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我的父亲丹特·阿基利斯·加扎尼加(Dante Achilles Gazzaniga,图1-2)出生于马萨诸塞州马尔伯勒市,其父亲是一位意大利移民,来美国后一直在一间制鞋厂做工。他在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的一所罗马天主教文法学校圣安塞尔姆学院(St.Anselm’s College)念完书,打算回家加入父亲工作的厂子。指导他去圣安塞尔姆学院上学的是当地的一名牧师,这位牧师告诉我父亲说,如果他能在暑假期间学习化学和物理,就能安排他去远在芝加哥的洛约拉大学(Loyola University)读医学院。啊,在那个年代,生活是多么简单粗暴!学点东西,你就能迈上一个新台阶。我的父亲也就这么做了。1928年,他来到了芝加哥,并打算用母亲攒下的钱购买一台显微镜。可惜的是,这笔钱存在银行里,在1929年爆发的经济危机中全部打了水漂。
图1-2 丹特·阿基利斯·加扎尼加 我的父亲抛下他在洛杉矶的生活加入了美国海军,并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曾在新赫布里底和新喀里多尼亚的军事基地为士兵们进行外科手术。 |
在芝加哥,离他的住所不远处的拐角发生了那场臭名昭著的情人节大屠杀(Valentine’s Day Massacre),主犯是黑帮老大阿尔·卡彭(Al Capone)。我父亲甚至亲耳听到了克拉克大街传来的枪声。有时,他会去当地的一家小餐馆买蛤蜊杂烩,顺便偷几包已成为主食之一的牡蛎饼干,而餐馆旁边的小巷子就是枪杀的案发现场。为了攒生活费和学费,他凭借一副又高又壮的好身板,当过半职业性的橄榄球运动员。他还做过电梯员,在电梯里完成了不少功课,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曾经思考过我俩境遇之间的差异,毕竟我是在灯红酒绿的加利福尼亚城市帕萨迪纳享受着有偿的助研生活。
芝加哥的四年生活结束了,他动身前往火车站,心怀一个计划:搭上第一班列车,去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他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踏上了洛杉矶的土地,并于1932年到1933年期间在大名鼎鼎的洛杉矶县医院(County Hospital)实习。1933年的元旦,他和伙伴们打算去看玫瑰碗 的比赛,在他快步走下医院大门的楼梯时,迎面遇见了来上班的母亲。三个半月后,他们结婚了。我的母亲经历了丰富多彩的一生,她曾经是大名人艾梅·森普尔·麦克弗森(Aimee Semple McPherson)的秘书。艾梅是一名福音传教士,并创立了四方福音教会(Foursquare Church),她在自己修建的安杰勒斯教堂里主持的布道令全洛杉矶心驰神往。为我母亲定下这份工作、让她来到这个传媒之都的是她的父亲,著名的罗伯特·格里菲思医生(Robert B.Griffith)。他是洛杉矶的首位整容医师,同时也是一名才华横溢事业有成的外科医生。他的病人里有不少好莱坞明星,包括玛丽·璧克馥、查理·卓别林、牛仔明星汤姆·米克斯以及玛丽昂·戴维斯。
我的这位未曾谋面的外祖父还是一位闻名本地社交圈的国际象棋好手,达到了大师级水平,常年为《洛杉矶时报》撰写国际象棋专栏的赫尔曼·斯坦纳(Herman Steiner)是他的好友。1937年,在参加完一场国际象棋比赛后,两人于返回好莱坞的途中被一辆卡车迎头撞上。我的母亲通过报纸得知了外祖父因车祸丧生的噩耗。不久前,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外祖父的照片,注意到我俩的面部特征存在一些相似的地方,不过我并没有继承他的象棋基因(我的哥哥阿尔则获得了这份天赋)。
洛杉矶的生活节奏很快,充满了生机,然而时值大萧条,工作紧缺,即便是内科医生也很难找着饭碗。在洛杉矶求职失败后,我的父亲觅得了一份科罗拉多河渡槽工程队医生的职位。渡槽将水从亚利桑那州引到加利福尼亚,工程浩大。不过,身处沙漠中央的父亲在工作之余还张罗起了别的项目。他在工地附近四处勘探并取得了采矿权,但在几年后入伍投身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把所有的采矿权全部交给了政府。我的父亲总能做到一心多用。他的孩子们都遗传了这种特质。
我父亲的表哥在马萨诸塞州的北亚当斯当医生,不幸溺水身亡。亲戚们请求父亲搬回老家,于是,1934年的夏天,他和母亲带上刚出生的孩子——我的大哥唐纳德,挤进家里那辆迪索托小轿车,一路开到北亚当斯。他们在离镇上很远的地方建起了一栋房子。每当暴风雪来临,父亲困在镇里回不来,我的母亲,一位生长在加利福尼亚的女孩,孤零零地待在小木屋里,抱着婴儿围着打开的烤箱转圈取暖。与此同时,父亲却在镇上和哥们儿一起娱乐打牌。这种生活未能持续多久。第二年的2月,马萨诸塞州的西部依旧被严冬笼罩,母亲的表亲从阳光灿烂的加利福尼亚寄来一束香橙花,这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的父亲也不喜欢这里的天气,于是,在搬家9个月后,他们回到了洛杉矶。他加入了尚处于草创时期的罗斯鲁斯医疗集团(Ross-Loos Medical Group),并成了合作创始人之一。罗斯鲁斯医疗集团是美国历史上首家健康维护组织(HMO),按照它的模式发展起来的凯撒医疗集团(Kaiser Permanente)如今已成为业界巨头。
很显然,我的父亲是一位勇敢且特立独行的人。在我看来,他的成功之路毫无疑问充满了迂回曲折,但他能认同我的观点吗?当我开口提出自己的新计划时,对即将面对的反应毫无头绪。“爸,我觉得我想去加州理工学院,而不是医学院。”就这样,我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父亲以资深医学权威人士的姿态看着我说:“迈克尔,既然可以雇博士来为你工作,你又为什么会想去自己读博士呢?”他深深地被我弄糊涂了。几乎没有人能像我的父亲这样对医疗事业如此投入,一心扑在患者身上。在我的记忆里,他很少安心享受假期,取消或缩短休假对他来说才是家常便饭,因为病人永远是第一位的。
不过,片刻之后,父亲露出了微笑,并为我送上了祝福。但是说到底,要想被加州理工学院录取,这仅仅是一道小坎。就连能被加州理工学院纳入招生考虑的要求我都无法达到。我在前文中提到过,这所大学里已经挤满了了不起的小天才,其中绝大多数都令我望尘莫及。不过,我慢慢了解到,相当一部分学生之所以能去加州理工学院其实另有原因:他们通过某种方式向未来导师证明了自己的工作能力,而途径往往正是像我这样参加暑期实习。于是,我的实习经历就成了申请成功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