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

文/夜瞳

生命中总有一些光景，注定是要一个人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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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静子，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只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她有那么神通广大，直到前几天，听闻有双台风要登陆温州，据说是最凶猛影响最大的一次。于是，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段子，调侃，警示，在媒体铺天盖地。

有朋友说，我们这一代人，内心因为寂寞泛滥成灾，因而言行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只要社会上一有风吹草动，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到了我们这儿，就能渲染成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由于生活缺乏支柱，外界的一点点刺激就成为我们生活的谈资。

只是我没有我那个朋友那般愤世嫉俗，我感到郁闷的是，因为这次双台风，导致10号与11号的动车停运。也因此，12号的动车票早已被哄抢一空。而我，本打算12号去杭州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杭州之行要泡汤了。”我在微信上无奈地对静子说。

“你要去杭州？去干嘛哦？”

“如果我说我去玩，你信吗？”

“不信。讲实话。”静子酷酷地说。

“额，主要是去找一个女孩子。”

“你谈恋爱了？还是异地恋？”静子吃惊地说。

“不是，根本就有在一起，只是相亲时见过一面。她最近去杭州参加培训了，我正好休息，去看看她。”

“你这个说了无数次要去远行却一次都没有行动的人，这次居然为了一面之缘的女人，几乎要穿越整个浙江，千里迢迢，只为见她一面。”静子说完，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

“不就是一张动车票嘛，我帮你搞定。”

“真的假的？票已经没有了啊。”我表示有些怀疑。

“你就那天早上去动车站拿票吧。”静子信誓旦旦地说。

12号，晨光熹微，我就起来了，虽然静子说给我买的是10点多的票。外面阳光明媚，无风无雨，双台风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我匆匆吃了早饭，然后洗头沐浴，换上战斗装，喷了点香奈儿蔚蓝，背上背包，照了三次镜子，便向动车站行进。

动车站果然人潮涌动，拥挤不堪，嘈杂喧哗。我在自助取票机前排了很长的时间。静子，要是你骗我，我们就友尽。我满怀恶意地想。

等我坐上动车后，我才感慨静子在外面浪了这么久，果然获益匪浅。

“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觉得你这么神通广大。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能告诉你，我还准备靠这个发家致富呢。”静子神秘地回答。

“你不会是，黄牛党吧？”我调侃地说。

“你怎么不去死。”静子厌恶地回道。

“哈哈。对了，你不是考上丽水的教师编制了吗，以后我去那边找你玩。”

“哎。”静子叹了一口气，情绪有点低落。

静子是我高中同学，到现在为止，我和她认识已经有八年时间了。她活泼跳脱，性子豪爽，有些男子的放荡不羁。她很热衷旅行，在我看来，她这种热衷甚至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我们生活的城市位于地图的东南沿海一带，以这个为起点，她南下去广州海南，西进奔赴云南，而后沿着滇藏路线一路到了西藏，北上飞去哈尔滨看冰雕。大江南北，她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国。而后，她又萌发了出境游的想法，于是中国困不住她了。大学四年，就我所知道的，她已经去了泰国、越南。可能是因为喜爱旅行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她的朋友非常多。我经常调侃她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喜欢远方的人。

但生活确实不只有梦和远方，还有眼下的羁绊和苟且。

静子并不是一个挥霍无度的人，她对自己的日常开支节俭严苛，每次旅游，事先都会规划一套性价比最高的方案，基本上住青年旅馆。她喜欢远方，却并不喜欢享受。然而在去年，她妈妈因为罹患重病，至今没有康复。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旅行生涯暂时被搁置了。后来，她一边照顾她妈妈，一边准备考编制。

“我可能不去那边了。”她显得有些沉郁。

“怎么了？”我有些吃惊。我知道她一直很想当老师，不仅是因为喜欢，还因为可以趁着寒暑假出去旅游。

“你知道我那个妹妹吧。她现在不只是成绩不行，我现在担心的是，她将来可能会成为危害社会的人，然后没有好结果。她现在时不时从家里偷偷拿走一些钱。我也不是说不让她花钱，可我希望她告诉我，而不是这么偷偷摸摸。”她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

