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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会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qí)树给(jǐ)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译文】

这是我曾经听佛说的:

那时,佛陀住在舍卫国的祇树给孤独园,有1250位大比丘常随左右。有一天,到了吃饭时间,佛陀穿上袈裟,拿着饭钵,和弟子们走进舍卫城去乞食。佛陀在城中,不分贫富贵贱,挨家挨户托钵,然后回到住处。吃过饭,收拾好袈裟和饭钵,又洗净双足,铺好座位,安详地打坐。

◎佛陀不是神,只是人间的觉者

你也许从未读过佛经,但是“如是我闻”这四个字,你可能并不陌生。即使不解其深意,只是单纯从文字上看,这几个字就有某种微妙难言的美感,而且读起来,隐约有种让人宁静的力量。这应该归功于鸠摩罗什。在他之前,佛经翻译者通常把这几个字译为“闻如是”或“我闻如是”。而鸠摩罗什只是把这几个字的顺序调换了一下,便生发出了不一样的韵味和美感。所以,后世的译经者就普遍沿用了这个译法。

这里的“我”字,是佛陀的堂弟、常随大弟子之一阿难的自称。在众多佛弟子中,阿难向来以博闻强记著称,素有“多闻第一”之誉。凡是佛陀讲过的法,他都能过耳不忘、默记于心。所以,当佛陀即将涅槃之际,就特意嘱咐阿难:将来结集佛陀的一生言教时,必须在每部经文的卷首加上这四个字,表示是阿难听闻佛陀亲口所说,以此与佛法以外的典籍相区别。

我们今天所见的任何一部佛经,都没有交代佛陀讲经的年月日,仅以“一时”代表。《金刚经》也是如此。“一时”没有确指任何时间,可以是此时、彼时,也可以是这时、那时。这对于历史研究或宗教文化研究者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会增加他们研究和考证的难度,但是,对于科学家而言,这种表达时间的方式很可能会得到赞许。这是因为,今天的我们都知道,时间完全是一种人为的设定,只有相对意义,而没有绝对不变的性质。比如,科学常识早已告诉我们:在同一个地球上,经度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之间都会存在不同程度的时差。如果从更深的物理学角度来看,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间更是不能完全脱离和独立于空间而存在。在相对论中,不但没有一个唯一的绝对时间,而且相反地,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时间尺度,这要依赖于一个人所在的地方以及如何运动而定。比如著名的“双生子效应”:假如有一对孪生子,一个在地球上,另一个乘坐高速运动的宇宙飞船作太空旅行,当他回来时,将会比留在地球上的这个年轻得多。由此可见,“绝对时间”的观念不但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是完全错误的。

此外,我们也应当知道:佛法只是佛陀所证悟的,并非佛陀所创造的,就像科学原理只是科学家所发现的,而不是科学家所发明的一样。如佛陀在《阿含经》中说:“若佛出世,若未出世,此法常住。”也就是说,无论世间有没有佛陀,佛法都是本来而普遍地存在着。由此可见,真正的佛法,其涵盖的范围必定远远超越任何一个具体时空,而佛法所面对的受众,当然也远远不止是地球人,而是囊括了所有时空的所有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就不难理解“一时”这种时间概念的深意了——对于不同时空的不同生命体而言,使用地球上任何一种历法或纪年来标示时间,都将是毫无意义的。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表示当年印度的佛经结集者是在自觉运用现代科学的观念,因为无论佛法符不符合科学,其自身的价值都不会有所损益,所以今天我们固然可以会通二者,但佛法的价值自不待科学来证明。在此,我只是想说明:我们今天所见的佛经,只是在文本和学术研究的意义上才具有历史属性或宗教文化属性,如果单纯从其义理来看,则是远远超越地域、时间和文化差异的;换言之,佛经中蕴含的智慧并不局限于任何特定时空,而是远比我们一般人想象的宽广得多、深邃得多。

既然佛法是超越时空的,那么这里就隐含着一个问题: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佛法会不会显得太过高大上,以致对我们的现实人生失去了指导意义呢?

