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的旧时光

文/程沙柳

祝愿我们，在人生的火车上，一直走到头，谁也不要中途下车。

阿段是我和小姚共同的朋友，他是一个长相清秀眼神深邃浑身都充满故事的人，但他不苟言笑，平时一起出门玩的时候也异常沉默。20岁生日那一天他特别强调说，他不过生日，叫我们不要闹腾。但那天晚上我和小姚还是去找他喝酒了，全然不提生日的事儿，只喝酒。

酒喝到一半，阿段突然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我自己的故事，你们一直很好奇的故事。”

我和小姚放下杯子，认真地听阿段讲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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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零一二年四月到今天，我来北京已经有七个月了。谈到北京，很多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北京，让太多的人有了牵挂和不甘。很多人把自己的青春和激情奉献在这里，最后却付之东流，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挥一挥手，除了满口的灰尘和满心的不甘，什么都没有带走。

我知道，这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于我来说，于我们来说。

北京的生活是繁忙的，在这样的城市，你根本就无法懒散起来。每个人都在前进，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身边的风景了，我告诉自己，应该慢下来，应该用心去感受。

于是，当夜晚躺在床上细耳听着窗外马路上汽车奔驰的声音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很多东西。而我又开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那些放弃到底值不值得？

2.

十四岁以前，我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农村，那时候，我是一个很单纯听话的孩子。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吃早饭，然后背着书包去镇上上学，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上课和做作业，放学以后，回到家里就开始做晚饭，等着在外劳作的爷爷奶奶一起回来吃。一切都收拾妥定后就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那是一段安详平静的日子。我波澜不惊的表情和生活态度让很多人都感到诧异，要是不打听，谁也不会知道我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

父母离婚那年我十一岁。他们没有问过爷爷奶奶和我还有弟弟的意见，就像当年他们结婚一样，离婚也是两个人商量的结果。也就是说，我的父母已经离婚快十年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那天，父亲从民政局打来电话给我和弟弟，直截了当地问我跟谁，还有弟弟跟谁。我很错愕我会接到父亲这样的电话，但是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爷爷奶奶让我来不及多想。我听从了爷爷奶奶的意思，选择了跟父亲，弟弟也是跟我一样的选择。

说真心话，我对父母离婚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脱离了母爱和父爱十几年的孩子，父母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次，且只有几天，且还表现得和客人一样，当孩子在某一天突然面对这样的选择的时候，他会有一些什么样的表现？我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只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一通电话以及我的选择改变了我此后的人生和生活，我不再拥有一份完整的母爱——母亲后来很快又有了家庭和孩子。

在小学毕业之后父亲将我接到了重庆。从农村到城市的过渡期只有路途上的那十几个小时，下火车的一刹那，我被城里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那是二零零六年的七月，阳光从天空倾泻下来，我提着行李，单薄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迎面扑来的炙热空气让我窒息，我满脸都是汗，近视眼镜不断地从脑袋两边的太阳穴往下滑。

在七楼的房间里，我看到了那位年轻的女人。她低着头从我手里接过行李，一句话都没有说。父亲在一旁对我说：“这是你的新妈妈。”并希望我能叫她一声。

我低着头，没有叫，我累了，找到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和那个女人结下了疙瘩。我无法想象，甚至很难接受，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生活场景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直到开学，我都没有习惯城里的生活，我很想念老家的一切，爷爷、奶奶、兄弟、长满杂草的小路、清得可以看见鱼和龙虾的池塘、能够让我们敞开嗓子吼叫的旷野……繁华的钢铁森林在那些面前逊色太多了。不管多么高的大厦和繁华的街区也抹不掉家乡给我的记忆。

3.

