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末一
你还爱他吗?
爱啊。
那为什么要离开他?
因为,我不舍得让他将就。
糖小姐是一名写手,微博上不知名的情感写手。说话淡淡然的,好像任何事都是过眼烟云,经常在微博上给人解答情感难题,软软糯糯的词句却又正中要害,让人如沐春风而又醍醐灌顶,被封为“少女之友”。
2015年的秋天,我因为某个事找她,具体是什么事我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消息刚发过去她就给我回了一句让我爆炸的话:“我马上就要失恋了。”
且不说她跟小黑同学曾是我朋友圈最恩爱的一对,“马上”这种预知性的词语用的也实在让人费解,我顿时将自己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通劝和。
糖小姐是湖南人,小黑是浙江人,两地隔了千山万水,两家起初都反对两人在一起,糖小姐的家人不舍得女儿远嫁,小黑的家人直接以不接受外地人的名由将糖小姐拒之门外。
糖小姐一边坚定地跟家人说此生非小黑不嫁,一边不卑不亢地向小黑的家人证明自己。小黑也没闲着,跟家里人据理力争,软硬兼施,把糖小姐夸上天,说你儿子能遇到这么个仙女是当了八辈子猪修来的福,去年春节千里迢迢跑去糖小姐家里接糖小姐回浙江。长达半年的拉锯战,最后两人终于获胜。
在当时所有人看来,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知道糖小姐的人几乎都知道小黑,甚至有粉丝写来明信片祝他们一定要幸福下去,从来都没有人设想过他们会分开这个可能。
可是我的连番轰炸换来的只是沉默,久久得不到她的回音后,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我在摆渡车上。”她这样回复我。
如果可以开上帝视角,当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她从马航的飞机上刚下来就收到了我的消息,肩上背着新买的旅行包,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顺手给我丢过来她刚刚做的决定,然后手机揣兜里上了摆渡车,这期间接到了我一连串的消息,在摆渡车上站定后她看完了我的消息,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吓坏了身边一老太太,老太太此时的内心独白应该是:“现在的小孩真娇气啊,这随便挤挤都能委屈地落泪。”
然后她开始回复我:“在一起两年半,这期间他两次跟前女友出国旅行,二十六次给前女友发支付宝红包,五次代付,两次送礼物,两次出差去她的城市两次见面。你觉得有回旋的余地吗?”
这下换我沉默了。
可是当她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却看到了他,他收到分手短信花了两百多第一时间打车赶到机场,她的航班晚点,他等了一个多小时,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是拦住她说:“我不同意。”
她还是跟他上了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她靠在他的肩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在马来西亚的经历,美妙绝伦的双子塔,湛蓝的海水,神秘的海底世界,便宜又好吃的海鲜,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发着光,然后说:“如果你在就好了。”
但是几个小时前,她乘坐的航班被雷击中,爆炸声将她从梦中惊醒,窗外闪过的红光让飞机上所有人都沸腾了,有人哭着喊:“钱还没有花完呢。”当时她心里想的却是:“幸好你不在。”也就在那个时候她下定决心,还小黑自由。
几天后,我收到她的消息,“你说他会记得我多久?”
“你在哪里?”