当然不会。六祖慧能早就说过:“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事实上,佛法的殊胜之处恰恰不在于它本身的高大上,而在于它能让我们在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活出高大上的格调、品质和境界,犹如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莲花恰恰生长自污秽不堪的淤泥一样。正因如此,在《金刚经》的开篇,佛陀才没有给我们示现任何神迹,而只是让我们看见他在日常生活中的饮食起居、行住坐卧。这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无论你是谁,生活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做什么样的工作,有没有宗教信仰,你都可以在自己的生活中修行,而且只要采用正确的方法,愿意付出努力,你都可以在当下获得解脱。

假如你之前对佛法并不了解,或者存在误解,总是把佛陀视为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同时把佛法当成高不可攀、远离人生的事物,那么你现在就可以通过《金刚经》的第一课,认识真正的佛陀与佛法:佛陀不是来自天上的神祇,而是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佛法也不是神秘经验或宗教迷信的产物,而是与现实人生息息相关的生命智慧。

“佛陀”二字是梵文音译,本意是“觉者”,亦即觉悟的人。佛陀诞生于人间,成长于人间,修行于人间,解脱于人间。他和我们唯一的不同仅仅在于:他是一个彻底觉醒的人,而我们仍然在生死迷梦中红尘颠倒、不愿醒转。

◎你所有的烦恼和困惑,佛陀都曾经有过

大约在公元前565年(一说公元前623年),佛陀诞生于古印度的一个小国迦毗罗卫。该国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即今尼泊尔南部。佛陀原姓乔达摩,名悉达多,其父是迦毗罗卫的国王净饭,母亲是摩耶夫人。悉达多是梵文音译,意为“一切功德成就”。净饭王与摩耶夫人婚后多年不育,年过半百才生下悉达多太子,所以对这个唯一的继承人极为宠爱,且寄予厚望。悉达多太子出生仅七天,其母摩耶夫人就去世了,他是由姨母摩诃波阇提抚养长大的。太子小时候,有一天,一个精通相学的修道者入宫为他看相,大为惊异,预言太子将来必定成为统一天下的“转轮圣王”。净饭王一听,顿时喜出望外。可是,相士前一句刚刚说完,马上又补充了一句,立刻让净饭王的心从云端直落谷底。

相士说:小太子将来也极有可能出家修道,若如此,必能成为人天共尊的佛陀。

显而易见,对于净饭王来讲,统一天下绝对比修道成佛重要得多。他给太子起名“一切功德成就”,可不是希望他成就出家的功德,而是希望他成就统一天下的政治事功。所以,打从这一天开始,净饭王就下定决心把悉达多培养成合格的转轮圣王,同时采取一切办法,彻底杜绝太子将来出家修道的可能性。

于是,从七岁起,净饭王就为悉达多安排了最高质量的王室教育。而智商过人的太子也不负父王所望,仅用五年时间就学成了当时所有重要的精英文化,包括四《吠陀》和“五明”,不久又精通了兵法和武艺,创造过一箭射穿七层金鼓的傲人纪录。眼看悉达多太子正朝着转轮圣王的理想一步步迈进,净饭王自然深感欣慰。但与此同时,他当然也从没忘记给太子提供人世间所能有的各种享乐:除了为太子修建金碧辉煌的冬季、夏季、雨季三时宫殿之外,又从全国范围内征召了N多美女,并安排各种歌舞伎乐,让太子终日沉醉在他精心营造的富贵温柔乡中,忘却世上的一切烦恼,避开人间的所有苦难。太子16岁时,净饭王就赶紧张罗,为他娶了当时的著名美女耶输陀罗为妃。很快,太子妃便生下一子,名罗睺罗。据说,悉达多看着出生的儿子,曾悄然叹了一口气,说:你就像镣铐,锁住了为父的颈项。

是的,这无疑是人世间最温柔的镣铐。净饭王所做的,正是想用一副又一副温柔的镣铐把悉达多牢牢锁定在王宫中,锁定在他为太子精心设计的人生轨道上,直到悉达多成为转轮圣王的那一天。

