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卢克莱西娅未来的丈夫——佩扎罗公爵乔万尼・斯弗萨即将来到罗马城的日子,亚历山大教皇安排了盛大的游行庆典。他知道,乔万尼的叔父摩尔人卢多维科会把它看作是教皇向他表达的敬意,证明亚历山大教皇有与米兰结盟的诚意。
但是亚历山大心中还有其他打算。作为教廷圣父,他懂得民众的心理,知道他们喜欢盛大的庆典。庆典让他们相信教皇的仁慈、天主的恩泽,还能为他们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无论什么理由,只要有庆典进行,就能给罗马城带来新的希望,那些因为小口角而心生杀戮的绝望的市民,也会为了庆典而打消这种可怕的念头。
他的子民远不像他那样蒙受天恩,他们的生活了无生趣,他感觉有责任为其制造些许快乐,以飨其灵魂。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人们对教廷的拥护?如果强迫他们亲眼目睹那些离心丧德之人尽享天恩,纵情欢乐,不断在他们心中种下嫉妒的种子,那么,当权者还怎么奢望他们忠诚于他?欢乐一定要全民共享,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穷人当中的绝望之徒少安毋躁。
这一天,天气和煦温暖,空气中充满玫瑰花的香气,切萨雷、胡安和约弗瑞骑马来到罗马城高高的城门口,迎接佩扎罗公爵的到来。陪同他们的是罗马全体参议院议员,盛装出席的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威尼斯和米兰大使,以及法国和西班牙的代表们。
使节们迎接佩扎罗公爵返回时,游行队列会紧随其后。队伍经过佩扎罗公爵的叔父、教廷副相阿斯卡尼奥・斯弗萨的宫殿时,年轻的公爵将在那里逗留一番,一直待到婚礼当夜。游行队列则继续前进,直到抵达梵蒂冈。亚历山大命令儿子们带领队列从卢克莱西娅的寝宫前经过,好让她看看自己未来的丈夫。虽然父亲想尽办法安慰她不用太害怕,还答应卢克莱西娅婚后一年她可以不用去佩扎罗,继续住在她在波蒂哥圣母殿的寝宫里,跟朱丽娅和阿德瑞娜在一起,可卢克莱西娅依然觉得不开心。女儿要是不快乐,亚历山大也无法平心静气。
庆典游行的准备工作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小丑们穿着绿色和明黄色的天鹅绒外套,杂耍人旋转着鲜艳的彩棍,在空中抛着花哨的彩球,与此同时,乐队的横笛和小号吹奏出令人兴奋的音符和节拍,成群结队的罗马市民顿时轻松快活起来。他们聚集在游行队伍行经路线上,想亲眼看看这个即将迎娶教皇的小女儿的佩扎罗公爵……
然而,这天一大早,切萨雷一起床就觉得心情极差,头部阵阵发痛。他本想以此为理由不去迎接他未来的妹夫,因为他不喜欢这桩差事,但是他的父亲根本不听:“你作为教廷圣父的代表,永远不可能卸下职责,除非你因为瘟疫或疟疾死于病榻之上。”教皇严厉地说,然后非常气愤地出去了。
如果不是妹妹走进他房间恳求他,切萨雷本想跟父亲理论一番的。卢克莱西娅一听说他生病了,就从她的寝宫沿着地道一路跑了过来。现在,她坐在床头,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问道:“切兹,除了你还有谁会告诉我,我要嫁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
“克莱西娅,这有什么区别呢?”他问道,“既然你已经许配给人家了,我对这事儿也无能为力了。”
卢克莱西娅向哥哥微微一笑,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她笑着弯下腰,温柔地亲吻他的唇。她问他:“这件事儿对我来说不也一样痛苦吗?光想到将有另一个男人要上我的床,我就感到厌恶。虽然我无力拒绝与他成婚,但我会痛哭,我会紧紧闭上双眼,我决不亲吻他。哥哥,我发誓我一定做到。”
