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永涛
我想我总会遇到你,哪怕时光此去又过N年,但总有一天,天空很蓝,白云很淡,而你又恰好在我身边。
“周晨,你知不知道……”
磁带突然被卡住,收音机的播放键被重重地弹了回来。
窗户中有几丝冷风吹落了我手中正在燃尽的烟灰,洒在已经冷却的咖啡里。我这几天总喜欢把以前的东西翻出来看看,这好像不是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应该干的事,但是我宁愿放下公司的企划案去找找它们。
在一个旧箱子翻出这盒磁带时,上面被几本布满灰尘的大学英语书紧紧压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盒磁带应该是大学毕业那时候录的。99年那会还没有如今这么多的电子产品,就连一个现在早已经淘汰的随身听在那时都显得特别奢侈。毕业的时候我们想着给以后的彼此留一个念想,我就用英语的听力磁带让每人录了一段祝福语,幻想着能凭借这盒磁带把以前的时光再次带回来。
录完之后经过他们一致同意就把这盒磁带留在我这里,当时我信誓旦旦地承诺以后要把所有人都聚起来,一起喝着啤酒吃着炸鸡,顺带听听那时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各自奔波在世界的每个角落,还在联系的人已经不多,如同现在我的这个家一样冷清。
磁带中的“周晨”全名叫周晨博,住我上铺。上学的时候我叫他“晨勃”,毕业了以后我叫他“老周”,却从来没有叫过他“周晨”。
老周在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会晨勃我倒没有去掀他的被子看,只是每天早上都会被他上下摇晃的动作惊醒,我踢踢他的床板问他做什么,他说,做运动。我总是害怕他做运动时会有什么东西流下来,所以每天都会起得很早,起得太早又没什么事,只好去寝室的阳台上背英语单词;而老周总是在做完运动后倒头大睡。后来老周嫌弃我背单词时太大声,干脆买了小收音机,带上耳机继续睡。
在我们认为老周这四年肯定就这样废了时,他在大二的时候突然睡醒了,从床上跳起来,抓了我一支笔和几张白纸。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写歌。
我不知道老周要写歌的意图,难道是因为开学的时候我们拉着他上了几节课,他重新发现了生活的美好?我说:“晨勃,卫生纸我有的,你别用这个,对身体不好。”老周先是一愣,后又白了我一眼重重地说了一句“庸俗”,继续在纸上写画着。
之后老周好像在夜晚很少睡觉了,每天都在床上打着小台灯不停地涂改着什么,有时面目高兴有时眉额紧皱。他如此反常我们都很担心,我们嘱咐他去校医院找个美女心理医生看看,他说:“你们才有病,不知道我在大一的时候已经睡够了吗?”我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拳对他说着珍重。
终于没过几天老周摔了耳机说,这样的创作真他妈没劲。我们好像感觉这次他要正常过来了,随后他又说,要去搞一把吉他才行。我们这才知道老周是彻底没救了,便就陪着他去毕业生摆的旧货地摊上买了一把破木吉他。
我认为把老周喊成周晨的女生应该是林欣,林欣是第一个听老周唱歌的女生。
当时老周在把编曲,歌词等等都搞定以后,他说他想试试他的新歌杀伤力到底有多大。我们也都很好奇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做出来的歌到底是什么样的,就起哄说,你要是能搞定林欣的话我们就相信你,老周摸了摸他的吉他想了想就答应了。林欣在我们班总归算个异类,永远穿着学校发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在别的女生讨论哪个牌子的化妆品更好时,她却在鼻梁上夹着一副度数在中街五环以上的小眼镜低头背着英语词汇。
而我们为了给老周的新歌找一个好的氛围,就把时间定在大二下学期的阳春三月,我似乎看到在柳絮漫落的天空下老周弹着吉他对捧着书的林欣说,我喜欢你。我们密谋着林欣下课后会经过哪些地方,在哪个地点最煽情最适宜表白。在我们为老周做好一切铺垫,就等老周尽情发挥时,表白那天老周的新歌实在让我大跌眼镜,曲调没有什么高低起伏不说,歌词也异常平淡。
“天空很蓝,白云很淡……”我真想踹老周一脚,你这是在表白呀,人家女孩子怎么会管你天空是不是很蓝,白云是不是很淡。
倒是老周很陶醉地把这首歌唱完后看也不看林欣甩头就走了,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问:“晨勃,你觉得刚才你念的怎么样?”他说:“我这首歌花了我半年的心血,曲调感情充沛,歌词意味深长,没有一个女孩子能招架得住。”
我有些目瞪口呆,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好挑开话题又问老周:“刚才林欣旁边的那个女生是不是挺好看的?”老周淡淡地说:“她叫白薇,是挺好看的,可是关你什么事。”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追女生连她身边的人都摸不清楚我还怎么混。”
表白完的第二天我叫老周起床去上英语课,老周捂着被子说干嘛要去上课,我说你好歹也要去教室看看你的表白成功了没有呀。
在我把老周拖到教室的时候,林欣居然在教室的第一排早早地为老周占好了座位,看见老周时挪开书本羞涩地对老周说:“你坐这里。”老周坐下来后依旧趴在桌子上继续睡,而林欣居然毫无怨言地帮着他抄着英语笔记。老周在我眼里突然神化了,我心想这样都行?我也沾了老周的光,从最后一排坐到了第一排,重要的是我身边坐的是白薇。
后来老周说他想开创一个吉他社,他取名叫“微草”,他说我们都是生活在这个大时代下的一株微微的小草。我问老周:“你是不是哲学家,潜伏在我们学校是为了体验生活。”老周说:“你见过哲学家叫晨勃的吗?”
