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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滦阳消夏录一

乾隆三十八年(1773),纪昀时年50岁,乾隆皇帝正式下诏组建专门机构,开始对全国的图书典籍进行一次全方位大规模的整理辑录;随即,有关大臣奉旨办理,并确定将来图书典籍辑录成编时,定名为《四库全书》。

乾隆己酉夏 1 ,以编排秘籍,于役滦阳 2 。时校理久竟,特督视官吏题签庋架而已 3 。昼长无事,追录见闻,忆及即书,都无体例。小说稗官,知无关于著述;街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聊付抄胥存之 4 ,命曰《滦阳消夏录》云尔。

【注释】

1乾隆己酉:乾隆五十四年(1789)。

2于役:语出《诗经·王风·君子于役》。行役,谓因公务奔走在外。滦阳:河北承德的别称,因在滦河之北,故名。1789年夏,纪昀以校刊《四库全书》至承德避暑山庄。

3庋(ɡuǐ)架:置放在架子上。

4胥:古代的小官。

【译文】

乾隆己酉年夏天,由于编排皇家藏书,我住在滦阳。当时早已校理完毕,只是督察相关官吏题写书签、上架而已。白天时间很长无所事事,便追述以往见闻,想到了就写下来,没有一定的体例。都是细小琐屑的故事,明知与著述无关;但是这些街谈巷议的内容,也许有益于劝诫。姑且叫负责抄写的小吏抄写了存放起来,题名为《滦阳消夏录》。

沧州刘士玉孝廉 1 ,有书室为狐所据。白昼与人对语,掷瓦石击人,但不睹其形耳。知州平原董思任 2 ,良吏也,闻其事,自往驱之。方盛陈人妖异路之理,忽檐际朗言曰:“公为官颇爱民,亦不取钱,故我不敢击公。然公爱民乃好名,不取钱乃畏后患耳,故我亦不避公。公休矣,毋多言取困。”董狼狈而归,咄咄不怡者数日。刘一仆妇甚粗蠢,独不畏狐,狐亦不击之。或于对语时,举以问狐。狐曰:“彼虽下役,乃真孝妇也。鬼神见之犹敛避,况我曹乎 3 !”刘乃令仆妇居此室,狐是日即去。

【注释】

1孝廉:汉武帝时设立察举考试任用官员的一种科目,明清时用来称呼举人。

2知州:一州的行政长官。

3曹:辈。

【译文】

沧州举人刘士玉家,有间书房被狐精占了。这个狐精大白天同人对话,扔瓦片石块打人,只是看不到它的形状。担任知州的平原人董思任,是个好官,听说这件事后,就亲自来驱逐狐精。正当他在大谈人与妖路数不同的道理时,忽然房檐那里传来响亮的声音说:“您做官很爱护百姓,也不捞钱,所以我不敢打您。但您爱护百姓是图好名声,不捞钱是怕有后患,所以我也不躲避您。先生还是算了吧,不要说多了自找麻烦。”董思任狼狈地回去了,好几天都唉声叹气心情不好。刘士玉有一个女佣人长得粗粗笨笨的,只有她不怕狐精,狐精也不飞砖头瓦片打她。有人在与狐精对话时问起这件事。狐精说:“她虽然是个卑贱的佣人,却是一个真正孝顺的女人呵。鬼神见到她尚且要敛迹退避,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呢!”刘士玉就叫女佣人住在这间房里,狐精当天就离开了。