然而,让净饭王万万没想到的是,所有这些温柔的镣铐锁得住悉达多的身,却锁不住他的心。尽管净饭王苦心孤诣地想把世界上所有不幸和负面的事物全部屏蔽,可他的努力终究是一场徒劳——还是有一些让人苦恼的东西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太子的心,让他从此不得安宁。

第一条爬进悉达多心中的“蛇”,叫作生存。

虽然净饭王不想让太子看见人间疾苦,但要把他培养成转轮圣王,又不可能老是把他锁在宫中,总是要让他了解自己的国土和百姓。所以有一次,净饭王就带着太子出行。当他们经过一处田野时,一幅画面蓦然映入了悉达多的眼帘:烈日当空,一个皮肤黝黑的农夫光着膀子,拉着一头牛在耕田,浑身沾满泥浆,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耕牛的颈上勒着绳子,在农夫的鞭打下皮破血流;牛犁过的泥土中翻出许多小虫,不时有鸟雀飞来争相啄食。

悉达多的心,就在这一刻被强烈地刺痛了。

长这么大,他头一回目睹了生存的真相。原来,他拥有的宫殿、美女、歌舞伎乐、娇妻爱子,还有父王赐给他的一切富贵荣华,都只是一些美丽而虚假的幻影。此刻,暴露在他眼前的这一幕,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仅仅为了活着,农夫、耕牛、虫子、鸟雀,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就都要付出莫大的代价——流汗,流血,流泪,彼此争斗,尔虞我诈,互相残杀……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除了这么活,世上的所有生命就没有别的活法了吗?

悉达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苦恼和困惑。然而,他没有答案。

后来,又有另外三条“蛇”相继爬进了悉达多的心中,分别是衰老、疾病、死亡。根据佛经的记载,这是悉达多三次游历城门时所见:在东门,他看见了发白面皱、驼背弯腰的老人;在南门,他看见了身患重疾、痛苦呻吟的病人;在西门,他看见了躺在棺木中的死人。不过,按照我的理解,在三个城门分别目睹人生的这三种宿命,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表达方式,并不一定是实指。换言之,悉达多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目睹这三种人,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佛陀想用这样的故事告诉我们:只要活在世上,每个人或迟或早,都不可避免地会遭遇衰老、疾病、死亡,以及它们所带给我们的苦痛。

作为现代的都市人,我们也许不必像农夫一样满身泥浆地耕田,但是我们每天所面临的生存压力,以及由此引发的忧愁、烦恼、纠结、痛苦,或许比古印度的那个农夫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我们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其实都隐藏着一颗焦虑不安的心。更何况,还有疾病、衰老、死亡随时在窥伺着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给我们造成威胁。即便我们自己尚未遭遇,可身边的亲人、朋友,以及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也随时有人被它们的魔爪攫住。这一切,就是我们最真实的生存境况。然而,面对生、老、病、死这四种根本的人生问题,我们要么无暇去想,要么不敢去想,要么想了也没用。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只有逃避。

可是,当年的悉达多太子却做出了跟我们不一样的选择。

根据佛经,当悉达多最后一次游历城门、也就是北门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出家人。看着这位出家人安详自在的举止和神情,悉达多既羡慕又好奇,就问他是什么人。出家人答:我是一个比丘。悉达多又问:什么是比丘?出家人答:依正法而行,依善法而住,慈心不杀,悲悯一切众生,就是比丘。

刹那间,悉达多感到有一道光芒照进了他的世界。

许多日子以来,悉达多的内心一直被生、老、病、死这四条蛇啃噬着,昼夜不得安宁。可就在这一刻,他被一道从未有过的光芒照亮了。悉达多相信,循着这道光芒,他一定能找到一条出离困境的道路。

随后的日子,悉达多太子依旧在宫中生活。表面上,他仍然被宫殿、美女、妻儿、声色犬马、富贵荣华紧紧包围,可是他的心却正在从这一切缠缚中渐渐出离。

一个月圆的夜晚,宫中举办了一场奢华的歌舞宴会。曲终人散后,太子的宫殿中杯盘狼藉,刚刚还舞姿婀娜、歌声曼妙的美女们,此刻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有些人的嘴角甚至流下了口水……

悉达多静静地看着她们,一丝苦笑从他的脸上掠过。让他感到可笑的,还不仅仅是这些美女的丑态,而是世上一切美丽的事物,说穿了,都难以逃脱虚假和无常。即使明天醒来,这些美女照样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可终究有一天,她们会变成老人、病人、死人,没有一个能够例外。

多年以后,佛陀在《金刚经》中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为法,就是依赖各种条件而存在、有生必有灭的事物。此刻,在你的世界中,在属于你的有为法中,你可曾看见梦幻、泡影、朝露、闪电?你可曾看见所有事物当下的无常?