“回湖南的火车上。”
她在杭州陪小黑过了那个周末,周一便又拖着行李走了,因为她在他的电脑上看到她不在家的期间,他几次搜索前女友的微博,并且查阅她微博里提到的东西。
“他是爱她的,”她在火车厢狭窄的卧铺格子里不停地流眼泪,“如果他能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他放不下她,我会成全他的,可是他选择了偷偷摸摸的方式。”
当天,他把她的微信删了。
第二天,他把她的QQ删了。
第三天,他公然关注了前女友,并且点赞。
终于不再偷偷摸摸。
“你陪我去拔牙吧,我想戴牙套了。”她笑着跟我说,又恢复了糖小姐的特性,甜甜的,淡淡然的。
挂号排队取模型专家分析过后,医生说需要拔四颗智齿,糖小姐甜甜地答应着:“好。”
据说拔牙最痛的是打麻药,尤其是神经元分布密集的上颚,细细的针管缓缓地插进肉里,麻药一点点地挤进去,跟血液融为一体,酸胀、刺痛,不一会儿,整个嘴巴就没有了知觉。
这个过程糖小姐的眼睛里一直都含着笑,医生掰开她的嘴,说需要把智齿敲碎,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几个人围着,用小锤子敲打着她的牙齿时,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眼睛里的笑也消失了,好像在跟我说:“疼。”
是不是牙齿疼了,心就不会疼了呢?我没有问出口。
回家的路上,她嘴里咬着止血棉签,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话,但我还是听清了。
“两年前,我知道他跟前女友一起去了日本旅行,我要分手,他说只是朋友都爱旅行而已,跟我认错求我原谅,我原谅了。一年半前,他去泰国旅行的前一天说是跟她去的,我要分手,他在泰国每天给我打电话,说要陪我走到最后,我又原谅了。半年前,我发现他跟前女友一直在联系,还频繁给钱,我原谅不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约好一起去马来西亚旅行了,在一起两年半,我们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上海的田子坊。我就觉得我们这辈子一定要一起旅行一次。我机票都买好了,出发前他却说他不去了。妈的,浪费了老子一千多。”
说话的时候拉扯到了伤口,大概是疼吧,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天医生忘记告诉她不能漱口,或许说了只是她没有听见,她回到家后就漱了口,把已经凝结了的血块冲掉了,新的血液迅速地涌出,然后再结成块。
彼时已经夜深,嘴巴里含着血块她睡不着,就起床去洗手间吐掉,可是血不停地流出不停地结块,她便干脆提了个桶子放在床头,不停地吐,天快亮了才睡着。中间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里小黑送给她的罗小黑充满怨念地盯着她。第二天,发现已经吐了小半桶的血,一片鲜红。
半个月后,她突然让我给她翻一张塔罗牌。
愚人正位,象征着新的旅程,将过往的一切轻松扛在肩上,向前勇敢迈出脚步,也象征着冒险。
“是勇敢前行的意思对吗?”她再一次确认。
“嗯。”
“他给我发信息了,说明晚一起去湖滨银泰吃牛排。”
“哈哈,他个傻X,他是不知道你在湖南吗?你肯定不会去的啊!等等……你会去吗?”
“我买了今晚八点去杭州的车票了。”
“……”
糖小姐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因为一条短信就坐十六个小时的车跨越好几个省去吃一顿牛排的人。
她只选择相信愚人是勇敢的意思,却不愿意听愚人的面前是悬崖。
那个时候糖小姐刚刚戴了牙套没几天,在商场的电梯里她给我发来一张自拍照问我丑不丑,说实话,挺丑的,但我没说。
刚戴了牙套的她不能吃硬的东西,包括牛排,小黑便给她点了一块三文鱼排,切成小块小块的喂她吃,把邻座的一对男女恶心的想要换位置。
小黑说前几天出差去上海,忙里偷闲去了趟田子坊。
小黑说他升职了,把一些琐碎的工作分了出去,以后不会总是加班到很晚回家了。
小黑说他买房了。
吃完鱼排,小黑说,回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效果,糖小姐觉得小黑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泪。
西餐厅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糖小姐听出来是《Scarborough Fair》,古老的英国民谣,优美婉转,正符合她现在的心境。
她说,好。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糖小姐陪小黑去了宜家,挑了一些基本的家具,她没敢选贵的,因为小黑已经没钱了。有一款沙发她特别喜欢,小黑却说另外一款性价比更高,两人因为这个拌了口角。但是吃饭的时候小黑还是给她点了很多她爱吃的,他说她变瘦了要多吃,他说宜家的餐点比西餐厅的便宜,吃到就是赚到。
糖小姐给我发信息说,我原谅他了。
一个星期后,凌晨一点,我接到她的电话。
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抽泣着:“我好像疯了,我变得不是我了,好痛苦,好想离开。”
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两个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每天很开心地玩,一起做好吃的,一起窝在房间里看电影。可是只要小黑没及时回她消息她就在想是不是找前女友了,只要她闲下来就会一遍遍翻他和前女友的微博,只要他发呆就会觉得他是不是又在想她了,甚至他嫌东西贵她就忍不住想说你给她发红包的时候怎么就舍得了。
她尽可能压抑着,可是却一遍遍梦见他牵着前女友的手离开。终于在一个雨夜再一次翻他手机,看到他以前发的那些红包上附的暧昧话语,她爆发了,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她,明明爱的人不是她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为什么她放下了他还要招惹她。
男人从来就不是擅长吵架的生物,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或许是感觉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那样陌生,或许是真的累了,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说一句话,这让糖小姐更崩溃,她套上外套就要出门。他说这么晚了别走,她没理,他也就没留了。
可是下着那么大的雨,到了楼下她才知道她根本就不知道去哪里,于是给我打了电话,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只能忍着睡意陪她听雨。
后来,同一栋楼的晚归男孩发现了坐在楼道阴暗角落处的她,他从她的神情中猜到了发生过什么,他说送她上楼,她摇头,说给她在附近宾馆开个房间,她摇头。善良的男孩不放心她一个人,便在她旁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的手机响起,是一条微信,小黑发来的,他说:“以前是我太任性,但我这次是认真的。”
糖小姐又哭了起来,男孩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给小黑发去语音:“哥们儿,你女人还要不要了,这深更半夜让她一个人呆在楼下,你还是不是男人?”
