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第一篇第一章给了我们这样的信息:孔子的教育关注人、关注人心,孔子的教育以人为本、以人心为本。在那时,他就对学生充满了“心灵关怀”——他告诉学生,学习是快乐的,生活是快乐的。他真是“心理健康教育”的鼻祖。
孔子的心灵关怀是有历史背景的。殷商之前人们崇拜鬼神,奉行鬼神文化。周开始,由崇拜鬼神转而认识到人的重要,开始关注人。到春秋战国时代,又开始关注人“心”。庞朴先生在《中国文化十一讲》中讲到古代“仁”字有三种写法,其中一种是“从身从心”为“仁”。郭店竹简的资料显示,在孔子和孟子之间的时代,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就是那时出现了一大批带“心”字旁的字。这说明,那时在关注人的同时,开始关注人心,关注人的心理感受。
从孔子说话的语气上,可以揣摩出他希望弟子们享受学习的快乐、做事的快乐、生活的快乐。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孔子是对自己说,他应该这样说:学而时习之,说哉!有朋自远方来,乐哉!人不知而不愠,君子哉!可以想象,孔子面对弟子们,用引人思考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和希望。他告诉弟子们:你们学到知识、学到本领、能够做事情并且把事情做好,自己有了成就感,不是十分快乐吗?孔子收徒授教,弟子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地方、国家。孔子接着对他们说:远方的朋友来了,多了学习的伙伴,可以相互切磋,不是应该感到快乐吗?孔子常常教导学生: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朋友多了,同学多了,个性各异,情趣相殊,难免不被人理解甚至被人误解,怎么办呢?孔子说:别人不了解自己,心里不要怨恨,那才是君子的风度啊!每个人学习都是为了提高自身的修养,做“君子儒”,不做“小人儒”。学习可不是为了显摆,要向古人学习——“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习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孔子的三句话都是反问语气。这反问不仅仅是强调语义,更是与弟子们说心里话,启发他们思考。
《论语》开篇孔子的这三句话,可谓“开学寄语”,向弟子提出做学问、做事、做人的希望和要求,是孔子教育弟子的总纲。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去实践、去做事,并且为学有成效、学以致用而快乐;学习还要跟同学相互切磋,共同提高,快乐地与同学相处;在和同学相处时,保持良好的心态,不因为别人不了解自己而怨恨。孔子不愧是“愉快教育”的祖师爷。他就是这样一位可敬可爱的教师,不是单纯地“传道授业解惑”,而是首先关注作为人的学生的学习心境和学习态度。这样的境界,对今天的教育仍然具有启迪意义!
我们还可以从音韵和诵读的角度来感受、领悟这三句话的意味。
“朱熹将文学作品分为‘外面的皮壳’和‘里面的骨髓’两个层次,前者是由音韵、文字、文体等组成的,它处在作品的表层;后者是由前者所暗示的情趣和韵味,它处在作品的深层。‘文义’与‘言外之意’是表与里的关系,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虽然,‘言外之意’是作品的灵魂,但它也必须融于‘文义’之中。文学作品的这种结构方式,内在地决定着了解读者只能通过对作品表层的语言、文字以及音韵、节奏、声调和韵律的‘讽诵’和‘熟读’,来最终获得对作品深层的情趣和韵味的领悟与把握。”(苑青松:《朱熹对“涵泳”的阐释》,《语文学习》2009年第2期)
反复“讽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体味其中的“语言、文字以及音韵、节奏、声调和韵律”,尤其是其中的“节奏、声调”,孔子面对学生谆谆教诲的场面,自然地浮现于我们的眼前、脑际。这三句话,不是孔子的理性判断,不是孔子的自说自话,也不是孔子对学生的训话;而是孔子与学生的亲切对话和循循诱导,表现了他对学生心灵的殷殷关注。当孔子感受到弟子们心中的困乏、疑惑、芥蒂时,他这样说,就是在与弟子们交心。这样的交心是富有情趣的,是充满感情的。情是孔子对待弟子的真诚、关心和期待;趣是孔子说话的口吻和语气;“不亦说乎”“不亦乐乎”“不亦君子乎”不是反问,而是商量,是启发,是引导。这就是大教育家的境界。由此,我们不难明白,正是孔子高超的教育艺术、丰富的教育情感,才使得那么多不同年龄和性格的弟子始终跟随着他、敬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