献县令明晟,应山人。尝欲申雪一冤狱,而虑上官不允,疑惑未决。儒学门斗有王半仙者 1 ,与一狐友,言小休咎多有验 2 ,遣往问之。狐正色曰:“明公为民父母,但当论其冤不冤,不当问其允不允。独不记制府李公之言乎 3 ?”门斗返报,明为愯然 4 。因言制府李公卫未达时,尝同一道士渡江。适有与舟子争诟者,道士太息曰:“命在须臾,尚较计数文钱耶!”俄其人为帆脚所扫,堕江死。李公心异之。中流风作,舟欲覆。道士禹步诵咒 5 ,风止得济。李公再拜谢更生。道士曰:“适堕江者,命也,吾不能救。公贵人也,遇厄得济,亦命也,吾不能不救。何谢焉?”李公又拜曰:“领师此训,吾终身安命矣。”道士曰:“是不尽然。一身之穷达,当安命,不安命则奔竞排轧,无所不至。不知李林甫、秦桧,即不倾陷善类,亦作宰相,徒自增罪案耳。至国计民生之利害,则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廷之设官,所以补救气数也。身握事权,束手而委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设此官乎?晨门曰 6 :‘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诸葛武侯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所逆睹。’此圣贤立命之学,公其识之。”李公谨受教,拜问姓名。道士曰:“言之恐公骇。”下舟行数十步,翳然灭迹 7 。昔在会城,李公曾话是事,不识此狐何以得知也。

【注释】

1门斗:这里指官学中的仆役。

2休咎:善恶、吉凶的情况。

3制府:清代总督的尊称。

4愯(sǒnɡ)然:惊悚貌。

5禹步:道士在祷神仪礼中常用的一种步法动作。

6晨门:看守城门的人。

7翳(yì)然:隐没,藏匿。

【译文】

献县县令叫明晟,是应山人。他曾经想要申雪一桩冤狱,却担心上司不答应,因而犹豫不定。县学有个差役叫王半仙的,交了一个狐友,这个狐友谈论过一些小的吉凶大多应验了,明晟派他前去询问。狐精正色说:“明公是百姓的父母官,只应当论案件冤不冤,不应当问上司答应不答应。难道偏偏不记得总督李公的话吗?”差役回了这些话,明晟大吃一惊。于是说起总督李卫公没有显达时,曾经和一个道士一同渡江。恰巧有人跟船夫争吵,道士叹息说:“性命就在顷刻之间了,还在计较那几文钱呐!”不一会儿,那人被船帆尾部扫了一下,掉到江里淹死了。李公心里觉得挺奇怪的。船行到江中间,起了风,眼看船要就翻了。道士踩着禹步念诵咒语,风停了,终于平安过了江。李公再三拜谢道士的救命之恩。道士说:“刚才那人掉到江里这是命,我救不了。您是贵人,遇到困厄还能平安渡江,也是命,我不能不救。何必要道谢。”李公又拜谢说:“领受大师的训诫,我将终身听命。”道士说:“也不全然如此。一生的困穷显达,应当安于命运,不安于命运就会奔走争斗、排挤倾轧,用上各种手段。人们不知道,李林甫、秦桧就是不倾轧不陷害好人,也能当上宰相,他们作恶,只是枉然给自己增加罪状罢了。至于国计民生的利和害,就不可以说听从命运。天地降生的人才,朝廷设置的官员,是用来补救气数和运会的。如果手里掌握着权力,却无所事事听凭命运的安排,那么天地何必降生这个人才,朝廷何必设置这个官职呢?《论语》里记载看守城门人的话说:‘知道不行却努力去做。’诸葛亮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是否成功是否顺利,这不是能够预见的。’这是圣贤安身立命的学问,您要记住。”李公恭敬地接受教训,拜问他的姓名。道士说:“说了担心您惊怕。”下船走了几十步,一下子隐灭不见了。过去在省城,李公曾经讲起过这件事,不知这个狐精是怎么知道的。

北村郑苏仙,一日梦至冥府,见阎罗王方录囚。有邻村一媪至殿前 1 ,王改容拱手,赐以杯茗,命冥吏速送生善处。郑私叩冥吏曰:“此农家老妇,有何功德?”冥吏曰:“是媪一生无利己损人心。夫利己之心,虽贤士大夫或不免。然利己者必损人,种种机械,因是而生,种种冤愆 2 ,因是而造;甚至贻臭万年,流毒四海,皆此一念为害也。此一村妇而能自制其私心,读书讲学之儒,对之多愧色矣。何怪王之加礼乎!”郑素有心计,闻之惕然而寤。郑又言,此媪未至以前,有一官公服昂然入,自称所至但饮一杯水,今无愧鬼神。王哂曰 3 :“设官以治民,下至驿丞闸官,皆有利弊之当理。但不要钱即为好官,植木偶于堂,并水不饮,不更胜公乎?”官又辩曰:“某虽无功,亦无罪。”王曰:“公一生处处求自全,某狱某狱,避嫌疑而不言,非负民乎?某事某事,畏烦重而不举,非负国乎?三载考绩之谓何?无功即有罪矣。”官大踧踖 4 ,锋棱顿减。王徐顾笑曰:“怪公盛气耳。平心而论,要是三四等好官,来生尚不失冠带。”促命即送转轮王。观此二事,知人心微暧,鬼神皆得而窥,虽贤者一念之私,亦不免于责备。“相在尔室” 5 ,其信然乎!

