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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我国古代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中,《山海经》是相当独特的一部。它涵盖了上古地理、天文、历史、神话、气象、动物、植物、矿藏、医药、宗教等方面的诸多内容,可以说是上古社会生活的一部百科全书。纵观中华五千年文明史,这样的奇书实在是独一无二。它对于我们认识和研究上古文明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山海经》顾名思义,它是以山为经,以海为纬来记述上古社会的。书中的“山海”观念囊括了名山棋布的海内华夏和四海之外的广大世界,含有天下和全世界的意义。“经”是经历、经过的意思,有别于儒家的经典之义。综合而言,《山海经》是上古先民对自己经行世界的一次记述。

据汉代学者刘歆所说,《山海经》的作者为大禹及其属臣益,所以他认定该书的撰著时间为上古的虞夏之际。可以肯定的是,书中大量的神话确实源自上古的口耳相传,但说全书皆为虞夏之物显然是证据不足的。现代学者研究后认为《山海经》并非作于一人一时,而是经过漫长的时间才不断增益成书。古时的《山海经》还附有图画,晋代大诗人陶渊明就有“流观山海图”的名句。可惜,这些图画早已失传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山海经》共十八卷,三万一千余字,其中《山经》五卷,《海经》八卷,《大荒经》四卷,《海内经》一卷。据统计,全书记载山名五千三百多处,水名二百五十余条,动物一百二十余种,植物五十余种。至于散布全书的神话传说,更是俯拾皆是。袁珂先生称赞《山海经》“非特史地之权舆,亦乃神话之渊府”,真是恰如其分。

《山海经》中的神话资料为我国传世典籍之最。在《山海经》里,我们可以看见大量光怪陆离的神仙。南次三山有龙身人面的山神,而西次二山的神仙有的是人面马身,有的是人面牛身。这些半人半兽的形状究竟有何意味?实际上,这是原始先民对自然和祖先的一种祭祀形式,半人半兽是原始人的幻想,是人类早期思维的投影。通过描绘这些半人半兽的神仙,先民们对祖先的图腾崇拜就点点滴滴折射出来。此外,从许多近代探险家的报告中,我们还读到此类半兽半人的记载,学者们认为这可能源于较先进的文明在观察原始文明时产生的一种优越感,如同我国古代华夏称四夷为狄、猡等兽类一样。《山海经》中的某些内容也反映出中原士人对域外文明认知的偏差。

渴求长生不老,是人类美好的愿望。《史记》中就有秦皇汉武为了求索一剂仙药,不惜一掷千金的记载。《山海经》更是把先民追求长生不死的信念表现得淋漓尽致。《海内经》有不死之山,《大荒南经》有阿姓的不死之国,大荒山上有不死之人,西王母有不死之药,昆仑山上有不死的神树等等。古人希望自己能突破自然生命的限制,让凡俗的肉身与日月江河一样长存不息。于是他们放眼海外,幻想在遥远的昆仑山上有不死的仙药,在世外的桃源有不死的仙民。事实上,《山海经》中弥漫的长生求仙思想与春秋战国以来兴起的神仙思想是一致的,也为今天我们探求《山海经》的成书提供了一条线索。

翻开《山海经》,更让我们感动的是英雄神话。《海外北经》记述了夸父追日的故事,太阳的烈焰最终夺去了夸父的生命,却无法动摇他追逐光明的决心。《北山经》中的精卫也是一个矢志不移的形象。浩瀚的东海因为精卫鸟的不懈努力而日益变浅,在这个故事中,生命的顽强和尊严得以彰显。《海外西经》的刑天虽然被天帝砍掉脑袋,却仍不肯放弃手中抗争的武器。这些宝贵的神话资源到诗人们手里,就变成了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作品。陶渊明有《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中“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更是千古传诵的名句。《镜花缘》、《红楼梦》也大量从《山海经》中取材。《镜花缘》中出现的长臂、结胸等国度即直接来源于《海外南经》的长臂国和结胸国。《红楼梦》一开篇即是大荒山和女娲补天的故事,把读者的思绪与《山海经》紧密对接。鲁迅《故事新编》的许多内容也源于《山海经》,究其原因恐怕还要追溯到长妈妈给哥儿买的那本《山海经》吧!