不知道过了多久,悉达多站了起来。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定从世界上一切虚假和无常的、有生有灭的事物中离开,去寻找所有这些东西背后那个真实、永恒、不生不灭的存在。

悉达多到寝宫中看了妻子和儿子最后一眼,然后骑上一匹白马,趁着夜色离开了迦毗罗卫的王宫。他一口气驰出了百里之遥,来到阿那玛河畔的罗摩村,用佩剑削去了长发,换上出家人的缁衣,最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修道者聚集的苦行林……

◎悉达多太子证悟了什么

出家修道的这一年,悉达多19岁(一说29岁)。他就这样斩断了荣华富贵,把所有亲人和整整一个凡尘抛在了身后。许多年过去,当悉达多终于悟道解脱,成了人天共尊的佛陀,他又转身回到尘世,回到了迦毗罗卫的王宫,向父王、姨母、妻儿、族人和臣民宣说了自己证悟的智慧和真理。后来,这些人都皈依了佛陀。其弟难陀、堂弟阿难、儿子罗睺罗、妻子耶输陀罗、姨母兼养母摩诃波阇提,以及当年侍奉太子的一群美女,都先后跟随佛陀剃度出家了。

那么,当初那个抛家弃子、遁入山林的悉达多,究竟证悟了什么,才会让这么多亲眷和族人都心悦诚服地追随他踏上他走过的解脱之路呢?

悉达多的这条解脱之路,要远比我们想象的艰难得多,也曲折得多。

起初,净饭王得知太子出走就立刻派遣大臣追上了他,逼迫他回宫。可悉达多此刻的意志已经绝难挽回,因为他现在走上的这条路,并非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而是长期焦灼思考的结果。所以,悉达多只对大臣说了一句话:“我若不得解脱,誓不回宫!”净饭王无可奈何,只好选派了憍陈如等五个贵族子弟,命他们跟随太子修行,一是保护,二是找机会随时把他拉回来。此时的净饭王当然不会想到,他派遣的这五个保镖兼“卧底”,后来却成了悉达多解脱成佛后第一批度化的人。

父王这一关是过了,但是更大的世俗诱惑却紧随而至。由于悉达多得知恒河南岸有许多禅定成就很高的修道者,便越过恒河,进入南面的摩竭陀国境内。该国国王频婆娑罗早就听说悉达多是文武双全的人才,立刻亲自去拜访他,力劝他还俗从政,并承诺要赐给他一半国土。要知道,摩竭陀国是当时印度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其国力比小国迦毗罗卫强得多,即便只给悉达多一半国土,诱惑力也是相当之大。然而,悉达多不为所动。在他此刻的心目中,所有无常的事物都是毫无价值的,不管是半个摩竭陀国还是整个世界,对他来讲都无异于一粒尘埃。所以,悉达多谢绝了国王的好意,继续前行,去寻找一条超越无常的道路。

在王舍城附近,悉达多先后拜在两位著名的瑜伽师门下修习禅定。值得注意的是,印度修道者常说的“瑜伽(qié)”与我们今天流行的“瑜伽(ji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通常是指禅定、止观,后者则是现代都市的瘦身健身运动,二者不可混为一谈。悉达多追随名师修行,很快便深入禅定,“证齐于师”,亦即证入了当时修道者所能证得的最高禅定。但是,悉达多感觉这并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于是继续出发,去追求更高的觉悟。