我是一个很自卑的孩子，这点，在这所重点的中学里面尤为突出。我刚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很多同学都对我投来了异样的眼光，那样子，就像我是一个怪物。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们。我知道，我的皮肤很黑，还有我身上那件紧小不合身的T恤让我看起来特别瘦小。我安静地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我的头就一直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就那样埋着。我天生就不怎么爱说话，尤其是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就算你再不情愿，生活也会一直进行下去。我的初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不喜欢英文课，也不喜欢数学课，但是我还是很认真地听课并且做着笔记，虽然我不知道我写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发现，英文和数学，就算我再努力学，也学不会。放学后，我依然像在小学的时候那样安安静静地背着书包回家，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除了家里的人，我没有一个朋友。

我不喜欢回家，我甚至宁愿永远都待在学校里，虽然我没有朋友，但是我喜欢看同学们欢笑的样子，在他们身边我才会意识到我还活在青春里，相反，我讨厌甚至反感回家，我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菜做饭，然后等着父亲和那个女人下班回家吃饭。

晚饭之后，我收拾完碗筷还有屋子后才开始写作业。每次都是九点半左右才开始写，因为他们边吃饭边看电视还边聊天，吃饭的速度很慢，每次都要一个小时左右，而我必须等到他们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之后才能写作业。

有一次，我率先吃完了，想先去写作业，等他们吃完了我再出来收拾。但是我却听到了那个女人小声地对父亲说我想偷懒不洗碗，然后父亲就吼了起来：“你碗筷收拾完没有！”我就只好胆战心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他们吃，然后等他们吃饱喝足了才收拾，收拾完之后我又继续去写作业。

我觉得我很委屈，但是我没有胆子反抗。于是，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三年的生活都是如此——每天放学就买菜、做饭、洗碗，最后才做作业。

父亲的生意很忙，没时间辅导也不会辅导我的作业。那个女人是大学毕业，但是从来没有辅导过我的作业。唯一一次“辅导”是在初一下学期，那天晚上，我正在房间里安静地写作业，她突然从我身后窜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然后她就坏笑着从我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笔记本，那个笔记本是上学期的，因为没有写完，我就留到了这学期。她随意地翻看了一下，然后就拿着笔记本走到了父亲的房间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父亲就在房间里叫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过来！”

我恐惧地走向父亲的房间，刚到门口，坐在床上的父亲就把那个笔记本砸到了我的脸上朝我吼道：“你看看，上面都写的什么！”我捡起那个笔记本，借着电视机的昏暗灯光，我看到笔记本上有语文老师用红笔写的一句话：“笔记记得很仔细，但是字要写好点。”这次，是我父亲在我读初中这三年来做的唯一一件和我的学习有关的事情。

父亲生气的原因就是老师的这一句话，他冲我大骂：“字写不好，就是你人品有问题！怪不得每天都板着个脸！”我真的很想说，身处这样的生活，我真的无法笑起来。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我知道父亲的性格，他说一，我就不能说二。接着，父亲就对我宣布了处罚方式：先去小区大门口跪一个小时，然后再把那本笔记本上的笔记重新抄一次，每一页抄写一个本子。这些都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完成，而且这段时间内，以前的生活方式依旧不变——放学后先买菜做饭，然后刷碗，完了之后才能做自己的事情。

抄写一个本子无所谓，买菜做饭洗碗我也已经习惯了，唯一让我不理解的就是为什么要我去小区门口跪着？我是一个男人，我需要尊严！但是我依旧没有胆子反抗。

我跪在小区门口，很多过路的人都朝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有几个好心的行人过来拉我，叫我不要这样做，说我是男子汉，不能跪在大路上。我的眼泪在这些话里如决堤的洪水般流了出来。我至今没有弄明白，父亲当初为什么会那么对我？如果仅仅只是“教育我”，那这种教育方式，我真的无法接受。

生活依旧这么不慢不快地过着。几乎每天吃饭的时候父亲都会在我耳边说我的不是，好像我在他的眼中连一条看家狗都不如。而我又不敢有一句解释，我只能静静地听着，安静地吃着嘴里的饭，然后洗碗收拾。

我发现，因为时间太长我已经变得麻木了，不管父亲说再多的什么，哪怕是谩骂我也没有感觉，我只是旁若无人的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工作：买菜、做饭、洗碗、写作业……我的世界不大，也不翻腾，就像一潭死水。我没有想过未来。真的，我甚至可以用没有思想来形容我的那一段时光。

4.