《山海经》的神话资源固然丰富,它的史学价值也不应被忽视。今天的学术界,越来越重视《山海经》作为信史的一面。当我们拨开罩在它头上的神秘面纱,追踪到的是上古先民的足迹。书中的肃慎国、匈奴国、犬戎国、氐人国都是秦汉时期曾经在我国北方频繁活动的古族。《山海经》里关于上古社会的传说往往含有对中华文明起源的追忆。《海外北经》记载了炎黄两个部落的战争,实际上反映了炎黄两个古族逐渐融合共同构成为华夏族的史实。不论是海内还是海外,射箭者都不敢向轩辕台引弓,可见黄帝作为华夏始祖在先民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尤其是在《海内经》中,还详细叙述了炎帝、黄帝、舜的世系,这对我们研究上古文明更是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山海经》中随处可见的山名和水名,常常能与古代的地名相印证,为我们研究史地提供帮助。《西山经》里有崦嵫之山,它的位置在今天的甘肃天水西境。在大诗人屈原的《离骚》里有“望崦嵫而勿迫”一句,恰与《山海经》相吻合。《海内西经》记载黄河发源于昆仑山最终流入渤海的一段,可以为研究黄河变迁的学者提供资料,同时也可以与《尚书·禹贡》的内容进行比较研究。《山海经》作者对有些地名的位置把握十分准确,即使用现代的眼光衡量,也令人钦佩。《海内东经》中对蓬莱山、琅邪台、会稽山的方位描述得清晰明确,与今天它们实际的位置相差无几。值得注意的是,书中多次提到昆仑山和黄河。昆仑山是万山之宗,黄河是百河之祖,这对我们重新认识华夏族起源地是有着积极意义的。

《山海经》像是一块五彩的宝石,我们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会发现惊喜。漫步在《山海经》里,我们犹如走进了伊甸园,满眼是奇花异草,到处是猛兽珍禽。智慧的先民们不止流连其间,更重视它们的实用价值。在《山经》中,作者在细致描绘花草禽兽的基本特征之后,总要指出它们给人带来的利弊。书中特别重视动植物的药用功能,一部《山海经》就如同一部上古的《本草纲目》。同时,《山海经》对各地的矿藏资源也十分留意。色彩斑斓的宝石,光芒夺目的金银,简直是满山遍野,俯拾皆是。从先民的这些记叙中,我们看出他们了解自然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类。在他们对山神祭祀的虔诚态度里,我们感受到的是一颗敬畏自然的心,而这点正是现代人所缺乏的。今天,我们高扬和谐社会的旗帜,先民们的智慧应该能对我们有所启示吧!

自汉代以来,《山海经》就备受学者文士的重视。《山海经》的书名最先见于《史记·大宛列传》。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对《山海经》作了校勘整理,形成了后世的定本。今天我们知道最早注释《山海经》的是晋人郭璞。郭璞是西晋著名的学者,学识渊博,尤精于文字训诂。他对《山海经》的注释颇为精当,郭注成为后世研究《山海经》的必读书。西晋太康年间,汲冢出土了《穆天子传》,其中有周穆王见西王母的传说,这也大大刺激了当时人对《山海经》的关注。清代小学发达,王念孙、郝懿行、毕沅、汪绂等在郭璞注的基础上,进一步整理注释《山海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今人袁珂先生毕生致力于《山海经》的研究,有《山海经校注》、《山海经校译》、《山海经全译》诸书问世,对研究和普及《山海经》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山海经》的版本以明清本最常见,宋刻元椠较稀少。有学者推测,早在北宋,篇幅较小的地理类著作《山海经》应先于《水经注》刊刻。而传世最早的刻本是南宋淳熙七年( 1180 )尤袤池阳郡斋主持刊刻的《山海经》郭璞注本,现藏于国家图书馆。而元刊本《山海经》十八卷一函四册为《天禄琳琅书目》著录,此外还有元曹建抄本传世。明刻本则较丰富,诸如道藏本、成化国子监刊本、黄省曾刊本、潘侃前山书屋校勘宋本、毛晋汲古阁刻本等。其中,成化四年( 1468 )国子监刻本是官刻本,故其刻印精良,国内多家图书馆都有收藏。明代嘉靖十五年( 1536 )前山书屋刻本以宋本为底本校勘,质量亦视寻常坊间本为高,今上海图书馆、浙江图书馆有藏。明抄本中佼佼者为成化年间吴宽抄本,其不仅书法精美,亦富有校勘价值,今藏于国家图书馆。清代刻本有何焯本、黄晟本、《四库全书》本、《百子全书》本等。今日流传较广的是《四部丛刊》本和《二十二子》本。

与其他先秦典籍相比,《山海经》的篇章错简与文字讹误是历代争论不休的问题。因此直接选用宋刻池阳郡斋本为底本并非最佳。所幸清代以来,学者已做了大量的文献整理与复原工作。其中,郝懿行、袁珂的贡献引人瞩目。职是之故,笔者这次译注,选择清代郝懿行《山海经笺疏》为底本,而部分卷次的分合上,参考了袁珂先生的《山海经校译》。在文本的注释上,尽可能仔细甄别郭璞、郝懿行、袁珂三家注,同时也努力吸收时彦的最新成果。需要说明的是,限于丛书体例,笔者在注释中略去书证,对于《山海经》中的古字古音,也尽可能遵循现代汉语的习惯,以方便读者。《山海经》向称古奥,以笔者之陋实难尽其精微。书中的错讹必有不少,敬请读者诸君不吝赐教。

方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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