我沉默。我想象着，这个平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的女孩，这个跟男朋友分手后，男朋友恳求她回来，她仍然残酷拒绝的女孩，这个经常一个人一整天在火车上颠簸的女孩，面对身患重病的母亲，面对沦落败坏的妹妹，又该是怎样的软弱无助。

每个人都面临着选择的羁绊，戴着责任的枷锁，被迫接受生命的悲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或者说，我知道无论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聪慧坚韧如她，很快便转向了其他轻松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她就去忙家里的事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树木急速在眼前略过，前尘往事浮现心头，记忆如画面般一帧一帧在脑海中闪过，不过都断断续续，正如窗外掠过影影绰绰的树影。前尘往事，不过就是爱恨情仇，不过就是海誓山盟、刻骨铭心，而后被时间冲刷成一段段苍白的影像，割裂成一块块孤独的碎片，随后散落在记忆里。朦朦胧胧中，我睡着了，做各种梦，却没有陷入任何回忆。

待醒来，动车即将达到杭州。想着即将要见到那个她，内心有些许期待。她是家里相亲介绍的女孩子，小学老师，长相清秀，明眸皓齿，性格温婉，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第一次见面，彼时，她穿着浅色碎花连衣裙，长发及腰，不施粉黛，笑容如同冬日的阳光，带着浅浅的柔和的暖意。我不知道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是我确实被那样的笑容感染。所以，时不时会找她聊天，但是她跟我都比较忙，所以只见过那一面。前几天，得知她去杭州培训了，而我正好休息，所以就打算去杭州看看她。

“你在杭师大仓前校区吧？”

“恩。”

“我在杭州，去看看你吧。”

“额，好。”

“你几点结束培训？”

“五点吧。”

她的回答很简短，从认识到现在都是如此。更多的是出于礼貌的回答，从来不会主动问什么。朋友说，很明显人家对你没那方面的想法。我笑笑。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有些事，不管别人怎么说，不亲自试试，总是不会甘心的。

出了杭州动车站，就感受到一阵灼人的热意。杭州似乎完全没被双台风影响，艳阳高照，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杭州迎接我的第一位客人，竟然是杭州的蚊子。我只是在一家便利店里吃了一碗泡面，左手臂上就被咬了五个包，还是连排的，蔚为壮观。吃完泡面，我在公交站牌等车。站牌里站着一对青年男女，如我一般，都是无知无畏的年纪。女孩穿着黑色的长裙，靠在男孩怀里，手里拿着一把淡紫色的小伞。男的身着白色衬衫，双手圈住女孩的腰，在女孩的耳旁低语着什么。我听不到他们的絮语，只看到他们全身都沐浴着光辉。我抽了一根烟，看着旁边一样的恋爱男女，看着一样的车辆穿梭，看着一样的人潮涌动，突然觉得有点孤独。

我知道仓前校区很偏，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偏僻，偏僻到连家像样的宾馆都找不到。不要说麦当劳肯德基星巴克，连便利店都找不到。这确实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在校区附近的小镇上深入探索，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稍微好一点的宾馆。入住之后，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四点了。于是赶紧洗了个澡，然后赶去学校见她。

我是在夕阳的余晖中见到她的。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白色的短袖黑色的裤子，背着一个小书包，静静地伫立在夕阳中。她看到了我，朝着我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当我一步步向她走近时，我竟然生出了一种很荒唐的想法：我貌似没有那么喜欢这个女孩。她看着我，眼波流转，带着些许的歉意，但并没有多少的惊喜。我看着她，笑了笑，也只是说了句：“你好。”

她带我去吃了杭师大的食堂。我只记得自己点了土豆盖浇饭，至于聊了什么，全然没有印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思绪混乱，脑中不时闪过刚刚那个荒唐的想法。