真正开始变化的时候是在二○○八年的暑假。因为太想念故土和爷爷奶奶，我就想利用暑假的两个月时间回去看看。起先，父亲是答应过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我回家这件事情越来越反感了。

某一天，父亲对我说道：“初中毕业之后你就可以不用读书了，滚去找你妈吧。”父亲的声音很平静，我很难相信，这样一句话他居然能那么平静地说出来！

那一刻，我开始感到恐慌。不读书了，我以后咋办？

但我最终还是回去了。没过多久，父亲就打电话叫我回重庆。

我不想走，想在家里再待一段时间，多陪陪爷爷奶奶。但是父亲说不行，执意叫我即刻动身。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了一股反抗的勇气，这让我自己都感到诧异。

我说我不回去，等到开学了再说！于是，我就真的那么做了。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我当时之所以那么勇敢，是因为父亲的那句让我滚蛋点燃了我一直压制的所有力量。

虽然父亲一再强调叫我干脆待在家里不要去重庆读书了，但我还是厚着脸皮从老家坐火车到了重庆。临近开学还有一天的时候，父亲也没有给我钱去报名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胆怯地敲开父亲的房门，我嗫嚅着说我想继续读书，父亲静了一会儿，把一把钞票砸到了我的脸上，并再一次用吼叫的方式强调了那一句话：“初中毕业了就给我爬（滚）得远远的！”

必须承认，父亲的这一句话对我造成了深深的伤害。我时刻都陷在读了初中就滚蛋的恐慌中。我不止一次在心中暗暗祈祷着，时间停止吧，初中不要过去！

很多朋友和同学都安慰我，这可能是父亲吓唬我的。但是我做不到用这样的安慰来麻痹自己。

有一次，我想改变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就主动和父亲聊天，谈到未来的时候父亲说：“反正你初中毕业之后就离开了，我管你干吗？我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没有人管过我，你也应该一样。再说，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制教育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你就算去法院告我我也不怕！”

等着失学不像等着毕业一样，除了伤感还有恐惧和不甘还有不理解。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在为毕业会考和择校忙碌着。我也在拼命忙碌着，但是我的心是空的，因为我看不到未来，好像，我的学生时代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结束了。

毕业考试要考三天，但是除了几个兄弟之外，没有人问过我在什么地方考试。我敬爱的父亲，居然能做到这么平静的不管不问！

考试结束之后的那天晚上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毕业考试什么时候考。我那个时候真的哭笑不得，但我还是很安静地回答说今天就已经考完了。然后父亲说：“你明天就去找工作吧，找一个包吃包住的，找到了就搬出去吧！”说完，父亲就擦了擦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愣在那里，我无法想象这是真实的，我以为我处在小说的世界里。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想哭，但是我忍住了！

后来，很多人都问我恨不恨我父亲，我想了很久说：“我并不恨他。我是一个不记仇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家人，那样太累。最开始的时候很讨厌，渐渐地，变得淡了。我只是有很多问题想不通。虽然他让我学会了独立和坚强。但是我相信，经过漫长的时光之后，我内心的阴影总会被阳光照耀到。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父亲，这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也有很多人替我感到可惜，他们说，你要是低声下气求一下你父亲，你父亲估计就不会让你走了，你家里车子房子和公司那么大的资产，应该都是你的。

我摇摇头，那样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单亲家庭真的很伤害一个孩子的心。再说，这几年的流浪生活告诉我，一个人的价值并不需要那些东西来证明，主要的是生命的过程。

生命的可贵在于在物质和现实的社会面前能够守住内心的那一块净土。我想，我应该这样做。

5.