切萨雷深吸一口气,决定按照妹妹的心愿去做:“但愿他不是一头野兽,为了你,也为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他休想碰你一下。”
卢克莱西娅咯咯地笑了。“你和我就要开始打一场圣战了,”她说,她被切萨雷的反应逗笑了,“爸爸到时候会比现在有更多事儿要做的。你如果杀死乔万尼,爸爸就不得不安抚米兰,然后那不勒斯会来乞求联姻。摩尔人卢多维科会抓走你,把你带到米兰的地牢里百般折磨。爸爸在调动教廷的军队想法儿营救你的时候,威尼斯肯定会蠢蠢欲动,想要攻占我们的领地。然后,佛罗伦萨会找来他们最好的画师给我俩画像,丑化我们,而他们的预言师会开始诅咒我们永生都遭受天谴!”她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身子朝后倒在床上。
切萨雷喜欢听妹妹笑。妹妹能让他忘记周围其他人的存在,甚至能平复他内心对父亲的愤恨。现在,他头部的阵痛似乎也消退了。于是,他终于同意前往……
游行队列的音乐声越来越近了,卢克莱西娅一听见乐声便立即跑上楼梯来到二楼,走进城堡的主房。这里连接着凉廊,或者说是阳台,阳台向外伸展,形同一位高大巨人的手,手指却蜷缩着。朱丽娅・法内兹做教皇的情妇已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她帮卢克莱西娅挑选了一件深绿色的缎面长袍,奶白色的衣袖,上身缀满了珠宝。接着,她又帮卢克莱西娅梳头,把她金色的卷发盘起来绾在头上,留出几绺发卷,或是垂在前额上,或是落在领口,好让她显得更加成熟。
朱丽娅几个月来一直在努力教导卢克莱西娅新婚之夜要做好什么准备,可卢克莱西娅根本没有专心听。朱丽娅详细地跟她讲解如何取悦男人,卢克莱西娅的心思却都在切萨雷身上。虽然她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对他的爱恋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头。
此刻,卢克莱西娅・波吉亚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上,她惊讶地看见一大群人正在阳台外候着她。父亲安排了卫兵保护她,但她一走上阳台,就突然有大把的花瓣从她头上撒下来,铺满了整个阳台。她朝市民们微笑着,并向他们挥手示意。
卢克莱西娅看着游行队列越走越近,小丑们从她身边经过,逗得她哈哈大笑,号手们和笛手们演奏着欢快的乐曲,让她开心得直拍手。接着,在队列的后边,她看见了她的家人。
先是她的哥哥切萨雷,骑着他的白色骏马,英俊、高贵,昂首挺胸,但表情严肃。他也仰头看着她,朝她微笑。后面跟着的是胡安,他根本没注意到卢克莱西娅,而是骑在马上俯下身子去接街上高喊他名字的女人递过来的花。她的弟弟小约弗瑞,向她挥着手,脸上的笑容虽然有几分僵硬,但也显得十分高兴。
在他们身后她看见他了:乔万尼・斯弗萨。他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胡子修剪得十分齐整,鼻子挺漂亮,身材比她三个兄弟都要矮壮。第一眼看到他时,她有些害羞,感到尴尬,但是当他朝阳台看过来,并收紧缰绳向她行礼问候时,她也按学到的礼仪向他回以屈膝礼。
三天后她就要出嫁了。游行队列经过她的寝宫,一路向父亲的宫殿前进,她迫不及待地想问问阿德瑞娜和朱丽娅对她的未婚夫有什么意见。也许阿德瑞娜会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但是她知道朱丽娅一定会说真话。
卢克莱西娅一走进寝宫,就问她们:“你们觉得怎么样?他像头野兽吗?”