几分钟后,小黑穿着睡衣下来了,面容憔悴胡子邋遢的,男孩指着他问糖小姐:“就为了这么个男人你哭成这样?”
小黑二话不说一把将糖小姐拦腰抱起,糖小姐大惊失色想要挣脱,小黑却紧抱不放,男孩也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愣愣地跟着小黑进了电梯,小黑这才开口说:“谢谢你。”男孩说:“好好对人家吧,这年头纯粹的爱情已经不多了。”糖小姐只是觉得羞愧难当,脸一直深深地埋在小黑的怀里。
回家后,小黑给糖小姐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用吹风机帮她把头发吹干,把她塞进了被窝,抱着她说:“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你离开以后我才发现,只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才最安心。”
糖小姐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整整两年半的时间,她一直夹杂在我们的感情里,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你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已经精疲力尽你却说要重新开始,你就是一个自私而又任性的人,你啊,根本就不配拥有幸福。”
小黑默默把她放开了,或许在他心里,糖小姐再也不甜了吧。
糖小姐把她留在小黑那里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一件不留。
后来糖小姐还是保留了翻他和前女友微博的习惯,可是他再也没有更新过。
有一天她说:“他注册小号关注她了。”
“你怎么知道?”
“她多了一个粉丝,那个粉丝的头像,博文风格跟他很像。”
“……你是还想和好吗?”
“我知道不可能了。”
“那你还犯个毛线贱,人家关不关注关你屁事。”
“我就贱啊。”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糖小姐却提醒我说:“你不是说过我们会结婚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一年前你给我看的塔罗牌里有教皇,你说象征着婚姻。”
“……怪我咯。”
教皇,就像是一个诅咒。
临近年关,春运大劫,在大家为了抢一张回家的票挤得头破血流时,糖小姐离开了家乡,再一次被火车运到了杭州。
“我跟父母吵架了,疯狂地想要见到他。”
“我就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最后一次摸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
“他前女友结婚了,跟一个刚认识的男人。”
小黑的下班时间是傍晚六点,从公司到家里的公车路程是半小时,糖小姐六点二十在家门口准时等,用pad蹭着wifi看小说,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十点,她冷得直跺脚。
彼时我在深圳,气温23摄氏度,所以我不知道杭州深夜十点3摄氏度是怎样一种感受。
电梯无数次地经过十六楼,电梯门无数次地打开,可就是没有小黑。
“卧槽,不会出差了吧。”她这才意识到矫情是病。
十点四十三分,她终于鼓起勇气给小黑打了电话。
“嗯。”
“你什么时候下班?”
“你在杭州?”
“嗯。”
“我马上回来。”
加班超人小黑终于有一次为了她丢下工作回了家。
数字停在16,电梯门打开,小黑走出来,糖小姐狂乱跳动的心终于平稳。
小黑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安抚一只离家出走又归来的小猫。
“跟父母吵架了?”
“嗯。”
“进来吧。”
“嗯。”
他给她烧了开水,泡了牛奶,拿出一包蒸蛋糕,待她吃饱喝足后把她抱到腿上。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爱得这么深?”
“你吗?”
“你啊。”
“我只是来借宿的。”
此时离除夕只有一个星期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买到回去的票。
“过年在哪儿过呢?”
“朋友家吧。”
“你在杭州还有朋友没回去?”
“也许吧,”她又说,“我初十回去。”
“为什么是初十?”