现在又把话题转回来。第二天，我就出去找工作。我走在街上，转了一天，没有任何收获。在重庆沙坪坝区的人才市场门口有很多蹲坐在地上等候别人来买他们力气和技术的人，我看到他们，我心里很排斥。我极力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些人蹲坐成一圈，我在他们中间转了转就出来了。然后找了一个地方去看书。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难道我也要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张求职的纸张，然后等着别人来像选肥猪一样把我选走？我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虽然这就是现实。

那天晚上空着手回家，把这个结果告诉了父亲，和我想的一样，父亲大怒。我以为父亲骂我几句就算了，但是那晚父亲根本就没有想过放过我，他把我的床给掀了，把我的铺盖扔到了地上，然后叫我滚。我一气之下就摔门而出。在楼层等电梯的那一点时间里，我希望父亲开门来找我，但是那扇门立在那里纹丝未动。

我去了网吧，上了一个通宵的网。第二天到小区昏暗的楼道里睡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又累又困又冷，我走出楼道，六月的烈阳差点刺伤我的眼睛。这阳光让我想起了当初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那天，我走出车站，外面也是这样的太阳。顿时，这些年的记忆像电影般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重现。

我感觉我荒废了太多的时光，我差点就败给了命运。我告诉自己，我应该坚强起来，我的青春里面不能有颓废。

我转到了一个著名的工业区里面，在一家工厂面前停了下来，我壮着胆子走进去，然后说我要找老板。老板很快就出来了，聊了很长时间，老板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都一一诚实地回答。

后来，老板笑着对我说，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当学徒，但是工资很低，一个月600块钱，包吃包住，一个月一天假期。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第二天，我就从家里收拾东西到了工厂里，临走之前，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是，我就这样离开了我待了三年的家。那是二零零九年的六月。

学徒的工作很辛苦，比我想的苦多了，每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十点多才下班，还要做很多力不能及的事情。

我力气小，人也很笨，经常被师傅骂，有时候还踹两脚。我很不服气，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打不赢他，我想离开，但是我没有去处，我也没有钱。我只能凭意志和毅力坚持下来。

四个月后，我拥有了一笔钱，不多，只有两千块。但是，离开，足够了。这一年要结束了，新的一年，我想重新开始。

我辞职了，但是我不知道我该去往何处。我提着行李走在街上，漫无目的。走过一个街口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提着一个袋子浑身褴褛的流浪汉，悲观的我突然觉得，那会不会是我的未来？

不管你如何悲伤，生活还是要继续。那个凄惨的年过完之后我联系到了在南充的表哥，他在那边开了一个门业公司。表哥是一个很义气的人，第二天他就开着车到重庆把我接了过去。

在表哥的公司，我待了一年多，但是那一年时间却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

那段时期，在工作中我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足，在面对很多事情的时候，别人能轻易地解决掉，我却像个傻瓜一样不知所措。于是，我拼命地看书，有用的没用的我都看，一是为了提高自己，二也是为了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那段时间，我爱上了写作，写一些很零散的文字，后来，居然开始写起了长篇。渐渐地，我发现我的世界开始变得丰富起来。我感觉我的身体里流着一股躁动不安的血液。很久以后，我才给那种血液找到一个还算恰当的形容词，叫做“流浪”。

6.

一年之后，我辞职离开了表哥的公司，买了一辆单车从南充骑到了重庆。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路线，回到这座让我伤心的城市？我不清楚，很可能是下意识的举动，或者说，我还爱着这个地方，只是自己感觉不到？很可能是这样，物极必反。

我打算在这座城市里面生存下来。于是，我开始没命地去面试工作。我没有文凭，但是我从未觉得我比哪一个大学生差。在一家知名公司的招聘会上，我被人事部门看中。人事总监是一位非常酷看起来十分成熟的男性，他亲自带我工作，跟着他，我很快就熟悉了以前从未了解过的HR工作。

我工作很卖力，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就被提拔成了主管。调动通知下来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总监告诉我，在这个浮躁的年头，面子和学历都是虚的，肚子里有本事才是真的。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有一位大学生来面试，那位大学生简历一片空白，从未兼职工作或参加过任何活动，胆子也很小，不过表情特别猥琐。文员给他倒茶的时候他色迷迷地冲文员笑，文员转身之后他居然一直盯着她的丝袜看。

我很生气，恨不得揍这个色鬼一顿。就在这个时候，总监飞起一脚踢到了那个大学生的心口上。没过多久，总监就因为这一件事情被开除了。离开的那一天，我表示很不理解他当时为何那么冲动，以至于连自己的工作都搭上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爱她，她是我的，欺负她的人，都该死。”总监走了之后，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总监只比我大四个月。