朱丽娅大笑起来:“我觉得他已经够好看了,虽然块头大了点……也许对你来说是太大了些。”她逗趣地说,但是卢克莱西娅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接着,朱丽娅拥抱着她,说:“他会是个不错的人。你只是为了圣父、为了天主才嫁给他。跟你后面的人生不会有很大关系。”
亚历山大在教廷宫殿正式住下后,选择了一套早已建好但一直空置的房子,把它们装饰一新,变成富丽堂皇的波吉亚宅邸。他的私人会客室,米斯特里大厅的墙壁上,是他喜爱的画师平托瑞丘绘制的巨幅壁画。
其中一幅壁画里,亚历山大自己被画进了登天图,他与另外几个上帝挑选的信徒一起看着基督升入天堂。他身披缀满珠宝的斗篷,把他的黄金三重冠放在身旁的地上。他站立着,双眼望天,接受着正在升天的救世主的福佑。
另外几幅壁画里,死去已久的圣徒、殉道士还有其他宗教人物,画得都跟波吉亚家族的人有几分相似。卢克莱西娅成了身材修长的金发圣徒凯瑟琳,美如惊鸿;切萨雷成了端坐于黄金宝座的帝王,胡安变作一位东方君主,约弗瑞则是天真无邪的小天使。所有的壁画中都能看见一头斗志昂扬的红牛,那是波吉亚家族的家徽。
波吉亚第二间房的房门上,平托瑞丘画上了圣母玛利亚的肖像,肖像中的圣母美丽安详。圣母玛利亚是亚历山大最喜欢的圣徒形象,因此画师用了朱丽娅・法内兹作为原型,一幅画同时满足了亚历山大的两个心愿。
虔信厅里也是如此。虔信厅足有一千平方英尺,天花板为拱形穹顶,无论是半圆形拱顶还是圆形拱顶,上面都画满了壁画。十二个使徒各有一幅壁画,每一位都在向热切的先知们宣读着一卷卷轴,先知们将把天主基督的福音和救恩传遍普天之下。先知们的脸孔,分明就是画成了亚历山大、切萨雷、胡安和约弗瑞的样子。
所有的房间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到处都是精美的织锦和黄金的镶边。虔信厅里放着教皇的御座,亚历山大坐在上面接待来自各方的重要人物。御座的旁边摆放着装饰华丽的脚凳,贵族们可以跪在上面亲吻教皇的戒指和脚,另外还有几张矮沙发,是赐座给要长时间听政的政要们的。他们可以坐在上面一起制订将来十字军东征的计划,或是讨论由谁来治理意大利各城邦,要怎样治理。
这时,佩扎罗公爵乔万尼・斯弗萨被领进了教皇的房内。他弯下身子亲吻教皇的圣足,随后又亲吻教皇的御戒。梵蒂冈的华美让他叹为观止,他即将拥有的财富也让他无比惊叹。他的小新娘将携带三万达克特金币下嫁于他,这些钱足够把他在佩扎罗的家美化一新,除此之外,剩下的钱还足够让他享尽各种奢华。
亚历山大教皇向他表示欢迎,并为他介绍家人。这时,乔万尼开始打量起他的新娘的几个兄弟。两位哥哥中,相比切萨雷他对胡安更有好感;约弗瑞还太小,根本不值一提。切萨雷似乎根本不欢迎他的到来,但是胡安答应过他,婚前一定让他在罗马彻底尽兴,这让他觉得事态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糟糕。当然,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不该跟叔父摩尔人卢多维科争执。否则,米兰将收回佩扎罗,他也将像当年得到公爵领地那般迅速地失去它。
这天下午,所有人都来到梵蒂冈,等待庆典的开始。然而,切萨雷却突然不见了。他骑马离开宫廷,从罗马城疾驰而出,只身去了郊外。他几乎没有跟斯弗萨打上几个照面,但他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浑蛋了。这人又蠢又笨,还自吹自擂。他有可能比约弗瑞还要呆笨,比胡安还要自大。他可心的妹妹要怎样跟这样一个丈夫一起生活?等他见到她时,要怎么告诉她这一切呢?
切萨雷对这个未来的妹夫反感得要命,而胡安却对他极有好感。胡安在宫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他唯一的伙伴就是土耳其亲王杰姆。杰姆的哥哥——也就是目前在任的苏丹,请求教皇把杰姆作为人质扣留在罗马,教皇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时,土耳其苏丹巴耶塞特担心基督教十字军会以恢复他弟弟杰姆的统治为借口把他推翻,于是他与当时的英诺森教皇约定,由教皇把杰姆作为人质扣押在梵蒂冈,作为交换,巴耶塞特必须每年向教皇支付四万达克特金币。英诺森教皇死后,亚历山大教皇继续兑现承诺,待他如座上宾。土耳其人根本不信罗马教皇主教,但现在却能从他们手里拿钱充实罗马天主教廷国库,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杰姆年过三十,皮肤黝黑,头上缠着头巾,两撇八字黑色小胡须。