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唐世平

所有的行为体，包括国家，都会在一些特定的历史时刻作出一些影响深远的战略决定，尽管决策者几乎不可能全面意识到这些战略决定被执行下去后所产生的战略行为的深远影响。这就意味着，理解战略行为及其影响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

但是，目前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对战略行为的研究都仍在沿用一些过时的方法。即便是在商业管理的战略行为研究中，这些过时的研究方法仍然统治着我们对战略行为的理解，且不说企业的战略行为对世界的影响要远比国家的战略行为小得多，也相对简单得多。

这些过时的研究方法的关键缺点在于，没有采用历史中的系统眼光来看待这些战略行为。具体说来，这些研究都有两个明显的缺陷。

首先，这些研究没能将决策者和决策过程真正放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境中去研究。因此，它们的结论都有太多的“事后诸葛亮”和“以成败论决策”的色彩。而事实上，历史中的决策者不仅必须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更需要在当时的历史理解中作出这些艰难的决定。因此，某些决策在当时看来可能是一个正确的，甚至是唯一正确的决策，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这一决策一定会导致决策者所期待的结果。

更重要的是，这些研究都缺乏一个系统的眼光来看待一个战略行为和成败之间的关系。因此，它们的结论有太多的“决策（者）决定成败”的色彩。而事实上，在大部分时候，一个战略行为的成败绝非是作出这个决定的行为体所能够单独左右的：战略行为的成败高度取决于其他行为体的反应以及战略环境的变化。举例来说，如果不是已经存在东亚的成功模式作为基本的参照，并且可以依靠海外华人的爱国情结、资本积累和技术储备，以及中国选择加入的是一个相对开放的（西方）市场经济体系，那么，无论我们的领导人有多高瞻远瞩，我们的人民有多勤劳勇敢，中国的改革开放都不大可能在1979-1984年这短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同样重要的是，所有的战略行为的结果都高度依赖于前人的战略行为以及这些行为直接或者间接导致的结果。显然，如果没有毛泽东、周恩来、尼克松、基辛格已经基本完成的中美关系破冰，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所遇到的阻力将会更大，甚至是不可逾越的。

显然，国家的长治久安和企业的持续成长都有赖于我们对战略行为有更加历史和更加系统的理解。为此，我们相信，一个以历史的和系统的眼光为出发点，并能够训练战略思维的教程有重大实践意义。

本书就是这样一个教程。本教程首先提供一些能够帮助我们理解战略行为的基本分析框架，而这些分析框架都基于我们的原创性研究。随后，本教程提供了一些经过精心挑选的案例。通过阅读这些案例的材料，然后回答每一个案例后面的一些富有挑战性的问题，学生将能够锻炼自己的战略思维（从思维方式到分析框架的熟练运用）。最后，尽管本教程的案例都是关于国家的战略行为，但是，本教程不仅能够用来训练国家和地方领导人的战略决策思维，同样还可以拿来训练企业家的战略决策思维。这不仅是因为不同行为体的战略决策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更是因为国家是最复杂的行为体，其面对的决策环境也最为复杂。因此，如果我们能够理解国家的战略行为，那么也一定可以理解其他行为体的战略行为。

本书的结构

本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提供一些理解战略行为的基本分析框架，这些分析框架都来自我们的原创性研究，它们包括：一个理解战略行为的初步框架、一个新的行为归因理论以及一个帮助我们理解战略行为的系统效应的方法。第二部分是历史案例。这部分的案例覆盖了不同地区的国家在不同时期的重要战略决策和行为，也包括中国的案例。这些案例的介绍和详细材料将能够引导学生从当时的决策者/决策者们的角度，来思考这些重要的战略决策和行为。

因为案例分析是本教程的核心，因此需要特别对案例的设计做些说明。

首先，我们挑选的案例不仅包括中国的一些重要决策（已经解密的），还涵盖其他国家的一些对世界的进程有深远影响的战略行为案例。这些外国的案例不仅包括一些传统欧美大国的战略行为，还收录了其他文化圈的一些国家的重大战略行为（详见目录）。这样做是为了使我们的决策者充分意识到不同国家的决策风格存在差异（也许受这些国家的特定的文化影响），因而在和这些国家打交道的时候应有意识地去注意它们的不同风格，而不能一概而论。

