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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每个进入急诊手术室的病人都受到了严重创伤, 40 岁的韦恩就是一例。他长着一把茂盛的红胡子,鼻子上插着一个渔钩。事发当时,他在贝平湖上垂钓,他兄弟一甩渔竿,钩子便钩到了他的鼻子里。钩眼上还串着线,打了个结,此刻正在他左鼻孔中若隐若现。

乔·斯崔德莱克认为这是锻炼初级住院医生的好病例。他说:“如果你干得漂亮,没准我们下次会让你主刀直肠囊肿什么的。”

直肠囊肿。噢,我的天呐。我行吗?

我先对韦恩的鼻子实施了麻醉。随后,好像所有东西都和我作对:胡子、灯光、照射还有出血。我刮掉了他一部分胡子,但是仍然看不清钩尖。我的计划是用铁丝剪掉钩把,然后把钩尖晃动着拔下来。如果能把鼻孔再扩大一点儿,就好办了。

突然我灵光一闪,转向护士:“给我一把妇产科的阴道开张器。”

“狗屁!”床单下韦恩咆哮着。

“放心,韦恩。手术用具都已经被清洗消毒过了,一点问题没有。”

“我才不管那是什么鬼东西,你不能把它插在我的鼻孔里!”

“好吧,”我说,“拿把鼻孔扩张器给我。”

护士不知所云地盯着我:“没有这样的——”

“你知道的,那种有着铬把手、专门牵渔钩用的鼻孔扩张器……”我朝她挤挤眼睛。

“噢,啊,知道了,鼻孔扩张器。”

于是她从妇科工具车上拿了一把工具给我。

15 分钟过后,我排出了流血,将鼻孔扩到足够大后,把钩把剪断。接下来,我只要把钩尖拔下来就大功告成了,可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韦恩总是很难保持不动,可能是由于他鼻子里塞满了貌似五金店的工具的原因吧。

“啥时候能完事,大夫?”

“韦恩,别动。我马上要够到了。”

“你 20 分钟之前就这么说。”

“你从别人鼻子里拔出过渔钩吗?”

终于,我把一个细小弯针伸进了鼻孔,探到了钩尖,用力一顶,钩尖穿过鼻部皮肤,从外面露出来,我伸手将它拔了出来。

韦恩发出了一声惨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啊!妈的!啊!噢!我的鼻子!天哪!要死啦!”那把阴道开张器还晃荡在他的鼻子上。我可能是碰到了某个小动脉,因为韦恩的鼻子里外都在流血。

“韦恩,请你——”

“我要出去!”他喊道,“见鬼!我要出去!”

“韦恩,手术已经完了,我只是想——”

“去你的,完了完了。”他一把撕下了身上的手术服,想径直走出去。

“你不能出去,你还——”

他伸出手,摸到那把沾满血的扩张器,然后一把扯了下来。他盯着那把扩张器,双眼开始眯起来端详。“它,它……”他说,“它就是那种东西。”他厌恶地瞪了我一眼,把扩张器甩到墙角,重重地走了出去。这时,乔·斯崔德莱克刚巧回来。

“柯林斯,”他说,“这到底发生什么啦?”

“韦恩先生非常不高兴,但我的确把渔钩拿出来了。”我给他看拿出的渔钩。

“时间可够长的了。”他看了看表说道。

我耸耸肩,边脱手套边说:“这么说,我可以做直肠囊肿的手术了吗?”

* * * *

12 小时之后,我协助一位高级住院医生进行阑尾切除术。在手术刚做到一半时,我们就被告知在急诊室有紧急情况。高级住院医生让我照看这里,自己下去帮忙。我接着做完手术,把病人送进了康复室,又写了术后指令。然后,告诉病人父母这一切进展得很顺利。我洗了把脸,也走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拥挤不堪。足足有 15 个人围在手术台边,为台上一个年轻女子做着手术。我问护士艾米·沃特金斯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动脉裂了还是什么。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已经在手术台上了。”

“他们这个手术做了多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了,”她说,“开始心脏复苏术,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了。”

这意味着这个女子的机会不多了。我瞥向她。她很年轻,和我年龄相仿。电子管线和急救呼吸的袋子部分地挡住了她苍白的脸。

“这些人都是谁?”我朝拥挤的人堆点点头。

“除了急诊手术室的人,急救小分队,还有产科急救人员。”

“产——?他们在这儿干吗?”