罗马人看到他时,总觉得他一脸凶相。杰姆虽然身在罗马,却没有入乡随俗,依旧一副东方人的打扮出现在梵蒂冈各处。没过多久,只要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胡安也学起他的穿戴来。虽然杰姆的年龄几乎是胡安的两倍,但两人开始变得形影不离,亲王对教皇这个备受宠溺和爱护的儿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亚历山大容许两人做朋友,一方面是由于杰姆给梵蒂冈带来的收益,一方面是因为有了亲王的陪伴,胡安不再整天闷闷不乐,脸上竟然开始有了笑容。然而切萨雷却无法忍受跟他们在一起。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胡安邀请乔万尼・斯弗萨跟他和杰姆一起去逛罗马城小旅馆,找几名娼妓行行乐。乔万尼立刻答应了。杰姆和佩扎罗公爵看来处得不错,轮流讲段子,一边狂吃豪饮,一边愉快地聊天。罗马城的市民们看到他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敢邀这三人进店或是上他们家。
妓女就完全不一样了。胡安对她们非常熟悉。妓女们相互间还打过赌,赌谁跟他睡过的次数最多。有谣传说他跟杰姆是断袖之好,但是这些整天靠跟高官们睡觉糊口的妓女根本不在乎,因为每回他来找乐子的时候,出手都特别大方。
胡安经常来找的一个姑娘十五岁左右,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翘卷的睫毛,名叫阿娃洛娜。她家是开旅馆的,她心里十分喜欢胡安。但是这天晚上,三个年轻男人从梵蒂冈到了罗马城,胡安却把阿娃洛娜先是给了妹夫,后来又给了杰姆。两个男人带她上楼开始寻欢作乐,胡安就在一旁看着。他喝得烂醉如泥,根本想不到她会是什么感受。轮到他的时候,他原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柔情蜜意、温和可人,可没想到她扭过头去,都不想亲吻他。胡安一向很敏感,以为她一定是更喜欢他的妹夫而不是他,顿时暴怒不已。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当即扇了她一巴掌。回梵蒂冈的时候,胡安一路都阴沉着脸。但乔万尼・斯弗萨和杰姆亲王这天晚上都玩得十分痛快,几乎没有注意到胡安的情绪。
举行婚礼的日子转眼就到了。卢克莱西娅一袭红色的天鹅绒长袍,衣服边缘镶着皮毛,显得高贵华丽。她白金色的头发如金丝一般,上面装饰着红宝石和钻石。朱丽娅・法内兹穿的是一件式样简单的玫瑰红绸缎长袍,正能映衬她的白皙娇艳。阿德瑞娜挑了一件深蓝色的天鹅绒礼服。因为卢克莱西娅这天穿的也是一身天鹅绒,上面缀满了红宝石和钻石,所以阿德瑞娜的衣服未加装饰,从而免去跟卢克莱西娅抢风头之嫌。新郎乔万尼・斯弗萨,头戴沉甸甸的假黄金项圈,他,还有新娘的哥哥胡安、他的朋友杰姆,三人穿戴得比新娘还要华丽时髦。他们头戴奶白色绸缎头巾,身披金色织锦披肩,全身金光灿烂,不仅把新娘的礼服比下去了,就连教皇的法衣也没了风光。
亚历山大指定新娘的哥哥胡安陪新娘走过通道,卢克莱西娅知道切萨雷非常生气。虽然如此,卢克莱西娅还是觉得这样更好。因为她知道婚礼中把新娘交给新郎的时候,切萨雷一定会有失优雅。她不知道切萨雷是否会参加婚礼,当然事实上父亲的命令也不会让他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如果有一言不和,她知道切萨雷一准儿又要骑马跑得远远的,躲进乡间的庄园。她心中祈祷,希望他这次一定不要这样,因为她最想让切萨雷出现在她的婚礼现场,她心中最爱的就是他。
婚礼在梵蒂冈大殿举行。这个决定曾遭到教廷一些较传统的官员和教廷亲王的反对,他们认为圣殿只能容许男人在其中处理教廷公务。可教皇想要让卢克莱西娅在梵蒂冈出嫁,因此婚礼就定在这里举行。
大殿最前面的高台上摆放着教皇的御座,两旁各有六张酒红色天鹅绒座椅,那是教皇新任命的十二位红衣主教的座位。教皇的私人礼拜堂比圣彼得大教堂要小,布置也简单得多,教皇命人在祭坛两侧巨大的大理石圣人雕像前放置成排的高大金银烛台,点起蜡烛。
主持婚礼的主教身穿宽大的礼服,头戴银色主教法冠,用拉丁文大声吟诵祷文,赐福新郎新娘。
