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认取眉间痣

文/李柏林

他说没痣的人肯定前世没有深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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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自小便是一个自卑的人，个子不高，扎马尾，尤其是鼻翼上有一颗痣，不偏不倚，任刘海如何也遮不住。如果说这痣长在脸颊，或者隐藏在眉间，发际里，我还能接受，可是长在鼻子上，让我在我的童年时代，都是低着头说话，其实低着头，别人依旧能看到那颗痣，只是心里作用，感觉低下头，别人便看不见了。

到了高中这种心理便更加强烈，身边的同学都去点痣的地方，把痣给去掉，也许会留下一个小坑，但起码不会留下一个麻子，我也曾想过把鼻翼的那颗痣点掉。

但是我又会害怕，因为害怕疼，而且我的痣在鼻子上，他们的只是在脸颊，会不会点了之后，我就有了个有坑的鼻子。

在班级里，我的痣是最明显的，总有好事的同学，譬如坐在我前排的他，一回头便看到我的痣，喜欢开玩笑，甚至拿我的痣开玩笑。有一次我生气了，推倒了他的书，没有理他，我说你放心吧，这个星期我就去把点掉，下个月你就没笑话可看了。

他看到我生气了，笑嘻嘻的道歉，我不理会，他走到我面前，撩开头发，说有痣怎么呢，我还看不起那些没痣的人呢，我抬头看见在他的眉间，也有一颗很明显的痣，他说，你看我也有呢，咱们这算扯平了吗，有痣的人聪明，你还是不要点了，因为你的智商本身就已经够低了。他说他无法忍受，我变得更笨来拖社会的后腿。

我们就这样，成了冤家，我本不爱说话，但在他的招惹下，开始认为对什么样的人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从不给他好脸色，他也总埋怨我活着是社会的悲哀，而我也总是想办法，拆他的台。

我不愿意比他笨，甚至任何地方不能输给他，自然那个痣也就没有再去点掉。

2.

他上高中的时候喜欢研究古诗词，并说要成为班里第一才子，其实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追女生罢了，唐诗宋词汉乐府，都成为他显摆的措辞，看见女生就叫姑娘，不是为了夸别人，而是为了抬高自己。而我为了显示比他聪明，那段时间狂背古诗词，甚至到后来自己都可以信手乱写了。每每他在班里显摆的时候，我总是点出那些诗更深层的含义，让他哑然，最后他自己来作诗，在班里朗读，并自信地认为我挑不出来毛病，但是我那时候算是读遍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偷，说他的诗歌不对仗，不押韵，你懂平仄吗，你懂诗歌吗，几句话问的他想，他肯定是撞到枪口上去了。

他决定转移方向，他说好多女孩子的启蒙读物都是唐诗宋词，我和你比这些太傻了，他看我性格懦弱，于是开始看金庸，看古龙，他认为没有一个女孩子喜欢打打杀杀的。他想下课了给同学们说一段书，自然会在人群中树立高大上的形象，赢得无数同学的拥护。我知道他的想法后，虽不动声色，也开始研究起武侠来，每天下了晚自习回到家中，我都会盘腿坐在窗前，研究武侠里的那些功夫，然后在寂静的夜里，根据书里的表述来认识自己的穴位。

那段时间甚至痴迷的上学路上都在背武功口诀，而他看书，只看精彩，却不深究。到了学校，他给同学们讲，桌子旁围了一堆人，但他总是把那些武打的精彩片头给错过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我马上就在后面补充，并能在身上指出那些穴位，所有人都不再听他说了，反而封我为高人。

他每次遇到此种情况总是回头瞪我，然后那眼神又变成无辜，他说他不用研究易经都知道，我是他生命的克星，我到之处，他必遭殃。

后来有次考试考得不错，老师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本子，当时的本子上都是流行的明星，而他选了杨丞琳的那本。那张照片的杨丞琳与平时风格差别很大，酷酷的，好多人都说照的太变形了，而他却说，杨丞琳如何被修都能认出来，因为脸上的那颗痣，我听后，反而觉得自己的那颗痣很可爱。

3.

我们就这样打打闹闹地过了三年，高考后是令人焦急的等待，我每天都骑着自行车，在镇上的街道乱逛。偶尔转到他的家门口，挺想问他考得如何，准备上哪所学校，但想想自己怎么能去多问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呢，而且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那多余的询问啊，自行车几次在他家的门口停下，连车铃都不敢按，又匆匆离开了。

那天去报志愿的时候才见到，询问后才知道他报了苏州的大学，而我们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都选择了本省。听完后突然有一种无法明说的失落，我想就像朋友在一块久了，偶尔遇见的离别吧，无碍乎是谁。

等进了大学后，发现前座再也不是他，突然心的房子也感觉空了，大学上完课后匆匆各奔东西，却发现是曾经的那些色彩，让青春有了颜色。原来，他也没那么讨厌，原来，我已习惯了那种吵吵闹闹的生活，以前他听课，他打球，他背诗我都能参与的，可是如今，他的一切一切真的是与我无关了。

而在那种失落中，我努力寻找自己的心，开始写下有关于他的文字。

4.

