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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称为清末谴责小说之一的《孽海花》,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老残游记》几乎同时。但是,《孽海花》的作者曾朴比李伯元、吴趼人、刘鹗略小几岁,后三位都在清末去世,曾氏则进入民国;曾朴的经历既与李伯元等人不同,《孽海花》的写作和发表情况也更为繁杂,可以说前后分为两个阶段。《孽海花》原由金松岑创意,并写出了六回,第一二两回发表在1903年10月出版的留学生杂志《江苏》上;同年夏秋之交,金氏将原稿移交曾朴续作。曾朴与金松岑商定原拟写作六十回,拟出了六十回回目;曾朴并草拟了旧学时代、甲午时代、政变时代、庚子时代、革新时代、海外时代六个时代一百一十个人物名单,有庞大的计划。于是曾氏改削增删金氏前六回,写成首五卷十回一册,光绪乙巳(1905),由上海小说林社出版;丙午(1906),继出五卷十回第二册;丁未(1907)《小说林》杂志创刊,续发表第二十一至二十五回(第一二期各二回、第四期一回),强作解人以第二十一至二十四回,并所作《孽海花人名索引表》、《孽海花人物故事考证》八则,及《续证》十一则,合刊为《孽海花》第三册(拥百书局版)(参见北京宝文堂本《孽海花》卷首阿英《孽海花叙引》)。这是第一阶段,出版的是小说林系统的早期本子,写作的时代在清末。“不到一二年,竟再版至十五次,销行至五万部之多”(阿英语)。正是这些小说林版本的《孽海花》,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奠定了曾朴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

民国初期曾朴从政多年,无暇创作。退出政坛后,重操文人旧业,进入写作的后一阶段。对于先前出版的小说林本各回,曾朴自己认为,“有许多不满意地方,正在子细的改削,等到改削好了,即日出版”(《真美善》月刊第一卷第二号《孽海花》修改发表的第二十二回文末“病夫自识”附言)。于是在1928年1月,由上海真美善书店出版修改过的《孽海花》前二十回(第二十回未作修改),分第一编和第二编各五卷十回二册。卷首刊载曾朴1928年1月6日所作《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作为代序。从1927年11月起,他在《真美善》月刊逐期发表修改过的《孽海花》第二十一至二十五回,新写的第二十六至三十回;从1928年6月起,断断续续发表续写的第三十一至三十五回,发表第三十五回时已是1930年4月。1931年1月,曾朴把《真美善》月刊发表的第二十一回至三十回五卷十回汇集成第三编一册出版,这样就形成了三册本的《孽海花》三十回初版本。同时出版三十回合订本。初版本和合订本均有33幅插图。到1935年1月,真美善书店印行了三十回合订本的第三版。合订本卷首也以《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作为代序。第三十一至三十五回未出单行本,仅在《真美善》月刊发表时统编为第十六卷,是接在前三十回每两回编为一卷共十五卷的修改本后的一种安排。其后,1941年5月,在沦陷区的上海,真美善书店出版了三十回本的重刊本,采用了全套新式标点符号,每两回一卷十五卷样式依旧,不载插图,仍以《修改后要说的几句话》作为代序;又收进了《孽海花人名索引表》、纪果庵《孽海花人物谈》和周梦庄《雪窗闲话赛金花》二文,以及临桂况夔笙(周颐)为赛金花捉刀帖书影。正文部分355页。1946年11月真美善书店又出版了三十回本的增订本,内容和形式与1941年重刊本完全一样,正文部分仍为355页,仅仅订正了一些重刊本标点符号的错漏。

如上所述,曾朴创作《孽海花》及发表出版是绵延几十年的一个长过程,小说林系统的早期本子,清末民初有多家出版社的本子;长期流行的真美善三十回本,成为中国近代小说优秀代表作之一。真美善三十回本前二十五回与小说林本有较大差异,有的近乎重写,魏绍昌《孽海花资料》第一辑中作了详细文字比勘。解放后,北京宝文堂1955年6月出版了三十回重排本,竖排,基本是繁体字,字句已有所删改;隔一年半,上海文化出版社又出版了重排本;1959年11月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了简体字横排三十回本,除沿袭宝文堂的删节外,改字改词增多了,并且有些删改显得随心所欲,毫无道理,相较原本,文字上有所劣化。这三个版本在推进《孽海花》流行上起过很大作用,功不可没。