赐福祝祷时点燃的香烛的气味特别刺鼻。这是几天前从东方运来的,是杰姆亲王的哥哥,土耳其苏丹巴耶塞特二世送来的礼物。浓浓的白色烟雾刺激着卢克莱西娅的喉咙,呛得她只能用花边手绢捂着嘴偷偷咳嗽。新婚夫妇相互宣誓时,主教手持双刃长剑置于她的头顶。那剑,还有巨大的木制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雕像,都让她心中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最后,她终于在教堂入口处看见了哥哥切萨雷的身影。之前看到供桌两旁红衣主教的座椅处唯独他的座位显眼地空着,她心里还十分焦虑来着。
婚礼前一天晚上,卢克莱西娅跪在圣母玛利亚面前,祈求圣母的宽恕,因为她刚才又偷偷摸摸地通过暗道进到哥哥切萨雷房内,让哥哥再次占有了她的身体。她不知道为什么跟哥哥在一起总能感到那么愉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想到要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就觉得无比恐惧。她只从阳台上见过他一面。那天他俩还在一个屋子里待过,可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以任何形式表明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此时,二人正跪在供桌前的小金凳上。她听见新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愿意娶这个女人做我的妻子”,她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粗野,令人心生不快。
卢克莱西娅的魂灵仿佛进入迷幻之境,她恍惚地回答着主教的问话,回答说同意嫁给他。然而,她的目光、她的心思都在切萨雷身上。切萨雷一身庄重的僧侣黑衣,此时正站在弟弟胡安身边。自始至终,他一刻也没有抬起头来看她。
随后,梵蒂冈的一座大殿——萨拉殿内,卢克莱西娅・波吉亚一身华丽的衣着,坐在一张特别的高桌旁,旁边还坐着新郎乔万尼・斯弗萨、她的家庭教师阿德瑞娜,还有朱丽娅・法内兹。她选朱丽娅做了伴娘。已故英诺森教皇的孙女巴蒂斯缇娜也跟她同坐一桌,除了他们,同桌的还有另外几个女傧相,她的三个哥哥则坐在房间另一头的一张桌子上。大殿的地板上摆放着好几百个靠枕,许多宾客就坐在大殿的地板上。沿大厅四边摆放着好几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食物和甜点。客人用餐结束后,大殿中央将被清理干净,大家就能在那里观看戏剧表演了。戏剧表演过后还有歌舞节目。
卢克莱西娅好几回扭头去看她的新郎,可他根本没注意到她,大多数时候都只顾往嘴里塞食物、灌葡萄酒。真令人倒胃口,她把脸又撇开了。
这天还将安排一个盛大的庆典。卢克莱西娅生平没有几次像此时这样想念母亲。然而现在朱丽娅做了教皇的情妇,梵蒂冈已经没有瓦诺莎的位置了。
她再次朝新郎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习惯这张讨厌的面孔。一想起即将离开罗马的家去佩扎罗跟他生活在一起,她心中就充满了绝望。她很感激父亲答应自己可以一年后再去佩扎罗。
身边处处是客人们的欢声笑语,卢克莱西娅却感觉无比孤独。她没什么食欲,但还是喝了几口侍从们倒进她银杯的上好红葡萄酒。很快,她感到有些头晕。她开始跟女傧相们聊天,最后终于也快活起来了。毕竟这是亲友聚会的快乐场合,而且她也才十三岁。
接着,亚历山大教皇向众人宣布,他在他的私人寓所里准备了宴席,新娘新郎将会收到新婚礼物。他命令侍从们将剩余的糖果从阳台抛洒给广场上聚集的人们,让他们一起欢庆婚典,这才离开梵蒂冈大殿前往自己的寓所。
午夜已经过去许久,卢克莱西娅终于有机会跟父亲说话了。父亲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宾客们大都散去了,只有她的两个哥哥和几名红衣主教还在前厅内。
卢克莱西娅犹豫不决地走近教皇,她怕惹怒父亲。但是事情太重要,她已经不能等了。她跪在父亲面前,低下头等着父亲准许她开口说话。
亚历山大教皇笑了,他鼓励女儿说:“来吧,我的孩子。告诉爸爸你心里在想什么。”
卢克莱西娅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闪着光,但脸色却因为一天的劳累而显得疲惫苍白。“爸爸,”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爸爸,我今天晚上就要跟乔万尼同床吗?你必须这么快就见证我们同房缔约吗?”