吃完饭后，夜幕已经降临，星星稀稀疏疏挂在暗蓝的天空。她说杭师大很美，带我转转。我说好。但她的方向感很不好，而杭师大建筑的布局又有些杂乱无章，于是没走几步就迷路了。最后，还是我这个初来者带着她在走。仓前的杭师大没有内湖，只有一条小湖，还不是绕学校一圈的那种，只是在学校的一侧流淌而过。经过湖边时，我问她，要不要在花边坐坐？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要。我叹了一口，于是带着她绕着偌大的学院逛了一圈又一圈，等到暗蓝的天空被漆黑替代，等到校园内昏黄的路灯开始亮起。我停住，侧身看着一米之外的她。路灯在她身后，有飞蛾在路灯下飞舞。那时的校园万籁俱静，没有人也没有声音，我看着她，看着她身后飞舞的蛾，笑了笑，对她说，我送你回去。她捋了捋散落在眼梢的头发，也笑了，说，好。等我送她到楼下，她对我说：“你千里迢迢过来看我，可我却不能带你看看你喜欢的的风景。对不起。”说完这句话，她抿了抿嘴，看着我，满是歉意。我亦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有着如黑宝石的瞳孔，很是美丽。

“没关系，你本来就要培训，忙很正常。”我耸了耸肩肩。

又一阵冗长的沉默。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便打破了沉默。

“我明天准备去西湖看看。千里迢迢过来，也不想浪费。”

她抬头，神色吃惊，随后变为释然。

“好。”她回答。

“恩。那再见。”我挥了挥手。

“恩，再见。”她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我往回走，走到刚刚停留在路灯下，看着那些胡乱飞舞的蛾。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你千里迢迢过来，可我却不能给你想要的答案。你想看的那片风景，我终究给不了。所以，对不起。那么，我再停留也便真的没有意义了吧。我转身，看了一眼她住的楼，便转头，且再不回头。再见，再也不见了。

回到住处，我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其实晚上根本就没吃几口，那时思绪纷飞，根本吃不下饭。我在楼下的烧烤店点了几个小菜和两大罐的扎啤。喝了几口冰冷的啤酒，然后一些问题涌上心头。

我是真的爱上她吗？如果是，那今天再见到时那种心动为什么没有了，还有为什么被拒绝了也没有太多的伤痛？那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那我千里迢迢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起了三年前相爱四年的女朋友在一个雨夜对我说，我们分手吧，我喜欢上了别人。貌似也是在今晚这样的路灯下吧，不同今晚的是，那时是冬天，路灯下也没有飞蛾，而且下着雨，雨不大却寒意逼人。我沉默地在路灯下僵立了一会儿，说，好，那再见。我转身，泪如雨下，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时我的影子一定被路灯拉得很长。

再见，就再也不见。

我回神，明白终究是怕了。无论是对谁，或许因为惊艳而冲动，但总不会像当初那般掏心掏肺倾注所有孤注一掷。一些刻骨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淌，缓缓渗入生命中，直到成为一种本能——一种让你以后懂得保护自己避免再次受到类似创伤的本能。

我环顾四周，看着有外国女子在抽着水烟，看着那些即将离开学校的毕业生哭着抱在一起，看着一只花色的野猫在路边饮水，顿觉其实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很多人登上一座山，看到另一座山，总喜欢问山的后边是什么。其实答案很简单，山的后面还是山。虽然不同于这座山，但总归还是山。世界应该也是如此吧。我想起了以前我问静子为什么喜欢外面的世界别处的风景。

“我又不是想去看别处的风景。”静子不屑地看着我。

“那你为什么啊？”

“为了遇见未知的自己。”那时静子神秘地对我说。

这个夜晚，在杭城的边陲，我突然能明白静子说遇见未知的自己是什么意思。我看了下手表，时间刚过十二点。7月13号啊。我举杯，说，敬自己，生日快乐。于是一口喝完，然后感觉有些许心酸与孤独。