为了理解《孽海花》,简单介绍一下作者的生平。曾朴(1872—1935),字孟朴,号籀斋,笔名东亚病夫。出身于士人之家,家在人文荟萃的苏州府常熟。十八九岁连科入学、中举。年方弱冠会试受挫,其父曾之撰即替他捐纳了一个内阁中书,住在北京南池子。当时的曾朴是少年公子,与赵剑秋、翁又申“都是裘马翩翩,在长安道上,颇有顾盼自豪之感”;也奔走于翁同龢、洪钧、李文田、文廷式诸名流之门,并钻研西北地理与金石之学。这也是曾朴所谓旧学时期,他写成了《补后汉书艺文志》一卷、《考证》十卷,颇受翁同龢的青睐。1895年冬进同文馆学习法文,想投考总理衙门章京而未果,愤而离开北京,在上海与谭嗣同、林旭结识;父死回常熟守孝,办塔前小学,又办丝厂;再至上海办小说林书店,参加张謇等人的预备立宪公会。清末最后一段,曾朴入两江总督端方幕府一年余,旋以候补知府分发浙江,曾任宁波清理绿营官地局会办。辛亥革命后成为江苏省议员、张謇共和党党员。住南京数年,任江苏官产处处长兼办沙田局事务,又受黎元洪委派兼办淮南垦务。1924年至1925年先后任江苏省财政厅长、政务厅长。1926年以后放弃政治生涯,在上海再办真美善书店,出版文学杂志,翻译了嚣俄(雨果)多种作品,修改和续写《孽海花》,并创作另一部自传体小说《鲁男子》(未完)。在修改完成《孽海花》三十回初版和合订本出版,并发表了后五回和《鲁男子》长篇后,1931年秋曾朴回常熟,在虚霩园中种花颐养天年,直至去世。(参见其子曾虚白《曾孟朴年谱》)

综观曾朴一生,他是传统士大夫阶级的一分子,处在中国社会巨大震荡和转变的交替时期,在他的生活和思想中旧的和新的并存,但总是与时推移,不断变化的。《孽海花》所要表现的正是这个时期“文化的推移”、“政治的变动”,所以曾朴本人称之为历史小说。他所叙述描写的清末三十年间的遗闻轶事,名士、侠客、美人,“内容俱系先辈及友人轶事”(曾朴语),书中人物几乎都有所指。其中不乏当世权要、名公巨卿、达官显宦、虚声名士,征臣悍将、仁人志士,尸位官僚、公子王孙,形形色色。这些人都在彼时的社会条件下活动,那时的历史也就是他们的活动史。那是中国衰朽没落、危亡临近的时代,也是人杰奋起、改革与革命相继的时代。曾朴作为个中人和过来人,凭亲历亲闻写出的《孽海花》,其内容确实是阔大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读来也仍然有意义。

对于写人物,鲁迅指出清末谴责小说的缺点是,如“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李伯元、吴趼人可称代表;因为清末也正是一个躁动的时代。《孽海花》含蓄一点,这种毛病也仍然存在。鲁迅说“于洪傅(即洪钧、傅彩云——引者)特多恶谑”,即使对自己的老师李慈铭“亲炙者久,描写当能近实,而形容时复过度,亦失自然,盖尚增饰而贱白描,当时之作风固如此矣”。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曾朴对书中人物是区别对待的。对陆仁祥(陆润庠)是漫画化的,对庄焕英(张荫桓)是恶意的;庄佑培(张佩纶)、庄芝栋(张之洞)、何太真(吴大澂)名士模样的描绘淋漓尽致;对威毅伯(李鸿章)却没有丑化,对龚平(翁同龢)虽有微词也较含蓄;对冯桂芬、薛辅仁(薛福成)、戴同时(谭嗣同)、陆皓东、康有为、孙中山颇表尊重。曾朴写人各有性情,各有面貌,是成功的;而塑造最丰满的人物形象还是傅彩云(赛金花)。

正因为曾朴能够表现出那个时代人物的精神风貌,获得了当世名人广泛的认同。林琴南说:“其中描写名士之狂态,语语投我心坎。”(见孙次舟刊本中西书局《孽海花》附叙录)蔡元培则谓:“《孽海花》出版后,觉得最配我的胃口了,他不但影射的人物与轶事的多……加以书中的人物,大半是我所见过的;书中的事实,大半是我所习闻的,所以读起来更有趣。”(见《孽海花资料·追悼曾孟朴先生》)除了人物特别引人注目外,“惟结构工巧,文采斐然,则其所长也”(鲁迅语)。曾朴巧妙地利用傅彩云、小玉这样的特殊人物,把绝不相干的众多人和事串在一起,构成作品的统一性和可读性,是他匠心独运的结晶。书中文章的丰富和学问的渊博,也是那一个时代,清末民初文人学者的特长,确实耐人咀嚼和寻味,不会有粗鄙索然寡味之憾;“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曾朴对后世作者是有益的垂范。曹聚仁说曾朴才华盖世,不是溢美之词。

