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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驰伪檄四方响应
失勇将三桂回军

却说吴三桂既据了云贵,遂遣部将王屏藩攻四川,马宝等自贵州出湖南,陷了沅州。三桂闻湖南得胜,复令夏国相、张国柱等,引兵继进。湖南守将,已十多年不见兵革,弓马战阵,统已生疏,此番遇着吴军,个个望风奔窜。吴军直逼长沙,巡抚卢震,即调提督桑额入援,谁知桑额早已逃去。卢震仓皇无措,也只得弃了长沙,奔往他方。清都统巴尔布、珠满等,奉命出师,行至途次,闻报吴军已得长沙,惊慌得了不得,遂扎住营寨,逗留不进。 满员多是没用。 于是常德、岳州、衡州、澧州一带,先后失陷,四川巡抚罗森,因王屏藩攻入境内,急就近向湖广乞救,寻闻湖南已经失守,清兵不敢前进,他暗想吴军势大,清兵不能救湖南,哪里能救四川?遂召提督郑蛟麟,总兵谭洪、吴之茂等商议。郑蛟麟已受三桂密札,方想动手,到了巡抚署内,遂怂恿降吴,罗森正中下怀,命通款吴军,联络王屏藩,背叛清朝。眼见得四川全省,又为三桂所有了。

耿精忠镇守福建,本与三桂通同一气,至是闻三桂已得湘、蜀,欲起兵遥应,是时福建总督范承谟,系三朝元老文程之子,与精忠谊关亲戚,精忠也管不得许多,把他拘禁起来;易了汉装,三路出兵,派总兵曾养性出东路,攻打浙江省内的温州、台州,白显忠出西路,攻打江西省内的广信、建昌、饶州,又令都统马九玉出中路,攻打浙江省内的金华、衢州。滇、闽、粤三藩中,已是两路构变,独尚可喜始终事清,毫无叛志。三桂通书招诱可喜,可喜将来使拘住,把来书呈奏清廷。三桂闻使人被拘,大怒,急密函致耿精忠,令攻击广东。精忠遂勾通潮州总兵刘进忠,差他进兵图粤,复约台湾郑经,夹攻粤海。中原大震,各地告急本章,象雪片般传达清廷。康熙帝复令贝勒尚善为安远靖寇大将军,出助顺承郡王勒尔锦,由鄂攻湘,贝勒洞鄂为定西大将军,出助经略大臣莫洛,由陕攻蜀, 这两路是协攻吴三桂。 又命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出师江西,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贝子傅喇塔为宁海将军,出师浙江, 这两路是攻耿精忠。 另授简亲王喇布为扬威大将军,镇守江南。 这一路是策应四路。

诏旨甫下,忽报广西将军孙延龄戕杀巡抚,降顺三桂,康熙帝叹气道:“不料孙延龄也是这般。”原来延龄系故定南王孔有德女婿,有德殉难广西,閤门死事,仅遗一女,名四贞,留养宫中,视郡主食俸,及长,嫁与延龄为妻。夫以妻贵,因命他镇守广西,管辖南藩,禄位与滇、闽、粤三王,相去无几。只是这位孔郡主,仗着自己势力,常要挟制延龄,延龄屡与他反目。三桂起事,密使相招,延龄想背了清朝,免受闺房压制, 为了河东狮,甘从滇南狼,延龄殊不值得。 因此降顺三桂。康熙帝还道是待他厚恩,无端背义,谁知他却是为厚恩所迫,生了异心。

闲文少表,单说康熙帝闻延龄附逆,急封尚可喜为亲王,授可喜子之孝为平南大将军,之信为讨寇将军,会同广西总督金光祖,进讨延龄。四面八方,派遣停当,满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料湖南、四川、江西、浙江、广西诸省,还没有克复消息,陕西的警报,又纷达北京了。

先是清经略大臣莫洛入陕西境,提督王辅臣,总兵王怀忠,先去迎接。莫洛自以为身任经略,节制全省,要摆点威风出来,镇压军心,见了王辅臣、王怀忠两人,并不用好言抚慰,反责他观望迁延,不即赴敌。 速死之兆。 辅臣等怏怏退出。莫洛到了西安,西安将军瓦尔喀与莫洛同是满人,两下会叙,颇觉亲热。莫洛发议,欲把提督以下,尽易满员,还亏瓦尔喀谏阻,说是“用兵之际,难易生手。”因此辅臣、怀忠,官职如旧,但心中已未免怀恨了。

