的打招呼方式来替代这种不正常的打招呼方式,他的父母准备了一张卡片,写上在各种社会情境中应该说的话,不是完整的台词,用有些关键词来提醒他,以便维持谈话,而不是退回到他自己熟悉的方式。知道自己手里有一个视觉的文字提示,这种底气帮助贾斯汀在社会情境中有效应对压力,缓解焦虑情绪。

回声言语还有一个发展性的功能。任何一个儿童都不能仅仅通过重复机械记忆的词语,变成一个具有创造性和完整功能性的语言使用者,但是,回声言语是一个开端。要理解这样一个基本概念:即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做工具来生成言语,并表达自己的愿望、需求、见闻和情感,对于很多自闭症儿童来说,回声言语是第一步,可以帮他们同其他人发生联结。

聆听激发沟通

正因如此,家长们必须学会聆听孩子,理解自己孩子的回声言语,而不是对这种沟通方式嗤之以鼻。我早期的导师之一、已故的华伦·费伊博士是一位言语-语言专家,他当年工作的大学就是现在的俄勒冈健康与科学大学。他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回声言语究竟是什么,难道我们不应该对孩子们使用回声言语做无罪推定吗?”

请大家设想一下儿童的视角。自闭症儿童竭尽所能地试着与人沟通,但是,神经系统的局限造成很大的困难:社交焦虑,感觉信息超载,语言加工的种种难题。如果儿童早期的沟通尝试遭遇到严厉的斥责,比如,有些专业人员建议的“住口!”“停止说傻话!”,这会有什么后果呢?实际上,这会使儿童尝试沟通、努力应对挑战并最终弄清楚言语-语言和沟通功能的所有尝试都受到遏制。更有甚者,给这些沟通的尝试关闭大门会引发儿童更大的压力和更多的困惑。所以,不难理解,很多这类儿童会倾向于避开某一类成人,封闭自己,放弃一切努力。

我的最简单的建议是:聆听、观察并追问原因何在。

如果家长、老师和提供帮助的专业人员能够这样做,即细心关注儿童的话语、手势和所处情境,他们通常会直觉地理解回声言语是学习沟通过程的组成部分。我在纳米尔身上发现了这一点。我最初见到他时,他只有两岁半,对迪士尼动画十分着迷。

在我帮助过的自闭症儿童中,动画片是一个通行的话题。自闭症谱系的儿童对动画片的喜爱和关注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很多家长表示担忧,说孩子用太多的时间关注动画片《狮子王》或者《怪物史莱克》,他们担心这会妨碍孩子的成长。治疗师和其他专业人员通常会使这些恐惧有增无减,他们告诫说重复观看动画片会让自闭症行为变本加厉,或者说让自闭症越来越严重。家长们通常会问我:动画片是不是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提供让孩子重复模仿“傻子言语”的材料?

从纳米尔和他的父母那里,我学到了采用一种更具远见的眼光、一个更全面的视角。纳米尔3岁的时候,他几乎完全迷失在迪士尼动画里面,他嘴里冒出来的大都是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彼得·潘》中的台词。他不是使用语言与人互动,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着那些台词,似乎对周围的其他人视而不见。

其他人可能会试图阻止他这样做,比如说,明确命令他停止这类回声言语,因为这种无意义的“鹦鹉学舌”会严重阻止他取得进步。但是,纳米尔的父母亲仔细聆听并且加入他的活动。他们购买了《彼得·潘》的玩偶,用这些玩偶与孩子互动,一起扮演想象中的场景。他们认可孩子的兴趣,支持他的活动,这样纳米尔感觉到父母在聆听并尊重自己。

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游戏有了明显进展。他表现出对自己话语的理解,虽然他还会使用《彼得·潘》中的一些语句,但是他已经能够将迪士尼似的对话应用于适当的社会情境。就像艾丹使用《绿野仙踪》中的台词来欢迎客人一样,纳米尔开始把自己头脑中回响着的一句句台词,与真实生活中的交往发生关系。

随着他学会更具创造性的实用语言,纳米尔对“迪士尼话语”的使用具有了更多的选择性,即根据社交情境和他自己的主观意图加以取舍。比如说,当他想要某个人离开,他就说:“小叮当,我在此永远放逐你。”通过鼓励他使用自己独特的沟通方式,父母极有成效地促进了纳米尔的发展。从幼儿园到小学,他实现了巨大的转变,从迷失在杂乱无章的回声言语印迹并只知道一个人游玩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能与人互动的社会性的小男孩。

四年级的时候,老师让孩子们每个人对美国的名人做一个自己的研究项目,纳米尔选择了华特·迪士尼。他完成了一个非常可爱的报告。他的父母利用这个机会为儿子庆贺,并为自己给儿子的信任初见成果而庆贺。 cVzsKI+7tuhqNDPWHM3eXJ+4QdeeVKAo7EOx/SS/blP50Yo4hZw2/BOAgBCY6N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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