总监走了之后，很多跟过他的兄弟都辞职走了，他们说不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两个月之后，公司人事进行了大幅度的调动。我被调到了营销部门，因为在工作中和上司产生了矛盾，之后我就被莫名其妙解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是职场博弈的结果。总监和营销部门的一个高管是死对头，之前被总监提拔上来的人在总监走了之后都被以各种理由给解雇或者降职了。

可能是太年轻，也可能是我遇到的挫折太少了，在离开那家公司之后，我居然又开始迷茫起来。这期间，我去过一趟学校，见了初中三年最喜欢我的语文老师，我把发表的几篇零散的稿子和已经完稿的长篇给她看。

她看后和我聊了很多，说到我这些年的经历，她居然有流泪的冲动。她说，你应该去读书。我低头，表示已经不可能了。她问：“你要是不读大学，你觉得你的人生会完整吗？”就是这个问题，让我变得沉重起来。

离开语文老师的办公室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居然有种深深的自卑感。遇到了几个曾经一起读书的同学，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在人事部的工作中积累的那点自信逃跑地无影无踪。衬衫成熟又怎样？你的经历不完整，就是一个有欠缺的人！就会被鄙视！在这种不该有的自卑想法的冲击下，我有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想继续读书。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这只是在空想。读书需要钱，我现在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我想找父亲要，错，应该是借钱读书，但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之后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买了一些礼物，敲开门的那一刻父亲和那个女人很错愕地看着我。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坐在我对面，他板着脸，什么都没有说。饭要吃完的时候父亲终于问了我一句这些年都在干吗，只是我还没开口父亲就站了起来，擦了下嘴，丢下一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在外面打工的人，还偶尔跑回来蹭饭吃”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这句话让我的心凉透了，我几乎是夺门而出。

我承认我流泪了。

7.

接下来是一段很消沉的时光。我什么都不想，每天都泡在网吧里，或者去图书馆看十几个小时的书。我期待这样能忘记烦恼和伤心。可是事与愿违，这样只会越加伤心和空虚还有难过。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凌风和广林，他们的经历深深刺激了我。他们几乎和我一样，也只读过初中而已，但是却有能力和激情创办出90后第一本实体杂志，并且设立了出版公司。大家都是90后，他们在干吗？我又在干吗？我开始打起精神，准备寻找工作和出路。

我联系了一家北京的出版公司，我想去更远的地方，我想离这个地方远远的。但是，我发现我没有路费去北京，好几个月的消沉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虽然我一直都很节约。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QQ上出现了一个女孩。她说她愿意借钱给我，我说你不怕我骗你吗？她说，我相信你，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我为她的善良而感动，她对我的这份伟大的信任一直在鞭策着我，它告诉我，你已经没有资格堕落与消沉了。这位雪中送炭的女孩是内蒙古一所大学的，我至今不知道她的样子和声音，但是我会一直把她铭记在心里，哪怕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她。

北京已经进入冬天了，上一周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对于生在南方的我来说，这是很美的冬天礼物。我已经渐渐喜欢上了这座城市，虽然明知道某一天会离开。街上的风很大，我喜欢站在风中头发被吹起来的感觉，虽然我并不怎么出门，虽然每次都被冻得往家狂奔。

20岁，是一个人一生很重要的分水岭，我也有些莫名的激动，毕竟又年长了一岁。如果非要说活到现在最值得我骄傲的事，那大概是我从十六岁开始就没再靠过任何人，一个人就这么走到了现在。

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上班、吃饭、看书、睡觉……我并不喜欢过生日，因为这证明我生命中有限的时光又流逝了一段，但我还是很开心，有一大群人在为我的生日祝福。

祝愿我们，在人生的火车上，一直走到头，谁也不要中途下车。

听完阿段的故事，我和小姚差一点就抱头痛哭了，我们眼里有东西在闪烁：“哥们，你过得太惨了，别说了，咱们喝酒吧！”

阿段倒很淡定：“哈哈，都过去了，于我来说，都变成了故事，现在不都挺好的吗，有酒有肉有兄弟，足矣！”

嗯，阿段，你会过得很好，会有很灿烂的未来和生活。

我们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