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礼记》有《大戴礼记》与《小戴礼记》之分,本书指的是《小戴礼记》。以下从作者与编者、来源与成书、内容与分类、意义与价值等四个方面,分别介绍《礼记》。
《礼记》是一部以儒家礼论为主的论文汇编。
较早提出著述《礼记》的,如《史记·孔子世家》认为《礼记》传自孔子,《孔子世家》所谓的《礼记》是广义的,包含《仪礼》、先秦古礼在内的礼论作品。到了东汉,《汉书·艺文志》礼类有“《记》百三十一篇”一条,班固自注:“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以孔子弟子及其后学概括,无法确认具体的作者。再到唐代,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认为,《礼记》本是孔子门徒共撰所闻的著作,后人通儒又各自斟酌损益以续学。陆氏并进一步指出,《中庸》是子思伋所作,《缁衣》是公孙尼子所撰,又引郑玄说《月令》乃吕不韦所撰,引卢植说《王制》是汉文帝时博士所为。孔颖达《礼记正义》的看法与陆氏大体相同。后世也不乏讨论《礼记》作者的论述,但除了少数单篇作者或可具体落实之外,大多篇章的作者已不可考。
自郑玄以来,传统观点都认为《礼记》是由西汉戴圣编纂成书的。郑玄《六艺论》说:“戴德传《记》八十五篇,则《大戴礼》是也;戴圣传《礼》四十九篇,则此《礼记》是也。”戴德、戴圣是叔侄关系,后世又以大、小戴分别之。
戴圣,字次君,《汉书·儒林传》说:
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
石渠,即石渠阁,是汉代的国家图书馆,兼具收藏珍本秘籍与举办学术会议的功能。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由太子太傅萧望之主持,召集儒生若干人齐聚石渠阁,讲论五经异同,戴圣也在其列。戴圣在宣帝时立为博士,后来官至九江太守。他的著作,除了编纂《礼记》之外,还有《石渠礼论》、《群经疑义》等著作。
近世有学者质疑《礼记》编纂者的传统说法,较具影响力的应属洪业的《礼记引得序》(1936年),他认为《礼记》不是戴圣编纂的,其编纂时间应在大、小戴之后、郑玄之前,而且不一定是一人所辑、一时所成。
今本《礼记》有四十九篇,各篇来源不尽相同,王锷《礼记成书考》汇集各家见解后指出:《礼记》应是选辑自《汉书·艺文志》所录“《记》百三十一篇”、《明堂阴阳记》等几种著作,以及《曾子》、《子思子》等已亡佚的儒家文献;而这些“礼记”所议论的内容,是今本《仪礼》十七篇以及散见其他古书或早已亡佚的古礼。
有关《礼记》的成书经过,历来论著甚多,台湾学者周何《礼学概论》分为附经而作、单独成篇、选编成书、定本流传四大阶段。我们结合出土文献来看,前两阶段的顺序是否必然,还有待商榷,因为先秦既有附经而作的记文,也有单独成篇的记文。本书将这两阶段放在一起,并根据出土文献补充说明如下:
(一)附经而作与单独成篇
早期《礼记》附经而作,可从今本《仪礼》看到证据。今本《仪礼》十七篇,其中十一篇经文末端都有个“记”字,然后接着书写发明经文的内容,如《士冠礼》、《士昏礼》、《乡饮酒礼》、《乡射礼》……这可能是当时学者读礼经时,在每卷经文后面的空白竹简随手附记说明或感想,这些记文便是早期附经而作的痕迹。
单独成篇的形态,在先秦也已经出现。以今本《缁衣》为例,战国时期郭店楚墓竹简及上海博物馆购藏竹简各有一篇《缁衣》,内容大同小异;又如今本《孔子闲居》,部分文字也见于上海博物馆购藏简(题为《民之父母》),这都是最好的明证。
汉初所见的《礼记》,也可能是单篇形式。据《汉书·景十三王传》,景帝时河间献王刘德修学好古,从四方民间搜集不少古书:
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周官》、《尚书》、《礼》、《礼记》、《孟子》、《老子》之属,皆经传说记,七十子之徒所论。