【注释】

1媪(ǎo):年老的妇女。

2冤愆(qiān):冤仇罪过。愆,罪过,过失。

3哂(shěn):冷笑,讥笑。

4踧踖(cùjí):恭敬而不安的样子。

5相在尔室:出自《诗经·大雅·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shěn)可射思?”意思是看看你的室内,在暗处也要光明磊落。什么都是显而易见的,不要以为别人看不见;神明的来临是不可猜度的,难道能任意猜透他吗?

【译文】

北村的郑苏仙,一天在梦中到了冥府,看见阎罗王正在审查登录被囚的鬼魂。有一位邻村的老太太来到殿前,阎罗王换了温和的脸色拱手相迎,赐给香茶,随后命令下属官吏赶快送她到一个好地方去投生。郑苏仙悄悄问身旁的冥吏:“这是个农家老婆子,有什么功德?”冥吏说:“这个老太太一生从来没有损人利己的心思。利己之心,即使是贤士大夫也难以避免。想要利己的人必定会损害别人,种种诡诈奸巧就因此发生,种种诬陷冤屈事件也因此制造出来;甚至遗臭万年,流毒四海,都是由于这种利己私心造成的。这样一个农村妇女能够自己控制私心,读书讲学的儒生们站在她的面前,很多人会面有愧色的。冥王格外尊敬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郑苏仙一向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惊,立即醒了。郑苏仙又说,在农妇到阎罗殿以前,有一位官员身穿官服,昂昂然走进殿来,声称自己生前无论到哪里,都只喝一杯水,因此在鬼神面前心中无愧。阎罗王讥讽地微微一笑说:“设置官职是为了治理民众的事情,就是管理驿站、河闸的下级官吏,都有该做不该做的事。仅仅认为不要钱就是好官,那么把木偶放在大堂上,它连一杯水也不用喝,不是更胜过你么?”这位官员又辩解说:“我虽然没有功劳,但也没有罪过。”阎罗王说:“你这个人不论干什么都只顾保全自己,某案某案,你为了避免嫌疑而不表态,这不是有负于百姓么?某事某事,你拈轻怕重而不去做,这不是有负于国家么?《舜典》中‘三载考绩’是怎么说的?没有功劳就是罪过。”这位官员立即非常局促不安,不再像先前那样锋芒毕露了。阎罗王慢慢地转头看着他笑道:“只怪你有点儿盛气凌人。平心而论,你也能算个三四等的好官,转生还能做一个士大夫。”随即命令把这位官员送到转轮王那里。看这两件事,可知人的内心深处有一点儿杂念,也都能被鬼神看穿,好人的一念之私,也免不了受到责备。“相在尔室”,这话真不假啊!

雍正壬子 1 ,有宦家子妇,素无勃谿状 2 。突狂电穿牖,如火光激射,雷楔贯心而入 3 ,洞左胁而出。其夫亦为雷焰燔烧 4 ,背至尻皆焦黑 5 ,气息仅属。久之乃苏,顾妇尸泣曰:“我性刚劲,与母争论或有之,尔不过私诉抑郁,背灯掩泪而已,何雷之误中尔耶?”是未知律重主谋,幽明一也。