莫洛令瓦尔喀出师汉中,自己留守西安。瓦尔喀带了辅臣、怀忠,兼程前进,到汉中,尚无敌踪,遂一路进至保宁。忽有探马来报,敌将王屏藩已出略阳,分扼栈道了。瓦尔喀大惊,与王辅臣等商议行止。辅臣道:“略阳一断,水运阻塞,栈道一断,陆运阻绝。我军无饷可运,不战亦困,看来只好急退广元,向经略处催饷,免致意外疏虞。”瓦尔喀依了辅臣的计议,退至广元驻扎,遣人到西安催饷。西安饷道亦断,哪里还发得出? 分明是辅臣狡谋。 待了月余,毫无音响。军中你言我语,互相怨望。瓦尔喀令王怀忠出去劝谕,兵士反哗噪起来,都说没有粮饷,如何打仗?怀忠制服不住,只得回禀瓦尔喀。又令王辅臣出帐抚慰,辅臣甫出帐外,外面顿时大闹,喧声四起,吓得瓦尔喀惊魂不定,身子都发抖起来。幸王怀忠犹有良心,一手扯住瓦尔喀,从帐后逃走。 还是保全官职的好处。 外面的兵士,随辅臣入帐,见瓦尔喀不知去向,也不喧哗了。 显见是辅臣授意。

辅臣向兵士道:“将军已逃,将来劾奏一本,我等都要受罪,奈何?”兵士道:“闻得平西王优礼将士,到处传檄,现在不如前去通款,免得受死。”辅臣道:“汝等既有此心,我可为汝等成全。吾初意欲事一而终,今事已至此,只得与汝等共生死了。”道言未绝,帐外递进驿报,乃是莫经略出发西安,将到宁羌州。辅臣道:“莫洛前来,如何是好?”兵士道:“大家上前抵御,杀死这混帐经略,便可了事。”辅臣道:“既如此,快随我前行。”兵士都踊跃愿从,星夜赶到宁羌,分头埋伏;又在大路中立了虚营,竖着大清旗帜,专等莫洛到来。

莫洛因清廷屡次催战,又遣贝子洞鄂来陕,他想洞鄂一到,我若仍在西安,显是逗遛不进,没奈何带兵出城,一步懒一步,一日缓一日。辅臣等得不耐烦,着人催逼,只说是:“保宁兵变,急求援应。”莫洛方催兵趱程。这日正到宁羌,已近日暮,宁羌四面皆山,径路崎岖,树木丛杂。莫洛上冈瞭望,见山下有清营驻扎,料是辅臣遣来接应,忙令部队向前接进。猛听得一声号炮,伏兵四起,箭弹齐发,统向莫洛军中射来。莫洛茫无头绪,只是率兵前进。 不向后退,偏望前进,想是责人观望,所以如此。 他想过了此地,便好与辅臣合军,就使伤折几个人马,也没甚要紧。 原来为此。 行出山口,巧遇辅臣前来,莫洛大喜,不防一弹射中咽喉,翻身落马。 死得爽快。 辅臣杀了莫洛,便大叫道:“降者免死!”莫洛部兵,见无路可逃,只得投降。

贝子洞鄂,方到西安,适瓦尔喀逃回,已知保宁兵变;旋又闻莫洛被戕,哪里还敢出来? 都是一班饭桶。 忙饬八百里加紧驿报,飞递入京。

辅臣即与王屏藩会合,乘势攻陷各郡。三桂闻陕南得手,发银二十万,犒赏辅臣部下,命与王屏藩分扰秦陇,自率大兵出发云南,赴常澧督战。临行时,其妻张氏复要向三桂索还儿子,三桂乃放出哲、博二钦使,浼他回京复奏,愿与清廷议和,清廷如肯裂土分封,不杀应熊,当即罢兵。哲、博二使唯唯连声,回京去讫。 算是明哲保身。 三桂又通使西藏,请达赖喇嘛代为奏陈,大约不外息事罢兵数语。康熙帝连接警报,也焦灼万分;又因哲、博二使复奏,及达赖喇嘛疏陈,越加忐忑不定,复开军士会议。