颜师古注:“《礼》者,礼经;《礼记》者,诸儒记礼之说也。”《礼记》与《礼》并列,可见学者有意将“礼记”别为一类。
又据《汉书·艺文志》、《说文解字·叙》,汉武帝末年,鲁恭王坏孔壁而得古文典籍数十篇,其中就有《礼记》。据此,李学勤《郭店简与〈礼记〉》认为:“《汉志》的‘《记》百三十一篇’便包括孔壁所出和河间献王所得两来源。”至于这两种“礼记”的流传形式,李学勤认为由于先秦简帛流传不易,书籍多以单篇行世,所以不管是河间献王得书或孔子壁中书,必有许多书的单篇;也就是说,上述所谓的“礼记”未必指书籍,可能只是通称。
这些先秦至汉初的“礼记”与戴圣所编纂《礼记》的关系,吴承仕《经典释文序录疏证》认为,后者(戴圣编《礼记》)犹如“晚出之丛书”,而前者(各种《礼记》来源)则如“稍古之丛书”,这可以算是一个贴切的比喻。
(二)选编成书
汉宣帝时期,戴圣与其叔戴德都在学官讲授《礼》。从今本《仪礼》可知,各篇备载的仪节虽然十分具体,但这种行礼如仪的节目单,难免枯燥乏味。而传世“礼记”,累积了历来儒家学者的精彩阐释,对各种仪节赋予精神与意义,可让平板无奇的礼单变得生动,深化礼意,因此二戴选编适用的礼学参考数据,而成大、小戴《礼记》,作为讲学的辅助材料。
(三)定本流传
戴圣虽然编纂了《礼记》一书,但为了配合讲学需要,篇目未必始终相同,因此定本未必在西汉就已成形。到了东汉,郑玄为三《礼》作注,据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马融、卢植考诸家同异,附戴圣篇章,去其繁重,及所叙略,而行于世”,经过名重士林的经学大师郑玄作注,使《礼记》的可读性更加提高,于是有了定本《礼记》流传至今。
今本《礼记》共四十九篇,其中《曲礼》、《檀弓》、《杂记》三篇因篇幅较长而分上下篇,实际为四十六篇。本书因篇幅之限,无法全部注译,因此依今本《礼记》篇次,略述各篇内容要旨如下:
1.《曲礼》上下:略记吉、凶、军、宾、嘉五礼仪文,兼及日常洒扫应对进退之法。
2.《檀弓》上下:杂记各种行礼故事,尤以丧礼为多数。
3.《王制》:记述君王应有的行政制度,其中部分有历史依据,部分则是理想之言。
4.《月令》:按十二个月次,记录各月天象特征,并说明政令、祭祀、行礼等事宜。
5.《曾子问》:以孔子与曾子问答方式,记录丧礼中的特殊事例,也兼及冠、昏等吉礼。
6.《文王世子》:记世子的教育问题,以及相关教育制度等。
7.《礼运》:主要叙述礼义、礼制的源流与运行。
8.《礼器》:阐述礼能使人成器之义,成器指成德器之美或用器之制。
9.《郊特牲》:杂记各礼,发挥礼义,其中又以祭祀较多。
10.《内则》:记家庭内各种人际关系的日常生活准则。
11.《玉藻》:记天子诸侯的饮食衣饰居处之法,以及其配偶的服制等。
12.《明堂位》:记鲁国国君因周公之德而可袭用古代天子衣服、器物之事。
13.《丧服小记》:主要记丧礼中特殊的服饰要求。
14.《大传》:记服制、宗法、祭法等制度。
15.《少仪》:记各种应对仪节,与《曲礼》相近。
16.《学记》:记古代学校教人、传道、授受的顺序以及教育得失与兴废之故。
17.《乐记》:主要阐述乐的形成与功能,并论述礼乐的关系及影响等。
18.《杂记》上下:以杂记丧礼细节为主。
19.《丧大记》:记国君、大夫、士之丧制,器物方面的介绍尤其详细。
20.《祭法》:记载有虞氏至周朝制定祭祀天地众神的法度。
21.《祭义》:记祭祀主敬之义,同时述及孝悌祭先之道、养老尊长之义,可与《祭法》互相发明。
22.《祭统》:从不同方面论祭祀的意义。
23.《经解》:讲六经的教化功能,兼及天子德配天地、霸王治民之器、治国隆礼之道。
24.《哀公问》:记鲁哀公向孔子问礼、问政,旨在解说为政先礼、礼为政教之本的精神。
25.《仲尼燕居》:借孔子与弟子问答,说明礼的本质、内容、作用、意义。