【注释】

1雍正壬子:雍正十年(1732)。

2勃谿(xī):吵架,争斗。这里指婆媳争吵。

3楔(xiē):楔入,把楔子插到物体里去。

4燔(fán)烧:焚烧。燔,烧,烤。

5尻(kāo):屁股,脊骨的末端。

【译文】

雍正壬子年,有位官宦人家的媳妇,从来没有和婆婆争吵过。一天突然一道闪电穿过窗户,好像火光激射,贯通进这个媳妇的胸脯,洞穿左肋而出。她的丈夫也被闪电烧伤,从后背到臀部焦黑一片,只剩了一口气。过了好久,她的丈夫才苏醒过来,望着她的尸体哭道:“我倔强直率,和母亲争吵几句是有的,你不过私下里和我说说心中的不愉快,背着灯抹抹眼泪而已,怎么雷电就误中了你呢?”他不知道主谋判刑重,这在阴间阳间都是一样的。

德州田白岩曰:有额都统者 1 ,在滇黔间山行,见道士按一丽女于石,欲剖其心。女哀呼乞救。额急挥骑驰及,遽格道士手 2 ,女噭然一声 3 ,化火光飞去。道士顿足曰:“公败吾事!此魅已媚杀百馀人,故捕诛之以除害。但取精已多,岁久通灵,斩其首则神遁去,故必剖其心乃死。公今纵之,又贻患无穷矣。惜一猛虎之命,放置深山,不知泽麋林鹿,劘其牙者几许命也 4 !”匣其匕首,恨恨渡溪去。此殆白岩之寓言,即所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也 5 。姑容墨吏,自以为阴功,人亦多称为忠厚;而穷民之卖儿贴妇,皆未一思,亦安用此长者乎?

【注释】

1都统:清代八旗驻防军长官称“将军”或“都统”。

2遽(jù):急,仓猝。

3噭(jiào)然:形容声音响亮、激越。

4劘(mó):切,削。

5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的名言。范仲淹为相,锐意改革吏治,取诸路监司名册,将不称职者姓名一笔勾去。富弼在其侧云:“十二丈则是一笔,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回答说:“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事见朱熹《五朝名臣言行录》卷七。

【译文】

德州田白岩说:有一个额都统,在云贵边界山间行走,看见有个道士把一个美艳的女子按倒在石头上,要想剖她的心。美女哀叫求救。额都统急忙打马奔过去,突然格开道士的手,美女子“噭”地一声,化成一道火光飞去。道士顿着脚说:“您坏了我的大事!这个精魅已经迷杀一百多人,所以想抓住杀了它消除祸害。但是它吸了很多人的精气,修炼年岁久了已经达到通灵,砍它的头则元神逃脱,所以必须剖出心才能置它于死地。您现在放走了它,留下无穷的后患。怜惜一只猛虎的性命,放在深山里,不知道沼泽山林中又有多少麋鹿要命丧在它的利牙之下啊!”说着把匕首插进鞘里,遗憾不迭地渡过溪水走了。这大概是田白岩说的寓言故事,也就是所谓一家哭泣,哪能比得上一方人哭泣。姑息宽容那些贪官污吏,自以为积了阴德,人们也称道他忠厚;却从不去想想穷苦百姓卖儿女卖妻子,这样的长者又有什么用呢?

献县吏王某,工刀笔,善巧取人财。然每有所积,必有一意外事耗去。有城隍庙道童 1 ,夜行廊庑间,闻二吏持簿对算。其一曰:“渠今岁所蓄较多 2 ,当何法以销之?”方沉思间,其一曰:“一翠云足矣,无烦迂折也。”是庙往往遇鬼,道童习见,亦不怖,但不知翠云为谁,亦不知为谁销算。俄有小妓翠云至,王某大嬖之 3 ,耗所蓄八九;又染恶疮,医药备至,比愈 4 ,则已荡然矣。人计其平生所取,可屈指数者,约三四万金。后发狂疾暴卒,竟无棺以殓。