此时明珠已升任协办大学士,上前奏道:“三桂不除,朝廷断没有安枕日子,乞皇上始终用兵,勿为摇动。”康熙帝道:“朕意亦是如此,可惜各路将士,都不肯用力。”明珠道:“各路将士,受了国恩,亦未必个个无良;但将士固应效劳,军械亦贵精利,奴才闻得西洋人南怀仁,善造火炮,比我国红衣大炮厉害得多,并且非常轻便,可以越山渡水。若令他多制此炮,运到军前,不怕三桂不败。”康熙帝道:“南怀仁么?是否现任钦天监副官?”明珠应了声“是”。康熙帝忙谕兵部传旨,户部发银,叫南怀仁招募西人,赶紧制炮。明珠又奏道:“三桂子应熊,现已监禁,应即处死,俾各路将帅,晓得天威震赫,不敢观望。就是西藏达赖,亦应严旨申斥方好。”康熙帝便命将吴应熊处绞,及应熊子世霖,亦俱绞死。一面传旨严斥达赖,复向明珠道:“陕西兵变,辅臣附逆,莫洛闻已被戕,恐怕洞鄂亦靠不住。”明珠道:“辅臣子继贞,前曾举发逆札,驰奏来朝,怎么今朝甘心附逆?”康熙帝道:“莫非与莫洛有隙么?”明珠道:“继贞尚在京中,请召他一问便知。”康熙帝即令侍卫召入继贞,继贞只道是为父受罪,跪在阶下,身子乱抖。 驸马且要处绞,怪不得继贞发抖。 康熙帝见他觳觫情形,反怜恤起来,随问道:“你父与莫洛,是否有隙?”继贞战声道:“是。”康熙帝道:“你父果与莫洛有隙,朕意还可恕他。”继贞仍答称:“是是。”康熙帝又道:“朕命你持敕招抚,叫你父速即归诚。”继贞不说别话,只接连说了好几个“是”字。 多说“是,”少说话,是清吏秘诀。 明珠向继贞道:“何不谢恩?”继贞被明珠提醒,方磕头道:“谢万万岁隆恩!”康熙帝命他急速动身,继贞还是俯伏谢恩。外面呈进驿奏,乃是甘肃提督张勇,奏称:“斩了伪使,附缴伪札。”康熙帝即命张勇为靖逆将军,便宜行事,交来使领诏回去。康熙帝退朝,王大臣散班,只有王继贞在阶下,还象犬儿一般的伏着; 确是犬儿。 幸得太监通知,方起身趋出,向内阁领了诏敕,匆匆奔回。 脚膝倒还不痛吗?

且说三桂既到湖南,夏国相等连请渡江北犯,三桂不从,他只望清廷允他要求,划江为国;嗣闻其子应熊被戮,勃然大愤,遂留兵七万,守住岳澧诸水口,又分兵七万,守住长沙及湘、赣交界,亲率精骑赴湖北松滋县,遥应西北,拟从陕西绕攻京畿。是时王辅臣已由陕入陇,攻陷平凉、巩昌、秦州一带,烽火四彻。甘肃提督张勇,偕总兵王进宝,急至巩昌阻遏敌军,两边相持不下,忽闻宁夏提督陈福,为标兵所戕,急向清廷告急。清廷遣天津总兵赵良栋,驰赴宁夏,并命大学士都统图海为抚远大将军,任西征事,节制洞鄂以下诸军。图海颇谙兵略,为满大臣中翘楚。因闻王辅臣占据平凉,当即向平凉进发,一面约张勇夹攻。到了平凉,张勇亦率王进宝来会,图海道:“王辅臣在平凉,王屏藩在汉中,两人隐为犄角,我军围攻平凉,王屏藩必来相救,现请两将军轻骑入陕,截住屏藩,此处待老夫督兵围攻,不患不胜。”张勇、王进宝奉命去讫。

图海扎住了营,自去相度形势,回帐召集部将,各授密计。是夜严装以待,到了二更时候,闻城内隐隐有号炮声,随率部将出营。不多时,王辅臣开城潜出,率兵到清营前,一声喊杀,突入清寨,不料寨中毫无人影,只有灯光数点,辅臣知是中计,急率军退出,见寨外已布满清兵,好象天罗地网一般。辅臣一马当先,提起大刀,左斫右劈,把清兵冲开两边,剩出一条血路,率军逃走。奔至城下,见有一军前来接应,辅臣一看,乃是虎山墩守兵,忙道:“谁叫汝等前来?”守兵答道:“适有一卒来报,据言主帅劫营被困,所以特来援应。”辅臣顿足道:“吾中图海诡计,看来此城难保了。”部将问明情由,辅臣道:“此城保障,全在虎山墩,我故用精兵扼守,不料清兵冒充我卒,调兵离山,他却不费气力,占住此墩,居高望下,城内虚实,都被瞧见,如何能守?” 图海密计,从辅臣口中叙出。 部将道:“某等前去夺回便好。”辅臣道:“他用心占住此墩,还肯被我夺回么?”部将执意要去,辅臣乃派兵五千,前去夺墩,自率兵入城防守。不到数时,果然五千兵只剩一半,踉跄逃回。辅臣忙差人去汉中乞援,数日不见回音,复派兵出城冲突数次,都被清兵杀退。图海分兵断敌饷道,城中益加惶恐。又闻炮声隆隆,溜弹飞入城中,守兵多被打伤。辅臣恐兵心溃变,没奈何上城弹压,昼夜不懈。