大学我学的是新闻，他却学了法律，也因如此我选修了法律，每当上课的时候看到那些法律条文，我就会想，我看到的这些，他一定也看过，大学的那段时光，我就是拿这个来充斥自己的小欢喜。

以前没有时间打扮自己，没有时间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时间明白自己的心，而大学后，一切慢慢改变，我开始穿成熟的衣服，穿高跟鞋，和同学拍照。但是去影楼拍照的时候，我会提醒影楼的人，修片时不要动我的那颗痣。

照片出来了，上传空间，曾经的林姑娘，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小姑娘，有同学发到群里问大家猜猜这是咱班的谁？同学们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是不是咱班的谁呀，突然他说话了，他说这不是林姑娘吗，脸蛋虽然被P瘦了，可是痣还在那里。我看着群里一句句的话，突然感觉那句话，那么触目惊心。

想起他曾经和我开玩笑的说，说不定前世我的那个爱人便在我的脸上留下最显目的痣，等到下辈子好在人群中找到，他说没痣的人肯定前世没有深爱过。

有时候同学们无事在群里闲扯，他还是曾经的性格，偶尔会在群里卖弄他的法律常识，同学里学律师的就他一个，很少有人能接上话，而这个时候，我总是像高中那时候一样，杀出来和他一决高下。他很诧异地说，你还懂法律？我告诉他，本姑娘的智商怎么会输给你，你会的，本姑娘肯定都会。他无奈地说，为什么今生偏偏遇见了你？

我只会发大笑的表情，然后发个摆摆手的图像离开。

就这样多豪气，多潇洒，可是心里却有种凉，如同挥一挥衣袖，别人看到的是潇洒，而自己，却被那衣袖带来的风凉到。他不知道，我如此认真，只是因为，那些法律条文，都必经他的眼底，我又怎舍得放过呢？因此字字句句看得格外仔细。

每当想到他的时候，我就写一封信，然后把信纸折叠成爱心的摸样，自己不敢再打开，不知道会写多少封，却知道，这些文字写完之后是羞于见主人的。

写作总能缓解思念，如解药，我想我不过是掩耳盗铃，把自己当做那只寂寞的钢笔，而他却是那张纸，以为写了，就把心思托付给他了。折起，就没人笑话了。

就这样，以为想念可以化为一阵风，告诉他，而我想，如果这些话说出来，他肯定会笑话我，即使以前我们的争吵我都赢了，那这爱说出来我也是一败涂地。

5.

高中的同学如今都五湖四海，遍布在全国各个地方，即使是过年，我们那些同学也没能聚在一起，都那么的忙，我和他也是，我总不能说去单独见他，他没说，我也是不会提的。

等到大三那年过年的时候，我们那届的同学才真正的聚在一起，局是他组织的，他给我们每一个人打电话，说都来，有好消息宣布，谁不来谁是孙子，话都说出来了，而且很多人感兴趣于他所谓的好消息，再加上他上学的时候也是班里那种号召力强的人，尽管时间很紧，可是大部分同学都过来了。

三年不见，他变得更英俊了，以前那遮眼的头发变成了平头，却很阳光，那颗痣因为没有刘海的遮挡更加明显，但却格外好看，他的手里，拉着一个颇为古典的女孩。

很显然，这是他的女朋友，饭桌上，他们敬酒，同学都说他不仗义，跑到那么远的苏州去上学，不留在省内，搞的想见面都那么难。他故意对着身边的女朋友说，我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去了苏州，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但如今，我终于明白我去苏州的意义了，原来只是为了遇见你。

女孩甜甜地笑了，在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同学们才发现，那个女孩左眉中间，也有一颗痣。

女孩笑着说，来世相逢，认取眉间痣。

所有人都在起哄，说着他们俩绝配，肯定是前世种下的缘分，而我突然想起他和我说过的，痣是你前世情人给你留下的记号，只是为了更好的寻找……那些话好像已经很遥远，又好像就在耳边，我很想哭，却强忍着，不住地喝酒，大笑，还拆他的台，说没想到你小子可以找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以后我可就不能在挖苦你了，我敬你们啊，说完一抬酒杯，泪水与酒水混进喉咙。

6.

都说苏州是一个能寻找到前世的地方，开学后，我一个人带着写给他的那些信，去了苏州，我总想勇敢一次，做一个匿名的失败者，我不想让那些书信与我一般，藏在黑暗的墙角。我去了他们学校，把信封塞在他们班级的邮箱里，去了他一直和我提到的平江路，钮家巷，那些他很熟悉熟悉的地方，在街角的店里留下自己的明信片，我想我走过的路他也走过，我吹过的风他也吹过。

我也想过，在那小巷中，我若在人群中不期而遇，又会如何让我不落泪？

我没有遇见他，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今生，也爱过。

回去后，他有一天联系到我，他说，你感觉咱以前班里有女生对我有意思不，我心里一颤，却还发过去，切，还有人如此自恋？他说他收到了一份信，而字里行间感觉这不是大学的朋友写出来的，这个人该认识他很久很久了。我想我是前世就认识他了，却还是说着不知道，问他怎么处理，他说既然这个人不写地址就不想让他找到，保留这份美好吧。

聊完后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你很优秀，你这个年龄是该去爱的，就是你自己太要强，眼光太高，赶快找个男朋友吧，别最后嫁不出去我又要笑话你，我发了句要你管。然后泪流满面。

其实我一直都在爱，并且停不下来，只是他不知道。我想多年以后的我们，也许还是现在这样，好朋友的身份，可以吵架，可以调侃，也许许久才能见上一次面，但是不管置身何处，我想我都能凭着那痣，在人群中认出他，只因他的那个痣，早已烙在了我心上。

初秋的校园冷冷清清，我又一次沉默，像曾经那个低头自卑的孩子，藏的不再是痣，只是痣里的秘密。

我告诉自己要忘记，但却总想起他说，说不定前世我的那个爱人便在我的脸上留下最显目的痣，等到下辈子好在人群中找到，想起他说没痣的人肯定前世没有深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