“她有 40 周的身孕。”

“天哪!”闻言,我叹道。

乔·斯崔德莱克站在台边指挥着急救队。差不多三四组人同时在给她手术。一组麻醉师正在给她套上麻醉袋,罗利·怀特菲尔德正在为病人进行心脏按压。

突然间,乔转过来,朝手术台尾的一群人喊道:“新生儿的人在这儿吗?”

“是的,在。”一个年轻的住院医生应声道。

“你是谁?”

“玛丽·惠泽斯。是新生儿重危病房的人。”

“胎儿存活的概率有多大?”乔问她。他当然知道胎儿活下来的概率,他只是想知道自己正在和什么样的住院医生打交道,以及他是否可以在此次手术中信任此人。

“嗯,”她迟疑地说,“即使是最好的状况,心脏复苏手术也不可能给胎儿供应足够的氧气。”

“所以?”

“所以越快接生越好——当然,这是从胎儿角度来说。”

乔点点头,转过身继续面对手术台上的病人。

我知道乔在想什么。心脏复苏手术已经进行超过半个小时了,这个女人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乔必须作出决定。如果他坚持心脏复苏手术,胎儿就会没命。如果他放弃心脏复苏手术以保住胎儿,那么母亲就会没命。

乔仅仅迟疑了一秒钟,然后抓起了一瓶比塔定泼在病人的腹部,随后拾起了手术刀。一下、两下、三下。乔用手拨开刀口周围的脂肪,伸了进去,拎出来一个发育完整的小家伙儿。切下脐带,乔把婴儿递给玛丽·惠泽斯。

现在所有一切都变了——玛丽不再是无名的旁观者,而是注意力的中心,所有人都停下来要看她怎么做。护士、外科大夫、麻醉师和技术人员都正盯着她手中的婴儿。

这是个女婴,还有母体的温度,浑身滑溜溜的。玛丽把她放下,把气管插入婴儿的喉咙,让护士为其套上麻醉袋。

“谁会做新生儿的 CPR ?”她喊道。一个麻醉师说他知道,于是玛丽让他做心脏按压。乔在婴儿的胳膊上缠上线,开启静脉检测仪。玛丽则开始沉稳且有条理的开始给出指令。她尝试了所有方法,使用了所有可能的药物,可是婴儿仍然纹丝不动。最后在绝望之中,玛丽为婴儿心脏注射了肾上腺素。

即使一切都无济于事,玛丽仍然没有放弃。这个婴儿不是早产儿,她是发育完整的宝宝,是那种你在育儿杂志封面上看到的宝宝。这里本应该是她生命的起点,而非终点。

又过了 10 分钟,乔终于把手放在了玛丽的肩膀上。“做得很不错了,玛丽,”他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送来得太晚了。”

玛丽抬头看着乔,仿佛被电到了一样,无法开口。她垂下了头,双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人们渐渐走开,我却仍然注视着轮床上那苍白、静止的母亲。头顶上的无影灯仍然在照射着她,有人已经用床单覆住了她身体的下部。气管的一头还在她嘴里,另一端则耷拉下来。然后,我看见一个护士把婴儿抱了过来放在她旁边。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并肩躺着。我移开了双眼。我不能再看下去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鬼世界啊!我想。

我看着托盘上散落着的注射器、针、瓶瓶罐罐的药、沾满血的纱布、手术刀和止血钳,真是一群没用的行头。

玛丽·惠泽斯独自站在手术室的一角,努力使自己不哭出来。

我好像看见乔挥手让我跟着他走,也可能他没有挥手。如果我事先知道乔往哪儿去的话,我就不会跟着他了。因为这是我所不能处理的部分——关于人的部分。乔必须去告诉那个年轻的丈夫我们失败了。他的妻子、孩子没了。

乔拉着这个丈夫的手,挣扎着拼出完整的句子:“我、我非常抱歉地告诉您……”

乔反复说着:我们很抱歉、我们的心都碎了、我们做了所有可能做的、一切可以做的我们都做了。这个男人感谢了我们,握了我们的手,甚至是我的手—— 一个什么也没做的旁观者的手。然而,我还没有准备好被感谢。我想揍自己,或是揍整个世界,或是某个人。母亲和婴儿不应该死去!

我与这个男人握了手后,走出了急诊室。靠在墙边,用左手狠狠地揉搓右手,我还沉浸在刚刚发生的一切之中。 6 45 分了,大厅里满是干净、整洁、年轻的医生和护士在进行例行的上班报告。对他们来说,这是新的一天。对我来说,这却还是漫长的昨天。 UZugmN19BR/AY/KApa1q1ZHDp9Ovlt9sa8m42+698NVJcvFNVX2kTdAa5uMb6I7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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