其次，我们的案例既包括一些在相对短的时间内（几个月）作出的战略决策和后续行为，也同样包括一些在相对长的时间内（几年甚至更长）作出的战略决策和后续行为。这样做是为了从另外一个侧面来保证我们案例的多样性。我们希望我们的决策者不仅能够理解在短期内作出战略决策的困难性，也同样能够理解到在相对长的时间内作出战略决策的复杂性。

本书每一个案例的材料又由三个小部分组成。首先是一个对案例的简短的背景性介绍。接下来是关于该案例的阅读材料，这是每一个案例的核心部分。阅读材料分为两个部分：必读材料和选读材料。必读材料通常在200-300页左右，选读材料通常在300-400页左右。这些必读和选读材料通常有三类：原始材料；学者对这些战略行为的研究；决策者和执行者的回忆录。

案例材料后面是一些富有挑战性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每一个案例中最为精要的部分。这些问题涵盖：导致战略决策的基本缘由；战略实施后的效果（特别是那些间接的、对决策者来说非意图性的和滞后的）；造成战略行为成败的必要因素、充分因素；决策者和执行者在战略行为成败中的作用（或者说是责任）。学生需要在充分阅读材料的基础上，来回答这些富有挑战性的问题。通过回答这些富有挑战性的问题，学生将通过切身体会战略决策中的复杂性、系统性和不确定性来学会理解战略行为。

本书的每一个案例都是相对独立的，因此，教员和学生都可以根据时间允许和学员的知识基础，选择其中的某些案例。此外，书中的某些案例具有一定的可比性（比如，“中美走出敌对”和“萨达特对以色列和平政策”），所以，经常运用比较思维肯定会对你的分析有所帮助。

如何使用本书

学生必须首先阅读本书的前三章（第一部分），因为这部分提供了分析战略行为的基本分析框架和工具（包括：一个理解战略行为的初步框架、一个新的行为归因理论、一个帮助我们理解战略行为的系统效应的方法）。只有掌握了这些不可或缺的分析框架和技巧，才能相对好地分析案例中具体的战略决策和行为。

就回答具体的案例问题而言，最好的方式是由2-3名学生组成一个小组来回答案例中的一个或多个问题。在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学生要学会相互挑战，从而可以突破一些惯性思维。如果学生有限，则可以让每位学生回答案例中的一个问题，然后一起讨论。教员应该要求学生在课堂上做有充分准备的报告（presentation），然后接受其他学生和老师的挑战和批评，并且通过捍卫和修正自己的理解来锤炼自己的战略思维。如果学生足够多，可以让两个学生或者两个小组回答一个同样的问题，通过PK的方式，激发学生的思考能力并促进学生间的思维碰撞。

我们也希望，学生的报告应该尽可能做到以下几点：

——尽可能将我们想象成为当时的决策者，并真正地将我们置于当时的历史情境。

——充分考虑到决策者的教育背景（以及广义上的成长经历）、个人情绪偏好、所掌握的信息等等。

——充分考虑到决策者面临的国内政治经济格局（或者企业的内部状况）。

——充分考虑到决策者面临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或者市场环境）。这一格局不仅应该包括当时的基本大国关系、国际经济体系，还应该包括当时的某些趋势（这些趋势对于任何战略行为的成败有重要影响）。

——时刻关注决策者和国家机器对战略实施的控制和调整：这一过程本身又取决于国家的内部能力（人力、财力）、官僚体系的能力，以及对外界的影响力。

——时刻关注其他国家对决策的反应以及决策国和这些国家的互动。同样，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战略行为的成败有着重要的影响。

在这里，我们想特别强调，不是针对每一个具体案例的每一个问题都有最佳的答案。设计这些问题的初衷是训练学生的战略思维分析能力、技巧和习惯，而不在于提供一个唯一的正确答案，尽管某些问题可能确实有一些答案是更加可靠的。

最后，我们希望老师和学生能够把他们的批评和指正，特别是使用这个教程的一些心得和体会，反馈给我们，从而帮助我们进一步完善本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