悉达多来到伽耶城外的尼连禅河畔,加入苦行者的队伍,以超常的毅力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苦行生涯。他修习过长立不倒、坐卧荆棘、拔除须发、烈日暴晒、坟场静坐等各种苦行,而且不吃任何熟食,仅以果子、野菜果腹,乃至日食一麦一粟,甚至绝食修定。如此令人难以想象的苦行,悉达多整整修习了六年,结果形销骨立、心神俱疲,差点连路都走不动。经过这一番非人的自我折磨,悉达多终于发现:苦行只是在虐待自己的身体,并不能达成心性的解脱。于是,他放弃了无益的苦行,到尼连禅河沐浴,洗去了六年的积垢,并接受了牧女苏耶妲供养的乳糜,慢慢调养好了身体。随从的憍陈如等人这些年跟着他修行,也都很精进,见他忽然放弃苦行,以为他退失了道心,遂离他而去。

禅定和苦行是当时印度修道者最流行也最成熟的修行法门,二者固然奠定了悉达多最终解脱的基础,但它们本身却不是解脱。所以,悉达多决定另辟蹊径,自己去寻找一条真正解脱的道路。他渡过尼连禅河,来到伽耶山附近,找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毕钵罗树(后来被称为菩提树),在树下敷吉祥草为座,面朝东方,结跏趺坐,于安详自适的状态中进入了甚深禅定。

入座前,悉达多对自己发誓:“我今若不证无上菩提,宁可碎此身,终不起此座!”

寂然入定的时刻,悉达多深入观照自己的身体、感受和思想,看见每个细胞、每种觉受和每个念头都像是生灭之流中的一个泡沫,旋聚旋散,旋生旋灭。他无法在身心之中找到任何一物是永恒不变的。再观照世间的一切,既没有任何东西不是依照因缘条件的聚合而生起,也没有任何东西不是由于因缘条件的离散而坏灭。小到一只蚂蚁、一朵花、一棵树,大到一个王朝、一个国家、一个文明,莫不是在缘起法则中生(诞生)、住(存在)、异(变异)、灭(消亡),就像世上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生、老、病、死一样。然而,世人往往把无常变化的东西视为恒常,因而没有的时候就逐求,得到的时候就贪恋,失去的时候就痛苦,于是攀缘执著、患得患失,并且生出无数的烦恼、忧愁、愤怒、恐惧……

天色渐亮的时候,悉达多看着头上的一片毕钵罗树叶,就仿佛从中看见了天空、大地、阳光、雨水,乃至看见了一切。是的,如果没有万物的存在,就没有这片树叶;而如果没有这片叶子,没有那颗沙粒,没有空中飞翔的小鸟,没有静静流淌的恒河,就没有这个包罗万象的宇宙。从一条虫子身上,你可以看见大地的历史;从一颗星辰身上,你可以看见宇宙写下的诗。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万物互即互入、相依相存,没有任何一样事物可以脱离万物而独立自存。然而,世人往往把互相依存的东西视为孤立的个体,把完整和谐的存在割裂成了无数碎片,分成你的、我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有利的、有害的,然后就有了自私、嫉妒、傲慢、仇恨,以及永无休止的你争我夺、彼此伤害……

那么,世上的人们有没有可能从这一切缠缚中出离呢?

当然有。在寂静澄澈的定境中,悉达多发现,只要遵循三条根本法则(三法印),建立相应的正确观念(正见),所有人就都可以获得自由和解脱。

这三条根本法则是: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觉知世间所有的人、事、物都是因缘和合、生灭变化的,没有恒常不变的本质,你就建立了“诸行无常”的正见;觉知世间所有的人、事、物都是互即互入、相依相存的,没有独立自存的实体,你就建立了“诸法无我”的正见;然后,在这两种正见的指引下生活,时时刻刻观察、思维、保持正念,找到众苦和烦恼的根源,再通过正确的修行熄灭众苦、断除烦恼,你就能在生生灭灭、流转变迁的当下,契入不生不灭、寂然常照的解脱境界,这就是涅槃寂静。