这日正在巡城,见城下来一清将,叫开城门,辅臣开城延入,通问姓名,乃是参议道周昌,奉抚远大将军命,前来招抚。辅臣踌躇未决,周昌道:“将军困守孤城,身处绝地,此时不亟图反正,尚待何时?况圣恩高厚,前曾遣令郎特敕抚慰,格外体恤,将军当早接洽。趁此自返,朝廷决不加罪,将军仍可完名,岂不甚善?”辅臣道:“犬子继贞,曾持敕到来,某亦尝具疏谢罪,但至今未蒙赦诏,恐怕一旦归降,仍遭不测。” 继贞持敕事,即从两人口中补叙。 周昌道:“将军如虑及此事,尽可放心。现在抚远大将军,因前日一战,将军能杀出重围,格外爱重,曾嘱某致意将军,倘虑天威不测,愿力为担保,誓不相负。” 周昌也算能言。 辅臣道:“既如此,请阁下先回!某当遣部将前来订约。”

周昌随出城回营,禀报图海。图海道:“现已接得固原捷报,张勇等将王屏藩击退,辅臣内乏粮草,外无救兵,不怕他不降。”到了次日,果然来了谢天恩,由辅臣遣至乞降。图海召入天恩,呈上辅臣书,内称如蒙保全,即愿投诚。图海当即批回。辅臣即开城迎入清兵。图海入城,表闻清廷,并请特颁赦诏,康熙帝自然应允,这也不在话下。

时三桂已到松滋,方遣降将杨来嘉等进略陨阳,命与王辅臣、王屏藩联络进兵。忽传到王屏藩败报,接连又闻平凉失守,辅臣降清,三桂面色骤变。正惊疑间,有一将匆匆奔入,递上急报,三桂连忙拆阅,乃是留守长沙夏国相乞援,即问道:“常澧并没有警信,如何长沙告起急来?” 我亦要疑。 来将道:“现因江西军大至,运到西洋大炮数十尊,我军不能抵挡,所以前来告急。”三桂道:“江西的耿军,已被清兵杀退么?”来将道:“耿军没有什么确实消息,大约总是败仗。现闻江西的清兵,乃是什么安亲王岳乐统带,来攻湖南的。”三桂道:“军情如此,看来只好回援湖南,再作计较。”于是拔营回湘,先令胡国柱、马宝火急前进,去守长沙,自率水师顺流而下。途次,闻勒尔锦出虎渡口,尚善入洞庭湖,江湖险要,多被清兵占去,不觉大惊;忙令舟子扬帆飞驶,到了虎渡口,见岸上已无清兵,略略放心;转入洞庭湖,亦没有什么尚善,越加宽慰。原来勒尔锦、尚善等,闻三桂回军援湘,早已遁去,因此三桂由江入湖,毫无阻挡。到了长沙,马宝已扎营城外,四围浚掘重濠,布满铁蒺藜。三桂见守法严密,大加奖励。入城见胡国柱,方知夏国相往醴陵御敌,遂命部将高大节,带领精骑四千,往助夏国相,高大节骁勇善战,乃是三桂部下最得用的大将,此番出赴醴陵,又有一番恶战。正是:

彼思逐鹿,此愿从龙;

不有天甲,谁戢元凶。

未知高大节能得胜否,请向下回再阅。


本回以吴三桂为主脑,耿精忠、孙延龄、王辅臣等,皆旁枝也。然叙辅臣事独详,盖三桂既得湖南,非不欲涉江北上,只因清兵云集荆襄,不得已按兵常澧,待衅而动。王辅臣兵变之日,正有衅可乘之时,若使通道秦晋,潜袭燕京,则荆襄重兵,几成虚设,勒尔锦、尚善辈,又皆庸懦无能,未必能返旆回援。是知辅臣之叛降,实三桂成败之关键。叙辅臣,即所以叙三桂也。阅本回,方见详略之间,自费斟酌。 j1pXp0d1EzDnsOW+mWTng+mEcMZLNiAjoLwjACjj5WB9xz7J44RLhpUdDATGB3G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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