教皇抬眼看着天。他也一直在想女儿圆房的事情。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久得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是今天,那是什么时候?”他问女儿。
“就再等一阵子吧。”她说。
“越快把这尴尬的事情结束越好。”他说,一边慈爱地向女儿微笑,“随后你就可以继续你的生活,再也不会有剑悬在你的头顶了。”
卢克莱西娅深深地吸气,长叹一口气:“我哥哥切萨雷必须在场吗?”她问。
亚历山大教皇皱了皱眉头。“这有什么关系?”他问道,“只要爸爸在场就行。合约要生效,任意三名证人在场就行。”
卢克莱西娅点点头,很坚定地说:“我希望他不要在场。”
“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愿的话,会如你所愿的。”教皇说道。
乔万尼和卢克莱西娅两人都很不情愿地朝婚房走去:乔万尼还想念着他已死去的第一任妻子,而卢克莱西娅是因为有人在一旁盯着,觉得十分尴尬。而且除了切萨雷,她讨厌任何其他男人触摸她的身体。此时,她头已经晕得可以了,再发生什么事儿也没有关系了。在这之前她找过哥哥,但他已经溜开了。后来她又迅速灌下三杯葡萄酒,只有这样才有勇气做这件她知道无法避免的事。
婚房内,仆人们帮助她和乔万尼宽衣解带,两人钻进洁白的绸缎被里。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触碰到对方的身体,直到证人们到场。
教皇进来了,他坐在天鹅绒座椅上,面朝一幅巨大的十字军东征的织锦画,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画上,手里攥着一串宝石念珠,开始念祝祷文。第二张椅子上坐着的是红衣主教阿斯卡尼奥・斯弗萨。第三张椅子上是朱丽娅的哥哥,红衣主教法内兹。自从他被亚历山大授职后,别人都管他叫“裙带红衣主教”,令他受尽了羞辱。
乔万尼・斯弗萨跟卢克莱西娅一句话也没有,他只是侧过身,凑近她的脸,粗鲁地一把抓过她的肩,将她拖过来。他想要亲吻她,但她把脸撇开,埋在他的颈项里。他浑身散发着像牛一样的体味。他开始用手在她身上上下摩挲,她禁不住因为厌恶而浑身发起抖来。她顿时担心起来,生怕自己恶心呕吐,心想,但愿有人想到在床边放一个痰盂。突然之间,她心头感觉无比悲伤,她想也许自己会哭。然而当他骑在她身上时,她却毫无知觉。她早已紧闭双眼,让心魂离开身体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她飞跑着穿过高高的芦苇,在柔软的绿色草地上打滚……那里是银湖,唯有在银湖她才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第二天早上,切萨雷从梵蒂冈宫殿出来走到马厩,卢克莱西娅快步迎了上去。她一下就看出他不高兴。她试着宽慰他,可他根本不听。于是,她只有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给马上鞍,然后骑马离开了。
两天后,切萨雷回来了。他告诉她,他一直待在乡间的庄园里,想着自己的未来,还有她的未来。他说,他已经原谅她了。可一听见这句话,她愤怒起来。“有什么要原谅的?我只是尽了我的责任,跟你一样。你自己不也总是埋怨做了红衣主教吗?”她又说,“如果是我,我宁愿做红衣主教也不要做女人!”
切萨雷反驳道:“天父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必须做到,而我宁愿当一名军人也不愿意做红衣主教!看吧,我们俩谁都不能如愿!”
切萨雷明白,目前他要打的关键一仗是学会控制自己内心的意志。情爱根本用不着一枪一械,徒手就可以轻取他的意志。切萨雷爱自己的父亲。然而他仔细研究过父亲的策略,知道父亲最擅长的是什么,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屈就,陷自己于不忠不义。切萨雷认为,掠夺一个人的财产、财富甚至生命,都远没有夺走他内心的意志更加罪恶深重。如果一个人没有了自由意志,那他活着也只不过像个提线木偶,为饱暖需求而被人牵着鼻子走,或者像头负重的牲畜,在他人的皮鞭抽打之下被迫屈服。他发誓他决不要变成那样的牲畜。
虽然切萨雷明白父亲要他和卢克莱西娅同房的意图,他认为自己完全能够胜任深爱自己的妹妹这样的任务。得到妹妹的处子之身后,他试图让自己相信整件事情是他自己的选择。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面其实还藏着另一张牌。卢克莱西娅全身心的爱,足以降服世上最凶猛的野兽。她根本不知道,她已成了父亲举在手中的皮鞭。
卢克莱西娅哭了起来。切萨雷抱紧妹妹,尽力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克莱西娅。”他久久地站着,抚平她金色的卷发,拥抱着她。最后,他为妹妹擦干眼泪,说道:“别再因为那个三条腿的鹌鹑斯弗萨烦心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心中永远都装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