悉达多就这样以觉知之光照破了无明黑暗,证悟了宇宙人生的真相,成为一个解脱自在的觉者。

从悉达多悟道的这一刻起,人们就叫他佛陀——一个觉悟的人。

因为他创立了佛教,人们就称他为释迦牟尼——释迦族的圣人。

◎此时此地,就是解脱的起点

证悟成道的这一年,佛陀31岁(一说35岁)。他在林中又静坐了49天,然后从菩提树下站了起来,重新回到曾被他舍弃的尘世,开始向众生传播他所证悟的真理。

佛陀成道后的第一次说法,是在波罗奈城附近的鹿野苑。在这里,他遇到了不久前离他而去的憍陈如等五人,向他们宣说了“四圣谛”。“谛”就是真理,“四圣谛”就是佛陀如实观照宇宙、人生后所证悟的四种真理,即苦(苦的现象)、集(苦的原因)、灭(苦的止息)、道(通往解脱的道路)。四圣谛是佛陀一生言教的总纲,被称为能“摄一切善法”。在西方心理学家看来,四圣谛也可以视为一个完整的心理治疗体系:苦谛就是认知病症,集谛就是查出病因,灭谛就是治疗的目的,道谛就是疗愈的方法。

憍陈如等人听闻法义后,当即证道,成为佛教最初的出家男众(比丘)。佛陀在鹿野苑的这次说法,被称为“初转法轮”。不久,波罗奈国一个名叫俱梨迦的巨富,也在听闻佛陀说法后,偕夫人一起皈依佛陀座下,成为佛教最初的在家男众(优婆塞)和在家女众(优婆夷)。之后,随着弘法生涯的展开,佛陀声望日隆,越来越多的人受到感召,纷纷皈依。其中,多有当时印度的精英人物,如:曾经承诺要送一半国土给佛陀的摩竭陀国王频婆娑罗,憍萨罗国王波斯匿及王后末利夫人,摩竭陀国一位富豪之子摩诃迦叶,憍萨罗国的富商须达多,等等。此外,还有当时著名的拜火教领袖迦叶三兄弟,率徒众1000人同时皈依,以及“六师外道”之一诡辩派的著名首领舍利弗、摩诃目犍连,也率徒众200人皈依。

这些由外道皈依佛教的僧人,从此常年追随佛陀左右,构成了佛教最初僧团的主体。《金刚经》开篇提到的“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就是他们。而佛陀在《金刚经》中的说法地点“祇树给孤独园”,则是富商须达多捐献重金所修建。佛陀一生中,在此处说法25年,是他居留时间最长的地方。关于这个地方的由来,还有一个典故。这个园林本来属于舍卫国的太子祇陀。起初须达多欲购此园,祇陀太子不愿意,就开出天价,以黄金铺满整座园林为出售条件,想让须达多知难而退。不料须达多并未却步,果真用黄金铺遍了园林。祇陀太子被其感动,便如约出售土地,并把园中的所有树木捐献给了佛陀。因二人共同成就这桩功德,园林便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由于须达多热心慈善,经常救济贫困孤寡,被尊称为“给(jǐ)孤独长者”,而由于祇陀太子捐献了树木,所以此园便合称为“祇树给孤独园”。

佛陀在《金刚经》的开篇中,为我们示现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天:穿衣、托钵、乞食、吃饭、坐禅、讲法。这样的一天是如此简约,却又无比富足;如此单纯,却又充满喜乐。因为没有什么样的目标必须去实现,所以佛陀可以安住于当下,全然享受生命中每一刹那的美好,这样的生活自然充满了喜乐。因为没有什么样的东西必须去拥有,所以佛陀可以向整个存在敞开,获得生命本来的圆满,这样的人生自然比我们每一个人都富足。

而我们的一天,又是如何开始的呢?