26.《孔子闲居》:借孔子与子夏问答,阐述如何修身行事才能成为民之父母。
27.《坊记》:记如何透过礼的消极节制作用防禁各种过失。
28.《中庸》:主要阐述中庸之道。
29.《表记》:记君子如何处世为人以作为人民表率。
30.《缁衣》:多记君臣上下关系、君化民之道,兼及君子交友之道与言行准则等。
31.《奔丧》:主要记士身在异国他乡而返乡奔丧之礼,兼及天子与诸侯。前人指出本篇应属礼经,而非礼记的性质。
32.《问丧》:阐述丧礼某些仪节的意义,如始死、敛尸、安魂之祭、寝苫枕块、束发、拄杖等,并说明丧礼之制乃本于人情等。
33.《服问》:记丧服有关问题。
34.《间传》:记居丧时由于亲疏不同而表现的各种行止。
35.《三年问》:记父母丧所以三年之义,兼阐述服丧期限何以长短不同之理。
36.《深衣》:记深衣制度及意义。
37.《投壶》:专记投壶之礼。本篇应属礼经,而非记文。
38.《儒行》:记儒者德行的特征。
39.《大学》:记博学而可以为政治国之义。
40.《冠义》:记《仪礼·士冠礼》之义。
41.《昏义》:记《仪礼·士昏礼》之义。
42.《乡饮酒义》:记《仪礼·乡饮酒礼》之义。
43.《射义》:记《仪礼》之《乡射礼》与《大射仪》。
44.《燕义》:记《仪礼·燕礼》之义。
45.《聘义》:记《仪礼·聘礼》之义。
46.《丧服四制》:阐述制定丧服所根据的四种原则—恩(恩情)、理(义理)、节(节制)、权(权变),分别本之于仁、义、礼、智。
最早为《礼记》分类者,应属刘向《别录》,刘向将《礼记》分为十一类:
(一)通论:《檀弓》上下、《礼运》、《玉藻》、《大传》、《学记》、《经解》、《哀公问》、《仲尼燕居》、《孔子闲居》、《坊记》、《中庸》、《表记》、《缁衣》、《儒行》、《大学》,共十六篇。
(二)制度:《曲礼》上下、《王制》、《礼器》、《少仪》、《深衣》,共六篇。
(三)丧服:《曾子问》、《丧服小记》、《杂记》上下、《丧大记》、《奔丧》、《问丧》、《服问》、《间传》、《三年问》、《丧服四制》,共十一篇。
(四)祭祀:《郊特牲》、《祭法》、《祭义》、《祭统》,共四篇。
(五)吉事:《冠义》、《昏义》、《乡饮酒义》、《燕义》、《聘义》、《射义》,共六篇。
(六)吉礼:《投壶》,一篇。
(七)明堂阴阳:《明堂位》,一篇。
(八)明堂阴阳记:《月令》,一篇。
(九)世子法:《文王世子》,一篇。
(十)子法:《内则》,一篇。
(十一)乐记:《乐记》,一篇。
刘向的分类,虽然可使读者提纲挈领了解《礼记》,但囿于《礼记》内容实在驳杂,不免未惬人意,因此后世也有不少学者重新分类:如吴澄《礼记纂言》分为通礼、丧礼、祭礼、通论四大类,几乎打散刘向原来的分类;又如梁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分为记述礼节、记述政令、解释礼经、专记孔子言论、记孔门及时人杂事、杂记制度、考证缺席礼节、通论礼意、杂记格言、专记掌故十类,分类标准颇异于前人。我们再介绍另一种分类方法,高明《礼学新探·礼记概说》:
(一)通论
1.通论礼意:《礼运》、《礼器》、《郊特牲》、《经解》、《哀公问》、《仲尼燕居》。
2.通论与礼有关之学术思想:《孔子闲居》、《乐记》、《学记》、《大学》、《中庸》、《坊记》、《表记》、《缁衣》、《儒行》。
(二)通礼
1.关于世俗生活规范:《曲礼》上下、《内则》、《少仪》、《深衣》、《玉藻》。
2.关于国家政令制度:《月令》、《王制》、《文王世子》、《明堂位》。
(三)专论
1.丧礼
甲.逸礼正经:《奔丧》。
乙.论变礼:《檀弓》上下、《曾子问》。
丙.记丧制:《丧大记》、《丧服小记》、《杂记》上下、 《服问》。
丁.论丧义:《大传》、《间传》、《问丧》、《三年问》、《丧服四制》。
2.祭礼
甲.祭制:《祭法》。
乙.论祭义:《祭义》、《祭统》。
3.冠礼:《冠义》。
4.昏礼:《昏义》。
5.乡饮酒礼:《乡饮酒义》。
6.射礼:《射义》。
7.燕礼:《燕义》。
8.聘礼:《聘义》。