吉他社申请下来后老周做了吉他社的社长,林欣就做副社长,在学校各个广告位帮老周贴社团的招新启示。而白薇去自习室,我就跟着她去自习室,白薇去考英语四级,我就跟着她去考四级,白薇去考英语六级,我就跟着她去考六级。
有一天白薇在自习室很小声地问我:“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我很老实地说:“我就想一辈子跟着你。”许是我老实的声音太大,迎来了许多同学异样的眼光,白薇摔了书本大步走出自习室,气恼地说:“那我现在要去厕所,你要不要跟着?”
我曾经向老周讨教过泡妞的方法,在替老周补考了两次英语后,老周告诉了我一个很老套的追女生的三字诀:不要放,不要脸,不要命。
我知道我不要脸的时刻到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地随着白薇的裙角冲进教学楼的女生厕所,好在是在上课期间,厕所里没有其他人。白薇死死关着厕所门对我说:“你快走呀,要是叫别人看见,你还想不想念书了?”
我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凑到厕所门前说:“为了你我命都不要了,还念什么书。”白薇说:“你真是个流氓。”我说:“我愿意做一个很爱你的流氓。”过了好久白薇才喏喏地说:“你先走……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白薇成为我女朋友那天,老周把他的吉他社布置成为一个舞会,鲜花和气球挂满了整个墙壁,温馨的歌声随着绚丽的灯光在空中不停地旋绕着。我说:“你这是给我准备新房么?”老周笑着对我和白薇说:“追上白薇可不容易,虽然你小子是用了那么猥琐的方法,但好歹也是得了我的真传,当然要值得庆祝。”
在舞会上老周出奇地没有演唱他那首经典的歌曲,只是弹了弹吉他。灯光只打在老周的头上,在一片黑暗中我看不见林欣和白薇的表情,只是觉得要是老周不唱歌只弹弹吉他还挺好听的。
有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你一觉醒来时依旧是白天,有的时候时间又过得太快,你一回头以前的那些日子全都不见。毕业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周在他的微草吉他社里喝了好多酒,老周把他自己写的微草吉他社的牌子摘了下来,用块黑布紧紧地裹着。
我说:“怎么,不打算把吉他社再传下去?”老周说:“不了,我打算留给我自己。”我说:“那林欣呢,她也同意你把吉他社解散么?毕竟你们花了那么多的心血。”老周说:“她随我。”
老周沉默了一会突然对我说:“N年以后,我们的故事都会改变,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在篡改。”我问老周:“什么意思?”老周带着深邃的笑意说:“没什么,毕业之前再在你面前装一次哲学家,好让你把我记得更加深刻一些。”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老周的笑好似变得很欣慰,说:“那就好,那今晚我就不回来了,我要和林欣出去。”我心中暗自惊叹,连开房这种事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他还是我大一那时认识的晨勃么?
我看着在吉他社楼下一直等着老周的林欣,林欣已经不是以前的模样,今天她刻意地打扮了一下,期盼的眼神在一袭白裙和披肩的长发的映衬下变得清澈如水。我想老周是幸福的,如同我牵着白薇的手时那样的幸福。
毕业了以后我依旧留在北京,老周则回到南京接手他父亲的书店,后来我听说他死心不改地把书店改成了酒吧,重新操起了吉他。
我跟白薇在北京结婚的时候给他打了电话,电话中有低靡的音乐传过来,他好像喝了很多酒,含含糊糊地说着,最近有好多事,走不开。我问那林欣呢,他说他也不知道,而后就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我并没有再次拨过去,我想我们可能是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毕业后太多的世事变迁正在增加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在婚礼上我又向很多老同学打听老周和林欣,他们都说不清楚,婚礼后没几天我和白薇收到了老周和林欣寄过来的份子钱,老周的是1314,林欣的是1111。
我没有想到的是,再次遇到林欣是在北京东城区的民政局,2008年北京奥运会,我和白薇离婚。
林欣问我们,真的想好了吗,毕竟过了这么些年。白薇说,想好了,我看着林欣依旧清澈的眼眸也说,想好了。
白薇拿着绿色离婚证走了以后,我问林欣:“老周呢?”