一部优秀文学作品,流行不衰,翻刻既多,渐生讹误,是自然之势。《孽海花》正是这种情况。为了整理出一部可靠的《孽海花》文本,我从上海图书馆复制出《孽海花》三册本的初版本和1935年合订本第三版;借得1941年重刊本,在首都图书馆用所藏1946年增订本核对;从国家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获得《真美善》月刊发表的第二十一回至三十五回复印件。经过仔细比勘,真美善《孽海花》三十回分册初版本与合订本是完全相同的,均为传统句读式,即一圈(。)到底式,新式标点仅仅用了私名号和书名号两种;文字、插图全同,正文总页数均为600页;惟一不同的是分册初版本第三册每回页码自为起讫,是杂志刊文原形式,未统一编页码,合订本第三册与前二册一样统一编了页码,每一册则自为起讫。不难看出,《孽海花》三十回初版本与1935年合订本校对精审,只有少数误植排版错误,或原稿极个别笔误。后出的三十回重刊本和增订本对初版本有少许文字改动,好坏互见;改正了一些原来的误字,又产生了新的误字,且有几句误标误改的古文字句。标点倒是照顾到了初版本原来的句读,基本忠实于原著。再经过比勘,发现宝文堂本与中华上编所本依据的并非真美善初版本或合订本,1941年重刊本或1946年增订本才是重排本的真正祖本。这有两点铁证,其一,这两个本子都是新式标点本,各重排本对于标点符号虽然有多多少少的改动,大体仍可看出原标点本来面貌;其二,文字初版本不错,重刊本和增订本改错或改动的地方,各重排本均沿袭了错误和改动,而不曾用初版本校改。这不是一二孤证,我另写有“校记”,可以看到许多例证。上世纪五十年代尚且如此,现在真美善三十回本已很难搜寻,浏览了好些新排本,大体在“前言”称根据真美善三十回本云云,可信度不高。(个别的,如岳麓书社本有插图,删节少,编者见到过初版本或合订本,但校对不精,错字很多,插图错一幅漏一幅,对古文句不自信,又参考他本改不错为错。)考虑到《孽海花》版本的历史和实用性,我这次整理文本仍然采用1941年重刊本作底本,后五回则用《真美善》月刊所刊原文校定;工作本则采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孽海花》(增订本),那是第一个附录了后五回的三十五回足本。

对文本的整理做了以下工作:

1、文字。底本改动初版本改错了的,一律据初版本改正;底本改动虽不错,而初版本更符合作者当时文字习惯的,也一般采用初版本文字。工作本删节的一律复原,不采纳工作本统一语气词、象声词、代词、方音写词等等改动。写别字在小说、戏文中常见,在古书中更常见。别字而意思可懂,即音求义,是汉语的特点;语音才是第一载体。当然,采用简体字和规范字以后,这个文本文字上已不可能完全等同真美善(包括杂志)原本。

三十三幅插图全选自初版本。

2、段落。真美善《孽海花》原书仍是旧章回小说词话本体例,每一回书一气到底。初版本每回正文开头都是顶格起,只是对诗词歌曲、书信电文、酒令对联、文告演说等等引语性质的文字,作低二格、四格乃至多格类似另段的处置;底本稍有不同,除上述处置外,每回正文开头低二格起,大部分引语性质文字后文低二格另起,极偶然出现现代意义的段落划分。为了适应现代人阅读习惯,采用工作本的分段,只是作了一些调整。