9.投壶礼(含逸礼正经一篇):《投壶》。
分类往往是见仁见智的,所持标准不同,类目自然就有
《仪礼》或其他古礼经是研究古代礼制的重要文献,但由于内容多是礼节仪式,对于各种仪节设计的用意,读者往往难以知晓,《礼记》补足了这点缺憾。今本《礼记》的《冠义》、《昏义》、《乡饮酒义》、《射义》、《燕义》、《聘义》等篇,正是阐释《仪礼》中相应的专礼,而与丧服有关的《丧服小记》、《问丧》、《间传》等篇,则是补记《仪礼》的《丧服》、《士丧礼》等篇的不足。《礼记》关于阐释礼经意涵的篇章,可指引后人阅读礼经的思考方向。
除了阐释古礼经义之外,《礼记》也选编儒家礼论著述,因此也是后人深究儒学思想的重要资料,梁启超《要籍解题及其读法》说:
欲知儒家根本思想及其蜕变之迹,则除《论语》、《孟子》、《荀子》外,最要者实为两《礼记》。而《礼记》方面较多,故足供研究资料者亦较广。
透过《礼记》,可以看到儒家小至修身、大至治国的种种思想。
以教育思想为例。我们从《论语》里可以看到孔子与学生之间的互动,可以基本勾勒出儒家教育思想的概貌,而通过《学记》,我们看到的是完整地体现儒家教育理念的专论。《学记》所提出的教育思想及方法,至今仍对学校教育,乃至所有广义的“教育者”与“学习者”都具有指导意义。以教学方法为例,《学记》提出“豫”、“时”、“逊”、“摩”四种理论:“豫”是预防,一如现代学校要订定共同生活常规,导引学生品行,使学生懂得为与不为的分寸,这便是“豫”的观念;“时”是适时,意指在适当时机教育学生合宜的知识,可说是结合孔子“因材施教”与兵家“因势利导”的观念;“逊”是渐进,指循序渐进地施教,就像各级学校选编教材莫不由浅至深、由简及繁、由具体而抽象,以配合学生逐步成长的理解能力;“摩”是观摩,意指互相观摩学习,其中含藏着孔子见贤思齐的学习精神,也是现代学校教育甚至社会各行各业善用的方法。《学记》的意义不止是后人研究儒家教育观的学术资料,两千多年来,它一直为历来无数“教者”、“学者”指引方向,韩愈写出有名的《师说》、《进学解》,岂能不受《学记》启发!现代校园有所谓的观摩教学、鼓励各级教师应该多多进修等,其理念源头焉能与《学记》以至孔子无关!
此外,《礼记》也保留了许多值得深思遵循的处世之道。如《少仪》说“不窥密”,即不窥探他人的私密,今天常讲保护个人的隐私权,而各类大众传媒上却总是流言满天飞,狗仔队大行其道,因此这古老而又陈旧的道德规范,至今并不过时。《礼记》中所记个人修身养性的基本准则,俯拾即是。研读《礼记》不只让我们了解古代儒家的思想,更可鉴古知今,为现代人安身立命的处世之道。
《礼记》的今注今译,近十年来有许多新著问世,如杨天宇的《礼记译注》(中华书局,1997),姜义华的《新译礼记读本》(台湾三民书局,1997),吕友仁、吕咏梅的《礼记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王文锦的《礼记译解》(中华书局,2001),钱玄、钱兴奇的《礼记》(岳麓书社,2001),潜苗金的《礼记译注》(浙江古籍,2007)等。本书编写旨在推广,希望以平浅易读的文字,引领一般读者了解《礼记》的要义。考虑出版字数的限制,我们只能选录部分篇章:全篇选释的篇目有《学记》、《祭法》、《经解》、《缁衣》、《冠义》、《昏义》;部分选释的篇目有《曲礼》上、《曲礼》下、《王制》、《礼运》、《乐记》、《祭义》。
各篇内容分为四部分:首先是题解,先引郑玄《礼记目录》,然后再概括通篇内容旨意。其次是正文,参考其他版本据实校勘,有误者于注释中说明。再次是注释,注释兼及章句训诂与名物制度解释,引述各家说法以简明为原则,常见的郑玄注、孔颖达疏简称郑注、孔疏,其他注家或相关著作则引用作者与书名,如陈澔《礼记集说》、孙希旦《礼记集解》。最后是译文,译文以直译为主,原文过于精干无法直译表达时,才兼用意译。
作者 201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