“因为初九是你的生日。”
后面的几天,加班超人小黑每天都准点下班,糖小姐负责煮饭,小黑负责炒菜,因为她曾说过,世界上最好吃的就是小黑做的黑暗料理。
离过年还有两天,小黑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回来,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这是给我过冬吗?”糖小姐脸上笑开了花。可是我不会做菜啊。她想这么说。可是我想吃你妈妈做的鱼啊。她还想这么说。
当天下午,小黑走了。
晚上小黑的妈妈加了糖小姐微信,问她:“你怎么没跟小黑一起回来?”
糖小姐甜甜地说:“我爸妈希望我回家过年呢。”
发完后眼泪又落了下来,父母从她离开后就没再理过她,她点开爸爸的微信,说:“对不起。”
眼泪一旦打开阀门就很难收住,悲伤的情绪无法抑制,她又给小黑发了条微信。
“其实我们的兴趣爱好那么一致,在一起那么开心,现在她结婚了,你妈妈也接受我了,可是我们却回不去了,你会不会也觉得很遗憾?”
过了很久以后小黑才回。
“这样对她或许更好,不用再孤独地去抗争什么,我反倒觉得释然。上次给你发短信找你回来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或许我跟她聊得更开心,但跟你却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因为你是更自由的个体,我跟她,说到底只是更好的玩伴。但是如果我现在说要跟你在一起,结婚生子,那就是我屈服于现实了,因为我都还没有成为更好的自己。”
小黑毕竟是工科男,而糖小姐曾是咬文嚼字的杂志编辑,这段漏洞百出的回话足以让糖小姐研究一晚上。
我的自由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啊,是我为爱做的牺牲。你跟她在一起更开心,如果她也是自由的,你会首选她是吗?到了最后你考虑的也是她不用再孤独了,你只想到她的抗争,却没有看到我的吗?结婚后就不能变成更好的自己了吗?
这些问题她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牢记着她来杭州的初衷,跟他好好地过完这最后几天。
她只问了一句:你爱过我吗,完完全全地放下她,真心实意地为我心动,这样的感觉有过吗?
他说,有。
她说,真好。
他说,傻X。
大年初三,小黑回了杭州,给糖小姐带来了一堆她爱吃的,鸭舌,羊排,螃蟹,海蜇,黄鱼等等,冰箱又被塞得满满的。
大年初四,他们一起在次卧做了一组HIIT,满头大汗地躺在瑜伽垫上,小黑说:“今年我把公司的业务再提升一个层次,然后就辞职换一个加班不那么多的工作,然后,我们就结婚吧。”
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但糖小姐坚持认为这就是求婚。
正好一滴汗流进了糖小姐的眼睛里,眼泪又流了出来。
从糖小姐在浙大门口见到小黑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他们是要结婚的,所以她跟家人抗争。为了能够配合他的时间一起旅行,她冒险辞去安稳的工作努力成了自由职业。她一次次修改自己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如今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她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糖小姐陪小黑过完了他的27岁生日,没有唱生日歌,因为她觉得这很尴尬,但还是点了蜡烛,并且让他许了愿。
蛋糕是她去克丽丝汀买的,她觉得是她吃过的最难吃的一个蛋糕。
第二天,小黑送糖小姐去了火车站,路上她的一个编辑找她说新书出版的事情,事情很紧急,在火车站吃饭的时候她还没放下手机,小黑便发动大招一口一口喂给她吃,又把邻座的男女恶心到了。
事情好不容易谈完,已经到了检票的时间,进检票口之前糖小姐抱住了小黑。小黑说,在家听妈妈的话。糖小姐说,嗯。
后来,糖小姐告诉我,那个微博账号确实是他的小号,她在他的电脑上证实了,还看见他费尽心思去搜索有关前女友的一切信息。
后来,他们没有再互删彼此,只是也心照不宣地不再联系了。
后来,糖小姐在他们共同的群里看到他发的新家的照片,他最后还是买了她喜欢的那款沙发。
后来,糖小姐说她要在长沙买房了,择一城白首,不再飘来飘去。
你还爱他吗?
爱啊。
那为什么要离开他?
因为,我不舍得让他将就。
作者简介:夏末一,一枚爱装岁月静好裱的逗比。塔罗牌占卜师,旅行作家。已出版书籍《如果眼泪可以不悲伤》《柔情王爷霸气妃》。新浪微博:@mira夏末一;微信公众号:夏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