【注释】

1城隍:守护城池的神。

2渠:方言。他。

3嬖(bì):宠幸。

4比:等到。

【译文】

献县县衙有个小吏王某,精通刑律诉讼,善于巧取当事人的钱财。可是每当他有点儿积蓄时,必定发生一件意外事情将这些不该得的钱财耗去。城隍庙有个道童,一天夜里在走廊里,听见两个鬼吏拿着账簿核算账目。其中一个说:“他今年积蓄比较多,该用什么办法给他消耗掉?”说完正低头沉思,另一个说:“一个翠云就够了,用不着费多少周折。”这个庙里常常遇见鬼,道童也司空见惯,因此见二鬼核账也不害怕,只是不知翠云是谁,也不知道替谁计算消耗。不久,有一位名叫翠云的小妓女来到县城,县吏王某特别宠爱她,在她身上耗费了自己的八九成积蓄;又染上了恶疮,看病吃药破费许多,等到病疮痊愈,所有积蓄荡然无存。有人对王某平生巧取的钱财作过估计,能算得上来的,就大约有三四万两银子。可是,后来王某发疯病突然死去,竟然连装殓的棺材也没有。

陈云亭舍人言 1 :有台湾驿使宿馆舍 2 ,见艳女登墙下窥,叱索无所睹。夜半琅然有声,乃片瓦掷枕畔。叱问是何妖魅,敢侮天使。窗外朗应曰:“公禄命重,我避公不及,致公叱索,惧干神谴,惴惴至今。今公睡中萌邪念,误作驿卒之女,谋他日纳为妾。人心一动,鬼神知之。以邪召邪,神不得而咎我,故投瓦相报。公何怒焉?”驿使大愧沮,未及天曙,促装去。

【注释】

1舍人:官名。天子近旁轮番带刀侍卫之官,均由显官、功臣弟子担任。因而王公贵宦的侍从宾客、亲近左右,通称“舍人”。对显贵子弟,也俗称“舍人”。

2驿使:本义为古代驿站传送朝廷文书者,但自唐代起,驿使的职责范围扩大,级别也各有高低。此处指朝廷派往台湾的特使。

【译文】

陈云亭公子说:有位台湾驿使住在驿站的房舍里,看见一位美女爬上墙头往下偷看,驿使呵斥她,走过去找,又不见了。驿使睡到半夜,听到“哐啷”一声响,却是一块瓦片扔到枕头边。他喝问是什么妖怪,敢来欺负皇上的使者。窗外朗声回答:“你富贵显赫,我没来得及躲避你,以致遭到你的叱责查问,我怕被神灵训斥,心中惴惴不安直到现在。刚才你在梦中萌发邪念,误认为我是驿卒的女儿,打算日后娶来做妾。人心中一生出念头,鬼神就知道了。你的邪念招来了我这个邪鬼,神不能因此而归咎于我,所以我扔瓦片回应你。你恼火什么呢?”驿使极为惭愧,没到天亮就催促着整装离去了。

曹司农竹虚言 1 :其族兄自歙往扬州 2 ,途经友人家。时盛夏,延坐书屋,甚轩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强居之。夜半,有物自门隙蠕蠕入,薄如夹纸。入室后,渐开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发吐舌,作缢鬼状。曹笑曰:“犹是发,但稍乱;犹是舌,但稍长。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况无首耶!”鬼技穷,倏然灭 3 。及归途再宿,夜半门隙又蠕动。甫露其首,辄唾曰:“又此败兴物耶!”竟不入。此与嵇中散事相类 4 。夫虎不食醉人,不知畏也。大抵畏则心乱,心乱则神涣,神涣则鬼得乘之。不畏则心定,心定则神全,神全则沴戾之气不能干 5 。故记中散是事者,称“神志湛然,鬼惭而去”。

【注释】

1司农:清代以户部司漕粮田赋,故别称“户部尚书”为“大司农”。

2歙(shè):地名。歙县,在今安徽省东南部。

3倏(shū)然:速度极快的样子。

4嵇中散:嵇康,三国时期魏国人,曹魏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因得罪钟会,为其构陷,被司马昭处死。