在手机的闹铃声中,你昏昏沉沉起床。穿衣服的时候,蓦然发现衣服又“瘦”了,于是你后悔参加最近的那些饭局,发誓从今天起一定要少喝酒、多运动(尽管你曾经这样发誓好多次了)。吃饭时,你专心思考今天的工作,对于某个进展缓慢的项目深感焦虑,同时苦思对策,以致这餐早饭味同嚼蜡。吃完饭,你急匆匆走到小区的停车位,忽然看见车身被人划了长长的一道痕迹,顿时怒火中烧,把保安叫来数落一通,一天的心情就此变糟。开车上路,照例堵得水泄不通,照例有人在你前面变道抢位,你的“路怒症”随即爆发,一边习惯性地用各种粗口问候城市交通和无良司机,一边烦躁地拨打一个又一个电话。来到公司,所有问题立刻把你包围,你使出消防员一般的身手挨个“扑火”,用奔跑的速度走路,用叫喊的分贝说话,用牛一样的喘气呼吸,同时还在心里埋怨自己没有用尽全力……

也许,你的一天不是这么开始的,但是我敢说,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社会,几乎每天都是在这样的模式、情绪和节奏中运转的。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都要像佛陀那样去过托钵乞食、禁欲苦修的生活,而是说你可以在自己的生活中学习佛陀的心态,运用佛陀的智慧,然后通过必要的修行,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佛陀所拥有的那种安详、宁静、自在、喜乐。换言之,你依然可以在生活中设立各种目标,依然可以追求你想要的成功,但是关键在于——不要让实现目标的过程变成一种折磨,令人生沦为一场苦役,更不要把成功当成生活的全部,给自己套上沉重的枷锁。

佛陀曾经在《阿含经》中教导比丘应该过这样的修道生活:“衣取覆形,食取充躯,随所游至,与衣钵俱,行无顾恋,犹如鹰鸟与两翅俱,飞翔空中。”

“比丘”是梵文音译,意为“乞士”,即托钵乞食之人,也有摧破烦恼之意。这个词后来就成了佛教僧人的代称。那么,比丘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佛陀用诗一般简洁优美的文字,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向我们描述了这种生活:

物质层面,以衣食为代表。佛陀告诉我们:衣服的主要功能是穿在身上(衣取覆形),而不是一排一排地挂在衣柜中,用以自我满足或向人炫耀;同样,衣服的价值在于得体、舒适或保暖,跟领口的商标无关,跟售价无关。食物的主要功能是让我们充饥,维持生存(食取充躯),而不是让我们在饭局上显得阔绰或豪爽,也不是为了满足我们日渐饕餮的口腹之欲。所以,那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和我们一样拥有生存的权利,我们没有理由对它们举起屠刀。

一旦你在物质上的欲望慢慢减弱,你的心灵就会渐渐苏醒,犹如冰霜过后的花蕾悄然绽放。这一刻,存在就会向你展开它本来固有的美好。从此,你的生活不再是从一个目标到下一个目标的持续奔走,而是一场随兴所至、可快可慢的旅行(随所游至)。上路时,你只须带上最简单的行李(与衣钵俱)。一路上,你可以尽情欣赏沿途的各种风景,可以跟那些你喜欢的人同行。但是,对所有的人和风景,你都不要产生贪爱和眷恋(行无顾恋)。倘若如此,你就能从俗世的羁绊和缠缚中解脱,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即便你的身体依旧在大地上行走,但是你的心灵却可以像苍鹰一样张开翅膀,在辽阔无垠的天空中自在飞翔(犹如鹰鸟与两翅俱,飞翔空中)……

这样的生活,不仅仅属于佛陀时代的比丘,也可以属于我们。

无论你是谁,从事怎样的工作,居住在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都可以开始修行。这是因为,一直在缠缚我们的,其实不是外物,而是我们对外物的贪爱和执著;能够障碍我们解脱的,也不是生活本身,而是我们不健康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由此可见,你不一定要刻意改变外部生活,只需要让自己的心灵逐渐变得简约;你也不一定要恪守物质的清贫,只需要让自己的精神慢慢走向富足。

全然觉知,活在当下,观照你的每一个念头,觉察你的每一次呼吸,像佛陀一样穿衣、吃饭、行走。你会发现,活着,其实就是在修行,而内心的快乐和幸福,原来可以如此简单。你会发现,安详、宁静、自在的力量,其实一直都在你自己身上,而此时此地,就是你解脱的起点。 LCF3DLm/4O0N29/KeFjiofMs6E+8YWco+g5dsSZP9V/ze9BXaqEKKJBfVLsU+Fx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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