林欣说:“自从毕业以后我再没有见到他,毕业那天晚上我和他出去,他并没有动我,他说我是一个好女孩,为他这样并不值得。我说我要跟他一起去南京,他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他走的时候把那个吉他社的牌子送给了我,他说这是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东西,留在我这安心。后来我就考了北京的公务员,一直就呆在这里。”
林欣顿了顿又说:“你说这样,是有些可笑吧。”我说:“老周,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欣问我:“你和白薇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了?”我重重地抽了一口烟说:“白薇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我说那我把这些年的所有存款都给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白薇说她要的东西我永远不懂,就算是我一直跟在她身边也不会懂。”
我也顿了顿又说:“后来她搬到她的公司住,即使两个人见了面也不再说话,我知道我再也留不住她,最后还是把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她,对她说,那我们离婚吧。”
林欣走过来微微地抱着我,对我说:“你说,我们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就算是自己不幸福,也要看着别人幸福。”我说:“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或许我们不幸福,别人就幸福了。”
在我走的时候,林欣把那个依旧用黑布包裹着吉他社的牌子给了我。林欣对我说:“要是你以后遇到了老周,就把这个给他,就对他说,最重要的东西就要留在自己身边。”我用手指擦了擦林欣的眼泪笑了笑说:“好。”
回到家里才觉得原本充实的一切变得无比空荡,或许这些本该是一场虚假繁荣,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白薇在我和她的结婚照上贴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谢谢你。我把结婚照从卧室的墙上摘了下来,也学着老周用一块黑布包裹着。
半年前我要去南京出差,突然想起了林欣的话,就给老周打了一个电话,漫长的铃音之后电话接通,老周说那我去接你。在机场等我的老周依然不是当初上大学的模样,留了些胡子更显得成熟稳重,一身笔直修身的西装显然过得很好。我说:“这么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来你了。”他半开玩笑地说:“因为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晨勃了呀。”
老周现在的酒吧远远不是以前的吉他社可以比拟的,宽大的舞池和摆着各种酒类的吧台显得奢华。白天的酒吧没有几个人,就我和老周坐在吧台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以前的那些荒诞的往事。
我对老周说:“我遇到林欣了,她叫我把这个牌子给你,她说最重要的东西就要留在身边。”老周用手抚摸去牌子上的灰尘,然后吩咐服务生把牌子挂在酒吧墙壁最醒目的地方,重重地喝了一口酒才对我说:“林欣,是我对不起她,她现在还好吧?”我没有去问老周当初为什么不带走林欣,只是说:“挺好的。”
本来那些欢活的往事突然在酒精的刺激下变得凝重起来,我和老周许久没有说话,让醉意肆意地在脑海中穿梭。
老周说要给我唱一首歌,依旧是那首“天空很蓝,白云很淡……”我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叫你歌词改一改,你怎么还没改,太难听了。老周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走的时候老周送我到机场,在我快要登机的时候老周说:“我结婚了。”我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他说:“你结婚的时候我都没去,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你,况且那时你心情也不大好。”
我说:“老周,你把你最重要的东西都留在自己身边了吗?”
老周回答说:“嗯,我很幸福。”
我回到北京时,城市上空的雾霾又重了起来,弥漫着一切的感官。我伸手想在这浓浓的雾气中找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有的时候你以为你抓住了一切,等你再次摊开手时,多数东西都会随着风飘走,而留下的将慢慢变成掌纹,只能埋葬在你的心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到底留下了什么,我突然想听听当时我说了些什么。
我重重地按了下播放键,收音机里的声音再次起响了起来。
这次我听清楚了,是白薇的声音:“周晨,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看我,就算你不等我,就算以后的生活里没有你,就算时间再过N年,我依旧相信会有一天我能大声地对你说,我喜欢的是你,从你唱的那首歌开始。”
我突然想起老周那不像歌词的歌词——
我想我总会遇到你,哪怕时光此去又过N年,但总有一天,天空很蓝,白云很淡,而你又恰好在我身边。
作者简介:姚永涛,青年作家,微博签约自媒体。文章常见于《南风》,个人作品集《路过你的旅程》即将上市。就算生活中没有了风轻日暖,在心里也要给自己留一片丹青。新浪微博:@-姚永涛-;微信公众号:姚永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