但生命中总有一些光景，注定是要一个人度过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西湖了。我之前已经去过西湖两次，但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仔细看。这一次，应该是我第一次抱着游玩与欣赏的角度来这里。我是在岳庙附近下车，看了曲院风荷，然后沿着苏堤一直走。走累了就在湖边坐下，脱掉鞋子，用西湖水泡脚。我看着湖里的鱼儿在脚旁四处游荡，看着一条条翠绿的柳枝在风中飞舞，偶尔在湖面上荡开一层层涟漪。远处，一叶叶小舟在湖面上摇摆。起风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湖水变得深不可测，天空变得辽阔浩渺。而在远处，湖水貌似有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我的心情宁静祥和，恍如隔世。

我最终没有走完苏堤，因为快到尽头时，小腿抽筋了。于是临时改变了计划，坐船去小瀛洲看三潭映月。我把手伸进湖水里，张开手掌，碧绿的湖水从指缝见流淌而过。我对三潭映月的印象不深，或许是因为在白天没有月亮，或许是因为小腿抽筋让我的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我在小瀛洲上待了一会儿，就坐船去湖滨。而后随便在湖滨找了一家宾馆，洗个热水澡就睡觉了。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感觉小腿好一些，于是下楼吃了饭，便在银泰附近的星巴克喝咖啡。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人头攒动，远处霓虹闪烁，顿觉惬意无比。我的梦想就是将来能去海边买套房子，可以在午后端一杯茶，关掉手机，在阳台的椅子上看书，吹风，听海，累了就小憩一会儿。没有浮躁和孤独，放弃与外界的联系，只是单纯地做一个无知无畏，无悲无喜的个体。一想到这件事，我自己也不由地发笑。目前的自己还在温饱线挣扎，二手车二手房都还遥不可及，还做梦去买海景房。

透过窗外，我看到一个在等绿灯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淡黄色无袖上衣白色短裙，穿着蓝色的运动鞋。面容姣好，苍白中带着红晕，站立得都有些困难。她应该喝了很多酒。红灯变为绿灯，她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吞没。当我再想看她时，她已不见踪影。也是，每个人每一天每一刻每一个夜晚，都在面对承受着自己生命中的苍凉空白无奈。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哪有时间管他人的悲欢离合。

来到这座城市，看到这个女子，我不得不想起玲子。玲子是我高中的学姐，其实我根本没有见过她几面。之所以对她记忆深刻，是因为年少时，看到她的签名以及听她跟我讲的故事。那应该是几年前的春节，我在QQ上看到的签名——我吃好睡好，我不爱，我很好。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这句话显得突兀。我好奇，于是便跟她聊了起来。其实说起来，也不过多是为情伤。想想也是，女孩处于那么那么美好的年纪，又有什么事让她们百转千回黯然神伤。

玲子是我们城市的人，在金华读的大学。和男朋友在大学相识。其中的缱绻缠绵爱恨纠缠，她没有详谈。只是毕业后，那个男孩子去了杭州，于是她也背井离乡，随他去了杭州。再后来，那个男孩子选择别的女孩结婚，空留她一个人在陌生的杭州。

“你很伤心吧？”少年不知愁滋味，彼时年少的我根本不知这种哀愁。

“恩。跟他分手是在星期六。那一天，我去酒吧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后来，出了酒吧，倒在了一个小区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早起晨练的老人看到我，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那时心中是很震撼的。原来电视剧里的情景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原来这就是爱情，原来这么惨烈这么无奈。如果换到现在，再听到这样的事，也只会说一句：“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不值得这么伤害自己。”

“后来呢？”

“我估计我的包落在出租车上了。而我的手机钱包身份证都在那个包里。因此，我出院都出不了。我在杭州举目无亲，所以只能打电话给他了。”

“他有来吗？”

“恩。他过来帮我办了出院手续，送我回到住处。”

“然后呢？”

“然后他结婚了。”

“不是你？”我本来打了这几个字，后来觉得这个问题好傻，就没有发过去。

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聊。

后来的后来，玲子也结婚了。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看着这座城市，静默不语。这座隐藏也葬送了无数人梦想的城市，这座繁华精致也阴影笼罩的城市，这座许许多多异乡人开始与结束的城市。

愿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你们，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