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和枣红马一起度过的童年

在童年的快乐中，最让我留恋的画面之一，就是骑马。

很小的时候，爹就教我骑马。最初，他抱着我坐在马背上，我一下一下颠着，慢慢就熟悉了马背上的旋律，五六岁时，就能自己骑马了。这时，爹就开始教我放马，我放马时，他就能空出时间，做点别的事情。

村里的车队有两头骡子和两匹马，一匹枣红马，一匹青鬃马，爹可以自由支配。其中枣红马最乖，也跟我最投缘。我最美好的童年回忆之一，就是骑着它在河滩上飞奔。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几乎每个暑假里，在没有天光的清晨，我都会骑了枣红马，牵上一头骡子，慢慢走到河滩上，让它们吃草。当时，周围一片漆黑，很安静，只有马嚼夜草的声音。如果你在很静的时候听过那种声音，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安详。

那安详，能把夜的寂寞给淹了。枣红马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可惜，后来它为了救我父亲，牺牲了自己。我当然庆幸它救了父亲，但我也不想它死。那时节，看着它奄奄一息的样子，我们全家人都很伤心，想尽了办法救它，可还是救不了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无奈。那次的疼痛，也融入了我灵魂中的诗意。后来，我在《西夏的苍狼》中说，枣红马死时，我哭了很久，以后每遇到对我好的女子，我便觉得，她定然是枣红马怕我寂寞，转世来陪我的。

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段跟枣红马一起度过的童年。

那时，我总是趴在马背上，头枕着马屁股，望着天空。马屁股很大，马背很宽，温暖而厚实，对娃娃时代的我来说，那马背，比我家的炕舒服多了。天上的云变化着模样，我就想：云上有啥？会不会也有一群孩子在奔跑？会不会也有一匹枣红马？孙悟空大闹的那个天宫，是不是就藏在离我最近的那片云彩背后？……我又想，如果我是孙悟空，就能一下子飞到天上，看看云上的世界了，那该多好……

每当我躺在马背上幻想，或是睡觉时，枣红马就会走得很慢。马屁股一上一下地颠簸着，我也一上一下地摇晃着。马走过水沟时，碗口大的马蹄子溅起泥水，啪啪地打在马腿上。牛虻们身前身后地跟着，时而叮我，时而咬马，马尾巴就摇来摇去地驱赶着。有时，我发现马屁股一抖一抖的，下马一看，就会发现，好多牛虻正在咬马最敏感的部位，马尾巴够不着，我就把它们都给揪住，扔掉，然后爬上马背，继续睡觉。

放马时，我总是很快乐，但有时，也会寂寞，尤其在天热的时候。放马的人很少，最多也就两个人——另一个孩子大多喜欢在别处放牧——没人跟我聊天，也不知道世上还有书这种东西。单调的内容一天又一天地重复着，我总是在天还黑着时，带了牲口们到河滩上去，一直等到太阳升起很高，晒着我，也晒着马和骡子。天热时，那日子真的很难熬，不但寂寞，而且难受。有时我就会觉得，时间被拉得好长。毕竟，那是我最有活力的一个时期。那时，我就会盼着时间快些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升起老高，我就拉着马和骡子回家。有一次，半路上遇到父亲，父亲就说，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回去！我又灰溜溜地回到放牧的田野上，继续躺在马背上幻想。

这是我童年中非常安静的一段时光，虽然寂寞，但很快乐，因为没人管我，也不用面对那么多事情，心灵一直跟大自然融在一起，非常自由，非常自在。后来，虽然有了另一种自由，也拥有了许多东西，但因为我的发愿和选择，我的生命中多了很多我自己并不需要的事。所以，身边有时也会出现一些指手画脚的人，很多人都想用各种形式来绑架我。所以，现在回想，我还是很留恋那段天真无邪的时光。

童年时的我，害怕寂寞，喜欢热闹，但我的天性中，并不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孩子，我也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娃娃时代，这种个性还不太明显，当我长到一定年纪，能选择自己的生活时，我就开始离群索居了。

至今，我仍然一个人住在樟木头的关房里，家人住在另一个地方。儿子每天中午接我回家吃饭——有时是有人将饭送入关房——吃完饭，再送我回关房。我曾开玩笑说：“天伦之乐还是留给你们吧！”这也是我真实的生活写照，也是我的选择。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像我这样去选择，因为每一种生活都很好，我只是按照自己的追求，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已。我的选择，只属于我自己。

幸好，我的家人一直很尊重我的选择。他们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也给了我最大的空间。我在前面说过，鲁新云是一个我说成仙她就炼丹的人，从我成功前，到我成功后，她都是这样，总是对我张开她干净的灵魂，总是在帮我完成我的梦想。或许，我的梦想，也已经是她的梦想了。在我选择这条路之后，她宁静的生活也受到了一些干扰，她喜欢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待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活着，我却把她带出了她布置得很好的那个家，带出了她的小天地，走进了一个更大的世界。我闭关时，她就照顾孩子，我外出参加活动时，她就成了我的助手之一。为了我的理想，她付出了她的很多生命。已经很难说，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理想了。有时，陈亦新也是这样的。多年来，他的生活也在变，他也从一种艺术家的生活氛围中走出来，承担了一个更大的梦想。为此，他放弃了很多他本来可以轻易收获的东西。所以，我很感谢他们。 VRQ+3jvMKFwS2VMzirYKAuw0GkCJqYpffIJqcWcF4iYNFfCUGP7FNUuQL6Chm2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