5沴(lì)戾:因气不和而生之灾害。引申为妖邪或瘟疫。

【译文】

户部尚书曹竹虚说:他的一位族兄从歙县到扬州去,途经朋友家。当时正值盛夏,气候炎热,曹兄的朋友请他到书房坐坐,书房宽敞凉爽。晚上,曹兄想要住在书房里,朋友说:“这间书房有鬼魅,夜间不能住。”可是这位曹兄坚持要睡书房。到了半夜,有个东西从门缝中蠕动着进来了,薄得像一张纸片儿叠成两层。进来后,这个怪物渐渐展开变成人的形状,原来是一个女子。曹兄一点儿也不害怕。女子忽然披头散发吐出很长的舌头,作出一副吊死鬼的样子。曹兄笑着说:“头发还是头发,只是稍微乱了点儿;舌头还是舌头,只是稍微长了点儿。这有什么值得害怕!”女子忽然把自己的头颅摘下来放到了书案上。曹兄又笑着说:“有脑袋尚且不足以惧怕,何况是无头呢!”鬼魅技穷,突然不见了。曹兄由扬州返回时又住进了这间书房,半夜时,门缝里又有东西蠕动着进来。怪物才一露头,就唾了一口道:“又是这个让人扫兴的东西!”怪物竟然没有再进来。这与嵇中散的故事相类似。虎不吃醉汉,因为醉汉不知道害怕。大体上是因为害怕就会心乱,心乱就会神散,神一散鬼魅就可能趁机而入。不害怕就会心定,心定就神志集中,神志集中邪恶就侵犯不了。所以记载嵇康故事的人,说嵇康“神志清朗,鬼惭愧地离去了”。

旧仆庄寿言:昔事某官,见一官侵晨至,又一官续至,皆契交也,其状若密递消息者。俄皆去,主人亦命驾遽出。至黄昏乃归,车殆马烦,不胜困惫。俄前二官又至,灯下或附耳,或点首,或摇手,或蹙眉,或拊掌,不知所议何事。漏下二鼓,我遥闻北窗外吃吃有笑声,室中弗闻也。方疑惑间,忽又闻长叹一声曰:“何必如此!”始宾主皆惊,开窗急视,新雨后泥平如掌,绝无人踪。共疑为我呓语。我时因戒勿窃听,避立南荣外花架下,实未尝睡,亦未尝言,究不知其何故也。

【译文】

我过去的老仆人庄寿说:以前服侍某位官员,有一天天快亮时看见一个官员来了,紧接着又一个官员也到了,都是至交,看样子好像在秘密传递消息。不一会儿都走了,主人也立即叫人驾车马出门。到傍晚才回来,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不一会儿,那两个官员又来了,三个人在灯下或咬耳朵,或点头,或摇手,或皱眉,或鼓掌,不知道所商议的是什么事情。天交二更,我远远地听到北窗外面有吃吃的笑声,屋里的人却没有听到。正在疑惑之间,忽然又听得长叹一声,说:“何必如此!”客人和主人这才惊起,急急开窗察看,外面刚刚下过一场雨,泥地平整如手掌,绝对没有人的脚印。大家都怀疑是我在说梦话。我当时因为主人吩咐不要偷听,所以避在南房屋檐外的花架下,根本没有睡,也不曾说什么,最终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南皮疡医某 1 ,艺颇精,然好阴用毒药,勒索重赀 2 。不餍所欲,则必死。盖其术诡秘,他医不能解也。一日,其子雷震死。今其人尚在,亦无敢延之者矣。或谓某杀人至多,天何不殛其身而殛其子 3 ?有佚罚焉。夫罪不至极,刑不及孥;恶不至极,殃不及世。殛其子,所以明祸延后嗣也。

【注释】

1南皮:地名。在今河北东南部,沧州以南。

2赀:同“资”。

3殛(jí):诛杀,致死。

【译文】

南皮有个专治疮痈的某医生,医术很高,不过,这个医生总是喜欢暗中下毒药,向患者勒索很多钱财。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必死无疑。因为他下毒药的手法很诡秘,别的医生谁也不能解救。有一天,他的儿子被雷电击死了。现在某医生还活着,但已经没人敢请他看病。有人说他杀了许多人,老天为什么不诛杀他本人却击死了他儿子?看来上天的刑罚也有失当。犯罪没达到极限,刑罚就牵连不到妻子儿女;作恶达不到极端,祸殃就连累不到后世子孙。

老天诛杀他的儿子,正说明他罪大恶极,受到了祸延后嗣的最重惩罚。 Gdo0HJW5dodCfOhluQcItfxFrXwIW5w7VP3qEzecXF6dX6Humhnh7BZzG3BIhi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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