3、标点。底本原采用全套新式标点,除私名号今已废除不用外,其它均沿用(书名号、引号改变了形状)。须指明的是,《孽海花》的语言属近代早期白话体系,未受到欧化语法的多少影响,句式灵活,也就是我们父祖辈口中的语言。初版本句读分明,依语气点逗,通达晓畅,难以按现代人造句(仅指书面文字)去使用句号,也不宜把原已逗开的短语连接起来,而失去原有的修辞色彩。底本标点是忠实于初版本的句读的,工作本则不然,大量的原来一句话句断成几句话,把许多短语连接起来。举一个短语的例子。底本第十四回:“只是雯青这里,正膨胀好古的热心,不道彩云那边,倒伸出外交的敏腕。”初版本这一句是连用四个符号点逗。不难看出原本均体现了行文语气的顿挫和节奏韵律感,又体现了文字修饰的排比对仗。工作本去掉了两个逗号,变成:“只是雯青这里正膨胀好古的热心,不道彩云那边倒伸出外交的敏腕。”这就失去原来的节奏韵律感了。标点符号虽然不具备文字本身直接表意的功能,但既经使用,也会影响到意思的表达和理解,如非书名、是引语、属上属下之类,误标就会造成混乱。如第十二回,“剑云道:‘不妨事,吾有十幅马湘兰救驾。’”工作本改标为:“剑云道:‘不妨事,吾有十幅《马湘兰救驾》。’”就完全标错了。又如第十八回,底本标:“各依其国的风俗,性情,政策,因而有所注重。”意思不明确。工作本改标为:“各依其国的风俗、性情、政策,因而有所注重。”也未改观。查初版本,原句读为:“各依其国的风俗情性。政策因而有所注重。”且不论“情性”改“性情”孰优孰劣,“政策”属上属下就显出初版本的正确与优长了,他二本均拙劣。又如第十一回,底本标:“却留心看那同乡姜剑云的,见上头有什么黜‘周王鲁’呢,‘张三世’呢。‘正三统’呢,看了半天,一句也不懂。”工作本改标为:“却留心看那同乡姜剑云的,见上头有什么黜‘周王鲁’呢、‘张三世’呢、‘正三统’呢,看了半天,一句也不懂。”二本标点者都不熟悉古书。初版本则是不错的:“……见上头有什么黜周王鲁呢。张三世呢。正三统呢。……”加引号应为“黜周王鲁”,是公羊家说《春秋》,有特定涵义。相较而言,底本误标的不多,工作本误标的就很不少了。

《孽海花》文本的标点大体采用底本原有的;并参考三十回初版本和后五回杂志刊文曾补原句读,作了调整。

本来,整理古典作品,一如文物修复,应当整旧如旧,如果拆除旧的,翻改一新,以假古董示人,失其风貌,失其风格,是不慎重的。小说是语言的艺术,遣词造句体现作者的思想与才情、语言风格和趣味。曾朴是大才子,古语方言旧词汇的使用都是有来历的,用字的变换与不同都不是随意的,如一些整理强行统一和乱改,故事梗概虽然仍在,把原来丰富多彩的语言改成了简陋单调的,语言的精微美妙损失了不少。

《孽海花》问世以来,有过许多研究考证文章,着重在人物和事件,大体已经明白,这是必要的,却未见注释本。曾朴读书多,学问广,下笔常有典故。不求甚解,知个故事人物大概固然无可厚非,却不能充分领会他的文章之妙。花了不少时间翻查旧籍,作了二千余条注释,对于有耐心的读者或者不无小补。人物事件均已反映在注释中,所以底本附录的《孽海花人名索隐表》、纪果庵《孽海花人物谈》等均不再收入。注释初稿完成于1997年4月以前,因未见他人注本,无可依傍;其后虽然经过几次修订,眼拙手懒或者仍有错误,尚望读者和专家不吝赐教。

《孽海花》是一部未完成的优秀小说,深受欢迎,又存有悬念,清末即有人续作;其中陆士谔在宣统末年就接续小说林本二十回写成了六十二回本,因涉讼焚版,也没有得到曾朴本人的认同。燕谷老人张鸿的《续孽海花》,接续三十回本增写三十回,编成第十六卷至第三十卷合为六十回,写到庚子八国联军进北京。他是曾朴的同乡,又是同文馆同学,同任内阁中书,经历相仿;又就续书与曾朴商量过,曾朴寄以希望。《续孽海花》先在杂志上发表,真美善书店出版单行本已在燕谷老人1943年去世之后,1946年4月再版。近年有新排本。作者才力不及曾朴,但文字平实叙事有条理,人物事件均可观。

张明高
1997年4月7日初写于北京
2001年4月25日改写
2003年9月28日再改写 c2YEAhE2r6w9CLCco5Y7zDrwCQR0t8d9TGU257uYl3E1rimZ6UkHaygmhPZk6Q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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